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温饱,那就不得不提生计,历来英雄能者,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为此劳神伤怀。
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像无数万能前辈一样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晓,乃至舞刀弄枪也略知一二,可我委实是个异数,多数中的奇葩——附庸文雅之事,我只会说不会写,巾帼女侠之事,以我的胆子大概有多远就会躲多远。
很多事情,不是想就可以做到,还得有天赋肯勤劳。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所以生计之事总能让人抓耳挠腮,甚至撕心裂肺。
被逼无奈,于是便重操旧业,在一繁华歌舞坊内——说书。歌者,唱也,舞者,跳也,可想而知这“说者,书也”是多么的不被重视啊!
过往种种,全然一把辛酸泪。就在我犹豫着手里剩下的两个包子是吃还是留着时,突然被迎面而来的孩子撞得踉跄好几步子。幸好身边有一辆停放已久的马车,我得以抓着边缘稳住身体。
耳边阵阵“抓贼”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匆忙把包子裹好死死攥住,以免被人偷去,转念一想,似乎该保护的东西不是包子该是身上的钱财,于是立刻腾出一手紧紧攥在钱袋上。这可是刚刚拿到的工钱,若真的被偷了,我……
瞅了眼方才与我相撞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孩子,我叹了口气,若是真被偷了,我也只好再厚着脸皮去赵大娘家蹭粗饭吃了。
我好奇地打量几眼拔腿就跑的孩子,瘦弱的脊背僵直地挺着,而喊贼追来等人抓的正是他。我叹息,比起治安好不好的问题,这里更加突出的问题该是百姓生活好不好,偷盗之事,如果有其他办法,谁会自甘愿堕落呢。
失神片刻,瘦弱的孩子已经被追来的人团团围住,孩子顿时无助起来,仰着脏乱黝黑的脸瞪着眼前的敌人。
很多人围上来,对他指指点点,惋惜小孩做贼的行为的同时略带几分同情。稍稍侧身移动一步,正好看到他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正散发着着浓烈的冷然,这样的眼神让我有片刻失神,好似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也用寒冷的目光看着追赶一个身穿红嫁衣逃命的落魄姑娘……
那个人的举手之劳让我脱离苦海,我捏了捏包子,没由来的想救救他,而事实却是我没有那么强的能力,这个认知其实让人很是难过。
围追的领头凶恶的开口:“把你偷的东西叫出来,念你年幼无知,主上姑且饶你一命!”
趴在地上的孩子没有说话,却把手掌悄悄藏到身后。
我想,这便是由钱衍生的执念吧。
执念是一种业障,太执着,就不能超脱。但在关乎温饱生死时,谁能放下这种执念呢?圣人可以超脱,释迦牟尼可以超脱,可世间还是俗人多,俗人如何能够超脱?我没有理由批判一个人,因为不知道假如我身无分文时,是不是也会做出这般本知是羞耻的事情。越是处于底层劳苦者中,愈是明白道德的界限何其脆弱。
蓦然回神,这都想到哪里去了?
身高马大的男子们凶狠拉出他的手,径直掰开那只攥紧的手心。明媚的阳光下,那里一只熠熠发光的贝壳。
现实让我哭笑不得,居然只是个小贝壳!使得双方劳师动众,大动干戈的原因,还真令人吃惊。
男孩坐在地上没有起来,眼中茫然,却没有绝望。我想,历来不被打倒的人才是强中之强。慢慢走过去蹲下,将手上的两个包子递给他:“吃吧。”
他没有接,愣愣看着我,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仿佛雪山顶上到这孤傲盛开的莲花。我也愣上一愣,有些迷惑,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怎么也不该去偷东西吧……
拉过他的手将包子塞进去:“你别瞪着我,我不是同情而是内疚,若不是我撞到你,你也不会被他们抓到。如果你非得以为包子送你是侮辱你的话,不然等你发达了,再送回来两个扯平,也不是不可。”
这么说,因为我知道他饿了。方才我们都被对方撞倒,他从地上爬起的那一刻眷恋的扫了眼我手中包子,说句自大的话,本姑娘自知自己长得比包子好看,而唯一被包子抢走吸引力的原因,也只有是他饿了。
想到想到这里,为什么有种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包子的错觉呢……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我拍拍手扯扯裙角,起身继续往回走。想到早饭送给他大半,我还没吃饱,只得折回包子铺再买几个。
曾有人说,人爱同比自己过得好之人相比,事事不如人便开始烦事事,烦各种不如意;人总是不知道,活在这方土地上,一定会有很多人过得不如自己好。看到他们,你便会知道自己过得何其幸福。我想,因为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是幸福的,所以用帮他的方式感谢他。
…… ^ ^ ……
赵大娘门前种了几株桃树,现在打着鼓溜溜的花骨朵。我凑过去嗅了嗅,果断伸手攀折一枝,正打算带回去插瓶,没想到正被赵大娘抓了个现场。
凉风阵阵,突然觉得我生来就不该做坏事,因为做一次就被抓一次,百无一漏!手里的桃枝藏无可藏,我只得弯着嘴角对她笑。
赵大娘是一个大度的大娘,她倒掉木盆中的水,跟我打招呼:“阿昀回来了,吃饭了吗?要是没有,就在大娘这里吃吧,我刚做好。”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僵硬地抖了抖桃枝,不知所措,赵大娘却瞪起眼睛,看着我身后:“嗳,阿昀你看那鬼鬼祟祟的是谁?像是一直在跟着你!”
