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光平和广美的关系已经在“MORGUE”的客人之间流传开,但却并没有被怎么说三道四。也许是因为世人对比自己年纪小的男性,有着某种宽容心吧。
同居这个词语从未在两人的对话之中出现过。光平没有提及,是因为不想做这种依赖广美的事,而广美为提及也许是为光平的将来着想吧。
这份不可思议的恋人关系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这对三十岁女人和二十三岁男人,在做好无法完全理解对方世界觉悟的基础上,让这段恋情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成立了。
直到现在,对于广美的过去以及一部分的现状——比如说星期二的秘密,光平从未强行追究过,这也算是对这份平衡的重视吧。
但是——
偏偏在光平想要了解广美全部的时候,她却从这个世上永远离去了,真是命运弄人。
2
广美的胸口被鲜血染红,其中心插着一把刀。她的双瞳凝望着虚空,再也无法回应光平的呼喊。
但是就算这样——
广美的身体还是温暖如常。
难以置信的温暖——
光平的意识还处于朦胧之中,某人把他从广美的身边拉了起来,他意图再蹲回去,却被那人从背后推开。好大的力气,这份力气的主人在光平的耳边怒吼了几句。他听不到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感觉声音好像嵌入他的脑髓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头痛。
清醒时,光平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张椅子上。头痛有所收敛,但残绕在他耳边的杂音让他十分不适。
“瞳孔终于恢复焦点了呢。”
坐在光平面前的是上村刑警。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老旧的桌子,桌上烟灰缸里的几个烟头讲述了眼前的警察等待了多久,警察嘴里还叼着一根烟。
光平并没有昏迷过去,只是暂时灵魂出窍了而已,影像和声音都能通过耳目,但却无法进行解析。光平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就是他没有晕倒的证明。他是从案发的六楼下楼梯来到这一层的管理人室的。只不过他的脚步似梦游者漂移不定。
“可以开始了吗?”
上村在烟灰缸里拧灭不知已经是第几根的香烟。开始什么?光平不明所以,但他没有问出口,只是皱着眉头看向警察。
“描述一下发现尸体时的状况。”警察说道。“就像之前一样。”
光平思索片刻之后,才理解他所说的“之前”指的是发现松木尸体的时候。话说回来,自己是第二次遇上这种事了。
见他沉默不语,警察再次叼起香烟,也许是认为光平还需要一些时间吧。为了表示没有这个必要,光平做了次深呼吸,“要从哪里开始说?”其音量大到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警察把叼着的香烟放回盒子里。“首先,你是大约几点到这里的?”
光平努力整理自己混乱的记忆,“七点二十分左右。”他回答道。抵达公寓门前时,他正好看了看表。
“到了之后呢?”
“到了之后…我按了电梯的按钮等了好久,电梯就是不下来,我就走楼梯上去了。”
“停一下。”
光平正要继续往下描述时,警察抬起右手制止了他。“你到的时候,电梯停在几层?”
问的真细啊,光平心里嘀咕。
“因为我到公寓入口的时候正好听到电梯的提示音,那时应该刚到一楼吧。但我最后还是没赶上。”
“你看到电梯里面了吗?”
“没有,我到电梯前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关了。”
“电梯到一层时,有人下电梯吗?换句话说,你有和什么人擦身而过吗……?”
“从电梯出来……?”
他脑里浮现出运动夹克男人的身影。但是他在听见电梯提示音之前,就已经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了,所以,那个男人不可能是从电梯下来的。在那之后他就没有碰见任何人了。
“应该没有人坐电梯下来。”光平回答道。不知为何,他并不想搬出运动夹克男人的事,再说了,他并没有说假话。
“你还记得电梯在那之后有在中途停下过吗?”
他记得很清楚,楼层表示灯的闪烁就算是现在还历历在目。电梯先在三楼停了一次,然后停在了六楼。
“在三楼停过?大约停了多少秒?”
“多少秒……就只停了一瞬间。几秒吧……没错,就只有几秒。”
“然后呢?”
“电梯再次动起来,停在了六楼……接着就再也没有下来,所以我就走楼梯了。我刚到三楼的时候,听到了惨叫……”
“之后你就跑到六楼并发现了尸体?”
“是的……”光平回答道。“尸体”这种说法听起来非常的无机质,他无法把这个词语与广美尸体的触感一致起来。
“你在上楼梯的途中,有遇上什么人吗?”
