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他们怕曾经得罪过猫类,怕猫的灵魂回来纠缠。”
“哦。为了避免小错误带来的惩罚,就要用更加残忍的方式扼杀我们?这就是避免惩罚的方式?”猫鬼姑娘有些激动,灯笼的摆幅加大,一只栖息在洞口的萤火虫失足滑下,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展开翅膀飞了起来。
“说的也对。他们的一生中,会做很多很多这样的事。他们会用更大的错误去一厢情愿的‘弥补’以前犯下的很多小错误。”歪道士望着虚无的远处说道。
猫鬼姑娘见他这么说,倒渐渐平静下来。胡须在萤火虫的映照下闪着微光,具有金属的质感。
☆、抓过的血痕
“他们也算付出代价了。恳请你放过他们吧。”歪道士说道。
“这个不是我说了算。”猫鬼姑娘摸了摸翘起的胡须。
“什么意思?是你将他们骗到那棵树上去的,你怎么就不可以将他们放回来呢?”歪道士以为猫鬼姑娘在找托辞,有些气愤。
“这得问李姥姥。”猫鬼姑娘平伸了手臂,一只萤火虫收起翅膀,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太白太嫩,以至于在微弱的萤火之下都能清楚的看到血管。
“李姥姥?李姥姥是谁?”
“就是你在月老祠见过一面的半人脸半猫脸的老太太。这里以前是她的地盘,后来被路过的高人驱逐。”
“你说的是野狸子?以前被驱逐过的野狸子?”歪道士一惊。他原以为在月老祠一闪而过的就是她,现在才知道还有一个幕后控制者。
“对。狸谐音李,所以她要我叫她李姥姥。她自己不能呆在这里了,就叫我守在这里,继续骗路过的人。她不敢吃小孩了,怕再次暴露行踪,但是她还可以摄取人的魂魄。”猫鬼姑娘苦笑道。
“没想到野狸子和猫活着的时候是死对头,死后却是好搭档。”歪道士鄙夷道。
猫鬼姑娘将手放到灯笼的洞口,让萤火虫爬进去,然后盯着歪道士说道:“如果用猫和老鼠打比方,那么我是老鼠,她才是猫。我不听她的话,她会整死我。”
歪道士想起野狸子吃猫的内脏的传说。“你的意思是,她逼你这么做的?”
“可以这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她的帮忙,我至今还吊在树上呢。”猫鬼姑娘逼视着歪道士,一金一银的眼睛发出阴冷的光,“你从来没有体会过,那种悬在半空,想上不能上,想下不能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变化,看着其他灵魂来来去去的感受吧?你渴望着结束却结束不了,你渴望着新生却无法新生。你知道那种感受吗?看客,永远是这个世界上的看客的感受!渴望!无助!”
歪道士摇头。
猫鬼姑娘冷笑一声,说道:“当然。你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感受。就算某个人是上吊自杀死的,其他人也要将那人从绳索上取下,入土为安。他们就不怕死者回来报复吗?”
“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让死者下葬啊。”歪道士辩解道。
猫鬼姑娘怒目:“那么我们猫类就可以吗?”
歪道士哑口无言。
“可是我仍旧没有将那些灵魂杀死或者献给李姥姥,我只是将他们吊到一棵树上,让他们也体会一下而已。”猫鬼姑娘呲嘴道,露出一口尖锐的猫牙,上下各有两颗较大的犬齿。
歪道士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了几步。
“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小的惩罚了。我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宽容了呢,你现在却叫我救他们?”猫鬼姑娘摇了摇头,“不,不,不,不可能的。你们胡乱解开绳索,导致情况恶化,这是你们犯的错,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别指望我去救那些看起来可怜,实质上可恨的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绝对!!!”
