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我对沈冽动的心思，真是一万个自作自受，不合时宜！
“苏老师，我没有寻衅的意思。”就当我以为方才的风波已经平息下去时，刚才被常辉点到名的郁珂忽然不甘寂寞地开口。他低敛着眉眼，右手轻轻转动着炭笔，语调平稳谦和：“只是刚才常辉提到了，我也有点好奇，从中央美院过来的人，实力到底怎么样？”
沈冽听了这明显具有针对性的话，缓缓回头看了郁珂一眼，郁珂也恰在此时抬起头来，视线对上沈冽。两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天才，新学期的第一节课就引起了一场不可避免的碰撞。
“沈冽，我很想和你比试比试，不知道……你敢不敢答应？”郁珂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冷淡却挑衅的笑容。
☆、第八十五章 心如刀割
我紧盯沈洌，观察着他的反应。我如此尽心地培养沈洌，是想让他去探索艺术的巅峰的，如果他将艺术才能浪费在这种和同学之间的比试斗气上，才是真的要叫我失望了。
不过好在沈洌并未受郁珂的激，他仿佛没听到似的，只专心勾勒着石膏塑像的线条，头也不回。
一个巴掌拍不响，郁珂见沈洌如此沉着，也不好再刻意找茬，但他却误将这种沉着当成了轻视。他面色不善地盯着沈洌的后脑勺，手中一个用力，捏断了绘画的炭笔。
我将这一幕收在眼中，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原本系里将这些出众的学生安排在一个班上，应该是希望他们相互切磋砥砺，你追我赶的，没想到郁珂的好胜心却反而成了桎梏他的心魔，处处要和沈洌争个高下。
事实证明，开学第一课的情况已经折射了接下来一个学期的基调。从学校资源到上写生课时的优势位置，郁珂处处都要和沈洌争抢。
但沈冽却没和郁珂计较，他在校期间非常低调，几乎从来没有在人前显摆过自己的绘画实力，在画室练习的时候也永远都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久而久之，有些同学开始刻意地疏远沈冽，认为他实力平平却又极不合群，就连一开始对沈冽外貌很感兴趣的女生们，也因为他冷冰的脾气望而却步了。
但真正的金子永远都不会被埋没，就算沈冽低调行事，展现他实力的机会终于到来。开学两个星期后，我接到了毛宁主任的通知，她让我从本届美术系中选拔优秀学生参加全国青年艺术家绘画大赛。大一年级入选参赛的新生中，郁珂、柳蕊、沈冽三人赫然在列。
有些不了解沈冽的人对他能入围初筛感到不可思议，毕竟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大家对他的认识只停留在他是一个普通学生的层面。同学之间的风言风语沈冽也听到了一些，可不理会这些无聊的传闻，只是定心画画。
这天上写生课的时候，我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毛宁主任发过来的通知，短信内容是：沈冽、柳蕊和郁珂入围复赛了，祝贺你带出这么优秀的学生！
我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简直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如果不是这节写生课并不是沈冽那个班，我几乎忍不住要把这个好消息当众读出来了！整节课我都憋着内心的喜悦，憋得相当难受，恨不得一下课就打一通电话给沈冽，和他分享这个消息！
刚下了课，我边摸手机边往外走，还没翻出沈冽的手机号码就被人叫住了。我回头一看，正是柳蕊。
“苏老师，等等，我有话想跟您说！”她小跑着从后面追了上来，因为走得急，鼻尖都热得沁出了几滴汗珠：“您现在有时间吗？”
我对懂事又得体的柳蕊很有好感，便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她，笑着向她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柳蕊追上了我，抱着速写本与我并肩走着。听到我的问题后，她面色微赧，垂头忸怩地道：“苏老师……这是很私人的问题，我只是比较好奇。如果你觉得我问这个问题不合适的话，不回答也行的。”
我极少见到柳蕊脸上有这样的表情，到底是什么事，让一向大方的柳蕊脸上露出这种表情？
“你先说说看。”我朝她笑笑，让她放宽心：“我能说的一定告诉你。”
