日召开的御前会上经过一番激烈争论和秘密策划后,终于通过了关于太平洋局势的《帝国国策实施要领》。日本军令部便发布了由天皇批准的准备作战的命令。与此同时,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也站在佐伯湾长门号旗舰上,向联合舰队下达了经天皇批准的准备作战的命令。
而这时在中国北平的美国官兵们,对日美上层之间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故事,统统浑然不知。他们除了胡思乱想、坐以待命外,整天无所事事。在此期间,驻上海美国海军联队司令霍华德上校,曾先后赴驻华日本海军专员公署和舰队司令部,分别拜访了大冈少将、古贺中将、牧田少将———明为对日本驻华舰队过去的合作表示感谢,实为暗中窥探日本方面的动静与反应。结果依然一无所获。直到11月20日早晨,霍华德上校才接到一纸命令:所属部队的行李、器械、枪支弹药等,马上全部装车,运往浦东码头等待装船。
11月21日,美驻华使馆又发出公告,督促美侨做好撤返准备,随第四联队一同乘船去菲律宾群岛,然后再取道回国。
同一天,日本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向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长官南云忠一海军中将,发出了绝密的作战命令。
11月26日晨6时30分,南云忠一海军舰队的“赤城号”、“加贺号”、“苍龙号”、“飞龙号”、“翔鹤号”、“瑞鹤号”共计六艘航空母舰,盛载400余架飞机,携同“比睿号”、“雾鸟号”两艘战列舰、“利根号”、“筑摩号”两艘重巡洋舰以及一艘轻巡洋舰、十一艘驱逐舰、三艘潜艇和八艘油船,共三十三艘舰只组成的庞大舰队,从日本领海拔锚起程,以颇为壮观的环行航海队形,在波涛滚滚、浓雾密布的太平洋海面上,向远在三千海里以外的美国珍珠港急速挺进。
11月27日,美国驻上海海军第四联队首批撤退的第二队300名官兵,由寇蒂斯中校率领,分批乘专车直驶新关码头,尔后列队登上了“曼马勒号”轮船。按原定计划,当官兵登上轮船后,要举行隆重的告别仪式,但不幸的是,当这300名美国海军官兵刚刚登上轮船,天空顿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告别仪式根本无法进行。寇蒂斯中校只好率队乘船,驶往停泊在黄浦江岸的“麦迪轮总统号”巨轮。下午2时,“麦迪轮总统号”解缆拔锚,离开上海黄浦江,直驶菲律宾。
11月28日,美驻上海海军联队第一队450名官兵,在联队司令霍华德上校率领下,乘“哈里逊总统号”巨轮离开黄浦江,直驶秦皇岛。由于“范盘轮总统号”因故延期来华,所以根据赫德上将的命令,“哈里逊总统号”必须前往秦皇岛,运载驻屯北平、天津的美国海军官兵,然后驶往菲律宾群岛。
于是,12月2日,中华社向世界播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驻屯北平之美海军撤退准备已行终了,一俟“哈里逊总统号”轮船到来,即赴秦皇岛。此事目前美大使馆已正式通告日本大使馆土田参事官。全员计一百二十人,与天津美海军同自秦皇岛乘船赴菲。
同日,美国驻华公使馆、驻津和驻沪总领署分别发出通告:
此时重申历次发表之撤侨劝告。查日美会谈,无何进展,太平洋风云,日见险恶。鉴于此种情报,今再度通告在华驻平、津、沪美侨,速作撤退准备。在可能范围,应全体撤离。近来太平洋上之航运,因它处需用船只甚多,极感困难。即目下太平洋上之船只往来,能否维持,犹难保证。因此,本使馆力促美驻华侨民,尽速自行调度船只,及早撤退是幸。
与此同时,英国人也在本国驻华使馆的劝告下,开始了大批的归国撤退行动。
一时间里,北平、天津、上海及其他居住侨民的城市,迅速开始了比以往更大规模的喧哗与骚动。大街小巷,街头巷尾,到处流动着美英两国的军人家属、外交人员的家属以及经商和传教者的家属;城里城外,四面八方,尽是携妻带子、扛箱背包的滚滚人流;卡车、轿车、人力车,来回穿梭,奔忙不停,反复运载着撤离的人群和各种行李。世界各地,狼烟四起。
中国北平,一片混乱。
“北京人”化石,到了非转移不可的时候了。
“北京人”要转移,首先得装箱。这个装箱的重任,落到了中国胡承志的身上。
胡承志名义上是魏敦瑞的一名助手,实际上是新生代研究室的一名技士,新生代研究室的所有标本的模型,全都是由他亲手做的。