猫鬼姑娘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竟然歇斯底里。一怒之下,她朝歪道士挥去一巴掌。
歪道士脸上没有指印,只有五道爪子抓过的血痕。
☆、不好的征兆
外公说过,如果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女人的脾气,猫是最贴切不过的了。有时候体贴温顺,有时候喜怒无常。
歪道士猝不及防,捂住火辣辣的脸,迷惑不解的看着猫鬼姑娘。
猫鬼姑娘发觉自己失态,急忙捂住手,关切的询问道:“啊——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我……不知怎么会打到你的……我不是故意的……”
外公说,猫鬼姑娘性情不定,一则是因为她本身就是猫的化身,二则是因为她的魂魄在树上悬挂太久,惊魂未定,所以她很难控制情绪。外公还说,在后面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歪道士还得忍受她这种瞬息万变的情绪。
那个夜晚,外曾祖父一直没有睡好,在床上辗转难眠。就在稍微有点睡意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清脆的破裂声。他急忙爬起来看,只见歪道士送给他的玉佩莫名其妙的掉落下来,撞在了墙角的青砖上,碎为数片。
睡在隔间的一个长工也闻声而起,见地上的碎片,抚额道:“糟糕了!这恐怕是个不好的征兆。马台吉估计被猫鬼吃掉了。”马台吉去找猫鬼的事情,村里已经有好些人知道了。
长工问外曾祖父道:“我们要不要叫上一群人去那里看看?顺手带上锄头扁担,万一碰上那个猫鬼,我们还能揍它一顿,为马台吉报仇。”
外曾祖父走到碎玉旁边,细心看了看,摆摆手道:“玉器不比其他东西。如果是琴弦突然断了,或者佛珠突然断裂,那才是大凶之兆。玉器不同,它碎了反而是好事,证明它刚刚为主人挡过了灾难麻烦,通过牺牲自己保护主人的平安。”
长工瞠目结舌,半晌才说道:“你的意思是,马台吉避过危险了?他能够平安归来?”
外曾祖父点头,拾起破碎的玉佩,用红布包住,交给长工。“你明天的事情不用做,一大早先去将这个玉佩选个好地方埋起来。”
长工愣愣的接过玉佩,还要问什么。外曾祖父却制止道:“不要问了。照我说的去做就是。我可以安心睡觉了。”
果然,不一会儿,长工就在隔间听到外曾祖父打起了呼噜。
☆、挡灾的玉佩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看见歪道士从米汤一样的浓雾中走回画眉村,脸上的五道血痕引人注目。
他的脚边,多了一只猫。
疲惫不堪的他首先去了酒爹家里,让那猫从酒爹的肩膀上一跃而过。
酒爹的儿子看见歪道士面色苍白,担心的问他怎么昨晚没有回来。
歪道士说,他已经去过其他出事的人家,所以才拖到这个时候才回来。然后,他拍着酒爹的儿子的肩膀,悄声说,你们都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将他们的魂魄还回去了,你爹也会渐渐好起来的,平时多给他喝些有营养的热汤。
酒爹的儿子怀疑的看了看他脚边的猫,小声问道:“难道你是用这只猫治好我爹还有其他人的?”
