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翘大喜过望:“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我家,拜托你千万要帮我想出办法哇!不然我非被那帮鸟东西烦死不可。”
程楚翘说话时,露台上有只鸽子忽然振翅一拍飞了起来,拍起了一点灰尘落在她眼中,她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揉。不揉还好,一揉顿时眼睛里火辣辣一片,让她忍不住叫了起来:“啊……”
“怎么了?眼睛是不是进东西了?”
“是的,进了点灰尘,但是我用手一揉却火辣辣地痛起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哇!好痛啊!”
陶君朴果断拉开她的手:“别揉了,你手上可能有刺激性的东西,走,我带你去卫生间用清水冲洗一下。”
陶君朴牵着眼睛火辣辣得压根就睁不开的程楚翘去了卫生间,然后让她在洗脸台前俯下身子,小心地用流动的清水为她冲洗眼部。她这一刻完全没有视力可言,触觉格外灵敏,清晰感觉到他修长清凉的手指在眼部地摩娑,动作细致又轻柔,让她原本疼痛难耐的眼睛渐渐舒服多了。
反复的冲洗结束后,陶君朴分开程楚翘的眼皮检查了一下,又把她牵回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替她点了两滴眼药水:“你可能是把辣椒碱揉进眼睛里了。清水虽然不能完全洗掉辣椒碱,还是会感觉痛,不过问题不太,休息一下缓一缓就好了。”
程楚翘不解:“什么辣椒碱啊?”
“辣椒中产生辣味的物质是一种被称为辣椒碱的东西。你可能切辣椒时沾了辣椒碱在手上,所以刚才一揉就揉到眼睛里去了,才会感觉火辣辣的痛。”
程楚翘莫名其妙到了极点:“我这辈子还没切过菜呢,更别提辣椒呢,怎么可能会沾上辣椒碱?”
“可你的眼睛是一种特别灼热的痛感,这是辣椒碱的明显特征。如果你不是切菜的时候沾到的,那一定是在其他地方沾到的。或者你有没有碰过辣椒油之类的东西。”
“没有哇。我今天的早餐是清粥小菜,刺激性的东西完全没沾过。”
“不会是早餐时沾到的,过上几个小时辣椒碱都已经挥发和分解了。你应该是不久前才沾到的,而且量不是太大,否则你的手会有火辣辣的感觉。”
程楚翘下意识地回想:“来你家之前我在参加葬礼。景老师的太太去世了,我去吊唁。对了,我当时碰到了他的手,他手上又热又湿黏乎乎的,难道是他手上有辣椒碱吗?可是他手上怎么会有这东西呢,他今天不可能有空切辣椒的……”
说着说着她忽然顿住了,她是个聪明人,景逸兴手上为什么会有辣椒碱?她想一想就不难猜出答案。回想着刚才在殡仪馆里,他用手背一搽眼睛后泪如泉涌的样子,她恍然大悟:景逸兴——他还是在装!因为妻子的死他根本就不伤心更不难过,所以哭不出来,只好借助辣椒碱。兢兢业业地要装好这最后一场悲伤落幕。
程楚翘说话说到一半却怔呆着不说了,陶君朴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她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颓然地不得不承认:“陶君朴,看来你是对的。”
这么没头没脑的话,陶君朴却一听就懂了:“你是指那天我对景逸兴的表情纹的不科学分析吗?”
“嗯,你那天说他的表情纹显示他的表情肌并没有长期处于愁苦状态,你说得全对。因为我意外发现了他太太在网上找一个情感专家诉苦,说丈夫从来没有爱过她,和她结婚是迫不得已。她出意外变成了植物人,他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么伤心难过,只是在假装伤心难过而已,所以当然就不会有愁苦纹了。”
陶君朴举一反三:“所以今天的葬礼他也是哭不出来的,只能借助涂在手上的辣椒碱来刺激眼睛流泪,从而完成一项他必须完成的悲痛任务。”
程楚翘失望极了:“是啊,怪不得刚才在葬礼上,他的眼泪就像吃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敢情是动用催泪武器了。他怎么这么能装啊!我一直以为他是专一深情的好男人,对妻子各种呵护各种关爱,结果一切都只是在演戏——太太都死了他也一点不难过,只是在葬礼上表演伤心,他怎么这么虚伪呀!实在太让人幻灭了!”