跟踪狂?!
我惊悚地回头,正看到那个脏兮兮的孩子从墙角转出来,走过来抱住我的胳膊,扑通一声跪下,咧着白晃晃的小牙道:“阿姐,请你收留我!”
赵大娘立刻扑过来保护我:“你这个小毛孩,从何处冒出来,打什么坏主意?”
我颤颤巍巍缩在赵大娘身后,非常不淡定,我虽然好心给他两个包子,也不会好心到收留他。就算有真想好心养活他,也没能力,佛祖爷爷说:凡是要量力而行!
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弟弟,我养活自己都是问题,你觉得可能带上一个你不?”
孤傲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他坚定道:“我只求一处居所安身。”
这显然是赔本的买卖,万一引狼入室,更会得不偿失,赵大娘也觉得不妥,男孩颓然道:“阿姐,我已经走投无路,四个月,我只叨扰四个月,请你……”
男儿膝下有黄金,听他这样说,我终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自孤身,一个人,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若是说书实在揭不开锅了,大抵可以教他去说书,女子不易抛头露面,交予他应该更为妥帖。
我把他拉起来,问:“你叫什么?”
“沈易——刚则易折的易。”
我一愣,竟然跟我同姓。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大概,添加一些情节,亲们可以点进去看看。
一直在纠结第二卷怎么写,想了很久,问了很多人,终于整理出一点思路,这章先这样,明天可能还会修,修到自己满意为止~大家晚安~~
☆、第二章 轻重
入夜,晚风拂面。
清素熏香婉转升腾,四尺高台上扬起纷纷水袖,薄如蝉翼的轻纱一抛一收间已完成一场胡旋舞。台下潮水般的掌声淹没俊朗客人的声音,我拉着覆在面上的轻纱往前凑了几分,只差竖起耳朵,仍旧没听到关于王仁信受谁邀请去了何处的言谈。
为了探得枣木坠的来历,我从邺城追到幽州,使尽浑身解数还是不知道王仁信这位高人在哪里落脚。三个多月了,毫无进展,方才无意经过好不容易听到有人提到王仁信,才寻了借口挨着客人坐下,言语没听三句,舞蹈便收了场,人家也慢悠悠溜达到别处去了。
视线一路追随,奈何人群密集,片刻就失去目标,我有些颓然地拄在桌子上,长吁短叹轮番轰炸。
一次又一次受着从希望到失望转变的打击,这感觉让人异常无奈,如果从一开始便无望,那也就不用承受希望落空的心理折磨了。可若是一开始就是无望,没有希望支撑的前行,恐怕没有几个人可以受得了不疯掉吧。
没有人可以在苍白的无望中完好生存,虽然事事反复无常,但也正是因为存在着这些巨大的落差,人才不至于彻底崩溃了。
这种轮回,没有人可以称之为一桩坏事吧……
脚下蜿蜒曲折的清水上浮着几盏竹筒做成的杯子,清冽的酒香就在膝边浅浅萦绕。我不禁翻了个白眼,当真是一群斯文败类,曲水流觞的风雅事都学得有模有样,奈何人家书圣等人是饮酒赋诗,而身边的这些人则是听曲看舞,堪堪只是附庸风雅,不……应该是庸俗至极。
不知何时,对坐多出一位陌生客人——一袭青衫的男子。他手中端着酒杯,胸前的衣襟半敞,露出大片光洁的皮肤。我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一看就知道此人非良家妇男,秉着一副风流的模样出来拈花惹草。不过可惜了,这里不是青楼,自然没有大把大把的姑娘乖顺贴去与他温存。
虽然歌舞坊与青楼类似,都做着貌美姑娘的生意,然叫法不同自然就有规矩不同:其一,歌舞坊开门迎客,男女不限;其二,歌舞坊不做女色交易,所有卖艺的姑娘均不卖身;其三,歌舞坊有轮流休假。这些文明且丰厚的条件,正是打动我到此说书的主要原因。
扯了扯面纱边沿在脸颈下绕了两圈,以免被人看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赚钱归赚钱,我还要过正常的生活,可不想抛头露面被人认出,一把揪住娶我做小。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流落在歌舞坊赚钱的姑娘自然没什么强硬的后台,婚嫁不由己,实属自然。
做完这番动作,我正打算离开,突然觉得自己被人注视了,灼灼的视线看过来,让我的心没由来慌了慌。
不经意转头,恰好对上一双眼睛,视线滑到他青色的衣衫上,我才反应过来,注视我的人正是那位半露胸膛的骚包男。
我回瞪几眼,他立刻敛起方才那般露骨的神情,眸中突然带上些许讶然和不解,片刻之后就化成一个坦荡的笑容。登时,我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拽起裙角,赶忙躲开。
人一急总是容易出差错。没想到匆忙之间我竟踢翻了地上空置的竹杯。不知是哪个客人饮完酒丢在这里的,竹杯顺力滚向平坦石板路面上,还没来得及稳住就被附近的人踩了。
我吓得赶紧一缩脖子,只听“扑通”一声,一个喝得有点多的男子摔在了地上。轻轻呼出口气,倒下一个,还好还好。
哪知这一人摔倒便如多米诺骨牌似的引发天翻地覆的变化,稀里哗啦一大片混乱中,也不知道出了多大的乱子,我躲在人群里不敢睁眼,生怕有人出来抓着我的袖子让我负责。
侧头寻了个缝隙,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去,只见地上已经匍匐了六七个喝多的男子,歌舞坊的男丁和姑娘正在奋力安抚。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胆小鬼,绝不可能像某些勇敢的姑娘大义凛然站出去认错,要知道这个时候站出去不死的很惨才怪。赔钱不说,搭上我的安危那课就糟了,有句话说得好,身在外麻烦惹得越少越好。
于是脚底抹油正打算溜走,可天公偏偏不作美,不知前面的人是谁,腿弯一拧,整个人就趴到地上。酒气熏来间,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被人拽了一把推开,径直跌向一边的桌角!
