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去和他计较,反正自得知小海拜托倾天寻找婆婆下落时,他便是这副模样了。既被拉来之,随着他走就是。
这条通道似漫无尽头,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道路还在眼前漫延,秋长风却不走了,左掌抚上左侧石臂,转了几个迅不及看的花样,訇然一声,毫无缝隙的石壁上显出一道半开的石门。他长腿迈了进去,我当然也要跟着!不然那已经涌来的好奇如何解决?
“国君到!”
石门在身后恢复成先前如不存在的模样,迎头来的长喝让小海戛然止步,定睛望去,难以自抑地发出抽息: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铁工作坊。
那些闪着寒光的刀剑斧钺!那些凛着寒气的枪矛钩叉,方是这座作坊存在的目的!顶在它们上面的那些朴钝的农器农具,也只不过这些早晚要染上血腥与人命的物件的一件伪善外衣。
于是,同样是挥汗如雨的劳作!同样是炉火冲天的高温,却再没有融融暖意围人。
“平身罢,你们各做自己的事就好。”秋长风俯高临下,对因他到来而跪落一地的工匠们道。
工匠们谢恩起身,操锤拿钳,铿锵声再起。秋长风侧首问在旁的戎装裹身腰悬佩刀者:“进展如何?”
“禀国君,再有半月,第一批器械会顺利完成。”
“很好。”秋长风颔首,“对这些工匠,多给些银子,不得盘剥。”
“微臣遵命。”
出这道洞天时,并不是原路返回。不知拐了几回,转了几道,方见着一道石阶,一阶一阶向上攀登,在小海以为力竭不支的当儿,眼前豁然大亮,已到平地了。而平地上触目所及之物,是他的王宫殿宇。
真是,明明有捷径,还虚张声势绕恁远的路,莫非这也是狐狸天性?我暗谤着秋长风,不去管前面的他是走还是停,找一块平石坐了下去,总要先把气喘匀了不是?
秋长风带我到他的暗坊,和带我到皇宫的目的并无不司。不外是让小海对他的世界越介越深,到最后想要抽身,也足以有一个知事太多的名义让他追伐。早在恁久前,他已经步步为营,小海啊,如果没有那一点巫术依恃,怎可能逃得过他的算计?
“那些东西!比及如今正在使用的,要锋利十倍以上,一件可将十件斩断。”
我睨向去而复返的话者,“很好不是么?”
“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拿来与你分享,最后能站在我身边的,一定是你。”
“谢了。”敬谢不敏。
秋长风平静表情骤现裂纹,“你到底要怎样?留在我身边,就如此难?!”
“不难。”我托腮一笑,“应我一事。”
“什么?”
“除了我,你这辈子不得再有第二个女人。”
登时,他眉浮足以催压掉所有阳光的阴翳,眸光如寒钉般锥在我面上身上!沉道:
“你明知,这不可能。”
“所以,请国君断了对小海的念头。”我抚胸调息。
我告诉自己!这动作仅仅因为爬阶时委实被耗费了体力。我不想理会那下面传来的嚓嚓细碎之声,也不能理会……原来,从来就不是自己以为的不在意。
那话将要出时,委实是明知他会有的答案才要出口。
但话出了口!因屏息等待而使胸际产生的闷意,提醒我,居然在乎他将要出口的答案。
而他的答案出了口,我,死了心。
“你……你露出那样的脸色做什么?”他忽地将我拉起,让小海双足悬空地与他对视,“我不管你方才在心里转过什么样的念头,都给我去掉,听到了么,去掉!”
我的脸色……如何?他眼里的,那个顶着一张灰败颜容张着一对冷寂眼睛的人是谁?
“小海!”他放下了我,却把我牢牢按到胸口,“我的疼爱,只会给你,这里!也只会放你。”
这里,又是哪里?
“小海……”
秋长风~~陡然间,似曾耳闻的缭缈声出。他身形一僵。
我退后一步!严阵以待。蛊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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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族大巫师好生没用,竟没将你这巫族小儿收去!”
这一场战,对方是有备而来,而我也有神鞭助阵,结果没有意外。
意外得是,从对方的叱语里得知,有关沧海的消息竟是蛊人透露给巫族巫师。我本还以为,是天女和苍天。
“巫族小儿,尔助纣虐,必有一日自食其果!”那蛊人老叟临去,将那样一句话抛出,以挽一些屡战屡败的颜面。
其实,“自食其果”那四个字,不无道理,小海现在就正在吞咽自己种下的那枚苦果。只是,既然是自己种下的,便与人无尤,吃下就是。
从那日,我便没有再回西卫宫。我持着标有西卫境内所有别宫所在的图示,逐家探访。既然术力难成,只得动用笨力。何况还有人愿意鼎力相助,分劳一半。两个月时光匆匆走过,已到深秋季节,却不想在这一日,找上的居然是楚怜星所在之所。
“小海,你是来看我的么?”
