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济予仰起头,转身向身后的山林望去,说道:“你们要好好抚恤死者的家属,每人家中给百两黄金。他们为党项的事业而死,是死而无憾的,灵魂一定可以去到天上。”
众人找来大量的枯树枝,点燃一堆篝火,然后全都对着篝火,闭上眼睛,口中念着只有党项人才听得懂的古老咒语,为百日死去的那三四位武士超度。
那些党项武士念完咒语,都七嘴八舌地问道:“大将军,现在我们怎么办?”拓跋济予淡定地说道:“继续追杀耶律钟盈,千万不能让她活着离开晋国。”众人“诺”了一声。拓跋济予又嘱咐道:“今晚大家分头行动,以免引起晋国的注意,我们在开封府再会合。”
那些党项武士领命,两三人一队,向四处飞快散开。拓跋济予最后才离开树林。
乐异扬在木屋中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想道:“可怜的契丹公主,才只有十五六岁,竟然成了这群党项武士的眼中钉,要除之而后快。我一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又想起之前拓跋济予与杜重威的对话。乐异扬平时熟读四书五经,深谙“仁义礼智”的道理,心想:“那个杜重威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指使拓跋济予害死后唐的一个将军,才有了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难怪两人可以沆瀣一气……”这个时候,乐异扬哪里知道当年被杜重威害死的那个将军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等到那些党项人走远,树林中才重归于平静。时辰大约到了子时。乐异扬轻轻关上木窗,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来纪云盖上,然后回到门边,斜坐在石凳子上,手中抱着随身而带的包袱,靠着门框就睡着了。
来纪云轻轻地转了一下身子,在睡梦中念了一句“乐公子”,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第二天清晨,阳光从小木屋的窗格间照进房间,地板上被映出星星点点的斑影。其中一缕阳光透过门缝照到乐异扬脸上。乐异扬感到眼前一阵红光,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身上披着昨晚自己给来纪云盖的衣物。乐异扬站起身来,在屋内环顾一周,并没有看到来纪云的身影,于是携了行李,捎上青云玄空剑,快步踏出屋去。
来纪云正在屋外的树林里练剑。乐异扬悄悄地站在一边,欣赏她此时优美的身姿。来纪云的千形剑法虽然只学到三四成,但是仍然可以运用自如。只见她右手不停地挥舞,手上几乎看不到剑的踪影。乐异扬正看得出神,忽见来纪云朝自己飘来,她背后忽地冒出一把长剑,剑尖对着他的胸口。
来纪云反手收回千形剑,笑着说道:“乐公子,你醒啦?”乐异扬一愣,又迅速反应过来,说道:“来姑娘,这么早起来练剑,难怪你武功这么好。”来纪云道:“俗话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我们习武之人,越是条件艰苦,越要持之以恒。何况现在这种天气,正是练武的最佳时机。”乐异扬点点头道:“在下虽不懂武功,但想来习武与读书是一样的,读书人都是十年寒窗苦读,一刻也不敢偷懒。”
来纪云突然来了兴趣,问道:“乐公子,你读了这么多书,什么时候也教教我了。”乐异扬谦虚地说道:“在下才疏学浅,恐怕耽误姑娘。”来纪云噘着嘴,娇声说道:“云儿从小对诗文很感兴趣,但一直没有时间细细品读。这些日子碰到公子,心中才重新燃起了希望。”
乐异扬心想:“她既然对书籍颇感兴趣,我又何必扫她的兴致,不如答应她。”于是说道:“既然姑娘提出来,在下倒愿意尝试一下。”来纪云这才转悲为喜,柔声说道:“就这样说定了,你可不许反悔。”乐异扬微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过要等到去了京城之后。”
