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这些夸张不实的内容收集一份，发给我。我看过之后再跟你讨论。”君明启沉声交代。
肖思齐的这番话显然让他受到触动，尤其是听说“网络广告的发挥空间很大”和“这片天地可能因为无上限的吹嘘和自夸而被收走”这种话，骨子里的商人本性提醒他一方面要尽快抓住时机，另一方面也要想办法把自由的空间永久的占为己有。
“好的。”肖思齐开心的领命，第一次觉得，给君明启打打杂也还不错。
两个小时后，君明启收到一封图文并茂的文件。打开一看，S市番茄集团旗下5家医院网站的不实宣传，都以截图加文字的形式，详尽的加以描述，看起来一目了然。从小就在医疗圈泡大的君明启，只需扫视一遍就知道问题的核心所在。
“网络部的这些人，显然对业务的了解程度非常有限，尽犯一些常识性的错误。”君明启几乎有点愤怒的扣上笔记本，下了一个结论。
说什么微创手术完全无痛，怎么可能！做手术不痛，那开刀是好看的吗？还说什么随治随走，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就让他走，路上出什么问题谁负责……还有年纪轻轻的实习医生，职称都被写成了主任医师，主任医师相当于教授啊，谁都可以随便当上主任医师的吗？
君明启扶额叹道：“果真是无上限的吹嘘，你说夸大还是比较客气的说辞。”
肖思齐看他这样，便不再提那些错误，改从另个方面旁敲侧击：“听说网络部的人工作量很大，我看他们几乎不出14楼，除了几个主管，连15楼都很少上来，更别说是医院了。他们又不是医学背景，沟通不够，犯这些错误也是预料之中。”
“的确，问题出在决策者吧。”君明启同意她的说法。想了一想，然后说：“你收集的这些内容，格式很不错，条理清晰，重点突出。以后都这么做。”
肖思齐暗自吐了吐舌头，敢情他老人家真的以为，她能在两个小时之内作出这么详尽的收集么？这些都是她平时做的，只是当时是为了收集不法证据，谁想到最后却提供给上司，好助他新官上任之后烧上三把火呢？
“农历年之前，网络部的事情我们先私下梳理吧，不要声张。这几天我会整理一些思路给你，你照着把具体步骤理出来，年后再召集网络部会议，讨论执行的事宜。”君明启继续交代。
“好的。”肖思齐看今天君明启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多问一句，“主任，网络部总监，他为什么要离职啊？”
“谁知道？业绩压力大、薪资待遇低……无非就是这些原因。”君明启脸色沉郁，医疗行业留不住人才，是普遍的事实。每经过一个春节，集团的人员就要经过一次换血。因此久而久之，中高层大都只剩下了幕后投资者的亲戚、裙带。
毕竟除了自家人，谁还愿意把生命长久的耗在一个饱受诟病、却收益甚微的行业呢？更别提，在家族企业里面做事；各个岗位上都有头脑草包的“皇亲国戚”，随时准备对“外来人员”指指点点，质疑专业。好像这么做，就能加固他们的地位一样。
君明启想，如果自己不姓君，他是打死也不会进番茄集团的吧？因为即使他也是“皇亲国戚”之一，受到的刁难，也少不到哪里去啊。
肖思齐见他变了脸色也不吱声，便不再发问，只是摸摸鼻子坐下，继续工作。
此后的一个多月，企划主任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忙于对新知识的恶补充电，还有厘清接手网络部事宜的相关计划，倒也配合无间、相安无事，不复之前的貌合神离。
2月，农历年。在春节这个国人最重视的团圆佳节，君氏兄弟自然要回到F市的老家过年。与他们同行的，还有番茄集团中所有和四大家族有血缘或姻亲关系的人，他们都来自F市。
从事医疗行业的F市人思想观念很传统，讲究人情世故，过年也一定要回家。倒不是因为多注重传统文化，而是谋求发展的需要。
君明启曾跟肖思齐讲过，F市人之所以那么团结，根本就是因为以前穷怕了，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闯出一片天。事实证明他们做对了，现在全国的民营医疗基本被F市人一手掌握，而代表他们的四大家族，更是业界呼风唤雨式的人物。
君明启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让肖思齐印象深刻。她想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有着雄心壮志的，跟他的双胞胎弟弟完全不同。
说起他那个弟弟啊，还真的叫她有点头疼呢！虽然她曾经答应要帮他送一个月的早餐，到期之后就因为懒得绕路而停止，却在当天遭遇他的夺命连环call。一个上午接到四五个喊饿的电话，嗷嗷待哺的声音害得她心虚加心疼，第二天再不敢偷懒，继续跑腿做奴隶。
可怜的肖思齐，你知不知道这个才一早上没见面就借口喊饿的人，之前的28年都没有吃过几次早餐啊！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也会投降于某人无赖的纠缠吧。