感觉不到冯婆婆气息时,我本是转身要走的,但与自外面回来的阿德遭逢,而阿德的大嗓,将楚怜星给惊动了出来。闻那声不胜娇弱的垂唤,我若再披腿疾走未免心肠太硬,只得回首笑颜相应,“怜星小姐。”
“小海,你……”她行步上前,握住我的手,“你瘦了。”
彼此彼此。楚家小姐本就羸弱的娇躯,如今更形消失消损,弱花一株,风中堪怜。
“你来做什么?”另一声不善喝问紧随其后,“来看我姐姐的笑话?”
言者楚惜云,形容竟不比她的姐姐来得丰润,想来也是饱受煎熬。
“你有什么资格来看我姐姐的笑话?不管怎样,长风表哥总会给我姐姐一个名分,那个襄西王郡主就算如今是正妃,早晚也要把那位置腾出来给我姐姐!”
“惜云你不得胡说!”楚怜星娇叱。
“姐姐,我说得有错么?这个奴婢顶多是个暖床丫头,怎么和您比,您凭什么受她的奚落?”
“小海没有奚落我!”
“但她看您的笑话!”
“你……”
“我看得不是怜星小姐的笑话,而是惜云小姐你的。”
楚惜云脸色一白,扬手就打了过来,“你这个贱婢!”
自然,那一耳光落在了她自个脸上,就当替她自己打醒那份犹存的迷恋。
诸人的怔愕我无暇料理,只道:“怜星小姐,小海此来是为了寻找被秋长风关押的家人,您是他的未婚妻,若有机会得知,请告诉小海,告辞了。”
“小海……”我没有回头,但停了脚步。
“你知道了罢?我表哥已经将襄西王郡主迎娶进了宫中,而且已经怀……”“三天前传出孕讯。”虽自那日我退了蛊人后,再未和他着面,但国君的行止万民注目,街头巷尾的议论想不听也由不得你。没想到,连深居简出的楚怜星也没有漏闻。
“小海……”
一声夹在嘤嘤泣声里的心碎低唤,使小海放开双足,驭风狂跑。
至少,我比楚怜星幸运,她除了停在原处咽泪装欢即别无良计,而小海,可以跑在这天地之间。挡我者,杀无赦!
夜晚,回到倾天的行庄!这两个月来,我一直在此下榻。
已至二更时分,长天伫在院中等候。不肖多说,和他仅是对目一望,也自彼此眼中得知一天成果。
“西卫境内的别宫皆走遍。”他道。
是,走遍了,今日连楚怜星所踞的那处都已去了不是么?
“不在别宫。”
他的意思是说,冯婆婆所在之处,并非别宫?与长天公子说话,需要强大的理解力。自从那天茶楼一番长话后,长天公子再度回到过去的省话公子。“但我曾在为弟弟疗伤时到过那个地方,放眼看去,不论是房屋陈设还是花木山石,都是王家气派。”
“王家气派?”长天深瞳一亮,“你说王家气派?”
我点头,“那……”
“西卫王宫!”
什么?他是说……“在西卫王宫,所以……”
“所以我们走遍每家别宫!仍是找不到?”
倾天颔首:“当时我故意激怒清风,却并未见着他有任何动作,便该想到。”
天呐天呐天呐……也就是说,与钱箧事件如出一辙,我再次守在了离目的地最近的地方却不自知?那双目受蒙的长途车行,又只是秋长风的虚张声势故布疑阵?
“你曾在西卫王宫出没多日,认为哪里最具可能?”
我细细思忖!西卫王宫占地宽阔,小海在其内时美其名曰是踏遍每一处土地,其实也只去了自认为好玩的地方而已。但有两个区域,绝对是从来不曾涉足的……”冷宫区和前西卫王嫔妃的养老宫区!”
倾天浓眉微锁,稍作思吟,“大有可能。”
“我这就到西卫王宫!”
“到西卫王宫做什么?”
“当然是……嗯?”方才!并不是倾天的声音。
几乎是在同时,呛啷声响!倾天拔剑在手,剑尖直指房顶,“何方来客,报上名来!”
深秋清凉如水的月光之下!房顶上的来客背光而伫,面目暂时不明,但那一条腿直一条弯着还要悠闲打晃的姿态,如此玩世不恭,如此……,
“长天公子名不虚传哦,仅是眨个眼的工夫就知道在下所匿方位,佩服佩服。”
这出言的声噪,透着一股子吊儿啷当,让人听着,心头就要钻出丝丝火气,恨不能掐着他的脖子!薅着他的领子,扔到地下,痛踹八百脚!
“请下来说话。”倾天道。
来客头点如鸡捣米,“哪里说话都是说, 好说好你 ……”“臭山头。”我道。
“嘿嘿,被小海认出来了。也只有乖乖下去喽,真是,不好玩啊不好玩……”
登时,从头到脚,我冰冷澈骨。
那一年,他失约未现,这一时,他从天而降。依然是如此玩世不恭,依然如此浑不经意,他以为如此,就能当我和他之间相亘的岁月不曾存在?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小海,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见到山哥哥太高兴了?山哥哥带了礼物给我的小海哦,猜猜是什么?”
“为什么?”我瞪着已经飘身下房停在我眼前的他,“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出现?为什么你让我一个人等到月过中天?为什么你重新出现的时候小海正是如此不堪?