来纪云摆摆手,心平气和地说道:“不着急,公子记住有这么一回事情就好。”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昨晚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见屋外有人在说话。乐公子,你听见了吗?”习武之人大都有这样的本事,即使是在熟睡之中,仍保持着对周围事物的警惕。
乐异扬将昨晚拓跋济予与杜重威见面的事情简而言之地告诉她。来纪云听完后,愤愤不平地说道:“一个是党项贵族,一个是大晋太尉,深夜在密林约会,竟然是为了这个事情。乐公子,依你看,杜重威会不会帮拓跋济予?”乐异扬道:“听杜重威的语气,似乎并不赞成拓跋济予此次的行动。”来纪云叹气道:“没想耶律钟盈命运如此多舛,不知道她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乐异扬道:“耶律钟盈身边有众多高手,拓跋济予想要公然刺杀她,绝非易事。正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如今拓跋济予躲在暗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出手。这才是最让我担心的事情。”来纪云道:“这么说来,我们是要赶快出发了,不然那个契丹公主就有性命之忧,是不是?”乐异扬点头道:“来姑娘,正是这样。”
来纪云望着乐异扬,心想:“他与耶律钟盈只有一面之缘,尚且这样关心她。我与他朝夕相处近一月,不知他会怎么对我。”说道:“乐公子,要是以后我碰到同样的事情,你还会想今日关心耶律钟盈这样关心我吗?”乐异扬笑着回答道:“来姑娘,你武功这么好,怎会碰到这种事情?”来纪云沉着脸,不乐道:“我是说万一呢?”乐异扬低头不语,心想:“我毫无武功,到时又能帮什么忙呢?”
来纪云等得不耐烦,着急地说道:“乐公子,你回答我啊?”乐异扬见她较起真来,于是说道:“要是真有那一天,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会为你挺身而出。”来纪云满意地说道:“乐公子,你对云儿真好。我有个小小的礼物要送给你,你先转过身去。”
乐异扬转过身去,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想道:“看她眼神奇怪得很,难道是要送给我定情的信物?我到底是接受还是拒绝?要是接受了,我该拿什么礼物送给她?自从离开家,我身上就没带什么珍贵的物品。等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想着,来纪云说道:“乐公子,现在可以转过身来了。”
乐异扬缓缓转回身子,发现来纪云梳了可爱的发型,双颊微红,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乐异扬见到她这种神情,不由得地赞道,
“来姑娘,你真的好美。”
来纪云没有回答,走过去轻轻抱住乐异扬,将她的心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乐异扬双手轻搂来纪云的细腰,闻着她身上传出的处女清香,只觉自己的心脏咚咚直跳,几乎要从胸中蹦出来了。乐异扬正陶醉在其间,突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急忙挣扎,问道:“来姑娘,我们这是再做什么?”来纪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柔声说道:“乐公子,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说完突然放开双手,退后两步,对着乐异扬做傻笑。
乐异扬整理好衣衫,抱歉地说道:“来姑娘,在下方才无礼了。”来纪云叉着腰,恨恨地道:“乐公子不喜欢云儿的拥抱吗?”乐异扬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仓促之间竟不知作何回答。
来纪云话音一转,悲戚地说道:“乐公子,云儿命不好,从小就没了父母,不像耶律钟盈出生富贵。要是你嫌弃云儿的话,云儿这就离开,从此再不会纠缠公子。”