听出了她声音里浓浓的失望,陶君朴淡然一笑:“看来你已经不喜欢他了!”
“当然,我甚至都不好意思说我喜欢过他,简直是人生一大污点!再细细一想,我喜欢的其实也不是他了,而是他一直以来刻意扮演的那个“好丈夫”“好男人”的角色——他靠这个好形象可是赚足了褒奖。”
程楚翘越想越气,不仅气景逸兴的虚伪成性,更气自己:“我明明都已经知道了他是个伪装专家,之前居然还一个劲地替他想理由找借口,还在葬礼上说服自己相信他的眼泪出自真诚。难怪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往往为零——我的智商以前没这么低的,这次却实在是low到爆了。”
“因为女人总是感性多过理性,只要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智商往往自动进入一键清零模式。对他的迷恋也往往是地道的脑残粉模式。眼睛只能看得到他的优点看不到缺点,看他永远是各种优秀各种完美,给个放大镜都找不出半点不好来。这就很难客观地认识一个人。”
程楚翘也不得不承认:“是啊,所以你一眼就能看出他哪里不妥,而我认识了他五年都没识破他的伪装。以前我还总是取笑我表姐爱上一个男人就像脑子进水了一样蠢,现在才知道其实我也和她差不多,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距离。以后我再也不笑话她了。”
顿了顿,她又好奇地问:“陶君朴,为什么你通过几道表情纹就能识穿一个人?”
陶君朴答得简单:“各种面相纹理看得多了,看得熟了,自然就懂得识人了。”
程楚翘想不通:“可是你年纪轻轻的,又能看过多少人的面相啊?”
陶君朴沉默片刻,扭头看了看墙上的壁钟说:“我还要赶时间出门。现在,我们还是快点去你家看看那群乌鸦是什么情况吧。”
一句话提醒了程楚翘:“对了,我家还有一群暗黑系乌鸦等着你帮忙解决呢。”
程楚翘把陶君朴领进家门时,家里没有其他人。她父母不在家,因为那帮复仇的乌鸦实在太闹心了,都眼不见为净地躲出去了。保姆这天也放假休息了,空荡荡的一套复式公寓里,楼上楼下四处响着的乌鸦嘎嘎叫声,格外清晰入耳。
陶君朴先在楼下看了看,又上楼在两个卧室轮流看了看,最后站在程楚翘卧室通向露台的落地玻璃门前问:“最初你妈就在这里用杂志砸了那只乌鸦是吗?”
“是,结果砸出一只愤怒的小鸟,领衔上演了这一部复仇大片。我以后绝对不敢再招惹鸟类了,它们个个都是天生的优秀空军,鸟粪空袭这一招简直无下无敌。”
隔着那扇粪迹斑斑的玻璃门,陶君朴仔细观察了一下露台上停着的几只乌鸦后,对程楚翘说:“你家还有玉米粒吧?”
“有,在楼下厨房。”
“不如你下去拿一点上来,请乌鸦吃饭如何?”