年初五，肖思齐销假上班，办公室里还没几个人。不少同事趁着过年休掉了年假，估计还有一周的时间，人员才会陆续到齐。
但这些人中，当然不包括归心似箭的君明轩和工作狂人君明启。
两兄弟回家一趟，都有把头发修剪了一下，新年新发型，寓意着好兆头。
送早饭到波塞冬医院的时候，看到君明轩把头发修到很短，肖思齐心中一阵火大（因为她喜欢男生的头发有点长度），当下就把他的新发型批得一文不值，让他很是郁闷了一阵。这会儿到公司，发现君明启居然推了个平头！
神呐，两个花美男都剪了她不喜欢的发型！肖思齐心头滴血，感觉已经生无可恋了。
情绪低落的帮上司煮咖啡，还一边唉声叹气，苦大仇深的样子终于引起君明启的注意。他好奇的问，“你怎么啦？过年玩太疯，不想上班了？”
“不是假期的问题啦！”或许是年前的相处让肖思齐对他的坏印象有所释怀，放好咖啡壶，她坐到他对面，直截了当的说，“主任，我觉得你这个新发型不适合你，不能彰显你的气质。”
“啊？”君明启没想到她居然关心起自己的发型，有些不自在的问，“那什么样的发型才适合？”
“裴勇俊那样的吧……”肖思齐想了想，又说：“你们兄弟俩的脸，只有他那个发型最适合。如果你觉得太长，可以稍微短一点没关系，可是现在这个也太短了吧！”
短到她已经无法接受的程度了。她在心中默默补充。
“裴勇俊是谁？”君明启虚心请教。
“……”算了，对牛弹琴。肖思齐挥挥手，“当我没说。”
君明启也不再追问。却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想着：难道她都不觉得，这样的平头更显精神吗？
3月，网络部总监正式离职。董事长亲自批示，集团网络部归并到集团企划部，原企划部负责人君明启兼任网络总监。
此举一出，14楼及15楼上下，一片哗然。人心浮动是必然的，不过君明启第一时间发出通知，召集网络部中层干部举行工作会议，试图把人事变动引发的猜测和质疑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
周三，上午9点整，14楼网络部大会议室。肖思齐充当主持人，简短的介绍会议流程和议题后，便请君明启发言。
与会的十几位网络部干部，神情各异。将录音笔打开录音，然后假装做会议记录的肖思齐，利用笔记本的屏幕挡住大半个脸，隔着黑框眼镜，悄悄观察大家。
那几个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不时东张西望的，从他们的长相她就可以猜出那是楼上哪些人的儿子，并对应上他们的名字和职位。F市人很奇怪，有血缘关系的总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而那个神情淡漠、但从翻开的笔记本写完的厚度，就可以看出态度非常认真的那个女生，不需要偷瞄她的工作卡，肖思齐也能知道她就是江浙项目的负责人汪菲菲，因为她是这会议室里除她之外唯一的女生。
而坐在君明启右边的那位，肖思齐最有印象。那是年会上抽到一等奖，开走价值近30万的Mini Cooper的幸运儿，也是网络部最举足轻重的干部之一，上海项目的负责人，陈轶。
其他人，要么正经危坐、看不出在想什么，要么就是盯着君明启，看来很担心网络部以后将何去何从。
君明启没有多说废话，只简短介绍了自己，和表达清楚即将接手网络部这件事后，便开始让大家各自谈谈今年的计划。
14楼有百余名员工，负责番茄集团旗下大部分医院的网络营销工作。按全国片区划分项目，项目负责人对所负责片区所在的医院进行网络推广，利用网上的各种渠道发布广告信息，并通过网络预约挂号的形式，吸引病人到院看诊。
各位负责人纷纷报出年度工作目标的数字后，都说了一些自己会携同本部门员工共同努力、力争达标之类的场面话，轮流一圈都讲完之后，会议室陷入短暂的安静。
“你们说的这些数字，一个月前我就看到了。所以你们，今天都打算用这样一个虚空的数字来应付我吗？”君明启听了一圈，决定放弃之前预备好的亲民态度，而拿出那副总是让肖思齐气得牙痒痒的嘴脸出来。
又是一片安静。肖思齐开始犹豫的看看录音笔，如果都是讲这种废话，是不是先关上，免得浪费电呢？
“不是我们不愿意讲，只是涉及到具体的方案，可能比较专业，也会比较枯燥。”最后，汪菲菲打破沉默。
肖思齐不禁咂舌，她的言下之意，不就是君明启什么都不懂，说了也是白说？这女孩还真敢，见面第一次就跟未来的上司呛声，比起她可有勇气多了！
“只有说一说，我才可以判断，你们说的是枯燥还是无聊啊。”君明启却不生气，还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只是看起来很像皮笑肉不笑就是了。
“那就从江浙项目开始吧。”汪菲菲递出一个U盘给肖思齐，示意她打开里面的PPT，然后对着投影出来的大荧幕侃侃而谈。末了，还不忘问一声，“君总，请问有何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2
君明启抚掌，点头道：“很精彩。其他人呢？”
其他人却面带难色。有几个人还能到外面的办公室拷出PPT过来会议室讲解，而有几个，则只能勉强翻翻之前的笔记，拼拼凑凑，临时讲出个一二三四就糊弄过去。