柳蕊踌躇半晌，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苏老师，你和沈洌关系最亲近，我想问问，李随心和沈洌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走哪儿都腻在一起？您不知道，本来我昨天下午约了沈洌出去写生的，但李随心却非要跟着，一下午把沈洌缠得紧紧的，又是拍照又是玩，简直不知所谓！我们是去写生的，又不是出去游玩的，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画画了啊！”
从柳蕊的语气中，我听出了她对李随心的满腔怨气，这话说的很有些小女生吃醋的意味。但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柳蕊的心意也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她竟也是喜欢沈冽的！
李随心缠在沈冽身边本就够我难受，现在又多了一个优秀的柳蕊心仪他。听了柳蕊的话，我像是喉头被塞了一块凉糯米团子，又酸又黏，心里不是滋味。
这些事我原本是不知的，忽然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膈应得慌。为了不暴露太多情绪，我只好强笑着调侃她道：“我分明还记得你之前喜欢的画家是陈置玉，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哎呀，您就别笑话我了！”柳蕊跺了跺脚：“陈大画家固然了不起，但我还是喜欢近在眼前的沈洌啊。”
听了柳蕊的话，我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了。这姑娘性格爽利，敢爱敢恨，比起畏畏缩缩的我要勇敢得多。
但我又觉得流入如此轻易就说出“喜欢”二字，可能缺少几分真心，便又对她道：“你喜欢沈洌，这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你该自己去问他，找我又有什么用？既然现在沈冽和李随心走得近，那你打算就此放弃吗？还是鼓起勇气向沈冽告白？”
“万一我向他说破之后，沈冽却不喜欢我、以后躲着我怎么办？”柳蕊表情懊丧，心中有着这样那样的顾虑：“而且看他对李随心的态度，我觉得我一点胜算都没有。”
从柳蕊口中得知沈冽和李随心走得这么近，我心里也难受得很，却还要想方设法地安慰这位“情敌”。她掏心掏肺地把我当成知心姐姐，咨询我情感上面的问题，我就算心中难受也不愿在人前流露出半分。
“这样吧，我正好有事去找沈冽，顺便问问他的态度。”就算沈冽不喜欢柳蕊，他交往的对象也不该是李随心那样的女生。
“别别！”柳蕊赶紧拦道：“您要是在沈冽那里把我说了出去，那我都成什么了啊？岂不是成了告状的小人？”
我拍了拍柳蕊的肩膀，对她道：“不妨碍的，肯定不会把你暴露出去就是了。”
我和李随心分开之后，打了个电话给沈冽，说想找他谈谈。沈冽沉默片刻，告诉我他在画室里。
比起询问沈冽为什么会这么亲近李随心，我还是更想和沈冽分享他入围青年画家大赛入围的事情。之前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上一个赛事，现在终于获得了上升的机会，我由衷地为沈冽高兴。至于李随心的事，我相信是李随心缠他缠得太紧，沈冽没法拒绝罢了。
我心中如是想着，便到了沈冽告诉我的画室门口，我边走还边在心里想着，现在已经到了饭点儿，一会要不要邀请沈冽一起去吃饭。
正当我走到画室门口即将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交谈声，我脚步顿时一滞。
“沈冽，我听说你入围了这次比赛的复赛哦！今天刚出来的消息，就连很多老师都不知道诶，我厉害吧！”得意洋洋又带着撒娇鼻音的，分明是李随心的声音。
我听了这句话，心头像被人用手揉了一把，这本是我想与沈冽分享的好消息，却被李随心抢了先了！
我浑身僵硬地慢慢往前走了一步，之间沈冽面前摆着画板，手中托着调色板正认真地给油画上色，听到李随心的话之后，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情绪却没有太多的波澜。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闷？能不能有点儿反应？”李随心坐在旁边的课桌上，翘着腿晃啊晃。她非常不满沈冽的反应，主动绕到了沈冽的跟前，从他手中夺下了调色板，用手捧着沈冽的脸，让沈冽的视线对准他：“有没有人教过你，说话的时候不看着人是很不礼貌的。”
沈冽纵容着李随心的行为，沉默着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将李随心的手从他的脸上扯了下来：“现在我看着你了，你到底想要怎样？”
