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熟悉的,久违了的厚软怀抱将我抱住。
“婆婆,小海好痛,好痛……”
“傻孩子,我知道,婆婆知道,婆婆在这里。”
“小海,娘也在这里,不要怕,只是生宝宝,没事哦。”
娘?“娘!”我抓住了一只柔荑,是娘的。
“小海,你下来!你欺着我无法上去,就只叫着让我着急是不是?小海……”
娘,婆婆,还有下面那个正像恚一般千叫乱吼的秋长风,都在哦……我不怕了……
63
几乎是刚把眼睛睁开,我便探手向两边摸索起来,我的宝贝,可不能丢,不能丢哦……
“你在找什么?”
“宝贝啊,我的宝贝,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那边有两样,一个是从你身上生下来的,一个是从你手里硬夺下来的,你找哪个?”
两样?哪来的两样?我小小诧异,顺着他指点,果然就瞧见了两样:一样摆在案上,一样放在小床上。
“他……它……他们……”
“要儿子还是要银子?”
“废话,当然是要……”我倏尔意识到,“儿子”似乎比“银子”来得重要……儿子?是儿子?“秋长风?”
“你总算看到我了。”他面色阴沉,目光凶狠。
“这么大一只,谁会看不到?”这不重要啦……”我生的是儿子对不对?是儿子是不是?是儿子……”
“是儿子!”
真的是儿子?!什么叫喜从天降?什么叫天遂人愿?什么叫……“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他按住我,拿缎被将我包得紧紧密密,硬板板冷嗖嗖道,“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除了暖榻,你还想去哪里?”
“我要看儿子!”多理直气壮的理由。
“……等着。”他长腿阔迈,仅几步,就将小床带到我眼前。
啊……我的儿子?那红通通娇嫩嫩的一团粉肉,是我的儿子?我探出手,却给他避开。“做什么啦?”再敢拦我,咬人哦。
“新生儿娇弱,等娘和婆婆教过你如何抱以后再抱。”
“他是我儿子!”
“你儿子也要教过你以后才能抱。”
“秋长风~~”
“撒娇也无用。”他把床稳放在我伸手不可及处,“谁让你生的是儿子。”
“你嫌弃他?”我会生气。
“……我何尝说嫌弃他来着?”秋长风狠瞪过我一眼后,眸光低低,覆向那一团粉肉,登时间,我相信他绝没有嫌弃:有谁会用如此柔软如此珍呵如此眷恋的目光注视自己所嫌弃的呢?
“让我抱抱啦~~让我抱抱啦~~秋长风,我要抱!”
“好。”他爽快作应。
我欣喜地张臂虚待。而后,他把自个儿塞了进来。
“秋长风!”我生气了!
“傻丫头……”他叹息着,含住了我的嘴儿,清冽的气息灌注我了满口满心,在他这一番缠绕勾惹下,此前伴我多时的思念汩汩涌上,使我用力,用心地回应。
“傻丫头,你总是要我如此担心……”他抵在我唇上说话,每动一字,就亲一下。
“哪有?”这指控太严重,不接受!我搂着他的颈,重重咬住他温软的薄唇,好吃。
“臭丫头……”他回咬,却不敢太重,“巫族妖女就了不起是不是?云端产子,你是想让我羽化成仙么?”
“嘿嘿……我很威风对不对?”虽早早在巫界就逞过本事,但他并未见着。这一回,他总该明白堂堂巫界首领有多了得了罢?
“你实在该打!”他眸光一凶,“娘说,你至少五年内不得有孕。”
“为什么?”虽然生孩子很痛,但生出那样一团粉色的肉肉很好玩啊,而且,我可记得清楚,秋长风想要一个女儿……
“你只是一个血有肉的巫族妖女,当自己是无敌金刚不成?你在临产之前,动力太多,耗神过大。若非你有奇佳的先天资质,怕是终生难以再妊。而且,如果不是娘到的及时,孩子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
“……喔。”怎么会这样?
“你轻描淡写的是想我真正打你一回么?”
“……不是啦。”我嘟嘴亲了亲他厉抿的唇,手指抚弄着他眉间立纹,“女儿要五年后才能给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你——”他俊眸气瞪,“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我嘴再嘟高,“只准你骂这一句哦。”
他仰天长叹,“我前世是欠了你什么?”
“……我抱抱儿子好不好?”
“不好。”
“我不喜欢你了。”
“你生海儿的时候说过了。”
“海儿?”
“儿子的名字。”
“啊——”我大叫,“你给你儿子以我的我字取名,你占我便宜!”
秋长风脸黑了大半,拍额懊悔不迭,“想来,我前世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嘿嘿。我趴在他怀里,窃笑不已。以我名中的一字给儿子命名,我当然领会得他心意,不过,偶尔也要轮到小海逗逗这只臭狐狸嘛。
“那儿子的全名,是叫秋恋海是不是?还是秋爱海?秋慕海?秋思海,秋……”
唔?
他又亲下来了。
“真的不能抱儿子?”
