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面露为难之色:“大兄弟,真的不是骗你,咱们这厂里的人工肥这几年根本不往外卖,你们看见没,我们老板都没敢在包装袋上印电话号码。”
“这是为啥?”明哥有些不解,“哪里有开门不做生意的?”
“老板不想干了!这厂怕是也撑不了几年!”老汉叹气地说道。
“能说说么?我们正好也赶路赶累了,借您的地儿歇歇脚!”说着明哥又递上一支中华香烟,亲自给老汉点燃。
老汉咂巴了两口香烟,开口说道:
“这厂建了有十几年了,以前干得相当大,那时候我们市种果树的人特别多,肥料是供不应求。最近这几年,农村人外出打工的比较多,种果树的人越来越少,我记得是五年前,我们的肥料有好大一部分卖不出去。而且你也看到了,干这个又寒碜人,天天要运屎运尿。以前都是茅房,这粪还好收一点,现在都是公厕,大便直接冲到下水道里,收都收不到。你也知道,这人工肥不加大粪根本不行,料不足,这要是施到地里,还不被人骂死!这一来没原料,二来没市场,我是眼睁睁地看着肥料厂一天比一天小,以前有几十个肥料池,现在只剩下这三个了!”
“怎么不好卖,我们不是来买的么?”我插了一句。
“你来买,我们老板也不会卖的,因为这三坑肥料他只供应给一个村!”
“为啥?”
“我们老板做肥料生意赚了不少钱,现在转行做房地产了。这三坑肥料对他来说不算啥,所以他每年就半卖半送地供应给他老家的果园。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他干了十几年,这村子每年结的钱,他会拿一大部分给我做工资。可我听说再过几年这里就要被拆迁,到时候我也不知道咋办呢!”老汉越说越伤感。
“你老板人怪不错的!”明哥夸赞道。
“对别人不知道,对我绝对可以!”老汉点了点头。
“你们老板叫王守运?”我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问道。
“对!”老汉点了点头。
“他现在住在哪里?”我随口一问。
“以前就住在咱们富阳市颍尚区果园小王庄,现在赚到钱了,都搬到市里住了!”
“你们这三坑肥料年年都只供应到那里?”明哥接着问。
“对啊,每年七月份果树需要加壮肥,要不然结的果子小,每年都是那时候,村里派车过来拉。”
“既然都直接供应了,干吗还用编织袋那么麻烦?”我看着满屋子的编织袋,有些不解。
“用袋子装好算钱啊,要不然用车直接装,你说一车是多少袋?”老汉给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那行,既然你们这肥料不往外卖,那我们再找找看!”明哥起身准备告辞。
“我们富阳市东北边还有一个比我们这里大的厂,就是离你们云汐市太远了,运输费有点高。如果你们的种植面积小的话,直接用化肥其实也一样,不外乎果子小点,你卖便宜点也有人买!”老汉开始帮我们指点迷津。
“哎,那谢谢你了大爷,我们去瞅瞅再说!”
“那好,那我就不送了!”
“回吧!”
明哥冲着老汉一挥手,我们一行人又回到了车旁。
五十四
“你干吗呢?”从开始到现在,叶茜都一直眉头紧锁,好像在努力思索什么东西,于是我张嘴问道。
“你别打岔!”叶茜不耐烦地用胳膊顶了我一下。
“明哥,你看见那一屋子的编织袋了吗,哪里有一点抓手!”我开始转移话题。
明哥给我们几个烟枪各发了一支烟,接着我们四个人靠着车身开始吞云吐雾,只留着叶茜坐在车里。从明哥一言不发的表情来看,这个案件可能就要走进死胡同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叶茜在车里大声地喊叫起来!
我被她这一声吼叫吓得着实不轻,于是我低头往车里望了望,开口说道:“你想起来什么了?”
“富阳市颍尚区果园小王庄!”
“啥?你倒是说啊!小王庄怎么了!”我都有一种想把叶茜从车里直接薅出来的冲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滨湖小区看门大爷的户口就是从这里迁到我们市的,换句话说,那里应该是看门大爷的老家!”
刑警队的所有问话材料都要详细记录被问话人的所有身份信息,包括现住地、户籍地,如果涉及命案,还要记录被问话人是否有户口迁入迁出的情况,因此我们这里只有叶茜能回忆起这个细节。
“你的意思是说,嫌疑人用来装尸块的编织袋,有可能是从看门老大爷那里拿的?”我很快知道了叶茜想表达什么意思。
“对,你想想,老大爷虽然现在户口已经迁入到我们市,假如他在老家还种植有果树,就有可能会有这种编织袋。”
“咱们只要问问是谁从他那里借的编织袋,那这个人就是嫌疑人?”胖磊做了总结性的发言。
“走,趁亮回家!”明哥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了踩,有些激动地说道。
当我们再次赶到保安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钟,冬季这个时候,室外已经是夜幕降临,保安室内也亮起了刺眼的灯光,和白天相比,此时屋内的陈设看得更加一目了然。
“大爷,我们又来了!”明哥一脚踏进屋内。
“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个袋子不知道您是否熟悉?”明哥把一张编织袋的彩色照片放在了大爷的面前。
只见大爷把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架在鼻梁之上,他只是简单地瞄了一眼,便说道:“哦!这不是土肥袋子嘛!”
