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已经不足短短一周时间。
晚上,因为想要等到极光的出现,程楚翘和陶君朴没有回房间睡觉,而是去了酒店的冰吧消磨时光。小巧的冰吧中,不仅吧台吧椅全部冰制,就连所有的酒杯餐具也都是由冰制作而成。晶莹剔透的冰杯盛上各种颜色缤纷的鸡尾酒后,格外赏心悦目,喝起来的感觉亦非常奇妙。
他们在酒吧里就着冰碟里的鱼子酱喝了几杯酒,还和一对就住在他们邻室、现在又坐在他们身旁的英国情侣聊了一会儿。这对情侣已经在酒店住了三天,也一直在期待着极光的出现。明天将要启程离开,如果今晚还看不到极光,他们就只能带着遗憾回家了。
那个英国女孩问起程楚翘来了多久,准备什么时候走时,她用流利的英语笑吟吟地回答:“我们也在酒店住了两天了,在没有看到极光之前,还没有走的打算。极光一天不出现,我就一天不走人。”
陶君朴知道程楚翘来瑞典的一大目的就是看极光。出发前,他也答应了这趟来一定会陪到她心愿得偿为止。可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时间完成这个承诺。因为他的时间实在不多了。他可能还剩六天时间,也可能只剩两天,需要立即赶回国。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独自面对他的猝死。
白天的时候,陶君朴已经偷偷查了一下机票。明天没有直飞国内的航班机票了,都需要转机,这意味着回程时间将会延长,最快也要花上近二十个小时才能回到h市。他没有丝毫迟疑地就订了两张机票,再不走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即使如此,他也很担忧接下来的回国行程能不能一路顺利。如果不巧遇上航班推迟或延误什么的,他怕自己就没有时间陪她回到h市。到那时,她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守着心跳停止的他,该是怎么样彻骨的绝望痛楚与无助?那种情形的悲惨与凄凉,他连想都不敢想,一想就心如刀割似的剧痛难当。
明天他们就要启程回国了,今晚将是他陪程楚翘在这个北欧之国等待极光的最后一夜。他在心底暗暗祈祷极光会在今晚出现,让他可以最后一次满足她,满足她长久以来的心愿——与爱人一起在童话国度欣赏迷人的极光。
不知是否上帝听到了陶君朴内心强烈的祈求,这天晚上,瑞典的夜空终于出现了姗姗来迟的北极光。
极光分为南极光和北极光,是南北极地区特有的一种大气层发光现象。那种来自大自然的彩色光影秀,是自然界中最瑰丽的奇观之一。
是夜,黑暗晴朗的瑞典夜空像一个舞台,迎来了北极光的盛大表演。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先是一丝隐约的绿光闪过,然后光芒越来越多,颜色也越来越多,绚丽多彩的深绿、明黄、暗紫、鲜红等各色光带在夜幕中轮番登场,渲染得半个天空都是极光的绚丽光影。
程楚翘看得激动极了:“天啊!太美了!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美一百倍。”
一边看,她一边激动兴奋地拿着相机拍了好多张照片。当发现相机所能记录的画面并不能完全复制极光的美妙时,她干脆不照了。一心一意地挽着陶君朴的胳膊,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眼前这幕难得一见的美丽景致。
她看极光时,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她,她秀丽的侧脸在极光的辉映下很美很美,唇角满足的笑容很甜很甜。那个甜美的笑容,让他心里泛起了一阵浓浓的酸楚,宛如冰刃般拉过他的胸口,拉出冰冷疼痛的一道伤口。
绚彩的北极光在漆黑夜空中不停地闪烁着,颜色缤纷各异,形状变幻无穷,时而如绿绸缎飘摇;时而如红丝带飞舞;时而如烟花璀璨;时而如霞光过眼;美得如梦如幻,动人心魄。
酒店有很多客人也跑出来欣赏极光,不少人是睡下后被服务员叫醒的——因为事先通知了服务台有极光出现时请及时叫醒他们。奇幻的极光在天幕上的精彩表演,让所有人为之兴奋不已,忘情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在许愿,因为据说在极光下许的愿望,可以梦想成真。
见到别人在许愿,程楚翘也无比虔诚地双掌合十许下了一个心愿,然后笑眼弯弯地看着陶君朴问:“你猜我许了什么愿?”
