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大米饭时一定要炖上一锅猪肉,百姓的顺口溜说:“大米饭炖猪肉,越吃越没够”。
姥姥还没顾得上给妈妈烧一顿大米饭、炖一锅猪肉,妈妈就揣着一肚子的小米稀饭去邮局寄那一摞材料了。妈妈疾步行走在路上,确切地说是在路上小跑着,在那个薄雾浓浓的早晨,妈妈沿着皇城墙根行走,她的兜里揣着全世界最大最大的事情,心里怀着全世界上最强烈的仇恨。当她走完那一段长长的离宫城墙,隐约看见城市拥挤的建筑时,她的眼前忽然一亮。这时,迎面一个女人骑车向她走来,那女人正是殷。殷骑车上班,她万没想到会与情敌杜小兰狭路相逢,别管她昨夜是否风情万种地睡在丈夫身边,也别管她跟丈夫睡觉的时候是否又想到了杜小兰的丈夫,反正今天她是没路可逃了。
杜小兰上前一把拽住殷女人的自行车后座,在她怆惶逃窜的时候,把她劫持了。
杜小兰用手指着殷女人的鼻子说:“破鞋,你还认不认识我?”
殷女人跌下自行车,急忙把自行车支好。她胆怯地看了杜小兰一眼,她发现杜小兰老了许多,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辨。她显然有点理亏地说:“认识,杜小兰。”
杜小兰又逼前一步说:“认识就好,我一直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夺走了我的丈夫?”
殷女人没说话,她看着杜小兰,她觉得杜小兰在问一句废话,这废话她无法回答。
她们就这样相互看着;打量着,对峙着。
第五章 妈妈的阴谋(6)
就在她们面面相觑的时候,四周已悄悄围起了行人,他们兴灾乐祸地看着两个女人面红耳赤。殷女人被众多的眼睛和杜小兰毫不留情的逼问羞红了脸,不得不压低了声音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别提了。那时我不懂事……”
杜小兰听殷女人这样一说,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不懂事?你是不懂事吗?那你怎么懂得抢别人的丈夫,自己快活?!”
围观的行人似乎听出怎么回事了,越发有兴致地窃窃私语。
殷女人忽然沉了脸说:“事情都已过去了,你想咋办吧?”
杜小兰说:“咋办?我也不知道咋办。你抢了我的丈夫,又要了我们家那么多的钱物,你是一举两得呀!可我跟丈夫结婚这么多年,他一根辫绳都没给我买过。我只想讨个公道。”
殷女人挤出围观的人群,推起车子想走。杜小兰像一只发疯的母鸡扑上去就把她啄住了。殷女人用力甩开她的手,骑上自行车便跑。围观的人一哄而散,杜小兰边追边喊:“你等着,你等着!”
杜小兰改变了最初只寄一封信的主意,她把信丢进邮筒之前写了殷女人单位的地址,她想这封信只要寄到殷女人的单位,大家就会互相传看,就会知道殷女人在那座县城进修时干的坏事。然后,她大摇大摆地去了殷女人的单位,见了领导,把殷女人的所作所为揭了个底儿朝天。很快,领导就找殷女人谈话了,要对她的所作所为进行处分。殷女人回去以后跟丈夫又哭又闹,丈夫在关键时刻突然大义凛然地站在了妻子一边。于是又很巧合地发生了殷女人的丈夫与杜小兰丈夫的一场冲撞。
我父亲黄启蒙在我母亲杜小兰带着两个孩子离家之后总有一种不祥之感,先是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孔雀被一只老母鸡纠缠,孔雀欲开屏,老母鸡却使劲啄她的羽毛,最后孔雀只好远走高飞。黄启蒙做这梦时是半夜二点,这使他有了对妻子和儿女的担忧,他决心去不算遥远的城市看看他们,至少是把他们母子接回家,过一段安静的生活。
有一趟火车凌晨5点经过县城,黄启蒙早早起床,匆匆洗漱一下,换了套比较干净得体的衣服。他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见到杜小兰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杜小兰愣了一下,转身进屋,她不想见这个给自己带来万千痛苦的男人。黄启蒙尴尬地立在门口,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爸爸的,我喊了一声爸爸就扑了上去。爸爸将我抱在肩上,我又喊姥姥。姥姥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站在屋檐下解开围裙拍打衣襟上的灰尘,我听见姥姥说:“哟,姑爷来了。”姥姥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没抬,这使我爸爸很难堪地向她微笑。姥姥转身要进屋,爸爸放下我,悄悄在后面跟随。姥姥边抖围裙边说:“从来也听不见你叫声妈,叫声妈能闪了你的舌头?”