这一撞还真是狠,桌沿磕着左手手腕,一阵钻心的疼,我龇牙咧嘴的借右手力扣住桌角站起来,暗骂方才拽了我一把的人,可怜我根本不知是谁干的,就连骂的对象都没有。
抬脚欲走,右手一紧,已被人重重压住,本能要躲,却没有对方力气大。
回头看去,又是那个青衫男子。还真是莫名其妙,他拉着我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唇角突然绽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果然是你!”
我有点懵,脸上的面纱还在,他肯定看不到我的脸。但这人……勾魂摄魄的琥珀眼睛藏着零星的光彩,粉红的薄唇在这清酒的浸润下如同盛开的桃花,怎么看都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瞄了瞄他胸前的皮肤,我觉得这人应该还是一只风流的狐狸。戒备的退了半步,问他:“你认识我?”
他松开我,慢慢悠悠坐回去,捻起一颗花生米送入口中:“既是识得又是不识,识便是不识,不识便是识。”
我瞪了他一眼,立刻给出此情此景最为恰当的三个字:“神经病!”瞪完又是不免一阵失落,他是看不到唉!
…… ^ ^ ……
晚春夜寒凉,担心被人跟踪,我一路走得十分小心翼翼,直到看到家门那一刻,心终于安稳的回到肚子里。
门前有个瘦瘦的影子晃来晃去,手中还提着一盏晕红的灯笼,想到才过不久的清明节,和乱七八糟的鬼故事,我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事实上三更半夜各家闭门,还没什么好的去处,于是我撒腿就朝赵大娘家里奔。这时,身后的鬼影带着试探的语气问着:“阿姐?”
“靠,你觉得大半夜的吓人好玩吗?”我转身往回走,沈易也迎了上来,面无表情地开口:“原来你知道这已是深夜了!”
冷然的神态,倨傲的语气,竟然跟母亲大人发火前兆一模一样,我一把拖住沈易的胳膊将他推进院门,随即上了门闩,哭笑不得:“反了你了,小屁孩一个倒教训起我来了?”
沈易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将我盯着,直到我取下面纱,他才开口:“有人跟踪你?直到什么人吗?”
青衫狐狸男……那副骚包的样子,他会偷偷摸摸的跟踪而不是明目张胆?我摇摇头:“应该没有人吧。”
…… ^ ^ ……
沈易一言不发地坐着,看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赵大娘送来的晚饭。他冷着一张脸,欠揍的样子像是世人都欠了他一百斤黑豆。然后我立刻在心里算了算,若是将这数百斤的黑豆变卖掉,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沈易的身量虽然低了我多半头,看上去只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其实他已经十五岁了,仅仅比我小两岁。这般瘦瘦小小的身板,我真怀疑他在家里一度受虐待,还是后娘的虐待。
我洗完手擦干,决定问一问这个问题,不妨被他抓住手腕,瞬间周围的气氛像是被冻成冰:“阿姐,你好像从来没告诉我,你在外面都做什么?”
他抓着的正是方才在歌舞坊磕到的手腕,虽然肿了一块青紫,也不是很疼:“赚钱……外加打探消息,怎么了?”
“那这伤……”
“不小心撞的啊,不然你以为我会笨到拿着手腕去撞人家的石头玩?”我笑了笑,“没事儿,现在不疼了。”
沈易没有说话,死死盯着我,我看到他眼中的冷冽慢慢碎裂,变成满地雾气:“……阿姐需要钱,我明天出去赚,你不要再去青楼了好不好?”
外厅的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檐下挂着的几盏小风迎风摇摆,在夜幕下像天际闪烁的星斗。
“咳……”我刚抿进口中的水全都呛了出来,再次哭笑不得:“青楼?我说沈易,你脑袋里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啊,我怎么会去青楼,那可是男人待的地方!我告诉你吧,就算你有可能去,我都没可能去!”
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