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记得前一天新谷先生好像没出门。”
仓木眼睛一亮,“不可能,他应该是下午出门,七、八点左右回来的才对。”
桑野顽固地摇头。
“不,那天新谷先生一直在家里。他在池袋某间酒吧还是酒廊上班,因此通常都是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出门。我平常都是在这里待到七点,那天时间都过了还没看到他下楼来,我还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所以绝对不会错。”
仓木再次瞥向墙壁,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站起。
“我要看看他的房间。”
桑野也跟着起身,不安地交握着双手。
“那不太好吧,未经本人同意,我不能让你这么做。除非你有正式的许可令,那就另当别论了。”
仓木的嘴角露出笑意。
“其实是他妹妹委托我的,她说哥哥十天来音信渺然,怕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请我们调查。你见过他妹妹吧?她应该来过很多次才对。”
“啊,对,是不是妹妹我不清楚啦,但的确有个长相酷似新谷先生的小姐来过两、三次。”
仓木满意地点点头,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备用钥匙。桑野想拦阻时,七〇二号室的备用钥匙早已落到仓木手中。
三十分钟后,桑野正坐立不安地填写业务日志之际,仓木表情阴沉的回来了,桑野提心吊胆地连忙起身。仓木把备用钥匙往桌上一扔,拿起业务日志,啪拉啪拉地往前翻阅,然后转过身来紧盯着桑野。
“这上面好像什么也没记录,但我知道这十天之中,你曾让某人进过新谷家吧。”
桑野抓着桌边,背上冒出冷汗,双脚开始发抖。
“为、为什么?”
“房里乱七八糟,简直就像龙卷风过境。”
“不会吧……”桑野把话打住,猛搓额头。
“你最好去亲眼确认,顺便请其它居民参观一下,到时这栋公寓究竟管理得如何便一目了然。”
“可、可是那些人明明说他们只是要找个东西……”
“你说的那些人是谁?”
桑野连忙闭嘴,可惜太迟了,在仓木锐目逼视下他再也无法说谎。
“就是那天把新谷先生带走的那些人。大概是两天后吧,他们又来了,说要找一样交给新谷先生保管的东西,硬是把备用钥匙给拿走了。”
仓木一边脸颊微微抽动着说:“这么说,你把那些人看得很清楚嘛。”
桑野脖子一缩,垂下眼。“对不起,找不到适当机会说出来……”
“你问了他们的姓名吗?”
“较年长的粗壮男人留下了一张名片。”
他拉开桌子抽屉,把印有丰明企业企画部长赤井秀也等字的名片递给仓木,仓木瞧了几眼之后便塞进口袋。
“他们在找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无论他们在找什么,似乎都没找到。”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临走前还跑来找我,问我有没有替新谷先生保管东西,威胁了我老半天。”
仓木拿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冷茶。
“那么新谷曾托你保管什么吗?”
“怎么可能。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在这里搜到你满意为止,他们也这样干过,不过还是白费力气。”
“说不定该去搜你家。”
桑野不由得握紧拳头,恨恨地看着仓木。
“刑警先生,就连那些流氓都不会把话说到这种地步。”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比较绅士吗?”
桑野咬着唇,噤口不语。
仓木继续说:“他们另外还说了什么?”
“说什么啊……,我想起来了,他们还问了新谷先生妹妹的事,问她住在那里,我只能老实回答他们不知道。”
“就这样吗?”
“最后,他们说如果有人来找新谷先生,叫我一定要问出对方的姓名和住址,通知刚才那张名片上的事务所。”
“那么后来有谁来找过新谷吗?”
“没有,至少我坐在这里的期间并没有。”
仓木缓缓抚摸下颚,然后伸出食指戳向桑野的喉头。
“我再问一次。那天,也就是新谷被带走的前一天,新谷真的没有走出他家吗?”
桑野反射性地一边仰起上半身往后躲一边点头。
“是真的。不过我并不是坐在新谷先生家前面一直盯着,所以我也不敢保证绝对不会错。”
幻 影
1 ◇◇◇◇
他跑过走廊。
脚下的胶底鞋跑来悄无声息。他把正要关上的门一拉,冲入房内,手枪抵到正想大叫的里村鼻前。
“不许叫。”
里村一屁股跌坐在门坎上,用畏怯的眼神仰望他。
“店、店长,你这是干什么?”
