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身材不高,皮肤白皙,额骨略耸,唇角分明,牙齿白而整齐。最令蓉儿惊奇的是大姑的一双小脚和那一双棕子样的三角形的小鞋。蓉儿情不自禁盯着那鞋看。
大姑并未在意蓉儿的表情,她忙着和杜小兰说话。大姑说:“5天前我做了个梦,梦见门口那棵枣树,好端端的突然断了一枝树杈。醒来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心想是不是我兄弟启蒙有啥事情了?哎,这年头,谁也难求个平安。”
大姑一向是个机智乖巧的人,小小的时候我就听奶奶讲过大姑的故事。
日本人侵占东北那会儿,大姑刚好青春妙龄。大姑会刺绣会做鞋,她纳的鞋底又结实又松软,穿在脚上非常舒服。
有个日本小队长迷上了大姑的手艺,经常跑去看大姑打麻绳纳鞋底,渐渐地,他迷上了大姑。有天趁家里没人,企图对大姑动手动脚。大姑一眼看明白了日本小队长的歹意,就在心里暗暗想计策。院子里有三棵梨树,是苹果梨,形状像苹果,这是北方的一种特产水果。秋天,苹果梨熟了,树上三五成群地结了一堆。日本小队长来看大姑的时候,大姑已事先沏好一壶茶,然后让他去摘梨。日本小队长将梨摘下三五只,大姑用清水洗干净,她看着日本人吃起来,大姑也吃起来,苹果梨糖分多,吃一会儿就会口渴,这时大姑就咕咚咕咚喝茶水。等日本鬼子将梨子吃尽,大姑的一壶热茶也喝光了,她的肚子像颤动的河水一样流动起来。
日本小队长仰头看看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让他睁不开眼。村子里是一片午间的安静。大姑坐在阴凉地里摆弄麻绳,麻绳在锥子和针眼之间来回穿梭。日本小队长定睛看着大姑麻利的手脚,看着看着,像一只饿狼一样扑倒了大姑,就在他的手朝大姑的裤裆里下手的时候,大姑将孕育成熟的一肚子稀屎使劲从肛门里排了出来,日本小队长抖地一惊,发现自己正被一堆恶臭的粪便戏弄,他野蛮地踢倒大姑,扬长而去,从此再不见踪影。
第十七章 姑姑们吓人的背景(2)
据村里人说,日本人最怕霍乱病,这种病的主要症状就是腹泻。事后,大姑忍不住自鸣得意,小小的一剂偏方居然保住了她的尊严和完整,吃苹果梨喝热茶会腹泻,这是谁告诉她的,她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大姑坐在炕边把她的两个包裹打开,一包是干枣和地瓜,另一包是绣花枕头和家织花布,还有两双小鞋子,是给我和松儿的。
只见杜小兰欣喜若狂地将枕头和家织花布拎起来,这是大姑的绝活,也是杜小兰最喜欢的东西。杜小兰捧着这些令人不可思议的手工艺品,嘴上不住声地说:“他大姑,你手真巧!真巧!”
这晚,蓉儿从妈妈杜小兰嘴里得知:大姑32岁守寡,扶养3个孩子,大表姐、大表哥、二表哥。二表哥天生缺心眼,大姑后半生一直陪他过,直到离开人世。
杜小兰说:“你大姑是个贞洁的女人,你姑父死后她没有再嫁,也没跟村里任何男人有过瓜葛,令人敬佩!”听说,二姑父在二姑死后曾打过大姑的主意,要跟大姑搭伙过日子,大姑连眼皮都没抬说,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哟!