“没问题!我很乐意请它们吃饭赔罪加求和,而且我昨天也试了这一招,可是它们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啊。”
“你在它们眼中是危险分子,它们当然对你有警惕心。现在有我这个中间人,也许情况就不一样了。”
程楚翘于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跑下楼去厨房装了一碗玉米再回到卧室。一进门她就怔了,因为陶君朴已经拉开玻璃门走进了露台,而那几只野生野长彪悍之极的乌鸦们表现很不寻常。既没有对他群起而攻之,也没有警惕地飞走与他保持距离,而是整整齐齐地落成一排站在露台栏杆上,一起朝着他嘎嘎嘎嘎地叫。那叫声——听起来似乎是一种友好的问候。
程楚翘简直难以置信:“天啊陶君朴,你怎么做到的?它们看起来简直把你当朋友了。”
陶君朴含糊其辞:“也许因为我经常喂鸟喂出了一种友善的气场吧,很多鸟儿都不怕我。来,玉米给我。”
从程楚翘手里接过玉米碗后,陶君朴抓起玉米分别洒在每只鸟面前,它们完全不躲不避地追着他的手啄食,仿佛是广场上习惯与人类亲近的鸽子。她倚着门框看得都呆了:“陶君朴,这样看起来,它们何止是把你当朋友哇,简直当你是它们自己人了。”
陶君朴笑了笑没说话,洒完碗内所有的玉米后,他回过头对程楚翘说:“好了,乌鸦吃了你的饭,应该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这场战争结束了,回头找人把几个露台好好大扫除一下吧。”
“太神奇了!陶君朴,困挠了我好几天的难题你一来就给解决了,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呢——要不中午我请你吃饭,赏不赏脸啊?”
陶君朴微微一笑:“不是不赏脸,而是我今天中午要陪我妈吃饭,只能好意心领了。我现在该走了,再不走要迟到了。”
“那我开车送你吧,不然害你迟到多不好意思啊。”
“谢谢你,不用了。这个时候坐地铁更方便,坐车倒有可能被堵在半路上。我先走了,再见。”
陶君朴走了,占领程家露台好几天的乌鸦们也全部飞走了,再没有一只留守的鸟哨兵,显然这场人鸟大战如他所说已经结束了。程楚翘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对着露台回忆着之前人鸟和谐相处的那一幕,还满怀惊叹不已:太神奇了!这才是真正的和谐呀!中央真应该请他去构筑和谐社会。
☆、第8章
中午十二点一刻后,陶君朴来到了汤家。这个时候正是饭点上,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开饭。他一进门就连声道歉:“对不起,临时有点事耽误了。让你们等我真是不好意思。”
汤敏达没好声气:“你知道就好,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人,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汤自毅打圆场:“没关系,都是一家人,等一等有什么要紧的。好了,可以开饭了,大家都去餐厅吃饭吧。”
汤敏敏却坐着不动:“你们吃吧,我不吃,我减肥。”
杜秋云一听就生气:“敏敏你个毛孩子减什么肥呀?你又不胖。”
“谁说我不胖啊!我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却有一百斤。我们音乐老师一米六三都才八十斤,我比她重了足足二十斤啊!这个对比实在太悲催了!我一定要减肥不可。”
杜秋云不认同:“你们音乐教师我见过,瘦得像白骨精失散多年的姐妹。这要是大晚上冷不丁地瞅上一眼,还以为是生物实验室的骨骼标本跑出来了呢。你真觉得瘦成那样好看吗?”
汤敏达附和说:“是啊,我接你放学时也曾经见过那位老师,实在太瘦了!走起路来就像一道魂儿在飘,分分钟要被风刮走的即视感。虽说这年头流行骨感美,但她却瘦得只有骨感没有美。敏敏,你可千万不能把她视为你的减肥精神导师啊!”
“就算她瘦得不健康,我也还是要减肥。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就吃一顿,而且只吃水果和青菜,至少争取减到九十斤为止。”
汤敏达听得都好笑:“妹妹呀,我说你这是想减肥还是想饿死自己啊?”
汤自毅也直摇头:“敏敏,你这样不行,会饿坏身体的。”
杜秋云更加生气了:“没错,你想通过不吃饭来减肥只会饿坏你自己的身体,还会得厌食症的,我绝对不同意。”
汤敏敏一脸倔强:“减肥是我的事,不需要经过你们同意。”
杜秋云气得正想发飚时,陶君朴作个手势阻止她:“妈,既然敏敏坚决要减肥,也制订好了减肥方针,咱们还是先予以支持,让她试一试再说吧。”
汤敏敏马上亲热地搂上了陶君朴的胳膊:“二哥,你最好了,全家就数你对我的想法最认同最支持!”
