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呆啊,什么宝地不成?我捂着才受摧残不久的脑瓜跳出车厢,忽听得多大哥又念念道:“小海,你怎么能蹦那么高?你是打算破开车顶出去的么?平常公子授你轻功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努力啊?”
大哥,小海不认识你。
……
也不知秋长风用了什么法子安内攘外,我回到府里,一没有被夫人传去训话,二没有被周嬷嬷叫去家法,安安生生回到疏柳居里,重操旧业,做起小丫头。
“得满姐姐,得满姐姐,得满……”
真是滴,得满姐姐气性大咩,小海自打回来,就追着她后面,笑端着,话陪着,怎就不能原谅嘛。更可恼的是,费得多负手旁观不说,每见小海苦颠颠陪不是的模样,还来一通嘿嘿傻乐作为嘲笑,气啊气,恼啊恼!
“得满姐姐,你和小海说说话嘛,你不要不理小海嘛,得满姐姐,姐姐姐姐姐……”
“臭丫头,你活都做完了是不是?”终于,板着脸的费得满出了声响,豁然止步发一声怒叱,“尽像一只小青蛙样的在我耳根呱呱作甚?
“得满姐姐……”我扁了嘴,皱了脸,伸出两根指头,揪了她衣角,“得满姐姐……”
“臭丫头,你……”
“小海,公子回来了,快来伺候。”
费得多的声嗓由外及内,我与费得满得恭下身去迎接主子,“公子。”
与公子同来的,还有两个比公子的修长身形俱要高出一头的九尺大汉,一个青衣,一个缟服,再加上两张阴沉沉寒漆漆的脸,嗯,活脱脱黑白无常。
“沏壶茶来。”秋长风面色平淡,步履直入室内,当然没有忘了支使我这个每月五两银子的奴婢。
“是,公子。”我向得满姐姐做个鬼脸,尽丫鬟职责去也。
能被秋长风邀进疏柳居的人并不多,但凡来者,都是贵宾一阶,自然要好生对待。取了最顶级的银湖雪片,用了烧到七分开的泉水冲泡,这样,既不会损掉茶中的醇味,又能最佳体炼出茶中醇香,是小海奴婢生涯中的心得呐。
我举指欲叩:“公子……”
“进来。”
我撇撇嘴,用膝顶开了门,覆着眉低着眼,先对室内人见了礼,再迈着小步到了桌前,托盘稳稳放下,茶盅利落分好,再一手执壶,一手敛袖,依着坐序,由左到右,为每人将茶斟至八成。
黑衣人扫我一眼:“这个丫头看着眼生,是你养病期间收的?”
“嗯。”
“并不合你一贯的口味。”
呿,小海是菜还是茶,还“口味”?真想手里的紫砂壶若一个拿捏不稳,浇他黑无常个肠开肚翻!
“凑合着用。”
公子……我爱惜自己的牙齿,回去垫了棉布再咬。“公子,奴婢退下。”
“旁边侍候着。”
我……“是,公子。”
正举茶浅饮的白衣人抬眸瞟来:“你要她在旁边?”
“有何问题?”
白衣人眉梢稍动,再度垂眸品茗。“你如果说问题那便没问题。”
“这丫头有什么异常之处么?可得到清风你如此赏识?”黑无常又把眼神瞄我身上,“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馅料丰足?还是肉味鲜美?”
这只黑无常,还真把小海当成食物来点头评足了是不是?活该你这辈子长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你老婆见了你还要拿脚踹!
“你如果再说,我敢说我这个丫头终会忍不住将心里的话全骂出来,届时你可莫怪我教导不力。”
“是么?”黑无常眼神轻蔑,神态倨傲,“我倒很想知道你的丫头如何骂我?”
秋长风呷茶在口,又优雅吞下,淡哂道:“既然如此,小海,你也听见了,就满足一下这位杨爷的渴望。”
“请问公子,这位爷的渴望是欠骂么?”
白衣人……嗯,因他不算讨厌,暂不称他白无常,他抬眼望我,又转秋长风。“她说的话,我没有听错罢?”