大姑走进了蓉儿的生活,蓉儿喜欢吃她炒的“酸菜粉丝”,喜欢听她讲一些古怪的故事,还喜欢听她讲二表哥的一些趣事。
大姑也有蓉儿不喜欢的一面,大姑的身上有虱子,大姑经常在太阳暖融融的时候,解开裤带捉腰上的虱子,捉一个用两个大拇指甲一合挤死一个,一会儿大拇指甲就是一片血红。大姑的脚上有臭味,大姑洗脚的时候要到里间屋关上门,解开一层一层从脚底裹到脚腕的裹脚布,据说大姑的脚从3岁就这样裹了。先把脚趾头裹倒,等骨头折了,溢出脓血,脚就大体有了三寸金莲的形状。缠足的过程是痛苦的,大姑3岁缠足时每个夜晚都是一声一声地惨叫。大姑的小脚不经常洗,半年才洗一次。于是她洗脚的时候,那味儿从屋里飘出来,满屋腥臭。等她端出那一盆洗过脚的水,竟污浊得灰里透黑,令人作呕。
大姑刚来时,杜小兰就让她去小城的浴室洗澡,大姑羞怯地说:“我可不去那地方,那么多人都*了衣服,你看我我看你,多丢人。”
蓉儿的三姑是个令杜小兰头痛的女人,身材粗壮,脖颈奇短,有一颗俏媚的虎牙。性暴而烈,跟你说话的时候没理也能搅出三分。杜小兰婚后与黄启蒙曾回过一次老家,专门去看望黄启蒙的姐姐。那是一次极其寒酸的旅行,黄启蒙的家人没有谁拿杜小兰当回事,也没有人给她钱,可事后黄启蒙的三姐居然说给了杜小兰15元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也是让杜小兰心灵委屈的数字,因为那个雁过拔毛的三姐不可能给她这个数目的钱,倒是她给了她一条白色的纱巾。
杜小兰有个毛病,最恨别人编瞎话。可气的是这件事最后弄不清究竟是谁编瞎话了,黄启蒙的三姐一口咬定给了,杜小兰就一口咬定没给。黄启蒙也不表态吭声。两个女人便各自咬牙切齿,老死不相往来。
蓉儿的三姑还有一点令杜小兰看不起,她一生嫁了两个男人。第一个男人结婚后感情一直很好,可婆婆不喜欢儿媳,儿媳也不惧怕婆婆。于是婆婆逼着儿子休掉了这个没大没小的媳妇,婆婆手里拿着绳子,如果儿子不执行她的命令,她就上吊一死,要老娘还是要媳妇,儿子你选择!……儿子最终选择了老娘。三姑走了,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不久,三姑又嫁了一个男人,男人对她仍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可三姑心里想的是第一个男人,他们经常趁去镇上赶集的机会相会,有回让三姑父看到了,醋意大发寻死觅活,三姑就把一坛子卤水拎出来说:“给,你死,你不死不是你爹揍的。”说罢打开坛子盖,将一坛卤水劈头盖脸浇了三姑父一身。三姑父一下子就被三姑治老实了,以后三姑就是整夜不回家,三姑父也不敢放声屁。
三姑不仅能治三姑父,也能治村长。年底三姑家宰了一头猪,一刀一刀卖给邻居。村长知道了,说是投机倒把,要揪斗三姑。三姑站在家门口,双手扠腰跟村长吵。
村长也不示弱,威风凛凛地骂三姑:“看你那个泼妇样子!”
三姑见村长骂自己的娘,抄起菜刀疯子一样要杀村长。
村长吓得边跑边喊救命,三姑穷追不舍,谁也拦不住。三姑边追边伸着脖子骂。直追得村里鸡飞狗鸣,村长浑身打颤,面如土灰。
三姑平平安安过着日子,外面世界的纷扰似与她无关。
蓉儿的奶奶生病时,三姑曾将母亲接去住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又将母亲送了回来。
黄启蒙正被批斗,杜小兰就想让蓉儿的三姑多侍候婆婆几日,三姑不阴不阳地说:“养儿防老,我总养着她,哪里还能显示出你这儿媳的孝心哟!”说罢,轻手轻脚地走了。
直到蓉儿的奶奶去世,三姑也没再来,三姑讨了个理由说:“我心里的老妈仍是又说又笑地活着,我就不看那僵挺的死尸了。”
第十八章 翅膀在自由的空间飞翔
一个秋天的下午,黄启蒙从医院里走了出来,他肩上背着行李,手提一个网袋,他走在路上的神情有点兴奋,他被“解放”的消息没有人事先通知杜小兰,以致黄启蒙走在路上竟有些形单影只,这样也好,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左顾右看,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领略大街的风景了。