我爸爸从未喊过姥姥一声妈,这在我姥姥的内心深处是一片不舒服的阴影。他开始见我姥姥时,戴着口罩。后来又从不喊她妈。我姥姥断定爸爸是瞧不起她的,至少瞧不起她这个家。而我爸爸对我奶奶的称谓也是娘,他就从来不知道喊妈是一种什么滋味。
杜小兰终于和黄启蒙面对面了。
杜小兰不耐烦地问:“你来干什么?”
黄启蒙怯生生回答:“你和孩子出来几天了,我不放心。”
杜小兰抬高了声音道:“你不放心?你能不放心我?你要是不放心我,就不会干那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 妈妈的阴谋(7)
黄启蒙悄声说:“你小声点好不好,事情都过去了,你还想怎么样?”
杜小兰又把声音抬高了说:“事情都过去了?你舒服够了,以为悄没声地就没事了。你当我是谁呀?告诉你黄启蒙,我饶不了那个婊子。”
黄启蒙在与杜小兰争执的一刻,心狂乱地跳动。他忽然发现杜小兰并不是他原来想象的样子,他以为她单纯幼雅,不懂感情,没见过世面,其实不然。杜小兰有她自己的主张,这主张是他所始料未及的。黄启蒙只好沉了脸说:“那你随便吧。”
杜小兰睁大眼睛说:“你不想让我随便也不行。告诉你,我已经给那个婊子的单位写信了,也骂过那个婊子了。”
黄启蒙脱口而出说:“什么?你说什么?”
杜小兰自鸣得意地笑起来。
黄启蒙无力地坐在炕沿儿上,头像打蔫的秧棵。
……
我爸爸好像没有胃口吃早饭,尽管姥姥将那一大碗杏仁玉米粥端给了他,这是北方最有特色的稀粥,将杏仁在水里浸泡三天,滤去苦味,碾碎,掺在玉米渣里,煮稀饭,清香可口又败火。这样的稀饭奶奶不会做,爸爸应该喜欢吃,因为他是一个对新鲜事物特别敏感的人。我喝了一碗,又跟姥姥要了一碗。松儿也一副贪吃的样子。爸爸仍是不动筷子,喉间不住地打嗝。他每逢生气就是这副样子,好像胃里有病。
姥姥平静地说:“有事说事,饭不能不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我母亲在这一刻突然崩溃了坚毅的防线,她的心像豆腐一样软起来。把稀饭推到爸爸跟前说:“你越不吃我越闹,你是心疼她才吃不下饭吧?”