1931年春,胡承志到北平协和医学院解剖科工作时,仅有十四五岁,他深知要想在这里站住脚,除了自己努力工作外,还必须学好英语。于是他发奋用功,不久就学会英文,而且还能读会说。后来,研究室就让他做“北京人”化石的模型。开始,他什么都不会,只好一方面从书本里找制作方法,一方面靠自己在实践中苦心钻研。魏敦瑞见这个青年人很有出息,就在医学院里找了个外国专家,教他制作模型。这个外国专家每教一次,要收取10美元的学费(这些学费当然由公家支付)。可是没几个月,这个外国专家就再也不肯教他了。魏敦瑞找到这位外国专家,问他为什么不教?这位外国专家回答说:“胡太聪明,他现在做的模型已经比我做的还要好了,我还教他干什么?”的确,仅仅几年的工夫,胡承志便成了做各种化石模型的专家,技术之精妙,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令同行们常常惊叹不已。据裴文中说,当时有一位十分傲慢的美国体质人类学家,以最瞧不起人而著称,他对任何人做的事,从来都不肯说一个好字。但奇怪的是,当新生代研究室把胡承志做的模型寄给他时,他给新生代研究室写来一封亲笔信,对新生代研究室的研究工作一字未提,而对胡承志制作的模型却连连称道,大加赞许。而贾兰坡后来也撰文说:
“胡承志是我的好朋友。我曾到B楼看过他制作模型。他制作每件模型都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在每件模型上都刻上发现人的名字。他制作的模型与原件相比,一般的人很难辨出真假。说他是一名制作模型的高手,一点也不为过。”
于是,胡承志在中国地质调查研究所便有了“模型大师”的美称。
然而,这位“模型大师”正因为承担了“北京人”化石的最后的装箱任务———也就是说,在中国人当中,他是惟一的一位最后见到“北京人”化石的人,所以当后来“北京人”化石神秘失踪后,他的内心就比别的人更加痛惜,也更加难受!因此,半个多世纪以来,这位“模型大师”一直有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潜藏在心灵的深处,令他有苦难言,备受折磨;无论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作家、记者、科学家,或者别的什么人,只要找他谈有关“北京人”化石丢失的情况时,他都一直缄默不语,不愿提起。甚至有的外国学者和记者来到中国要亲自登门造访,也同样被他婉言谢绝。
1999年1月17日下午2时,我们经过多年的争取努力,这位“模型大师”终于被我们的诚意所打动,在家中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并提供了一些很有价值的新情况。由于“北京人”化石的装箱问题以及装箱后如何从中国人手上把箱子交到美国人手上等等问题,在整个“北京人”丢失的过程中是十分重要的环节,而胡承志作为惟一的一位最后见到“北京人”的中国人,同样举足轻重,至关重要。因此,为了让这段历史尽可能真实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此后我们又与胡承志先生进行了多次恳切、深入、细致而又十分激烈的长谈。特别是为了试图再现历史的原貌,我们还不得不针对其中一些极为关键的细节,进行了无情的追问与探究。现将我们几次采访录音的主要内容公布于后,以供大家分析时参考。
笔者:胡老先生,“北京人”化石的最后装箱,是否确是您亲手所为?
胡承志:没错,确实是我亲自装的箱。
笔者:据我们的了解,当时您在新生代研究室仅仅是一名技术人员,并无实权,装箱的事情您不可能擅自作主,那么是谁指示您装的箱呢?
胡承志:早在1941年4月,魏敦瑞离开中国去美国前,他就让我将“北京人”和“山顶洞人”化石一并装箱,然后交给协和医学院院长胡顿,或者交给总务长博文,以便到时交美国公使馆运往美国。我问魏敦瑞何时装箱?魏敦瑞对我说,等候通知。大概到了1941年的七八月左右,有一次,裴文中先生也告诉我说,“‘北京人’化石要全部装箱运走。”我当时没有问他具体细节,只问他什么时候装箱?他说:“听信儿”。
笔者:那么到了真正装箱的时候,到底又是谁叫你装的箱呢?
胡承志:是一个叫博文的美国人,他是协和医学院的总务长。
笔者:博文让您装箱的时间,到底是哪年哪月哪日?是上午、下午还是晚上?具体怎么给您说的?您现在还能想起来吗?
胡承志:大概是在“珍珠港事件”爆发前的18天到21天之间,也就是说前三个星期左右。
笔者:“珍珠港事件”爆发的时间是1941年12月7日,如果是三个星期前的话,那就应该是在1941年11月的十六七号左右。但裴文中在《“北京人”的丢失》一文中却说,一直到1941年的11月,才由北平的美国公使馆转来翁文灏的信,允许将“北京人”的标本全部运往美国;到了11月底,驻重庆的美国大使詹森才回电:答应“北京人”转移美国;大约在12月初,胡顿和博文才下令装箱。而您在1977年3月4日给贾兰坡的信中却说,您和裴文中先生曾经一起回忆过,装箱的时间大约是在1941年12月8日日军占领协和医学院之前的18日到21日之间,也就是如同您现在所说,是“珍珠港事件”爆发前的三个星期左右。我们觉得这些说法有点互相矛盾,因为如果按照裴文中的说法,从逻辑上来推理,装箱的时间应该在接到驻重庆的美国大使詹森的电文后,即1941年12月初,这样才与事实比较接近。可你们的回忆又是在11月中旬左右?您能想一想准确的日期到底是哪一天吗?