“显而易见。”秋长风耸肩,“小海,我准你骂了,如果骂得好,还有赏银领。”
“那公子,如果骂得不好,会罚月钱么?”
“哦,怎么个不好法?”
“比如小海说这位杨爷长得像黑无常,还以为自己是关云长,看不起下人不打紧,还高看了自个儿,明明是块铁头,还以为自己是个芋头,想当芋头不打紧,还连累了整锅的芋头粥……”
第二十章
“……清风……”白衣人眉头皱得死紧,嘴角奇怪扭曲,“你让她住嘴。”
黑无常则冷森森盯着我。
我亦狠巴巴回盯。哼,有秋长风这个不良主子其它好处不知道,小海抗寒抗冷的本事可是惊人呐,我怕你冻不死哦。
“清风,如果我掐死这个丫头,不算冒犯罢?”
“你冷面阎罗真要掐死一个人,还需要事前打招呼么?”
什么意思?我摸着自己小脖子,难不成刚刚自己是在阎王跟前撒野来着?听话意,这只黑无常如果恼羞成怒取我小命,秋长风也无意施救?那、那、那他还纵容小海骂人?……有个狐狸主子,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送去小命是不是?
在我拿控诉的眼神下,秋长风依旧是怡然自得:“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
黑无常还未转过厉瞪着我的环眼,白衣人已道:“天叶堡几次派人刺杀于你,你为何始终未做反击?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正在修身养性,我压根不会相信。”
秋长风无声浅哂:“那先惑相信什么?”
“但凡纵虎归山者,不外两个结果,要么受其反噬,要么在其膘肥骨壮时捕猎入网,收获更丰。而你,是想在按兵不动中等对方自露马脚?如此一来,不必你出手,自有奈不住的猎手替你料理。可对?”
“先惑就是先惑,不愧是闻名江湖的智多星。”秋长风赞不绝口,却不置对否。“杨烈,你怎么看?”
“天叶堡上一任堡主乃武林盟主,现任堡主虽未能袭任父职,但在武林中的声名威望仍不可小觑。你的堂兄为笼络他,把自己的爱婢赠其为妾,仅仅用一个女子,就控制了武林大半势力,这一招,你要不要效仿?”黑无常说这话时,眼芒从我脸上轻蔑滑过。“当然,挑选货色的眼神要好,不然倒了人胃口,反会得不偿失。”
呿。我暗嗤:如果要倒人胃口,肯定非你这类货色莫属。
“对秋远鹤来说,除了权力,什么都可以与人分享。”秋长风摇着茶盅,墨色瞳仁中那抹绿间在碧绿茶汤的映衬下,愈发浓了起来。“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习惯。”
是哦,但凡有人觊觎了你的东西,不是那人被你杀死,就是那东西被你毁殁,你不止与“别人”不同,还与“人”不同呢。我垂下眸,睡罢睡罢睡罢……
“……秋远鹤的爱婢……”
什么“爱婢”,重要的是“婢”而不是“爱”罢?如果当真“爱”,又岂会让人当货物般的送出?……困罢困罢困罢……
“……清风,你的打算……你的爱婢似乎睡着了……”
“……站着也能睡?还真是开了眼了呢。”
……黑无常,少见多怪……你没见过的稀奇事多了……喔,醒来不知道是在门外冷地还是一方软榻?不管了,睡了先……
……
床好暖,被子好香,枕头好软,嗯嗯……这是什么?抱枕?硬梆梆的,小海不要!我踹踹踹!
“呆丫头,你睡觉也不能安分是不是?”
小海就是不要硬梆梆的抱枕嘛……我蹬蹬蹬!
“你住住……住脚!”
住脚?新鲜呶,住口、住嘴都好,还有住脚的?就是不住,我踹我蹬我踢我……
“惯坏你这个丫头了是不是?”
胡说,你才没有惯,你不虐待小海我已经要阿弥陀佛了,放开小海……是谁?谁在和我说话?……一阵恶寒中,我睁开了眼,一对墨色瞳仁狠狠悬在我头顶上方不到一寸的地方。“公、公子?”我在做梦?小海的恶梦由大巫师换成秋长风了?