“袋子上只写着是肥料,大爷您能一眼就看出这是土肥(富阳市对人工肥料的俗称)?”明哥微微一笑。
“这是我们老家产的肥料,我怎么可能不认得!”
“您最近几年回去过?”
“没有,没有,我一直都没回去过。”大爷一听明哥这么问,有些紧张地回答道。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种包装袋肥料厂也就这几年才用的,您既然没有回去过,怎么会认识?”明哥紧追不舍。
“我……”大爷顿时语塞,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不用问他肯定是对我们撒了谎。
“请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明哥逼问道。
大爷一咬牙,一跺脚,张口回道:
“没错,我是回去过,我在老家还种了十几亩果树。”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
“你什么?”
“我……唉!”大爷语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也知道,我是个‘五保户’,这万一让街道知道我还有经济来源,肯定不会给我办‘五保证’,所以我对外从来不敢提这件事!”大爷给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现在果树还种吗?”
“不种了,我是从别人那里承包的,就种了四季(四年的意思)。”
“那平时农忙的时候,你怎么办?”因为他给了我们一个还将就着说得过去的理由,所以明哥的语气也变得平缓了很多。
“随便编个理由,请个假还不容易?反正街道的人几个月都不下来一次,我走个十来天也没人发现!”大爷解释道。
明哥听后,点了点头,接着问:“这种编织袋,你有没有借给过别人?”
“我从家里带来好多这种编织袋,床底下还有,这玩意又不值钱,借不借,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你让我说具体借给过谁,我还真不一定能想起来!”大爷很诚实地回答。
“是在屋里的那个双人床下面吗?”明哥朝屋里望了望。
“对,就是那个床底下,你们要需要的话,我去给你们拿!”大爷很客气。
“是这样的,大爷,我们需要拍几张你的保安室的照片……”
“没事的,你们拍,尽管拍!”还没等明哥说完,大爷爽快地答应道。
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嫌疑人装尸的编织袋极有可能是从门口保安室借来的,按照物证提取的规定,编织袋作为作案工具的一种,一定要查明它的出处,这也就是我们要给整个保安室拍照的原因。
胖磊走到勘查车里,拿出了单反相机,快速地调整好,我们其他人则全部都走出室外。
咔嚓,咔嚓!屋内响了相机快门的声响。
“小龙,你进来搭把手,把床底下的编织袋给我拿出来,我弯不下腰。”
按照规定,这剩下的编织袋要拍细目照片(俗称特写),所以必须要从床底下把袋子给取出来。
听到胖磊的召唤,我转身跑回到屋里,趴在沾满污渍的水泥地上,把床下那十几个编织袋抽了出来。
咔嚓,咔嚓!胖磊变换角度,对着编织袋就是一顿狂拍。
“哦了,放回去吧!”
听胖磊学着赵本山的东北腔调指挥我干活,我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朝他翻了翻白眼,蹲下身子把编织袋放回床下。
当最后一个编织袋被放回原处时,一大片伤痕累累的水泥地面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切割痕迹!”我一眼便认出了这一道道线条状痕迹的成痕原理。
“你说……”
胖磊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我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磊哥,别说话,我怀疑这门卫老大爷没跟咱们说实话,我先观察观察再说,不要打草惊蛇!”我小声提醒道。
“嗯嗯嗯。”胖磊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似的。
“先把里屋的门关上,我们在屋里找找看!”
胖磊蹑手蹑脚地轻轻把房门关上。
我从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白手套,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屋内寻找。
很快,我便发现了疑点。
“磊哥,你看,床底下有几双运动鞋,码号四十一,这肯定不是老大爷的鞋子。”
“你的意思是说,这屋子里除了他,还有人在这里居住?”胖磊虽然人长得蠢了点,但脑子却相当灵活。
“没错,而且还是一个年轻人!”
“那万一他说鞋子是他捡来的呢?”
“这个好办,我回头把这间屋子的指纹全部给处理一下,看看床边、衣柜这些比较隐蔽的部位有没有其他人的指纹,如果有,这绝对可以证明他在撒谎,而那个居住在屋子里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嫌疑人!”我又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切割痕迹,小声说道。
“说不定这老头还是共犯!”胖磊咬牙切齿地说道。
“磊哥,你就借故说你相机没电了,去车上把我的勘查箱里的荧光粉给我拿过来!”