“没有,谁都没遇上。只有在六楼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瘫坐在地上而已。”
光平指的是看到尸体发出惨叫的那个女性。
上村刑警似乎对他的证言有些想不通,像警犬似的抬起嘴角,手中的圆珠笔在桌上神经质地敲击着。
这种状态持续了片刻,他再度开口。
“你上楼梯的途中,有去注意各层的走廊吗?比如说,哪一层的走廊有人在什么的。”
真是奇怪的问题,光平完全无法摸清警察的意图,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回答就已经费尽全力了,根本没有闲工夫去摸索警察的心思。
“每一层都没有人。虽说我听到惨叫的时候,就已经估计声音是从六楼传来的了,但路过四楼和五楼的走廊时,谨慎起见我还是有去注意一下的。”
“你确定?”
光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确定。”
上村刑警狐疑地看着他的脸,低声自言自语道,“那么凶手是从哪里逃脱的呢?”
“哎?”光平表示疑问。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警察摇了摇头,好像想要转移话题。
之后警察又向光平询问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和广美约好到她家的时间,离开店铺的时间等问题。最后他还问了“你最近和有村小姐的关系如何?顺利吗?”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要怎么问?”光平问道,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这种问法,就好像怀疑我是凶手一样。”
“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警察摆了摆手,“考虑一切的可能性是我们的工作,你不用太在意。”
警察油光满面的脸丑陋地扭曲,洁白的牙齿从弯曲的嘴角中露出来。
我绝不会协助警察的——这一刻光平内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反正就算逮到凶手,广美也回不来了。
一连串的取证结束后,光平终于被解放,他逃也似地跑出了挤满警察的公寓。
公寓前的道路沿着公路无限延伸,向左拐就可以到车站。光平朝右边走去,他并不是无目地徘徊,只是感觉喧嚣的人群会给自己带来不安。
往这个方向步行片刻,就会到一条狭窄,寒酸,而昏暗的铁道。
那里正是三个月前,他与广美邂逅的地方。
——那时的广美,究竟在眺望着铁轨对面的什么呢?
到最后,光平还是没问出她那时自杀的理由。
自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动过自杀的念头吗?还是说若是有某种契机,她还是有可能再次站在这铁轨旁?无论结果如何,自己的出现终究是没有对她的命运带来丝毫影响。
因为,自己并没有把她从第二次死亡的危机中解救出来。
光平回头望向公寓,几乎所有窗户都透出灯光,但是从今夜开始,广美再也不能亲手打开灯了。
秋天的大海在脑中浮现,海上的沙滩球已然消失。
终于,他感觉泪水要从双眼中涌出。
3
十一点稍过,光平再次回到广美的公寓。公寓中已不见警察身影,电梯间也是一如往常,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光平尽量把视线避开电梯的方向,径直走向楼梯,他不愿意去想象广美在这个封闭的铁箱子中受到多大的痛苦。
光平脚踩着昏暗如常的阶梯,脑子中反复思索着警察的话,犯人到底是从哪逃跑的——。
在三楼广美房间门前,他从口袋中取出钥匙打开门锁。本应一片漆黑的房间,不知为何却从深处透出一丝光亮。光平满心惊疑地在玄关脱掉鞋子,视线朝向双脚时,看到地上摆着一双从未见过的女性布鞋。也许是日野纯子来了吧,光平心里道。
在打开连接卧室和厨房的门的一瞬间,光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女人伏在餐桌上,但让他惊惶的不仅于此,还有女人身穿的紫红色毛衣,红得让人联想到鲜血。
女方似乎注意到了声响,飞快地抬起身子看向他。
光平的内心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眼前的女人长的和广美是如此的相似,甚至让他误以为广美复生了。若要说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她看上去比广美要年轻。
面对这不速之客,女人并没有发出惊呼声,只是睁大双眼注视着光平。
“你是……谁?”
光平率先提出疑问。女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与他对峙,“我才要问,你是谁!?”她语气强硬,“你怎么能私闯民宅!?”
说完后看向他的衣服,“血……”,她的眉头警惕地皱在一起。
光平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染着鲜血,刚才一直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所以没注意到。
“是行凶时染上的?!”
女人突然尖叫道,退到了餐桌另一侧,看来她是产生某种误会。
“不对。”光平辩解道。“是抱起广美的时候染到的。”
“别想骗我!”女人剧烈地摇头。“凶手通常都会重回现场!”
她的视线投向水槽一带,看起来是在寻找有什么可以自卫的武器。
“你也差不多一点,我没力气陪你闹了。”
“刚刚杀了人,把力气用光了吧!?”
她以敏捷的动作拿起菜刀,接着思索片刻,左手又操起了平底锅,似乎是想把它们当做矛与盾。
光平无奈地摊手,“我是广美的恋人,我怎么可能会杀死自己的女朋友?”
“别骗人了,我不准你这样胡说八道!”