汤敏达不悦地哼了一声:“你二哥最好,别人都不好是吧?”
汤敏敏吐了吐舌头:“大哥你不要吃醋嘛,我觉得二哥好也不代表就觉得你不好。再说,你相亲相到了一个女神级别的女朋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我都没有吃醋,你还好意思生我的气吗?”
汤敏达奇了怪了:“敏敏,我相亲相到了女朋友你吃哪门的子醋哇?这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汤敏敏理直气壮:“当然有关系了!你是我哥哥,你有了女朋友后对妹妹的爱就会减少,你会爱她多过爱我——你说我是不是有权利吃醋?”
汤敏达哭笑不得:“你……你个鬼丫头还真是会胡搅蛮缠、胡说八道。”
“这不是胡搅蛮缠胡说八道,这是事实了。”
这时陶君朴笑微微地插了一句嘴:“敏敏,事实是,女朋友这辈子可以找很多个,但妹妹却只有你一个——你的地位永远没人可以动摇。放心吧。”
汤敏敏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嗯,这话听起来倒是很安慰人呢!”
陶君朴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好了,你要减肥不吃饭了是吧?那就快回你的房间呆着去吧。我们可是要开始吃饭了,我怕你闻到饭菜香会意志不坚定啊汤同学。”
汤敏敏一听马上一脸意志坚定地上了楼,杜秋云气得直抱怨:“君朴啊,你干吗护着这个不听话的丫头哇?”
“妈,敏敏的性格您还不清楚吗?你越不让她做的事她就越要做,阻力往往会变成动力。她说要减肥不吃饭只吃水果和青菜,您就别干涉由着她去吧。相信我,她绝对坚持不下去的,能坚持三天我就服了她了。”
汤自毅听得含笑点头:“是啊秋云,君朴的话有道理,就让敏敏先饿两天吧。饿不坏的,饿极了她自然会找饭吃,减肥也就不了了之了。”
汤敏达则冷冷地在一旁说:“陶君朴,敏敏还当你是最认同最支持她的人呢,却原来你只是在做表面功夫而已。”
陶君朴微笑:“偶尔做做表面功夫,总好得彼此吵得天翻地覆。是吧?”
午饭后,杜秋云和汤自毅照例要小憩午休一下,汤敏达则拿着车钥匙出了门。陶君朴原本也打算走人的,却被汤敏敏神秘兮兮地叫上楼,领着他进了汤敏达的房间:“二哥,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呀?”
汤敏敏指着墙上一幅笔墨氤氲的山水画说:“二哥,这幅画是大哥前两天拿回来的,他当成宝贝一样亲自挂上墙,连碰都不准我碰一下。你知道为什么吗?”
陶君朴想也不想:“一般来说,一个人如果特别珍惜某件事物,那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这幅画可能是他很重视的某个人送给他的吧?”
“二哥你真厉害,一猜就猜对了。我听爸说过,上次大哥去相亲认识的那个女神,是个什么美女画家。这幅画没准就是她送给大哥的。二哥,你也是学画的,你觉得她画得怎么样?”
陶君朴认真地看了一眼:“嗯,笔墨、构图、形神、意境都还过得去,算不错了。”
“二哥,画上题的那几行字是什么吗?鬼画符似的,我一个字都没看懂。”
陶君朴叹口气:“这是草书,不是鬼画符。草书始于汉代,又称一笔书,笔画连绵,字形奇妙,是中国书法艺术中的一颗明珠。你居然说它是鬼画符,这绝对是伤害罪好不好?”
汤敏敏吐了一下舌头:“这可不能怪我,只能怪这草书实在太潦草了?我好歹也是中二生,愣是一个字都看不懂,一秒钟变文盲,忒伤自尊了!”
“好吧,那我替你扫扫盲。画上题的是唐代诗人王维的一首诗《山居秋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把画上的整首诗读上一遍后,陶君朴自然而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