陶君朴不用猜也知道,女孩子的心愿——尤其是一个热恋中的女孩子的心愿,无非就是与爱人一起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而她也不等他回答就主动揭晓了答案:“我希望我们可以一直一直这么幸福下去。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君朴,我想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这个愿望是不是很奢侈?”
他笑得温柔又苍凉:“的确是一个奢侈的愿望。”
幽黑夜空中,炫彩的极光漫天飞舞,艳到无法再艳,奇到无法再奇,如一个浓墨重彩的梦。这是他们在瑞典的最后一夜,这最后一幕的风光是那么绮丽瑰美,却——终成过眼云烟。
☆、第十章 6节
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愿望虽然十分奢侈,但程楚翘却放不下这个念头。看完极光回到房间睡下后,尽管已经很晚了,她都还没有睡意,异想天开地对陶君朴说了一大堆话。
“君朴,如果来生我也能记忆不灭的话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想办法寻找对方。比如约定一个暗号或是一句暗语,在报纸上登广告找人——不对,已经是网络时代了,完全没必要登报找人。咱们可以约定转世后在某个网站再联络。这样更方便更快捷,哪怕你我分隔在天涯海角也可以马上一键联系上,然后就能再续前缘了。你说要是能这样子该多好啊!”
陶君朴苦笑了一下:“这个假设虽然很好,但是,就算你也有来生记忆,我们可以重新联系上,能够再续前缘的机会也很是渺茫的。”
“为什么?”
“首先是时间方面的问题。就像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转世投胎有个时间差,有时候可以马上转生;有时候却要等上几年甚至几十年;我们极有可能在这个时间差里错过。如果我已经转世了,而你还没有。等到你再世为人时,我没准都已经要入土为安了。”
程楚翘明白了,不以为然地笑:“到时候就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是吧?不用恨来恨去了,大不来就来一出忘年恋嘛。”
“还有一个是物种方面的问题,或许下一世你投了人胎,而我却成了兽类。忘年恋都罢了,我们总不可能来一出人兽恋吧?”
这个问题问得程楚翘无言以对,而陶君朴还没说完:“最后一个是性别方面的问题。我不是每一世都能转生为男人的,也曾经生为女儿身过。如果我们再投胎时成了同样的性别,就只能做结拜姐妹或兄弟了。”
程楚翘听得大吃一惊:“啊,你还曾经转生成为过女人吗?什么时候的事啊?”
“一世是元朝时期,一世是清朝时期。我转生为女人的次数极少,像是灵魂转世时出现的误差,这个误差让我那两世过得非常痛苦。”
程楚翘理解地点头:“一个男人的灵魂困在女人的身体里,你的痛苦我完全可以想像了。”
“这些是精神方面的痛苦,而身体方面的痛苦更加磐竹难书。从宋代开始古代女人就有了缠足的风气,虽然元朝与清朝是外族统治,却并不反对汉族女子的缠足风。我那两世都是三四岁就开始被家人裹小脚了,等到十岁左右记忆恢复时,一双脚已经裹成了畸形。脚一废,走路都要人扶,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人为成了半残废。”
“你居然有过裹小脚的经历呀!那真是太悲惨了!缠足绝对是中国历史上最残忍的风俗之一。”
纵然事隔多年,再提起裹足这件事,陶君朴也还是摇头又叹气:“是啊,非常悲惨非常残忍。还好这个制度已经废除了!你们现代女性不用再受这个罪。”
程楚翘好奇地追问他:“君朴,你既然转世投胎做过女人,那你有没有嫁过人生过孩子啊?”