他回家了,去见杜小兰、蓉儿、松儿——他的亲人!想到杜小兰,黄启蒙心里忽然有一种负疚感,他觉得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生活上都亏待了这个女人。杜小兰说他连一根辫绳都没为她买过,确实如此,黄启蒙的确没为她买过什么,但他却为殷女人买过一双尼龙袜子,袜子雪白雪白,配上一双黑鞋走在县城的大街上尽显*。杜小兰曾无数次提到过那双雪白的袜子,她知道那是黄启蒙为殷女人献的殷勤。黄启蒙走进路边一家供销社,看着少得可怜的几样物品,又摸了摸口袋,他的口袋连1元钱都没有,他依然给杜小兰买不了什么东西,于是他就用口袋里的几角钱给蓉儿和松儿买了一包糖果。
黄启蒙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借了一架相机,带杜小兰和蓉儿松儿去一趟红山嘴。
按现代时髦的说法,红山嘴是县城的旅游胜地,它离县城有七八里路,四周生满了苇子和野草,瀑河从山脚下流过,水不深,有鱼儿游动。有一种鱼叫花里棒子,手指般长短,嘴周围长满了胡须,整个面孔像一个干瘪的老头儿,身上是匀称的花纹。蓉儿松儿趟进水里逮鱼,一条一条逮住又放走,尽管已是秋天,水有些凉,但河里的惬意使他们忽略了寒冷,趟进去跑出来,再趟进去再跑出来。
黄启蒙和杜小兰就任由孩子们玩。
他们也玩。
黄启蒙选择最好的背景给杜小兰拍照,红山嘴是唐代大将秦琼和将军尉迟恭以鞭和锏较量决一雌雄的地方,秦琼挨了尉迟恭3鞭。第三鞭下去,秦琼也顶不住了,一口血涌了上来,但他又把血咽了下去。为了给唐王收一员虎将,不能露出马脚。秦琼挺完3下,尉迟恭心中发慌,只好听天由命。秦琼把两只锏合在一只手里,这力量就大了,一锏打出去,尉迟恭五脏六腑翻了个,“哇”一口血喷出来,一下全喷在山嘴的岩石上,把整个山嘴染得通红,从此这个山嘴就起名叫红山嘴,每当太阳一照血红血红的。尉迟恭也归顺唐朝,成为国家的栋梁。
杜小兰站在田野里,她的身后是红山嘴,夕阳射了过来,红山嘴血红一片。杜小兰在这血红的背景中显得分外好看,她穿了一件黑地白花的夹袄,是她自己做的,这花色在县城绝无仅有,是北京下放来的女医生送给她的。黄启蒙好像第一次发现妻子杜小兰的漂亮,他正面侧面左面右面不停地给杜小兰拍照,杜小兰又一味地让黄启蒙给蓉儿和松儿拍照。黄启蒙心里便不愉快地想,杜小兰真是个没有生活情趣的人,你要她好好生活,她又去顾及孩子。杜小兰则想:孩子是我生命的支柱啊,没有孩子,我为谁奔命呢?
黄启蒙给予她的痛苦记忆,一时半会儿是很难从心里抹去的,杜小兰总想寻机离开他一段时间,她的目的很简单,让他尝尝没有妻子的滋味。
杜小兰果然有了机会,去外省医学院检验进修班学习半年。
在她决定走的时候,黄启蒙显得很忧伤。
你不能不去吗?黄启蒙斜倚在枕头上,那是一只双人枕,里面塞满了乔麦皮,一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杜小兰依然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好像没听见黄启蒙的话,她的态度让黄启蒙有点尴尬。黄启蒙就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杜小兰没有理由不搭腔了。她看看黄启蒙说:“让我不去也可以,但你必须把那个婊子丢掉。”
“你看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什么时候又念起她了,我还敢吗?”黄启蒙直起身子。
杜小兰不屑地说:“那谁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反正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黄启蒙忽地站起来,一下子把杜小兰抱住,“真的,小兰,你别走了,你一去半年,时间太长了,我熬不住啊!”
杜小兰挣脱黄启蒙,认真地看着他说:“这正是考验你的好时机,看你改造好还是没改造好,思想认识提高没有。”
黄启蒙说:“夫妻之间那点事,你还真给上纲上线了啊!”