“不能。”
“娘呢?婆婆呢?快来教小海嘛。”
“她们主仆重逢,有太多话要说,为你打理完后,就找地方说话去了。”
“主仆?”娘和冯婆婆?尽管讶异,但时下最要紧的,仍是从我身上掉下的那一团粉肉,“我想抱儿子,好想啦。”
“我是他爹,抱着我也一样。”
“怎么可能?”
“不可能?”他指抬起我的脸,墨眸内,两点绿意将显峥嵘,“为什么不可能?”
“你……”怎有我儿子万分之一的可爱?“我怕我儿子想我啊。这十个月,我和儿子一直亲亲热热地联在一起,突然分开,他肯定会想我,而且……而且,我怕儿子会饿!”
“乳娘已经喂过他了。”
“乳娘?”这一下,我当真气了,揪起臭狐狸胸前衣襟,“你为何要别人喂我儿子?”
“不然呢?”
“当然我来喂!”我翻看过那些妇类杂书,请教过西卫宫里的年长瑭姆,喝过一堆的汤汤水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亲自喂养儿子。“我来喂,不要别人!”
我儿子的爹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拿扯起弧度优雅的薄唇,挤出来两字:“休想。”
“我碰儿子休想?”
“他休想碰你!”
“嘎?”他眼睛在看……顺着他寒光闪闪的眸光,我找到小自己的胸部?!
“大色狐!”
“这是我的,我不会让他碰。”他说得面不更色。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有这样做人家爹爹的么?“给我儿子,我要抱儿子,我要喂儿子啦!”臭儿子,睡得如此香甜做什么?听不见你亲娘为你“声嘶力竭,肝肠雨断”哦?
“如此想抱,抱着它罢。”他将一物硬梆梆地塞进我怀内。
“抱它做什么?”它又不是软软嫩嫩的儿子。虽如此,我仍抚着其上纹理,爱不释手。
秋长风脸上骤转阴云密布,“你玩腾云驾雾时不忘抱它,生儿子的时候夺了半天才夺得下它,它对你有恁重要?”
“它当然重要!”
“……小钱奴!”
钱奴就钱奴,何况,抱它远足,可不单单为了里面那些捞了小海向往和梦想的银钱。
“若没有它,你也不能第一眼识出我是真是假罢?”我解开锁扣,探摸进最里底层,揪出了一牛皮作封的信笺,“这里面还有它。”
“这是……小海?”识出了我手中物什,他瞳底霾意尽收,柔澜溢动,执起我的手放到唇前爱怜轻吻,“傻丫头,就算没有它,我也只会是你一个人的。”
“那不一样。”有了它,我方敢真正笃定,睡在我身边的男人,不是别人的丈夫,不是别人的父亲,他所有的疼爱我可肆意享受,放任拥有。
没有错,我握在手中的,便是秋长风和莹郡主的离缘书。它对小海,对小海的儿子,意义非凡。
“傻丫头……”
觑着他神情越发柔和好看,我小小声:“我可以抱儿子了?”
“……休想!”
“……秋长风,你这只臭狐狸!”
“小海,打老远就听见你在呜哇乱叫,都是做了娘的人,还如此疯颠?”
“是宦儿你把她宠坏了。”
“婆婆!娘!”被臭狐狸抱着死死的,不能下地迎接推门进来的亲爱之人,只能探臂疾呼,“快教我如何抱儿子,我要抱儿子!”
“嗯?”娘挑起了春山含翠的黛眉,歪首眨眸,好是纳闷不解的模样,“娘已经教过长风如何抱宝宝了,你让长风教你嘛。”
有娘做依靠,我终是如愿抱上也喂上了儿子。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偎靠在胸前时,胸臆间所有的僵硬角落都会化成一汪春暖花开的柔波。我的儿子,我和秋长风的骨肉……
我们时下所在之地,是任州城。
河州城前的大战,秋远鹤兵心泱散,秋长风遣兵直追,襄西王、远东王响应,收复金州、任州、云阳三城,秋远鹤逃避至纷南王藩境内。而皇帝因为美人弃军之举,引发得举朝哗然,不得不先返兆邑安抚满堂重臣质疑。
“管艳姐姐现在如何?”
“她的事,归冷千秋管,你少替他人操心!”
臭狐狸!
明明他案头积件不少,我也不需他陪伴,可是,他却以伴我之名,将书案撤进了寝室。纵算如此,我在床上喂儿子,他在案牍前劳形,亦可互不干涉。但人家大爷疾书之余,总有闲暇向我儿子瞪上一眼两眼,我既气,又笑。若非他主动谈起如今政势,谁会睬他?
“可是,冷千秋那个人,并不一定可靠。”
“管艳那个女人,很懂得审时度势,不会亏待自己。你当真如此清闲,不如把心思放在你夫君身上。”
我提了捉鼻尖,不予响应。
“……你要喂他到几时?”
“你少管。”
“明日你想让我管,也找不到我管了。”
“你又要带兵离开?”