歪道士笑了笑,说道:“这个你就不用多问了。”
果然过了几天之后,酒爹竟然能下田干活了,视力听力也比先前好了许多。人家叫他,再也不用扯破喉咙去喊了。
很多人问他怎么制服猫鬼,又怎样带回魂魄的。歪道士从来不说。
后来歪道士来到外曾祖父家里问玉佩的事,外曾祖父也问起,他才开口说了一些,但是说到猫鬼姑娘抓破了他的脸的时候就停住了,不再往后说。
外曾祖父觉得他有难言之隐,或者根本就不想告诉别人,没再问下去。
“你还要去找新娘子的魂魄吗?”外曾祖父见他不再说话,便找话说。
那只猫乖乖的蹲在歪道士的脚边,半眯着眼,银白的胡须居然刺穿了歪道士的裤脚,但是歪道士毫无知觉,应该没有刺到他的肉。
一只发情的公猫窜了进来,围着歪道士的椅子走了好几圈,依依不舍,态度暧昧。
那只猫将眼睁开一半,肚子里嘀咕了一声。
那只公猫立即如临大敌,撒腿就跑。
外曾祖父注意到,那只猫的两只眼睛颜色不同。
“当然,我当然还要去。目前我已经找到她的中枢魄了,已经有了十分之一的希望,怎么能放弃?”歪道士一边说,一边去摸那只猫的头,安抚它。那只猫又眯上了眼睛,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接下来,我要去寻找她三魂中的命魂。”
“命魂?你怎么找?还是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外曾祖父不知道他说的已经找到中枢魄是真是假,更不相信他能按照既定的顺序将新娘子的三魂七魄一一找回。
歪道士指着脚边,说:“现在我有它的帮忙啊。我已经跟它达成了协议,它帮我找散失的魂魄,我帮它抵御野狸子。”
据说,人死后只要有猫从尸体身边过,就会发生“诈尸”,也就是死尸会坐起来。因此有些人认为猫有引魂的能力。但是要想让猫有意识的主动去引魂,那是难上加难。
外曾祖父不知歪道士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也不好细究,只好顺水推舟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其实外曾祖父多次想像其他人一样劝阻他,可是每次当着面的时候说不出那些在心里说了无数遍的话来。
☆、伞下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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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魂
三魂之一,其他二魂(天魂地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在身。
位置:未出生时在母体,出生后在全身。
魂性:人魂。或称色魂。
属性:阳。(魂为阴,魄为阳。其中三魂和七魄当中,又各另分阴阳。三魂之中,天魂为阳,地魂为阴,命魂又为阳。)
五行:木。
表象:因人将死之时,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而命魂的离去才正式宣告生命终结。所以,失去命魂之人,表象为“死”的症状。昏厥,休克,瘫痪,渐冻人,植物人或者真正死亡。
适配:水晶,银饰,布饰,忌木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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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爹好起来之后,三番两次要去感谢歪道士。但是歪道士每次都闭门不见,并转托酒爹的儿子告诉他:家里有不愿意见他的人,如果坚持要当面感谢,恐怕刚刚好起来的他又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酒爹颇为不满,给了他儿子一巴掌,怒道:“你也来骗老子?马台吉家里不就剩他一个人了吗?哪里还有其他人?”打过儿子之后,他却再也不提去歪道士家里的事情。
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酒爹挎上一个竹篮子,拾起一根拐杖长短的木棍,告诉老伴说是要去山上捡蘑菇。
“我家里有的东西,他家里也都有。他白天很少出来,肯定没有蘑菇。我去山上捡一点回来,叫儿子转送给他。”酒爹一边说,一边将草绳绑在鞋子上,这样可以防滑。酒爹说的“他”是指歪道士。
“雨刚过不久,山路滑溜着呢。”酒爹的老伴有些担心。
“人家有恩于我,我总不能不表示一下。”酒爹将多余的草绳剪断,重新拿起竹篮子和木棍,兀自往山上去了。
画眉村的树很多,有槐树,松树,苦楝树,柳树,枣树,桐树等,遍布各个山林。桃树,梨树,橘树,石榴树等就比较少,只有有心的人家在门前屋后种上寥寥几棵。
要想捡到较多较好的蘑菇,必须去大片松树的地方。松树林的地面多松针,踩上去滑溜滑溜的,但是由于松针的层层积压,更容易生出蘑菇来。用木棍将一片松针拨开,也许就能惊喜的发现大群的蘑菇。
并不是所有的蘑菇都能够食用。越漂亮的蘑菇越可能有毒。只有那种看起来土不拉叽的,显得有些肥胖的蘑菇才是要找的目标。
酒爹的运气不错,在山上转悠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发现了十多群可以食用的蘑菇。他看见长得漂亮的蘑菇,像小姑娘撑着的花伞,就上去一脚踩扁。
由于小孩子不会辨认,吃蘑菇中毒的事情也不少发生。酒爹怕其他前来捡蘑菇的小孩子把它们摘回去。
一个小山头被他找完,蘑菇已经装了半篮子。他见今天运气很好,便想多找一会儿,除了送给歪道士的,自己家里也能多做一餐蘑菇汤。
于是,他决定去旁边的松树林再找一会儿。他刚下山,就看见前面一棵桐树下有一把漂亮的雨伞,好像也是雨后生长出来的一个蘑菇。有毒的那种。
那花花绿绿的伞一动不动,似乎在等人。伞打得很低,看不见下面的人长什么模样。
“一个姑娘家大白天的呆在这里等什么人?”酒爹心里嘀咕。一般男子是不会打这样的伞出门的。“雨早就停了,干吗还一直撑着伞?”