最后轮到陈轶。他没有PPT，不过态度却很大方。只见他站到白板前，坦率的说，“我没有准备演示文稿，就直接说吧。”
然后拿起马克笔，就开始分析上海的市场情况、上海5家医院去年的业绩、今年的目标，及具体的推广方案，还不时的在白板上写几个关键字，整个演讲逻辑清晰、重点突出，可以看出他对自己手头的项目了解的非常透彻，随时可以信手拈来。
君明启满意的点头，说道：“网络渠道的拓展、广告数据的分析与开发……这些方面，陈轶、菲菲，你们是专家。我虽然接管这个部门，但绝不会做不懂装懂、随便指手划脚的事，这点请你们放心。”
至于没有被点到名的其他人，暂时先晾着吧。想被尊重，必先自重。
陈轶和汪菲菲听到这话，不禁对视一眼，心下有些诧异，却也有些感动。
“但是，在推广的内容方面，我却有自信，你们不如我，甚至不如这位小姑娘呢。”君明启话锋一转，“空口无凭，我们接着看看思齐是怎么说的吧。”
肖思齐接收到上司的目光，有点紧张的打开自己制作的PPT。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正式的场合，给这么多人做演示呢。
“大家看，这些地方，都做得不是很规范。虽然宣传的说法看起来很完美、很吸引人，但是对于业内人士来说，很容易就看出来这些是虚假夸大的，相信这对我们的宣传是一个很大的硬伤。”
“话虽如此，但竞争对手都吹得更狠，如果我们的宣传都那么中规中矩，还有什么搞头啊？”山东项目的苏小辉抓住话柄，马上不客气的反驳。他是楼上会计的儿子，肖思齐听了他的话，没好气的在心里给他的身份加了一个注解。
“就是就是。思齐，你刚到公司不久，不知道情况。现在网络大环境就是一团浑水，我们要想保持清白，那就干脆不要玩。”云贵项目的窦密也开始附和。秃头董事的外甥！肖思齐在心里也送给他一个白眼。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各位干部都开始交头接耳，但大部分都是对肖思齐说法的反对。汪菲菲和陈轶虽然没说话，但紧皱的眉头也显示他们对这个变动有所顾忌。
“存在就是合理，毕竟这么多年来，民营医院都是这么宣传的。现在忽然就要换掉，风险是很大。”北京项目的崔季也出声反对。
这位同学，却不是任何人的儿子或者亲戚，他是个实力派啊。肖思齐苦着脸想着，只是想把明显的错误改成正确的信息，这么小的一件事，居然能遭到十几位干部的联合反对，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我们谁都不想撒谎，谁都想走正规、专业的路线。但是，忽然要做这么多改动，肯定会对业绩有影响。”汪菲菲也说出自己的想法，“思齐也说了，这些内容是经不起专业推敲。但我们的广告是给患者而不是专业人士看的，而大部分患者，对这些并不十分了解。他们在网络上货比三家，自然选择他们更想要的结果。”
肖思齐这下不在心里做任何画外音了。她也有点迷茫了，原来事情真的会那么复杂。
君明启到底是老鸟，不会像肖思齐这样容易沮丧，也不轻易被别人的话题带跑。
只听他在一片嘈杂的坏境中轻轻的拍了几下手，就成功的吸引了正讨论到热火朝天的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说的，都是为业绩着想，出发点都是好的，让我很受感动。”先夸两句再讲重点，是成功的领导者必备的讲话技巧，“但是……”
重点来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做医院？”一句话问得大家云里雾里。
“为什么我们集团选择做医院，而不是日化用品？而不是开餐饮连锁店？这些更赚钱，不是吗？”君明启继续反问。众人仍是一愣一愣。
“那是因为，我们要做的不止是生意，而是一项事业！一项对这个社会有贡献的事业。”他决定自问自答。
“做医院，是F市数代人的理想，是我们坚持了很久，才做出来的成就。”君明启看向那几个F市人，低沉的声音饱含感情，“但是现在，看看我们都在追求什么？病人的数量，他们手里的人民币吗？”
几个外姓的干部也低下头去，汪菲菲本来写个不停的笔，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顿在那个标点，没有动过。
君明启满意的看到大家的反应，继续说，“思齐刚刚理出来的那些，我觉得有必要要改。即使改掉之后对我们的业绩有影响，也只会是暂时的。我相信我们大家的实力，也相信患者自己的判断力。”
“改很简单，一句话的事。只是到时候没病人来，又要拿我们开刀。”河南项目的李玉小声嘀咕。
“这点大家放心，只要你们认真工作，我不会随意拿你们说事。只不过，”君明启看向陈轶和汪菲菲，“你们俩，要想办法跟踪改动后带来的影响，看看可以从哪些方面补足。”
“好的。”两人答应。
“总之，我希望大家以后的工作，是抱着做事业、而不是做业绩的心态，踏踏实实的，为自己的目标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