我父亲索性溜下炕沿儿,看也不看母亲就出了屋。
黄启蒙这一走就永无止境地走了下去,他走向大街,走进闹市。从四牌楼一直走到一排楼,他一路上看天看地看四周的建筑,想把内心的不快朝这些地方转移,但他仍是看不出天蓝地黄,所有的悲伤和不快都在这些地方写着,他越看越深刻地感到内心的阴郁。这时他才体味出男女之爱并非永远地幸福和愉快,幸福和愉快只是瞬间的感觉而已,而后便是纠缠不休的痛苦。他和殷之间,他和杜小兰之间,杜小兰和殷之间……一切都如一个暗影,罩在他狭隘而阴凉的内心。他想他的后半生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杜小兰会以殷女人的事恼怒他一辈子,他想改正错误似乎都不可能了。黄启蒙这时看到了一个溜鸟儿的人,一只浑身翠绿的鸟关在竹笼里,任人拎到东南西北。黄启蒙忽然渴望变成一只鸟,哪怕是关在笼子里,也比擒在杜小兰的手里自在。杜小兰想收他的翅膀就收他的翅膀,想捏他的腿就捏他的腿。
黄启蒙正走着,有两个人突然横在他的面前。他一怔,是殷女人和她的丈夫。这简直就是天意的安排,令人无法相信世界上的事居然会如此巧合。
殷女人立刻指了指黄启蒙,那个高头大马样的男人便上前揪住了黄启蒙的一只耳朵,黄启蒙理亏地咧着嘴,半句都不敢嚷,紧捯碎步跟着他,以减轻耳朵的疼痛。他们就以这样的姿势走了大半里路,殷女人尾随其后,一副大义灭亲的神情。黄启蒙当然知道这是殷女人的反报复壮举,杜小兰那封信很可能使事情弄到更加糟糕的地步。
殷女人的丈夫揪着黄启蒙的耳朵一路呐喊:“快来看快来瞧啊,这小子耍流氓啊!”于是黄启蒙成了行人眼里的宠物,被炽热的目光烧烤。
黄启蒙被人揪着耳朵走了半里地后,又被人狠踹了一脚,扇了两个耳光。至此,他对殷女人那份残留的温情早已荡然无存了。
他沮丧地回到杜小兰身旁。
这个夜晚,是杜小兰最矛盾的夜晚。他抚摸着黄启蒙,用心跟他说:“尝到苦头就好,以后千万别干那事了,野婊上床,家败人亡。”
黄启蒙趴在杜小兰的怀里,哭了。
杜小兰第二天就闹到殷女人的单位,骂了个昏天黑地。
殷女人的丈夫也以同样的方式给杜小兰的单位写了封信,于是黄启蒙的事越闹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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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奶奶的威风(1)
我妈妈回到县城以后,跟我奶奶发生了一场势不两立的争斗。
我奶奶煮饺子的时候,将窗台上的煤油灯碰翻在锅里,于是一锅羊肉馅饺子沾着浓浓的煤油味跃上了餐桌。
妈妈嗅了一口就要呕,她不吃羊肉馅饺子就是从这天开始的。
奶奶大口吃,边吃边说:“有啥金贵的,又不是闺房小姐,沾点煤油味就不吃了。低指标那会儿,还要用大粪做面包呢。人啊,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也不甜。”
我妈妈被奶奶的一番盛意弄得丢不下面子,只好捏着鼻子吃,结果吃了两个饺子就全吐了出来。她蹲在门口吐肚子里的污秽,奶奶在炕上坐着说:“真不得了呢,这么讲究,咱这个家还真容不下你了。”
我父亲终于在一旁搭腔了,我父亲说:“娘,这锅饺子本来就不能吃了,你闻闻,多大的煤油味啊,你硬要我们吃。今儿这事可不怪蓉儿她妈,怪你!”
“你说啥?怪我?你也敢派我的不是?!你们两口子天天当甩手掌柜,我做现成的了,你们还挑三拣四?”奶奶气得一把就将碗推了,碗里的饺子凭借她的力量弄得满地都是。
父亲有点不耐烦地说:“娘,你别这样好不好?你怎么越老越不讲理了。”
在我妈妈的记忆里,我父亲第一次这么义正辞严地替她说话。这让她内心由衷地感动。她蹲在那里一边呕吐一边倾听,她倾听着丈夫的话语,就像获得了一种安慰,这样的安慰使她原本痛苦翻腾的肠胃得到了温情的信号,呕吐终止了。母亲站起身,望着门口。她满脸泪痕,因为剧烈的呕吐,她的泪腺在这一刻分外地发达。这个门口曾带给她许多苦难。对这个门口的记忆就像对黑暗的旧社会记忆一样,她常常不想走进这个门口,欲远远地离开它,抛弃它,背叛它,因为门里站着的男人没有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现在她对这个门口向往起来,这个门口仍是她的归宿,那里传出了温馨的、热爱她的声音。