“太后宣我进京。”
“太后宣,你就要去?”要知那个太后,为了她的儿子,可做尽所有事。
河州城前一战,皇帝、秋远鹤俱以妇孺要挟,手段委实谈不到光明磊落,若成为了最终胜者,或无人敢予置喙。当情态远非如此时,就由不得要听一听正人君子文人墨客的不予芶同之音了。舆论从来就是人心导向,当下形势虽仍作三足鼎立状,但不管是军心、民心,秋长风显然已拔头筹。太后她想做什么不言而明,怎么做却无从预料。
“你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的。当今天下百姓既然认为我是正义勤王之师,我何妨顺水推舟?与皇上、太后虚与委蛇,又何尝不可?”
“你怎知太后不是料定你这般的心思才宣你进京?你进了京,还以为那里是你大苑公公子的天下么?”
“有小海陪着啊。”他将睡熟的儿子从我怀里抱开,万般小心地放进小榻,手不老实地钻进我襟内,“如果不让你陪着,你说什么也不会要我去。那,你就陪着我好了。”
番外 之父子相轻
“秋观海,昨日布下的功课完成得如何?”
“还可以。”
男人已经走到主案前的脚步倏然回旋,“什么叫还可以?”
“就是还可以。”侧案后,因为男人进门立身相迎的小小少年,眉如长剑,目似澄湖,俊美如天斧神工的瓜子脸上稚气未脱,神态却矜持淡漠。
“你的‘还可以’标准在哪里?”
“还可以的标准,就是父亲要求的标准。”
“秋观海!”
“观海在。”
“你以为为父不能拿你怎么着是不是?”
“父亲的确不能拿观海怎么着。”
“你……”男人隐在宽袖内的指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记巴掌酝酿了多时……不是不敢甩出去,自己生的,打个千百下把屁股打烂都是天经地义!而是……他不得不想到最近一回打了这不孝子以后,所经受到的——
“我儿子聪明到神奇仙惊,把你交给的文武课业完成得鬼哭神泣,你为何还要打我儿子?你凭什么打我儿子?呜呜呜……可怜的儿子……臭狐狸……”
那个臭丫头若只是向他哭向他叫向他吵向他闹,他忍一忍,哄一哄也就罢了,事情的关健是,她哭过叫过吵过闹过以后……不理他。
上一次,他也不过只是在这不孝子的屁股上落了五巴掌,臭丫头就自发以十倍计算过后,五十日没和他说一句话!一点也不体谅他是多不容易才攒了半年假期和她亲诚相守……而且,令他驳斥不出的是,臭丫头说得一点无错,不孝子聪明至极,交下去的课业,不管如何繁复,如何艰涩,都能完成得无可挑剔,不愧是他的种……那是另一回事!任他如何,也不能容忍他对老子不敬!
“秋观海,你以为有你娘为你撑腰,为父当真不能把你如何?”
“父亲不也是以为把观海从娘身边带开,娘就疼不着观海了么?”
“你……”不孝子!不孝子!
……打下去!打一巴掌,只打一巴掌,再设法不让臭丫头知道就好……可是可是,这个不孝子一定会告状,臭丫头早晚还是会知道,早晚还是会闹……
“嗬,两父子四目相对,好感人的父子情深呐。”书门外,闲闲踱来一人,对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见怪不怪,尚有兴插科打诨。
少年捧袖微揖,“侄儿见过阮阳王叔。”
“观海免礼,好懂事的孩子,真是招人喜欢。”秋皓然摸了摸长着一张冰样小脸的脑瓜,违心道。
男人冷问:“你来做什么?”
“我不能来么?”
“能来。”见他一脸闲闲无事,一肚子的闷火倏尔寻到施发处,“既来之,则安之,案上那些奏折是昨天八百里快马送过来的江南急件,有劳了。”
“……呃?”秋皓然忙不迭摇头,“您误会了,误会了,皓然此来,只是为了向您讨个假期,您可记得,您承诺过浩然,您返京那日,就要给浩然三个月长假……”讨假为次,观戏是主。这父子两个为了一个女人,作对了十年,暗流汹涌,好看好看,看一回,笑上半年。
“忘了。”
“……什么?”
小小少年俊美如雕的瓜子脸扬起,替父作答:“父亲说,他忘了。”
“什么意思?”
少年耐心十足,逐字诠解,“忘了的意思,就是想不起来了。或者,压根儿就没有说过,是阮阳王叔您记错了。”
“秋观海!”秋皓然有感嗖嗖火气有自腹内蹿起,再由眼耳鼻唇外延之势,“你这是在替你父亲说话么?”
“是,阮阳王叔。”
“……”这么诚实的孩子是谁家的?“你忘了你爹是如何待你的?把你和你那美丽娘亲分开,远隔千里,一年也就能见一次面,时不时还要经受他严罚厉惩,你忘了?”
“没有忘。”
“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如此不贴心的老爹,还要他做什么?”
“再不贴心,也是老爹。”
“……”
男人剑眉悠然一动,“阮阳王,那些奏折就交给你了。秋观海,敢不敢与为父赛马比剑?”明面的教训不能动于拳脚,何不另寻机会?授武传艺,磕磕碰碰在所难所,臭丫头总不能说什么了罢?
“愿意奉陪。”
“走!”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昂首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