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呀,你的个性有些偏激。做记者,可能容易被人利用呢。我建议你,可以先在别的岗位上历练一番。要知道,世事没有那么绝对,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非黑即白。你是个好孩子,我不希望你有一天发现,自己的价值观被自己颠覆了。”
肖思齐不是很明白主任的意思,却听懂了他的拒绝。原来主任不愿意帮她沟通实习的事情,还让她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不要偏激呢。对于这个四年来一直和蔼可亲的蒋主任,她一直心怀尊敬,有什么心事困难,也都第一时间找这位长者倾诉。今天,却有点遭遇背叛的感觉。
她不再争辩,默默的离开了系办。
蒋主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何尝看不出学生的失望。他站在窗前,看着操场上的学子们经过。心里暗暗叹息,这些年轻的孩子总有一天要长大,而长大,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填好资料给人事部接待的女生,肖思齐被交代回到座椅上稍作等候。
小型的会议室很安静,透明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隔壁大办公室。
百余平米的空间摆满了简洁的办公桌椅,座位之间并没有像影视剧里格子间那样隔开,而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型网吧。目测这个办公室有近百名员工,却没有几个人讲话,只听见此起彼伏不间断敲击键盘的声音。
在等候最后一轮面试官的十多分钟时间内,肖思齐一边漫不经心的观察着隔间的状况,一边用深呼吸调节心绪。
甫从学校脱离学生身份,至今已经3个多月,她还没有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虽然其间她有浏览招聘网站的征才网页,也在每周六挤人才市场。但不知是因为金融风暴影响到国民经济,还是空闲的职位已经被早作打算的毕业生卡位完毕,等她准备好开始跻身社会新鲜人的时候,似乎已经没有合适的岗位留给她。
糟糕的是,应届生已经基本就业完毕,攻读研究生的同学也要开始新学年的时候,肖思齐已经没有理由留在母校霸占宿舍床位了。她匆匆忙租了一处单间,房租和吃饭要消耗的花费,让她不得不认真对待已经面临的生存问题。
面试过几家小报,明明招聘的时候说是正式记者,面试时却被告知只是打工性质的广告拉单员;也面试了几家杂志,明明写说是采编企业内刊,实际上却莫名其妙成了打杂小妹。几次下来,她改从只投专业相关的岗位,变作只要自己感兴趣、并稍微能体现自己价值的都可以。
等再经历过几个根本只是在打字、做完结束就找理由要她办离职的工作之后,她继续降低要求,妥协到只要投出的简历有所回应,都会去尝试一下的标准。
只要有公司愿意用她就好。
租房子没一个月房东就有意无意提加房租的事,明明毕业了还要打电话跟家里要钱,在脱离了象牙塔的保护之后,一切理所当然变得不再理所当然的时候,肖思齐开始采用海量投放简历的方式找工作,历经无数次的面试,最后只剩下这个微薄的要求。
至于第一日报的实习岗位,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正在等待面试的这家公司,是什么性质说实话她并不清楚。收到面试通知电话的时候,她谨慎小心的问清了公司名称,在网上搜索了一通,也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讯息。只是知道是一家集团,听起来规模好像很大的样子,不过实际情况如何她想自己应该观望一阵子,无需急着下定结论。
“请问,是肖思齐小姐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唤,肖思齐再次深呼吸,然后站起身来,目光勇敢自信的迎向推门而进的主考官。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
面试完的那天,肖思齐接到了大学舍友杨明明打来的电话,约好到学校附近的拉面店吃午饭。
杨明明是个很有忧患意识的人,大学4年的寒暑假都有在打工,学期内甚至都带了两份家教。她除了学费外的一切花销都是自己双手赚来的,择业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半年前就已经选好一家家居网站做采编记者,正职收入不错之外,工作的闲余时间较多,还不像普通上班族有严格的考勤制度,刚好方便她赚外快。
“面试的怎样?”
拆开环保袋包装好的筷子,并戳破用保鲜膜包好的真空碗碟,杨明明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还不停用手为自己扇风。9月的天气虽不是酷暑,可是大中午的从家具市场绕远路到学校来,还是热得冒了不少细汗。
“还可以吧。”肖思齐也熟门熟路的为自己打理好一切,喝了一口凉白开,然后说:“占了两个楼层。楼上是高层的办公室和人事部,空间开阔视野良好,楼下是网络部,看起来比较像是劳动密集型的岗位,我观察了一下,估计一天到晚都在打电脑。”
“那你面试的岗位呢,是啥?”