胖磊对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便转身朝屋外走去。
几分钟以后,我便着手处理屋内的所有家具客体,一枚枚清晰的指纹被我扫了出来。
“老头子对我们撒了谎,这些指纹一看就是年轻人的指纹。”
“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我看都一样啊!”胖磊眯起小眼睛,瞅了瞅问道。
我在床沿上找了一处比较清晰的手指印说道:“人一生中指纹的花纹特征是不会改变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从小手长为大手,指纹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生长期(十八岁以前)指头轮廓较小,纹线密度较大,边沿较光滑完整,纹线比较清晰和均匀,皱纹少而短小,形态多呈长圆形;”
“成熟期(十九到四十岁)指头丰满有弹性,中心花纹部位相对突起,纹线密度微小,由光滑逐步变为粗糙,乳突纹线和小犁沟(指纹纹线之间的间隙)较均匀,皱纹逐渐增多,而且长和粗;”
“衰老期(四十一岁以上)指头弹性逐渐减弱,纹线变浅、变粗糙,间断点增多,小犁沟变宽,脱皮增多,皱纹增多,指节褶纹向两侧延伸,而且分支增多。你看这些指纹,全部都是成熟期指纹,这些虽然都是陈旧性的指纹,但还是能看出来。”
“嗯,照你这么说,是有一点!”胖磊点了点头。
“我刚才观察过,这些指纹成熟期的粗糙特征并不明显,所以我推测,这个指纹的主人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大,二十三四岁。”
“高手!”胖磊冲我竖起了拇指。
“我还发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我表情严肃地说道。
“要不要搞得跟名侦探柯南似的!”胖磊在我面前就正经不起来。
“我没有心思开玩笑,我发现,这些指纹反映了它的主人属于极端性格者!”
五十五
“极端性格者?什么意思?”胖磊看我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要先说说指纹的分类。在手印学中,我们通常把指纹分为四大类:弓形纹,箕形纹,斗形纹,还有杂形纹。”
“这弓形纹,就是指纹的中心纹线是由几条像小山丘的波浪线组成,很像是睡倒在地上的弓箭,所以叫弓形纹。”
“箕形纹,这种指纹的中心纹线就像是簸箕,因此而得名。”
“斗形纹,这种指纹最常见,也就是人常说的‘螺’,中心纹线是一圈一圈的圆形,也有螺旋状的圆形看上去像水中的旋涡。”
“杂形纹,这种纹线是不属于以上三种的其他种类,简单点说,就是比较杂乱的指纹,这种纹线出现的概率比较少。”
“照你怎么说,这家伙手上好多弓形纹啊!”胖磊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你说得不准确,也怪我介绍得不清楚,我仔细观察了这个人的十指指纹,发现了他手上有八个帐形纹!”
“帐形纹又是什么?”胖磊已经听入了迷。
“我刚才说的指纹分类是四大主流分类,下面还有细分。弓形纹下面还分为弧形纹和帐形纹。弧形纹很好理解,就是单纯的几条‘约等于号’组成。帐形纹其实也比较容易识别,就是在‘约等于号’下面有两个立起来的‘等于号’,就像是几根棍子撑起一个帐篷似的,所以叫帐形纹。”为了胖磊能很好地理解,我用了几个符号去形容。
“嗯,我懂了,这家伙手上真的有很多帐形纹!”胖磊盯着我处理出来的指纹点头说道。
“既然你理解了这一点,那我们就来谈一点深层次的东西!”
“还有深层次的东西?”
“对,从指纹看一个人的性格!”
“我×,那么高端?”胖磊爆了一句粗口。
“在指纹学里有详细的介绍,人的指纹可不是随便乱长的,而是由基因决定的,性染色体X、Y是影响指纹的关键基因。而生物的遗传信息由染色体携带,染色体上核苷酸的排列顺序不同,某些核苷酸细节会发生变异,变异后经过结合,造成了指纹的变化不一。坊间还流传着这样一首关于指纹的民谣:‘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这个民谣就是在说指纹对人的前程的影响,其实深层次的含义,是指纹反映了一个人的性格,而性格决定了人以后的命运。”
“果然够深层次!”胖磊感叹道。
我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从民谣里我们也能看出,如果人的十指指纹中含的‘斗’越多,越好。其实根据科学的研究,得出的结论跟它差不多。指纹中‘斗’越多的人,越好相处。而在研究中,我们还发现了一种极端性格的人,这种人手指上的帐形纹就比较密集,达到五个朝上的人就有非常严重的暴力倾向。这个人的十个手指上,竟然有多达八个这种纹线!根据指纹学的分析,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应该是属于极端性格者的范畴,也就是说,这种人只要生下来,就有可能会犯罪。”
“那他岂不是就是凶手了?”胖磊有些兴奋。
“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他绝对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