乐异扬见她双眼迷离,心想:“难道是我刚刚的行为伤害了她,让她误以为我嫌弃她。”此时,他顾不了礼俗的束缚,走上前拉住来纪云的手,安慰道:“来姑娘,在下绝不此意。在下从小在代州草原长大,身边只有父亲陪伴,而今父亲已经逝去。在下同样是形单影只,又怎会嫌弃姑娘。”来纪云听了他的话,心情稍微好了些,问道:“那你为何要拼命挣脱?”乐异扬道:“其实在下是有点自卑,担心配不上姑娘。”
来纪云问道:“有什么配不上的?”乐异扬道:“姑娘武艺不弱,师父和师兄又都是闻名天下的侠士。在下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焉能与姑娘相守终生?”来纪云听罢,鼓励他道:“你莫要这样想。江湖上好多人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公子资质都在他们之上,又何必作践自己?”乐异扬道:“多谢来姑娘鼓舞,在下必当振奋起来。”
来纪云摆摆双手,柔声道:“你还叫我来姑娘吗?”乐异扬心想:“不叫来姑娘叫什么?难道叫来小姐?”来纪云见他满脸疑惑,噗呲笑道:“叫云儿啊?师父、师兄都这么叫的。”乐异扬心想:“来姑娘,云儿,云儿,来姑娘,终究还是云儿叫得顺口。”于是缓缓念道:“云儿。”来纪云听见他终于改口,欢喜说道:“扬哥哥,云儿听见了。”乐异扬一愣,望着来纪云,心想:“扬哥哥?云儿,以前可是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我。”
两人在一起互诉完衷肠,收拾好随身携带的东西准备出发。
来纪云将手放在腰间,摸了摸身上,自言自语地说道:“咦,我的玉佩到哪里去了?”乐异扬望见她左侧腰间,确实少了一块玉佩,想起昨日在小屋还见过,说道:“兴许是掉在木屋里,我这就进去找找。”说完就冲进屋去。来纪云瞧见乐异扬飞快地背影,心想:“扬哥哥对我真好。”嘴角微动,害羞地低下头,用脚轻轻地踩着地上铺满的枯树叶子。
乐异扬在屋内仔细查找了几回,并没有发现玉佩的踪影,又到床上去寻找,发现那块玉佩正静静地躺在靠近墙壁的床脚下面。乐异扬轻轻移开木床,弯下腰出手去拾起玉佩。正要起身,突然望见床板之下悬着一卷竹简,于是伸手将它取出,发现上面竟然刻着许多文字和奇怪的图像。
乐异扬将玉佩和这些竹简都拿到屋外。来纪云接过玉佩,系好在腰间,说道:“扬哥哥,谢谢你。这块玉佩是师父送给我的,我一直都戴在身上。”乐异扬羡慕地道:“显盟主对你们师兄妹真好,每人都送一块玉佩作纪念。”来纪云做了一个鬼脸,嬉笑道:“才不呢!师兄那块玉佩本来就是陆家的,我这块玉佩才是师父自己的,可见师父是多么疼我。”
说话间,又注意到乐异扬手中的竹简,问道:“扬哥哥,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乐异扬回答道:“这是一卷竹简,是我刚刚从床板下面取出来的。”来纪云很好奇,催促乐异扬打开一探究竟。乐异扬缓缓舒展竹简,发现里面还藏有一封书信,信的封面已经有些发霉,不过里面的文字尚可分辨。
来纪云拾起这封书信,才读了不到三行字,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放下书信对乐异扬说道:“扬哥哥,我们运气真好。你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吗?”乐异扬说道:“云儿,我天生愚钝,哪里猜得出来。”来纪云道:“你再猜猜嘛!”乐异扬摇摇头,说道:“算了,这是别人写的书信,我们还是不要再看了。”
来纪云露出狡黠的笑容,说道:“扬哥哥,还是由我来揭开谜底吧!这封信是一个女孩写的,是写给心上人的情书。”乐异扬道:“云儿,你怎么知道的?”来纪云害羞地说道:“信上内容就是如此,不信你看。”说完就将书信递给乐异扬。
乐异扬本不想窥探他人的**,但被来纪云这样一说,竟对信上的内容感兴趣,于是接过书信,仔细读起来。来纪云待他读完,得意地问道:“扬哥哥,我说的不错吧?”乐异扬说道:“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份情书,但你知道是写给谁的吗?”