他无言地挥动枪口,把里村往房内赶。里村瘫坐在玄关走道上,拖着屁股往后蹭直到撞到门,摸索着握把推开门,开灯后是间六张榻榻米大的客厅。里村跌坐进其中一张沙发。
他俯视里村嘴角因痉挛而抽动的胡髭,那幅光景看起来有点滑稽。他再把视线移到里村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那只手掌除了手指全都裹着绷带。
里村用右手把双排扣大衣的前襟拢紧,浑身发抖。
“店长你怎么知道这里?你应该没来过啊。”
“跟踪,我一直等到店打烊。”
里村抬起右手手背摩娑嘴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托你的福,昨晚我被整得很惨,光是用冰锥刺一下你的手,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里村下意识地按着绷带说:“你就饶了我吧,店长!如果我不听命行事,到时倒霉的人是我。我早就得知店长今早逃出事务所,野本专务已经放话了,只要你一出现就得立刻通知他。”
他隔着桌子在里村对面的沙发坐下,握枪的手放在膝上。这间客厅简直像女人的闺房一样整理得干干净净,连一张纸屑都没有,漆成全白的书架上整齐排放着爱情罗曼史小说。
“我有话问你,只要你肯老实回答,我便二话不说离开这里。之后看你是要向野本通风报信还是想干嘛,全都随便你。”
“我才不会通风报信。”里村气愤地说,但被他一瞥,顿时没什么自信地垂下眼。
他发出冷笑,重新坐正后问起第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我杀过几个人?”
听到这句话,里村惊讶得挺直腰杆,一脸认真地注视他。
“别、别傻了,那种事我怎么知道。”
“你用不着顾忌我,看来我似乎是个被野本揪住了小辫子的杀手,不,种种迹象显示,我应该是在野本的指示下杀人。你老实告诉我。”
里村再次垂下眼,伸手去扯松开的绷带。
“我什么也不知道,是真的。我只是觉得赤井部长好像命令店长做了什么,但我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杀人。更何况,店长你根本做不出杀人的勾当。”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这种事,一起工作自然会知道。”
他用枪口挠着膝头,里村的话中带有某种令他觉得不对劲的东西,自己的人格变得分外模糊,意识如雾般汩汩流去。
“店长,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里村试探性地凑近窥看他,他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他对里村的提问置之不理,继续提出自己的疑问。“他们正在找某张照片,好像认为是我藏起来了,这件事的始末你有印象吗?”
里村有点迟疑,“这件事我曾听野本专务提过,他问我店长有没有把什么照片托我保管,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他定睛窥视里村,那神情看来不像在说谎。
“我妹妹住在东中野哪里?”
里村迅速瞥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我问起时,店长不是只说是东中野那边的公寓吗?”
“什么时候?”
“就是我在店后门瞄到的那一次。”
他皱起眉头,暗自咬紧下唇。记忆依旧横亘着浓厚的雾霭,老在同一处打转的感觉令他焦灼不耐。
他吐出一口气,振作精神问道:“那你总该知道我的住址吧?”
“知道,是北区一栋叫做多米尔·泷野川的公寓,要不我帮你画张地图吧。”
里村伸出右手朝身后书架上拿来便条纸和原子笔,不等他回答便径自画起地图。他不发一语注视着里村的手,那与其说是地图其实更像在涂鸦,因为里村的手猛打哆嗦,无法好好画出直线。
“对不起,画得很丑。你搭都电荒川线,在泷野川一丁目那一站下车……”里村似乎想以喋喋不休来掩饰不安,他挥动枪口命其闭嘴。里村闭上嘴,仿佛害怕会有毒蛇伸颈噬人似地死盯着枪口。他从里村手上取过便条纸,塞进裤子口袋,起身俯视里村。
“你没有完全说真话,应该还有事情瞒着我。”
里村从沙发上滑落,跪倒地上,两手在桌上交握,祈祷般仰望着他,嘴边的短髭看起来就像掉在白纸上的软弱毛毛虫。
“饶了我吧,店长!我什么都没瞒你,真的!”
“好,站起来到厨房去。”
他将枪口往邻间的厨房一指,尽管里村满心恐惧,还是慢吞吞地起身,抓着沙发和边桌,脚步踉跄地往厨房移动。
“转身向后。”
“你、你不要开枪。”
里村扭曲着脸恳求,他微微笑了。
“我不会开枪的,只是让你稍微安静一下。在地上跪好。”
里村乖乖照做。
他把手枪插回腰上,抄起厨房桌上的水果刀猛地戳进里村后颈。
◇◇◇◇ 2
他不由得差点呻吟出声。
丰明企业的专务野本辰雄把下颚埋进胸口,重重跌坐在沙发上。他不是在休息,这跟那种心情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两周来他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却又无处发泄,顶多只能把气出在无能的手下身上。
太阳尚高挂天空,瓶中的酒已喝掉三分之一。他一步也没出过专务室,只是小口小口地不停喝酒。他再次将杯中倒满威士忌,送到嘴边,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还来不及回答,门已打开,企画部长赤井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浑蛋!灰尘都被你掀起来了。”
为了掩饰惊慌他破口大骂,但赤井只是咻地缩缩脖子。
“那个公安仓木找上门来了。”
野本反弹似地直起身子问道:“你说仓木?”