91
“我祖母的病,连巫界最有名的巫医都束手无策,只得靠我偷习来的挽魂术延续生命。直待天女返回巫界!才以夺魂术医愈。但祖母的病好了,精神来了,开始时时拖着我不让离开半步,而且也不知他老人家怎会恁般异想天开,居然找了一堆的女儿家住进苍府!天天逼我与人相亲周旋,那个烦呢。我左突右围地足足半年,趁着祖母上巫神庙闭修之际才逃了出来,嘻嘻……”
就……这样?
我注视着他,桃花眼依旧,薄情唇尚在,仍是那一派逍遥自在。
“受美人纠缠,让你很烦,也乐在其中,是么?”
“哇,小海很了解山哥哥喔,不过不要吃醋,山哥哥没有……”
我无力地摇首。
“小海?”我的坏脸色吓着了他,嘻笑的脸皮陡尔一窒,“你……怎么了?”
“先告诉我,你如何找到了这里?”
“我赶到了兆邑城,方知秋长风到西卫上任,而你也不在大苑公府内。我想着你一定随他来了!便赶过来。今儿个一进西卫城,遁着巫人特有的气息便找到了这里,有……什么不对么?”
所以,他只是以为小海还是以前的小海?
“我在兆河边上等你!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也一点点为你开脱。但时间终是过了,你始终没有来,我就算在哭时,也以为你定然是被一些无法预料的麻烦绊住了脚步。接下来的一年!我不止一次地担心你是否出了意外。但看你今日的模样!你的确是遇到了麻烦,却是一些让你快乐的麻烦,可对?”
小海的冷意!让苍山的脸上开始一点一点加了沉重,笑意充盈的眸也接了暗沉之色。
“小海,你的生日来临时!是祖母病在床上的时日,我虽焦急万分,却不能离开一步,只能选择让你失望。”他抚上我的发,“但不管怎样的原因,我失约是事实,对不起,小海。”
这就够了。对不起。苍山对我,一直都很好,并不亏欠,一声“对不起”,便够了。
“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俯近身,借着桌上的灯光探进我的眼底,“你的眼里多了一些东西。”
“长大的代价而已。”
“……和秋长风有关?”
“是,我做过他的女人,而如今,他已经娶了别的女子为妻。”一句话,将我最大的不堪暴露苍山之前。
而他的面颜,在霎间苍白如纸,一双桃花目死死盯着我开阖的唇际,或者!他是希望我能将那些话吞回腹中去?
但是,我必须让他在最短时辰内明白,让他在最快地时间内死心。他是对我很好的人,我不能时他很好,至少要做到不能太残忍。
“小海,小海……他双眸空黑,语声空冷地喃呓,“仅仅因为一次失约,就错过了你?”
“苍山……”我别开眼,不敢去看这样的他。我宁愿他对小海,就如对别的姑娘,仅是一场兴致突来的逢场作戏。
“我从来不知道,一年,只是一年,能将一人的一生改变……小海,小海……,抱歉,我要找个地方,我……”话声还在喉咙里持续,他已推门而出,向来潇洒不羁的背影,写上失魂落魄,就连最是洒脱的步伐,也几次跌踬,踉跄而行,直至消融进昏黄月色之内……
良久,我坐在原处,动亦未动。
门框被轻声一叩,倾天出现在门外,端着冷峭容颜,淡声道:“如果你愿意,我随时可娶你为妻。”
我好笑,“是怜悯?”
他摇头, “我只是以为,你或者需要一个家。”
“如果我与你的川姨毫无关联,你会做这件事么?”
“不会。”
“为了恩情牺牲你的情感,毫无必要,何况……”无论怎样的情形,小海都会让自己活得很好。那个饿到晕厥在路边的小海,不会再有。“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
“你可以不必那么快地拒绝。还有,我娶你……”他停顿稍久,刚薄唇内又吐出几字,“不是牺牲。”
如果冯婆婆的确置身西卫王宫,可想而知,小海的施救,必然是一场硬仗。为了养精蓄锐,不管心情如何跌宕,我不能让自己失眠,以催眠决快速进睡,一夜无梦,再睁眼,窗外已透晨光。
冷却净脸,素簪挽发,神鞭缠腰,劲靴裹足,外套藕色罩袍,今日行装告毕。那场即将而来的大战,我并不是胸有成竹,但心际平稳,未紊未慌。当结果不可知时,也只有面对不是么?
但精神满满地打开门闩,拉开双扁,我右足甫抬,却被直杵在眼前的人影给吓得一步迈空。
“小心。”他接住了我。
“你……立在这门前作甚?”不是小海胆小,是苍山的样子委实让人不好恭维。多情的桃花眼红丝遍布,凌厉的薄情唇下抿成刀,两腮下颚胡茬丛生,而从来都是一丝不紊的发际更蓬乱如一团麻草,而上面,当真有几根草屑树皮招摇。“我怕自己又一次迟到。”苍山握住我的肩,让我站稳在高他一阶的台阶上,得以和他平视。“小海,嫁给我,可好?”
“你……”
“不能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