杜小兰很严肃地看着黄启蒙,许久许久才说:“黄启蒙,你的思想没改造好啊,这可是路线问题啊,路线模糊,将来你还会犯错误。”
黄启蒙第一次在杜小兰面前垂下头去,他觉得杜小兰的翅膀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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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爸爸的房间充满了故事
杜小兰走后,黄启蒙陷入了对政治的追逐中,他放弃了医院的工作,全天泡在县文化馆创作组里。蓉儿和松儿只好越来越重地依恋大姑。
蓉儿放学以后仍是要采两筐猪草,帮大姑做杂事。做完了,天也黑下来。
黄启蒙天黑以后要到文化馆写剧本,大姑倚在炕角打麻绳,钹锤在暗色的灯影里像皮影戏的道具上上下下地跳跃,大姑挽了发髻的脑袋一会儿贴在墙上,一会儿晃到地下。
蓉儿望着那影子发呆,想妈妈。想着想着,她就暗自落起泪来,她觉得生活中的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妈妈的呵护,没有爸爸的疼爱,有的只是大姑打麻绳的钹锤声和猪圈里两头肥猪无聊的哼哼。她推推松儿,松儿已经像条死狗一样睡着了,嘴里流着哈喇子。蓉儿给松儿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天,然后蓉儿下炕穿上鞋子奔向另一个房间。这是爸爸妈妈的房间,蓉儿平时不进来,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蓉儿更不敢进来,爸爸黄启蒙总是阴着脸在灯光下看书。他不允许蓉儿翻他的书看。
现在蓉儿走进爸爸的房间,直奔那一摞书,蓉儿将那一摞书扒开,立刻掉出几本样板戏,蓉儿又扒,是一本《迎春花》。蓉儿翻了几页,上面的字她差不多已经全认识了,蓉儿就静静地看下去,一页一页地看,书里的事情离蓉儿那么遥远,但人物和故事对蓉儿又有着强烈的吸引。蓉儿一会儿笑起来,一会儿又紧张地咬住嘴唇。她情绪的起伏一定被隔壁的大姑听见了,大姑抬高嗓门说:“蓉儿,你可别乱翻你爸爸的东西哟,他回来会和你吵架的!”
蓉儿像听耳旁风一样不理睬大姑,她想只要爸爸不回来,她就不出这个屋门。
蓉儿闷在爸爸的屋里,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让蓉儿大饱眼福、别开生面的世界。书里是敌我两支队伍,有一支队伍是好人,好人里的一对年轻人在恋爱,他们拥抱接吻,说着彼此能听懂的情话。蓉儿的脸发起烧来,她的心跟书里的人物一起跳动。看着看着,蓉儿觉得下肢有了无法说出的感觉,她想把这感觉压下去,可她越是这样想那感觉越是明显。蓉儿顺势倒在炕上,拎起枕头夹在腿间,左右上下动了一会儿,待那感觉消失了,蓉儿重新坐起来,忽然感觉疲惫,书也不想读了,返回自己的屋里,挨着松儿躺下。
大姑还在打麻绳,她要等爸爸回来以后才能睡觉。大姑睡觉总是很少,在蓉儿看来,大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大姑也从不打盹,不犯困。蓉儿忍不住问大姑,“您为什么这样有精神?”
大姑说:“人啊,就全凭一个精神头,你没听人说吗?一分精神一分福。”
蓉儿就笑,蓉儿不知道大姑的福在哪里?
第二天,蓉儿在学校见到同学田秋,她把书上的描写跟田秋讲了一遍。田秋听得面色红润,眉舒目展。
蓉儿悄声说:“田秋,我们什么时候能恋爱啊?”
田秋说:“长大以后呗。”
蓉儿说:“长大以后要到什么时候?”
田秋说:“要到当大姑娘的时候。”
蓉儿急了说:“那我们不会恋怎么办?”
田秋说:“到时候就会了。”
蓉儿说:“到时候跟谁学?”
田秋想了想,她真不知道恋爱这事跟谁学。她就张口结舌地看蓉儿。
蓉儿被看得脸红了起来,说:“田秋,放学以后到你家去吧。你家里没人,咱先互相学习一遍。”
田秋爽快地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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