我妈妈往屋里走的时候,我奶奶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她拍着巴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我爸爸,“你翅膀硬了,看你爹不在世了,有媳妇就不认娘了。你妄想!别说你娘我还有口气,就是没这口气,我的阴魂也会回来搅你!……”
我奶奶的蛮横是远近闻名的,据我爸爸说,我爷爷活着的时候跟孩子们从来不苟言笑,我爸爸小时跟他要两毛钱买瓶碘酒,要用左手捏住右手手背,将绷紧的手示给他看,就说是老师打肿的。我爷爷看了那肿胀的手,才肯从口袋里掏钱。就是这么一个威严的爷爷,见了奶奶却像老鼠见猫,可谓一物降一物。我爷爷有回耪地用耙子打了我奶奶一下,我奶奶三天三夜不起炕,水米不沾牙,寻死觅活,吓得我爷爷直抱住她的腿求饶。
我妈妈摇摇晃晃走到了那个门口,奶奶就坐在门槛上,她像一个防守森严的警卫,一只蠓虫都别想从她的眼前飞过。妈妈走到她的跟前站住了,她的头眩晕着,一片海市蜃楼在眼前晃动,她看见奶奶驾着风火轮悄悄飞了起来,轮子张开直扑向她的身体。妈妈向后挪动,还是被轮子撞上了。奶奶几乎是用尽力气推倒了母亲,她对我父亲的一腔怒火在见到我母亲的瞬间全部爆发了,“都怪你,都怪你挑三拣四!”
我母亲一下子清醒了,在这意想不到的袭击中,她和婆婆有了一次实质性的冲撞。她从地上爬起来,跨过门槛,直奔屋内,端起桌上的一盘饺子,哗地一下倒在地上,用脚使劲跺着说:“这沾了煤油味的饺子,猪狗都不吃,我们凭什么要往肚子里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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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奶奶的威风(2)
奶奶想不到妈妈敢耍这么大的威风,她一时被吓住了,待她纳过闷来,就疯狂地伸着脑袋向墙上撞去,“我不活了,我活够了!”
父亲眼疾手快冲上去抱住奶奶,奶奶此刻已背过气去,死了一样躺在地上。
朱娘来了,朱娘好像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否则她不可能这么神态自若地走进来,她嘴上唠叨着说:“蓉儿她妈刚回来你们就吵闹,好好的日子不过闹个啥呀?我看都是吃饱了撑的。和气生财,吵吵闹闹的,有财也跑到别人家去了。”朱娘照准奶奶的仁中用手使劲一掐,片刻奶奶嘴里发出了吓人的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奶奶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从阴间又回到了阳间,一下子又精神起来了。
以后的许多日子,她跑到妈妈的单位告状,我奶奶添油加醋的诉说自然使妈妈成了被管教的对像,再加上殷女人丈夫的状纸,单位批判了妈妈8天8夜,妈妈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我十几岁的时候,曾偷看过妈妈的一个日记本,上面记满了父亲伤害她心灵的事件,其中就有妈妈服毒的记录。妈妈最后挨批斗的那个夜晚很阴森,她是凌晨1点回的家。那条妈妈走惯了的路,被她的鞋子踏出空空的声响。安静极了的深夜,一个年轻的女人在路上行走或许会有许多起可怕的恶性事件发生,妈妈不敢想也不敢四处望,她挨批斗的8个夜晚,父亲没有一个夜晚去接过她,她一个人肩负着委屈回到家,父亲和奶奶正酣睡入梦。这天夜晚,妈妈经历了非同寻常的恐惧,当她将走进大院的时候,忽然想屙屎,于是就去了厕所。厕所在一条深胡同,妈妈蹲到茅坑上的时候,发现她的对面也蹲了一个人。妈妈惊惧地问:“谁?”那人轻咳了一下,未动。妈妈“啊”地一声叫起来,提着裤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黄启蒙,这是妈妈危难时第一次喊丈夫的名字。此刻她多么希望丈夫来救她,可黄启蒙酣睡在被筒里,等妈妈惊慌失措跑进屋,他竟不耐烦地说:“深更半夜的,叫喊个啥呀?!”
妈妈的心顿时凉了,她睁眼度过了一个惊魂之夜。第二天,父亲上班后,趁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