来纪云轻轻摇摇头。乐异扬道:“云儿,你还记得曾经和我提过的显盟主隐居卫州深山的事情吗?”来纪云思索了片刻,答道:“当我然记得。当年师父为了躲避战乱,是在山中隐居了数年。”
乐异扬望了四周的山林一眼,说道:“这里乃荒山野岭,野兽经常出没,很少会有人到这里来,确实是一个适合隐居的地方。云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年你的师父就是隐居在这里。那个木屋可能就是你师父建造的。”来纪云将信将疑,说道:“这里是师父隐居之地,太巧合了吧?”乐异扬道:“这封书信就是见证,上面有你师父的名字。显郞显郞,就是治你的师父显盟主啊。”
来纪云恍然大悟,说道:“果真是这样。不知道这封信师父有没有看过。”乐异扬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这个女子来的时候,你师父已经离开此地,他当然没能见到这封信。”
来纪云取过书信,又读了一边,惋惜地说道:“扬哥哥,师父这么多年单身一人,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女子。”乐异扬点点头,说道:“显盟主对那女子情深意重,才终身未娶。轻声拂耳须,婉转已成曲;天上降此意,尘间有心知。不知道那女子是何人,竟让显盟主牵绊终身。”来纪云道:“师父武功了得,琴艺也不弱。那个女子定是听了师父的琴声之后,方才写出这样含情脉脉的诗句。”说完低头不语。
乐异扬望见她眼中饱含泪水,轻轻地问道:“云儿,你怎么了?”来纪云道:“扬哥哥,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来。这么多年,师父每次回到悠云山庄,都会独自坐在天仙阁上,对着广阔的湖水默默地抚琴。原来竟是这个原因。”乐异扬愀然道:“有情人终究未能成为眷属,确实可惜啊。”
来纪云听罢,哀伤地说道:“扬哥哥,你以后会离开我吗?”乐异扬说道:“云儿,你别乱想,我会好好陪着你。”
两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对方。来纪云柔声道:“师父当年的情事,我从未向你提及过,今日看到这封书信,方才想起来。扬哥哥,你想知道吗?”乐异扬拍拍她的手,说道:“云儿,你想说就说吧,说出来会好受些。”
来纪云“嗯”了一声,靠在乐异扬的怀里,缓缓地说道:“二十年前,师父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人称小霸王显允焕。当时,师父正处于而立之年,意气风华。有一次清明时节,师父经过卫州郊外的时候,发现一群山贼正在劫持刚扫墓归来的车轿。师父立即冲了过去,将那群山贼杀退,发现他们竟然是城中鼎鼎有名的陆府的家眷。车轿上坐着的就是卫州商人陆官琰的妹妹陆司怡。
陆官琰父母早逝,只留下一对儿女相依为命。陆官琰比陆司怡大十三岁,很早就肩负起照顾小妹的担子。后来,陆官琰凭借父母生前创下的财富,没过多久就成为了卫州的大富商。但不论身处贫贱与富贵,陆官琰对自己的这个妹妹都呵护有加,生怕她会有什么闪失。
这年清明节,陆司怡想起要去郊外拜祭爹娘,一大早领了两个丫鬟,让一个家丁赶着马车出了陆府。等到陆官琰发现的时候,陆司怡已经出城半个时辰。陆官琰担心小妹的安全,急忙取下祖传的白云玄空剑,驱马朝郊外寻去。
等到陆官琰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躺着两个山贼的尸体,竟然误以为师父是同伙。陆官琰不由分说,直接从马上举剑朝师父袭来。陆官琰虽为商人,但家中世代习武,因此武艺不容小觑。师父见此人来势汹汹,一面护着马车,一面拔剑抵御。两人过了数十招,却并不分胜负。坐在车轿中的陆家小姐听到外面响起的击剑声,起初还以为是山贼回来复仇,后来慢慢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发现是自己的哥哥在与救命恩人搏斗,于是急忙下车阻止。
陆官琰和师父听到陆司怡的声音,都放下手中的武器,回过头盯着她。陆官琰得知小妹在郊外被山贼打劫,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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