“企划总监的助理,不过在楼下会议室面试的。可是但愿不要在楼下工作吧,看起来很无聊。”肖思齐暗暗祈祷着。不过如果被录用了,就算让她在楼下的那100个座位里面呆着,她应该也是愿意的吧。毕竟她的钱包里,只剩下吃一个月小碗拉面的钱了。
“嗯,祝你好运啦!刚开始是难熬一点,慢慢就好了。”杨明明双手各拿一只筷子互相敲打着,晶亮的眼神看着对面的好友,乐观的给与祝福。
“但愿啦。”肖思齐微微的笑着。透过拉面店的玻璃,看向马路对面的母校招牌,阳光洒在鎏金的大字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收到录用通知电话是在周六。
头天晚上有工作刚转正的同学请客,一群人吃过饭之后转而杀到KTV嚎了一晚上。肖思齐头有点痛,所以没有唱几首歌,可能是疲累的时候免疫力比较低,加上呼吸了不少烟酒之气,第二天她的嗓子变得哑哑的,而且头痛的更厉害了。没办法她只好去药店买点感冒药预防一下。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肖思齐刚吃过药,正蜷在床上等剧烈的头痛感褪去,其实并不想接听。不过想到可能是之前的面试有回应了,还是勉强翻开翻盖,凑到耳边。
“喂…我是。真的吗?”听到对方的几句话,她忽而坐的非常端正,双手抓住手机,仔细倾听。不多时,又慌忙从包包里找出纸笔,记下重点。“身份证,两张照片,学位证…好的,我记下了。当然,周一就过来上班,谢谢、谢谢!”挂断手机,肖思齐忍不住高声欢呼。
“太好了!终于…”终于找到工作了呀。
她往后躺倒在床上,感动到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一直以来围绕着她的沮丧空气好像一下子都消散干净了,她忽然难以忍受身上汗渍重重的粘腻感,就到浴室好好冲洗一番,再出来的时候,头痛的感觉已经去掉一大半。
思及周一的时候要正式报到,肖思齐感觉自己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准备。从衣柜翻出所有的衣服精心挑选,回忆那天面试的时候新公司同事穿的并不特别正式,便选了一套竖领的棉质衬衫,搭配蓝色的百褶裙,和素色的高跟鞋,看起来清新又不失稳重。
周天,她到学校附近的复印店加印了几张照片,1寸的和2寸的都有。之前投了不少简历,照片早就用完了。
拿到照片之后,她以之前几个月都没有的安定心态,在校园里面绕了几圈,然后回到住处洗完累积的脏衣服,还把租住的房间及和合租公用的客厅都打扫了一边,最后洗了个燥,才消耗掉等待的一天,安静的陷入睡眠。
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明明该是开心的时刻,却梦到了不好的事情。
周四,清晨5:32。窗外已经亮起微光,肖思齐神色清醒的看着闹钟,折起枕头,半靠在床头,皱着眉头陷入了回忆。
上初中二年级之前,家里有一位非常疼爱她的人,那是她最爱的小舅舅。后来小舅舅死了,死于一场医疗事故。肖妈妈打电话到学校来,要班主任通知她回家参加丧礼的时候,她一度非常怀疑,是不是班主任搞错人。
小舅舅怎么可能会死?他从来都很健康,一点都不像是需要做手术的人。而什么样的手术,是能够夺去小舅舅的生命那么危险呢?既然那么危险,为什么作为小舅舅最疼爱的外甥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内情?
在小舅舅的丧礼上,肖思齐有一肚子疑问,想要问问那个总爱逗她笑、还总是把最好玩的、最好吃的留给她的,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舅舅。可是她看到的,只是一具棺木。小孩子不可以看到死人,即使那是她最亲近的小舅舅,也不可以。当然肖思齐也没有要求要去看,因为她从头到尾都觉得荒谬。
“只是割痔疮,居然给那个庸医给治死人,这是什么世道啊!”
“这种私人医院,就是赚人命钱,也不怕报应。以后谁还敢治病。”
“听说那个老板,已经卷了钱跑路了!那个庸医看起来也没什么钱,就算是告他,也赔不了几个钱呢!”
“不赔钱也要告,一定要告到底,不然还有没有天理了!”