“踹啊,怎么不踹了?”
“不踹了。”哼,就算是梦,我也不敢开罪你好不好?再者,要踹也要你放开踹人者的脚才行嘛。
“不踹就老实睡觉,再敢动一下,就到外面地上去睡!”
“喔。”我闭目,屏息,睡……睡觉?那如果要睡觉,岂不是说我是醒着的?我再次睁眼,“你……”
“我怎样?”
没错没错,他在小海床上,而且困住小海手脚的双手双脚尚未松开。“你怎么在这里?”
“睡觉。”
废话,在床上,当然是为了睡觉,我问得是……“你为什么在我的床上。”
“错。”秋长风淡挑了挑眉,“是你在我的床上。”
……他的床上?我瞪大了眼,去看四遭情形,淡蓝色的顶帐,水蓝色的垂幕,手中的丝被顺滑绵软,虽不知质地,但触上也知道必然价值非凡贵不可言,遑论床头还镶着一颗泛出淡蓝光泽的夜明珠。我敢担保,单这一颗珠子,就足够小海一家几口一世的吃喝不愁了……咳咳,总之,这的确不是小海的床。
“看清楚了?”
我点头。
“看清楚了,那就睡觉。”
“那也要公子放开奴婢才行。”这人是欺压人欺压惯了,谁能在双臂被压双腿被制的情形下睡着?
秋长风墨眸闪了闪,翻过身平躺下去,小海自由了。自由的感觉很好,我扯过被准备蒙头再睡,那边却传来他的猛力一扯和一吼:“把被子给我留大点!”
“不要!”小海喜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蒙着头睡,唯如此,小海才会放心睡觉。每次恶梦来挠,多是小海睡中踢飞了被子。
“这是我的床!”
“奴婢没有请公子把奴婢放到公子的床上。”
“笨丫头,该把你扔到窗外是不是?”
“请便。”小海现在是清醒的,扔出去了也能回到自己的被窝继续大睡。
“本公子不想耗力气,你自己滚出去!”
“奴婢懒,公子代劳。”只想请神不想送神,哪有那么容易?
“你……”
“公子请安静,奴婢睡不醒,明早便没办法伺候公子。”
“你把被子都扯了去,本公子怎么睡?”
“公子内力高强,就算在冰寒雪地也能照睡不误。奴婢则不同。”
身后没了动静。噫?我倒奇怪了。没把我扔出去,也不动手抢被子,他为了让小海这个被用来转移视线的工具做得成功,当真是煞费苦心了是不是?嘿嘿,既然如此,小海如果不趁机得寸进尺,就枉为心中对恶奴生涯的长久向往了罢?
嗯,床好暖,被子好香,枕头好软,抱枕讨厌……小海不要!我蹬蹬蹬,我踹踹踹!
第二十一章
疏柳斋与灵泉山小院没什么两样,侍候秋长风的,除了小海,只有费得多、费得满,顶多,还有一个隔三岔五才会来弄弄花草的花匠阿德。那六个美艳丰饶的俏婢不是没有来过,但周嬷嬷领着她们只在院子里立了不到一刻,便被公子挥退了下去:“这院子里不需要那么多人,随便嬷嬷把她们安排到哪方哪院去罢。”就这样,六婢离开,其时小海正在擦抹小厨房的厨具,得知了这事也只能扼腕:有个不想让丫头轻松的主子还能怎样?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人口,小海与公子共眠一床的消息在翌日午时之前便风传整个大苑公府。约摸申时过半的时候,周嬷嬷叫了我去,先是问了我昨夜是否睡在公子床上,我自然称是,周嬷嬷当即大喜,俯在我耳边,叮嘱了一大堆什么注意身体什么切忌操劳云云,又将一堆药材塞进小海怀里:“这是嬷嬷请专门为咱们大苑公府看诊的御医开的方子,嬷嬷已经将药给配好了,每天拿文火煎一包,睡前服下,尤其在服侍公子之前的半个时辰之前,效果最好。”我对药材并不精通,人家盛情难却也不敢却,只得全数接在手里再伺机问问冯婆婆这些劳什子对什么“效果最好”。不成想回来路上,又碰到了明明等待已久已佯作巧遇的楚惜月,她美眸红通通,眼神哀怨怨:“你告诉我,你平日都和长风哥哥说什么?你们会做什么?”