酒爹停下脚步,远远的看着那把伞。
伞下的人还是一动不动。酒爹仍旧看不到伞下人的脸。
“说不定是哪家动了春心的闺女在这里会情郎呢。”酒爹转念想。于是,他没有直接走向对面的松树林,而是远远的绕开。
等走到松树林,他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那个“闺女”的影子?
他往回走了一小段,踮起脚来朝那棵桐树望。
雨伞和“闺女”都不见踪影,只有树脚下立着一个漂亮的小蘑菇。
☆、收魂伞的威力
一阵微风从树林中穿过,树叶发出飒飒的声音,先前积留在叶片上的雨滴撒落下来,仿佛又下了一场雨。
雨水打在那个小蘑菇上,小蘑菇微微颤颤,一副受冷受惊的可怜模样。
酒爹使劲擦了擦眼睛,那里确实只有一个小蘑菇,蘑菇的颜色跟先前看见的雨伞一样,白色几乎透明的底色,上面是红色的圆点。
那是一个毒蘑菇,号称“收魂伞”。
酒爹认识“收魂伞”。它之所以被冠以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的毒性特别强,仅仅将它的液汁挤出一滴,滴入炖汤的大锅里,足以致死一个四口之家。
酒爹曾经养过一条壮硕的水牛,就是因为一次不小心舔到了这种蘑菇而丧失了劳动力,当时酒爹急忙拉扯缰绳,但是已经晚了。那头牛的舌头仅仅在它的菌伞上碰了一下,回到牛棚就开始有气无力。第二天就站都站不起来了,更甭提下田耕地了。
过了半个月,那条水牛就像一滩烂泥似的倒在牛棚里,连脚都不会提了。草照样吃,水要用管子引到嘴边。完完全全成了一条“植物牛”。
“难道我刚刚看见的就是它?”酒爹自言自语道。
换在平时,他又要上前一脚将它踏平。但是由于才经历被猫鬼勾走魂魄的事情,加上刚才的一幕,他不敢直接走过去一探究竟。他原路绕回,走到刚刚下山的地方,又朝那棵桐树望去。
哪里还看得见蘑菇?明明是一个撑伞的人站在那里!
他双腿一软,几乎跌倒。
“不要怕我。”伞下的人说话了,外地口音,但是非常悦耳。按声音判断,伞下的应该是个十八岁上下的小姑娘。
那人不说则已,一说则将酒爹吓得更甚。战战兢兢的双腿立即跪了下来。
酒爹朝桐树的方向连连磕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惊扰您了。我只是想捡点蘑菇感谢救我命的人。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责怪。”经过猫鬼一件事,酒爹已经成为惊弓之鸟。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鼻子挨着湿润的泥巴,等着对方发话。他想拔腿就跑,但是两条腿此时软得如棉花。
“你要感谢的人,是不是到处找他妻子的魂魄的那位?”对方问道。
“您知道是他?他叫马台吉。”酒爹见对方好像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敢抬起头来朝那边看。
可是即使他从下往上看,也看不到伞下人的脸。
“他叫马台吉?”对方问道。
“嗯。嗯。嗯。台阶的台,吉祥的吉。”酒爹又连连磕头。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