“嫁过人,但没生过孩子。元朝武宗那一世有不孕之症,后来被丈夫休掉了。清朝仁宗那一世还没来得及出嫁,订了亲的未婚夫就一场急病死了,守了一辈子望门寡,还得了朝廷颁的一座贞节牌坊呢。”
“不是吧?做了两世女人结果一次被休一次丧夫,你也太命苦了!”
“如果这些事摊在真正的女人身上,的确很命苦。不过我虽然投了女胎,骨子里却是一个男人的灵魂,所以被休和丧夫倒不算是坏事了。因为让我嫁个男人一起过日子真的很别扭,感觉就像是在搞同性恋。”
程楚翘听得又突发奇想:“你的前世灵魂一直都是男人,某一生转世时却错误地投了女胎,虽然生成了一个女儿身,却并不愿意嫁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咦,你说同性恋会不会是因为这种灵魂转世时出现错误导致的呀?”
陶君朴认可地点头:“嗯,我也有这么想过。有科学研究解释说同性恋是一种先天性的性别错位,既然是与生俱来的倾向,我觉得更有可能是灵魂错位的原因。虽然灵魂转世时通常会有记忆清除,但潜意识里或许还保留着依稀的前世印象。所以一旦转世后发生性别转换,骨子里总会感觉到与自己的新性别格格不入,从而在现世中成为同性恋。”
“以前我总感觉同性恋有点怪怪的,不过如果是你这个解释,我就再也不会觉得他们奇怪了。而如果是一对前世的恋人在转世后生成同一性别,依然彼此深爱,那简直就是太浪漫了!君朴,来生我们要是也生成了同一性别,我可不要和你做姐妹或兄弟,我还是要和你恋爱——同性恋就同性恋,管他呢。”
生命的轮回道上,转世投胎有着许多不可确定的因素。下一世,是为人还是为兽?是生为男子还是女子?是否有缘再相遇?都尚且不可得知。尽管程楚翘假设得一副笃定的语气,但陶君朴知道一切都非常虚无飘渺,只有此刻的亲密相拥是真实的。而这样的真实,也将很快化为虚幻……
一念至此,他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人儿搂得更紧一些。在这间冰屋子里,空气中满是冰雪的清凉气息,唯有她满身春天般熙暖的温度。她抬起双睫看着他笑,一双眼睛,秋水横波清。如两泓月光下的泉水,波光潋滟,流金溢彩。
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她一下,黑暗中,她没有察觉他的吻温柔又悲伤。一边笑着把脸颊贴上他的胸口,一边声音甜软如饴糖似的低声悄问:“你是不是想……”
她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他明白她的意思。他们早在绑架风波后就已经同居了,她住进了他家,像个小妇人一样和他过起了小日子。这次出国度假,他们订酒店都是要的浪漫情侣房,尽情地享受二人世界。
不过住进这家冰酒店后,他们一直没有做过爱做的事。因为这里的房间没有门,只是挂着一张驯鹿皮的门帘。生性保守的东方人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下makelove,所以他们住了两晚都只是规规矩矩地睡觉。不像邻室那对热情开放的英国情侣,不止一次让人隔着门帘听到房间里传出的激/情欢/爱声。
“没有了,快睡吧。”
他此刻并没有那方面的冲动了,死亡的阴影正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让他一颗心满是担忧——主要是对她的担忧。她却不解其意,以为他还是对环境有顾虑,有些羞赧地悄声说:“如果你想……就来吧。反正都这么晚了,别人都睡了,咱们悄悄地做就行了。”
住进陶君朴家的第一夜,程楚翘和他一起度过了生命中最特别的一个夜晚。
那个夜晚如梦如幻,美妙绝伦,如暗夜里的璀璨烟花,如芳草中的斑斓蝴蝶,美好得无法言喻。所谓灵与肉的结合,她以前只是当成书面词看的。可是那一夜,她真正明白了什么何谓灵与肉的结合——情爱与性/爱,男人的刚与女人的柔,原来可以如此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并产生一份如此隐秘也如此极致的快乐。