我愣愣答:“奴婢就做奴婢该做的,说奴婢该说的。”
“以前,他告诉我他喜欢女孩子乖巧知礼,我便竭力做那样一个女子。后来,他说欣赏有些小小任性却又不会太过张扬有情趣有活力的女孩,我又开始让自己向那面靠拢。但不管是以前的那个雀儿还是你,都不是他所举出的类型,你告诉我,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好不好?”
他喜欢我无依又无靠,简单好欺负,利用起来不必有后顾之忧,利用完成更不必费心善后。不管是你,还是水若尘,家世样貌均能和他匹配,他不会自找麻烦。尤其你,还有一个楚怜星妹妹的头衔,他更要敬而远之。
可惜这些话,我无法诉诸于这位俨然喜欢错了人的痴情人。抱着一堆药材,站酸一双脚底,听着这位第一眼见面以为娇蛮第二次见面显得无措第三次便变作哀怨的美人泪眼半湿地哀诉。直到,正主楚怜星在丫鬟的搀扶下现身:“惜月,你太失礼了。”
“姐姐……”
“小海,惜月她比你年稚,行事鲁莽,若你让你不适的地方,我代她向你陪礼。”
我凝视着这位病态楚楚的美人,她,真是美呢。纤眉蹙雾,绿鬓如云,雪肌粉颈,从哪面看去,都如一株静花临水,娇怜可人,又绰约迷人,极品呢。
“咱们小姐在和你说话,你一声不应算是怎么回事?做奴才的,不要以为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就成了主子,该懂分寸的地方还是要懂。”我痴赏美人图,别人会错了意,楚怜星身侧的两个丫鬟皆冷蔑眄我,更有一位出口施教。
“不得胡说。”楚怜星颦眉轻叱。
“小姐,她明明……”
“如果小海是恃宠生骄的人,你们两个说这样的话,早就该被甩上耳光。你们正是欺小海不是那样的人,才敢这样冒犯不是么?”
两个本来护卫主子心切的丫鬟被这位娇弱主子戳破心事,面色窒红,呐呐无语。
小海力量薄弱,但也能看得出她目光清澈,气息洁净,这样的纯人儿,和秋长风那样心机诡深的狐狸,端的是天上地下,可惜,可惜。
“小海,前些时日你在含梅居受了委屈,我未能事先预防那些事,真是抱歉。”
“奴婢听说了,每到换季,怜星小姐总要在床上躺一阵子,望您保重玉体,与公子早成良缘。”虽然可惜,但人家喜欢,小海也乐意说些吉祥话来落个欢喜
“谢谢你。”楚怜星粉靥浅红,螓首羞垂。
看罢,人家果然喜欢。我纳闷:这年头哪里不对了,大家怎都偏爱养狐狸起来?话说,狐裘穿起来虽然暖和,也要那只狐狸会让你乖乖剥皮才行嘛。
……
“小海,你可回来了!”
作别楚家姐妹,天色已略晚,抱着怀里药材,我悠悠荡荡回疏柳居,但手里的东西还未完全放下,阿德便蹿进小厨房,大嗓门将小海吓了大大一跳。“阿德哥哥,你被狗咬了?”
“你还有闲情扯这些有的没的,公子遣人叫了你三回了,还不快去!”
“快去哪里?”那个不良主子,又要如何差使他月钱五两的丫头?
“原本职位皇帝的老爷今儿个从西山回来了,公子又回府,所以今天晚上咱们大苑公府要设宴,请一些近支贵客,公子叫你去随身侍候着啊。”
“请告诉我公子要小海去哪里侍候。”习惯了,若他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