耳边嗡嗡的讨论声,很细,很远。14岁的肖思齐在灵堂前跪着,听着。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外婆和妈妈的哭声,像一记又一记的闷雷,敲上她的耳膜,印到她的心上。小舅舅还没有来得及找小舅妈,也没有子女。他的棺木在灵堂停了3天,肖思齐也在妈妈的授意下跪了3天。后来来了一辆殡葬车,把小舅舅带走了。肖思齐没有跟着去,妈妈怕她受惊吓,干脆送她回学校继续念书。
到学校之后,肖思齐拿出新华字典,查了痔疮的意思,知道了那是一种病。后来她到学校图书馆查了很多资料,又知道了,那并不是一种致命的病。然而小舅舅却死于这种病,准确的说,小舅舅不是死于这种病,而是治这个病的庸医。
其实后来,她有在灵堂上看到了那个庸医,那人也来吊唁小舅舅了。虽然全程都一声不吭的跟她并排跪了两个小时,也赔了好多钱,但家人并没有原谅他。可是除了刚来的时候被爸爸揍青了眼圈外,也没有人特别为难他。因为真正的罪魁祸首,已经卷了钱跑路了。而那个门诊,在发生事故的第二天,就被勒令关门停业,再也害不了人了。
窗外天气晴朗,有微风。
肖思齐全无睡意,便起身洗漱。收拾妥当之后,看看时间,早上7:25。她发了5分钟的呆,然后拎起上班用的包包,步行到公司去。路上估计需要45分钟,可以想一想昨晚的梦。
好久没有想起小舅舅了,肖思齐有点内疚。
小舅舅去世之后,变成了家里的禁忌。外婆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哭泣,妈妈也会抹眼泪。邻里只要一提起这件事就会窃窃私语,毕竟一位健壮的少年,死于一种隐疾的医疗事故,总是有些难以启齿。后来家人就可以不提及他的事情,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一年,除了每年的清明和忌日会到墓前祭拜。其他时间,小舅舅好像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家人的视野,埋入了深深的记忆中。
走到公司楼下,在便利店买了早饭。因为时间尚早,电梯很空。肖思齐满怀心事,进了电梯都忘记按楼层,等了好久才发现还在1楼,等回过神来想按所在的15楼,一个衣着正式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赶在她前面按了数字15,肖思齐一看,原来是不认识的同事,便微笑示意、问好:“你也是15楼的同事呀,你好,我是新来的企划部助理肖思齐,请多多关照。”
男人用眼角余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紧闭的薄唇里发出一声傲慢的“唔”声表示听见了,便盯着封锁的电梯门,不再理她。肖思齐摸摸鼻子,心里想说,这是个不好相处的主,便也默默的不出声了。
“叮!”15楼到了,嚣张男(肖思齐第一时间给他取的个外号)毫无绅士风度的先出去了,速度快的好像电梯里面会有蛇在咬他。
肖思齐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才走出电梯,迎头看到的就是公司的匾额——番茄医疗投资集团。她选择性忽视“医疗”这两个害她做噩梦的词组,转而在心里琢磨“番茄”这两个字。为什么叫番茄不叫土豆呢,好吧土豆是做视频的,那么为什么不叫苦瓜呢?哈哈。
是啦,误打误撞,肖思齐进了一家医疗集团。害她这几天老是在心里怀念小舅舅的集团。
明明面试的时候是番茄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在14楼。结果上班的地点是15楼,名叫番茄医疗投资集团。有没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啊?可是这不能怪任何人,前者是后者的子公司,而面试者没有发问,面试官的确没有义务向刚来的人说明公司的从属关系。等肖思齐到公司正式报到,发现所服务的公司名称里面夹杂着两个她不喜欢的词组的时候,难不成要当场甩脸子走人?对于一个钱包瘪瘪、青黄不接的穷人来说,请原谅她没有这么矫情。
刚走到座位,人事部的徐姐就风风火火的过来。
“思齐,企划主任今天会回来。你把手头上事情收一收尾,以后你就直接对他负责。”肖思齐刚站起来,还没哦一声,徐姐又一阵风一样的刮到门口去了,然后又想起什么,又刮回来:“对了,他上午会跟董事长开会,下午才有空来找你,你自己看着办,不要傻等。”
“好的,谢谢徐姐!”看到徐姐转身又要走,肖思齐抓紧时间道谢。
“没事,好好做。”徐姐给她一个温和的微笑,便又刮走,往隔壁去了。
肖思齐便坐下来,摆好东西,进入战斗状态。是的,才到公司第4天,她已经忙到需要战斗了。当然,不是什么需要技术含量的战斗。新人么,职场第一件事就是做“影后”——影印机旁边的皇后。由于她的直接领导人企划主任同学,已经出差半个月,她虽然到岗但是没有服务对象,刚好人事部比较忙,就借她用几天,顺便在各个部门跑腿,美其名曰熟悉公司各个部门情况。
而她现在的任务是将上个月集团旗下所有医院上交的报表打印出来,然后打孔,排页,装订。最后封装到密封档案里面去,用推车推到档案室留存。听起来多么的枯燥无味!
不过肖思齐知道这个工作不是她以后生命的全部,只是帮忙其他部门而已,便踏实仔细的做好,保证精确无误。当然这种工作还出错是有点困难啦。把最后一沓报表装订好,并放进档案袋之后,肖思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11:34,刚刚好,把这一车资料锁到档案室之后,她就可以去吃午饭咯,至于下午的企划主任,他安排自己做什么做就是咯,没什么好担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
当打开门看见主任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个人时,肖思齐第一个念头就是再把门给关回去。
克制住自己想要发出唾弃的“呃”声,肖思齐提醒自己要保持礼貌。办公室不算宽敞,中间摆放着一张书桌,除了办公需要用的笔记本电脑,桌上就码放了两个档案盒,还有一个写有“企划主任君明启”的塑胶名牌,其他就干干净净别无他物了。
那个人就坐躺在靠窗的椅中,交叉着双腿跨在桌面上,两手搁在脑后,脸部朝上,盖着本杂志,状似在睡觉。
就算看不到对方的脸,光是那服饰和身材,以及那大喇喇的姿势,肖思齐就知道这是早上电梯里的那个嚣张男。难怪上班好几天都没见过他,原来他就是出差在外,今天才回公司的企划部主任、她未来的顶头上司——君明启。
想到这人在电梯里的傲慢行径,她就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