她喜欢这种结合,也喜欢那份快乐。灵与肉,爱与性,对一对年轻情侣来说是不可分割的两部分,水乳交融般地合二为一。
两个人真正的在一起后,他们从没有约束过对*的欲/望。不过住在这家冰酒店里,因为房间的环境私密性不够强,他们头一回在这方面约束自己。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拘得难受,或许他比她想像中更能控制自己的冲动。但是这一夜,她却不想再当“乖孩子”了,因为她想念那份隐秘而极致的快乐。
他低下头看着她,她红晕满面,发际间有香气氤氲,眉目间有春/色旖旎,缠绵的眼波仿佛千丝万缕的丝线,很柔软,也很动人。看得他一颗心也软软的,柔柔的。转过身,他开始细致地吻她,从额际到下巴,;从脸颊到嘴唇;细细密密的碎吻,像一簇簇火苗腾起来,一路蔓延与燃烧,直烧得两具身体在零下五度的房间里灼热无比……
平静之后,她蜷缩在他怀里,满足的叹息着:“如果时间可以停留,我希望它永远定格在这个夜晚——真是太美太好的一个夜晚!”
暗夜中,他的一滴泪无声落下,滴在她无知无觉的发丝上。他也但愿时光可以在此永久停留,可是,时光却如同潺潺流水,一旦流过便永不再来;如同飒飒西风,一朝拂过便永不再回;如同萧萧落叶,一夕飘落便永不再还。
而这一刻属于他的时光,就如同地平线上正在沉没的落日,只剩下最后几缕残照的余晖……
☆、第十章 7节
次日清晨时分,程楚翘还在熟睡中就被陶君朴摇醒了。一睁眼,她看见他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床边,弯下腰对她说:“楚翘,快起床,我们要去赶飞机回国了。”
她听得意外极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赶着飞机回国,我还想多玩几天再走呢。”
陶君朴已经想好了借口:“敏敏打来电话,说我妈身体有些不舒服。她说得支支吾吾的,我担心会有什么事,还是马上赶回去比较安心。”
听他这么一说,她马上就爬了起来:“伯母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那我们可得赶紧回去。”
两个人收拾好行李,匆匆忙忙地先从基律纳乘机回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然后再搭上一架回国的航班。因为昨晚没睡够,一上飞机程楚翘就接着闷头大睡,一直睡到飞机到了伊斯坦布尔才清醒过来。在伊斯坦布尔国际机场要呆上几个小时等候转机,他们就地找了一家机场咖啡馆坐下来休息。
休息过程中,程楚翘随手拍了几张咖啡馆的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里,说明自己正在伊斯坦布尔机场等着转机回国。被管嫣看到了,有些奇怪地留言询问:咦,你们怎么就回国了?不是说至少要玩上半个月才回来吗?
程楚翘回复:没办法,君朴的妈妈身体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他急着要赶回国。
管嫣更奇怪了:不会吧?我中午和汤敏达一块吃饭时,还听他说他爸爸和继母在计划等敏敏放了寒假,带上她一起去马尔代夫度假。如果都能去度假的话,她的身体应该没问题呀?
这段时间,管嫣和汤敏达的关系越来越好,两个人经常见面聊天吃饭什么的。程楚翘为此笑眯眯地问过她是不是在和汤敏达拍拖,她答得坦率:“目前为止,我和他还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以后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的发展,就看缘份吧。就算无缘做男朋友,有缘做好朋友也不错了。要知道有时候友情比爱情更牢固更长久。”
管嫣与汤敏达来往密切,她从他嘴里获知的消息肯定是准确无误的。对于陶君朴忽然急着要回国的原因,程楚翘最初没有丝毫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