胡承志:准确的日期我现在确实记不起来了,别的人也记不清了,因为当时很乱,不可能有意去记住这个日子。但我确实记得在日本占领协和医学院的两三天后,裴文中找到我,我们共同回忆的,是在“珍珠港事件”的前三个星期左右。反正我记得是一个上午,那天,我正在办公室做模型,息式白急急忙忙地跑来找我……
笔者:息式白?息式白是什么人?男的女的?
胡承志:息式白是魏敦瑞的女秘书,20岁出头,英文名的音叫赫斯博格。她是德国人,后来加入了美国籍。当时,她刚来新生代研究室才几个月的时间。
笔者:那就是说,具体通知您装箱的人其实不是博文,而是息式白?
胡承志:对。息式白找到我后,对我说:“博文让我告诉你,马上将‘北京人’化石装箱!送到他的办公室去!”
笔者:既然形势紧迫,为什么博文不直接通知您,而让息式白来转告您?
胡承志:可能是因为息式白的办公室有电话,我的房间没电话,博文就先通知息式白了吧。息式白的办公室就在我的斜对面,离得很近。
笔者:从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杨钟健走后,裴文中是新生代研究室的名誉负责人,从一般道理上来讲,博文应该先通知裴文中才对,而不应该直接通知您。那么为什么胡顿和博文他们要避开裴文中,而让秘书息式白直接通知您呢?
胡承志: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当时裴文中的办公室不在协和医学院,而在另一个地方,也许是因为时间太紧迫,来不及了,就直接让息式白通知我了。
笔者:既然博文可以用电话通知息式白,同样也可以用电话通知裴文中,至少可以先用电话告诉一下裴文中。因此,时间的问题似乎算不上一个理由?
胡承志:这我就说不清了。
笔者:在这个环节上,博文会不会是在有意避开中国人,有搞鬼的意思?
胡承志:博文搞鬼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事他必须要向胡顿院长报告,他是受胡顿领导的。
笔者:但问题是,胡顿也是美国人。而协和医学院的美国人是受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领导的。再说,周口店的整个发掘工作,是在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的经费资助下开展的。那么,在“北京人”的问题上,从这个时候开始,美国人会不会就有打算占为己有的想法呢?
胡承志:这我不知道,无可奉告。
笔者:那么您得到装箱的通知后,有没有告诉裴文中呢?
胡承志:当然我要告诉裴文中□!息式白走后,我感到此事事关重大,于当天下午就跑到了裴文中的办公室,把息式白通知马上装箱的事告诉了他,问怎么办?
笔者:裴文中是什么态度?原话是怎么说的?
胡承志:裴文中说:“你赶紧装吧!”当天,我和另一个人便开始装箱了。
笔者:装箱不是只有您一个人吗?怎么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是谁?
胡承志:这个人叫吉延卿,是解剖科的一个技术员。是我请他帮的忙。因为我一人无法将大木箱从三楼抬到一楼去。
笔者:吉延卿这人现在还在吗?
胡承志:早不在了,大概在1945年前就生病死了。
笔者:请您详细谈谈装箱的具体情况好吗?
胡承志:我让吉延卿帮我把早已准备好的两只大木箱抬到办公室后,我们先将房门锁住,然后开始装箱。
要装的两个木箱均为白木箱,一大一小,小的为120厘米长,70厘米高,30厘米宽;大的为130厘米长,30厘米高,70厘米宽。由于这次装的不是模型,而全是真家伙,所以我们的每一个步骤都比模型更加小心谨慎。我们将“北京人”化石从原来的保险柜中一件件取出后,给每一件化石都包了六层,第一层包的是擦显微镜头用的细棉纸,第二层包的是稍厚的白棉纸,第三层包的是洁白的医用吸水棉花,第四层包的是医用细纱布,第五层包的是白色粉莲纸,第六层再用厚厚的白纸紧紧裹住,就像穿了六层衣服似的。这些化石包好后,我们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装入一些四方形的小木盒,并用吸水棉花将小木盒剩下的空间填满,然后再将这些小木盒一一装进大木箱里,最后再用木丝填实,使化石和小盒、小盒和大木箱形成一个牢固不动的整体。至于那些牙齿化石,由于最零碎,最容易遗失,所以我们就用小纸盒来装。这些小纸盒内填有棉花,上面压有玻璃,玻璃上贴有镶着红边的标志,标明牙齿部位的符号。小纸盒装好后,先放入小木箱,再装进大木箱。“北京人”化石主要装在较大的一个木箱里,另一个较小的木箱内,则主要装的是“山顶洞人”化石。化石全部装完后,在两个木箱的外面分别标有“CASE1”和“CASE2”的字样。
笔者:对不起,我们英语不行,CASE这几句英文是什么意思?是一种标记还是一种暗示?
胡承志:CASE就是箱子的意思。
笔者:您们装完这两个箱子一共用了多长时间?
胡承志:大约2个多小时。
笔者:2个多小时?怎么会这么快?
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