“对。前天他才刚找过里村麻烦,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赤井晒得黝黑的脸因紧张而绷紧,野本站起来,匆忙把酒瓶和杯子收进餐具柜。里村已报告过,在那起爆炸案中失去妻子的仓木,为了追查新谷的下落正在这附近打转。
不管怎样,还是先见对方一面探探口风,看他究竟知道多少内情。野本下定决心后,拉紧领带,重新在沙发上坐好,抬起下颚指示赤井。
“好,请他进来。你也在场陪着。”
赤井舔舔唇,双手一边拽着外套下摆一边走出去。
仓木身穿深蓝色西装、身材中等,与其说是公安警察,看来更像个能平心静气将人开膛破肚的外科医生。
野本还来不及点燃香烟,仓木已直接切入正题。
“我在找新谷和彦。”
对方果然立刻出招了。野本一边将桌上型打火机摆回原位,一边快速地动脑筋。难道这个男人握有什么证据,足以证明新谷是那起爆炸案的真凶吗?
“您说的新谷是……”
野本才刚为了拖时间而开口,仓木立刻开门见山地打断他。
“我看我们就别这样浪费时间了吧,我知道新谷担任贵公司里维耶拉连锁店的池袋分店店长,这两周来下落不明。”
野本咳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掸落烟灰。“您为什么要找新谷?”
“我只是有点事想问他。”
“是什么事?”
“那只能跟当事人说。”
野本厚颜无耻地笑着说:“听起来这好像不是什么公平交易。”
“我本来就不打算跟你谈交易。我只是在问话,如果你不想回答,直说无妨。”
野本收回笑意。这个男人和他过去认识的公安警察有点不同,那些人不是谄媚地摆出狎昵亲热的态度,就是气焰高涨地劈头便压迫人,只有这两种。但这个男人不属于任何一种,好像超然事外令人捉摸不定,唯有目光如野兽一般犀利,蕴藏着某种几近疯狂的东西。
野本畏缩地坐正,看来惹恼这个男人似乎没什么好处。
“我可没说不想回答喔,刑警先生。其实我们也在找新谷,他一声不吭就突然消失,老实说我正在发愁呢。”
“你对他会去哪里毫无头绪吗?”
“对,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去找了。”
“新谷是哪里人?”
“谁晓得。您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很少做个人身家调查。”
“有没有什么卷入犯罪事件的迹象?”
野本心头一震,连忙捻熄香烟。“怎么可能,不会啦。”
“为什么不可能?他失踪长达两周,做此考虑才是正常反应吧?还是他拿了你们什么东西,畏罪潜逃?”
野本意识到自己脸都僵了,眼角余光瞄向坐在一旁的赤井,他的双手正猛然抓紧膝头。
“完全没有这回事。”
野本斩钉截铁地回答后,仓木的嘴角浮现若有似无的冷笑,冷然看着赤井。
“上个月二十七日早上,新谷从多米尔·泷野川公寓的自宅被带走后,就此音信全无。你把新谷带到哪里去了,赤井先生?”
仓木的奇袭令野本霎时哑然。
矛头突然转向赤井,赤井连忙仓皇翻着口袋掏出手帕。
野本立刻恢复镇定,急忙在赤井假装擤鼻子时笑出来,用笑声引开仓木对赤井的注意力。
“您这人也真坏耶,刑警先生。对,叫这家伙把新谷带来这里的就是我,因为我发现新谷那小子在店里帐簿上动手脚,私吞了大约三百万圆,就稍微给了他一点警告。后来他答应在三天之内全数归还,我就把他放了,从此就再也不见他的人影。唉,我还真倒霉,亏我这么相信他。”
野本不给仓木说话的机会,一口气说完后就大声吆喝年轻的职员,怒吼着:“怎么也不送杯茶来!”接着用很无奈的口吻说:“这年头的小伙子真是的。新谷也是,枉费我那么器重他,他居然忘恩负义扯我后腿。”
赤井一副深有同感似地跟着点头。茶一送来,野本率先举杯润喉。虽然演得很做作,但就临时掰出的故事而言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果交给赤井处理,谁知道他会抖出什么东西。
仓木开口说:“如果真有其事,那已构成业务上的侵占罪,最好还是报警,我帮你办手续吧。”
野本慌忙摇手。
“没那个必要。这种事,按照道上的规矩都是自己‘解决’的。”
仓木扭曲着一边脸颊笑了,野本看了,这才憬悟仓木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解释,顿时感到身体一热。
“您也差不多请回了吧,刑警先生,接下来我还有工作要忙呢。”
仓木毫无起身的意思,继续说:“新谷如果出现了,麻烦通知我。他应该迟早会现身——除非他已经被你们干掉了。”
野本把手上的茶杯放回桌上说道:“拜托您别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了,我还有帐要跟他算呢。应该是我拜托刑警先生,若您找到他的话务必通知我一声。”
“等我的事解决了,我会的。”
“恕我唠叨再问一次,您到底找他有什么事?”
仓木定睛看着野本,“谣传新谷是右派恐怖份子。”
“你说什么?”
野本倒抽一口气。这句话从仓木口中冒出,令野本大吃一惊。
仓木看到野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