她呼吸急促起来,随着呼吸拿着菜刀的右手微微颤抖,好像相当地害怕。
“我没骗人,我们真是恋人,今天她本该在这里为我庆祝生日的。”
女人的目光迅速地瞟了桌面一眼,桌上摆着着一个小蛋糕和一些蜡烛,大概是广美准备的吧。
“你似乎终于相信了呢。”
光平拉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但是……怎么看你的年龄都比她小啊。”
“我是比她小,过了今天正好小她六岁,但是她的年龄,再也不能增长了。”
“你比她小,还是她恋人?”
“事实就是如此。回头想想,我根本没必要赢取你的信任。”
光平再次把目光转回了桌面上。
女人深深叹了口气,把手中的临时武器归还原位,在光平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光平问道。女人稍显犹豫后回答道,“我是她妹妹。”
“我叫作津村光平。”
“……我叫悦子。”
“一眼就看出你是她妹妹了。”
“为什么?”
“你们两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刚才还以为广美复生了呢。”
悦子抬手捋起刘海,“谢谢你的夸奖。”
“从小时候起,只要被说长的和姐姐相像,我就很开心。”
“因为她是个美人呢。”
光平从未听广美说过她还有个妹妹,别说有个妹妹了,她对自己家里的事只字未提过,但从悦子的话里可以看出广美好歹还被妹妹仰慕着,他一阵莫名的心安。
“你,不伤心吗?”
语气突转,广美的妹妹问道,她用看着奇异生物的眼神看向光平。
“当然伤心啦。”光平回答。“我看上去不伤心吗?”
“看不出来。”她回答道,“你脸上都没泪痕,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现在流眼泪又有什么用,再说我至少还是有哭过一些的,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她右肘支着桌面,下巴架在右手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好像正在确认自己的内心。光平发现她眼角略微吊起的双眸与广美像极了。
“你是学生?”
“算是吧……”她貌似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学费都是我自己赚的,姐姐只是帮我付了入学金而已。”
“你们的父母呢?”
广美都死了,赶来的却只有妹妹而已,这让光平有些不解。
“不在了。”
她直言不讳,就像压根没有父母似地。“姐姐她没和你说过吗?我们的母亲在生下我后不久就去世了,父亲也在四年前带着一身的病走了。从那以后就只剩下我们两人相依为命。
“这些事情,她从未对我提起过。”但父母多少有留下点遗产,姐姐有固定工作,生活倒也苦不到哪去。”
接着悦子的声音变得细微,“但是从今天起,我就要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没必要特意去提及,你也没有知道这些的必要吧。再说了,无论是谁都有双亲去世的那一天。”
“你说的倒也对……”
反倒是自己被安慰了,光平感觉有点怪怪的。“话说,你住在哪里?”
“大学宿舍。”她回答道。“住那便宜啊。但是今晚开始我就要住在这里了,这对我来说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这样就放心了,光平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打从心底里不想要陌生人住到广美的房间里来。
他从口袋里取出房间的钥匙放在了桌上。
“这是广美放在我这的,现在已经用不上了,还给你吧。”
悦子看了看光平,又看了看钥匙,然后把钥匙推回他面前,“你收着吧。”
“这是姐姐给你的东西,我没有理由收下的,你留着吧。”
这回轮到光平盯着钥匙看了,但是他马上点头,把钥匙放回口袋里。
“那你有钥匙吗?”
“我用姐姐的钥匙。”
悦子抬了抬下巴示意电话桌上,光平看到了眼熟的红色珊瑚坠饰钥匙扣,记得广美纤白的手指摆动着红色钥匙扣的样子,总是那么地性感撩人。
“我能问一些关于你的事吗?”悦子问道。
“问吧。”
“你和姐姐是在哪里认识的?”
光平稍加思索后回答道“铁轨。”
“铁轨?就是附近的那个吗?”
“是的,就是那个。我和她曾一起跃过去。”
“这样啊……”广美的妹妹盯着桌上的蛋糕,略微抬起下巴。铁轨就铁轨吧,她似乎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追究。
“你的工作是?”
“兼职中。”光平回答道。“在一家桌球室里看收银台。”
“这样啊……”她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你了解过这起事件了吗?”
听到光平的疑问,“算是吧。”悦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淡粉色的舌尖,深深烙印在光平的眼脸中。
“警方说也许是电梯杀人魔干的。”
“电梯杀人魔?”
“他们说在纽约那边,这算是家常便饭了,经常会有不法分子袭击同乘电梯里的人,抢夺财物后逃逸。”
“你姐姐有什么被抢走了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警察说,大概是钱包被抢走了吧。”
“钱包吗……”
这回事他压根没听说过,也许警察也对他说过了吧,只是他根本没留心去听。
“既然钱包被抢走了,房间的钥匙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