李随心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媚笑，活像一只偷腥的猫儿。她的手被沈冽掰了下来，却不曾老老实实地收好，反倒是顺势攥住了沈冽的领子，将他的领子用力地往下扯了扯。
许是李随心用力过大，沈冽脚下没站稳，身子顿时前倾，撑住了李随心身后的课桌。李随心则顺势仰倒，右手勾住了沈冽的脖子，视线魅惑，笑容甜腻。
“我没有想要怎么样，关键是，你想不想怎么样我？”李随心极其大胆*地挑逗了沈冽了一句，右手用力，再次将沈冽的脖颈压了下来。
沈冽的视线和李随心的视线对上，却并没有回避。
李随心着迷地盯着沈冽的瞳孔几秒，然后左手一撑桌子借力，突然吻住了沈冽的双唇。我眼睁睁地看着李随心吻上了沈洌，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像是子弹划过我的瞳膜。
看到这一幕的我像是突然被人在胸口刺了一刀，心痛得说不出话来，这亲吻的场面我无法再看，脚下踉跄几步，赶紧转身回头离开。
☆、第八十六章 比想象之外，更爱你
我逃离了画室，来到画室外面的喜树林里，扶着树干缓解此时的眩晕感。
看到李随心和沈冽接吻时，我的记忆片段不断涌现，仿佛回到数月前那个下午，撞破李随心和陈置玉偷情时的画面。当李随心吻上沈冽时，我难以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但强烈的窒息感让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我才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沈冽和李随心在一起了，我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和陈置玉不同，沈冽对我只有师生情谊，他想要喜欢谁都是他的自由。我因为沈冽喜欢谁而心痛，那都是我的自食恶果，是我对沈冽起了龌龊而不可告人的心思——一个老师，对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学生！
在看到今天这一幕之前，我早在心里无数次地给自己打过预防针，沈冽和我根本不是一个年龄阶段的人，他最终会拥有自己的爱人的。可是心里头这么想是一回事，当我真正看到的时候，就好像有谁拿刀子生生剜我的肉一样，不带一点招呼的，径直将血肉分离。
我勉强收拾好情绪，手机忽然在此时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正是沈冽打过来的。我清了清嗓子，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静：“喂？”
“你到哪儿了？”沈冽淡淡地开口：“我在画室等你十多分钟了。”
我顿了顿，这才回答道：“我快到画室了，就在门前的喜树下面。”
沈冽听了我的回答，立即说道：“那你在下面稍等我一会儿，我下来找你。”
挂了电话后不出三分钟，沈冽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是头一次，我认识沈冽以来的头一次，那么不希望他在我眼前晃荡。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眼神，都会给我一种他是属于我的错觉，而这种错觉，对我来说是致命的成瘾毒药。
“你不是在上面画画吗？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我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开口，随便扯了个问题。
沈冽沉默着抿了抿唇，眉峰微微一皱：“没有在画画。”我听了心中稍宽，他虽然没对我说出事情的经过，但好在也不屑对我说谎。
“你找我有事？”他又补了一句。
经他这一提醒，我才想起我要找他的正事来。我原本找他是为了把他进入复赛名单的事情告诉他，但既然已经被李随心抢先一步，那这个消息就再没有什么惊喜可言了。
我把入围复赛的事情跟他说了，最后加上了一句：“真心地祝贺你。”
“谢谢。”他的唇边绽开一个轻笑，眼神明亮，笑容真挚：“都是你的功劳。”
我看到沈冽的笑容，心中又是一痛。我顿住脚步扶着旁边的树干，偏头望向远处，拼命清空沈冽在我脑海中留下的画面。
“你不舒服？”沈冽上前一步扶住我，担忧的表情写在了脸上：“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我摆了摆手，示意我没事：“不要紧，只不过到了饭点没吃东西有点儿晕而已，看来要赶紧吃饭去了。”
“那我陪你去吧。”沈冽顺口接道：“我记得今天二楼的快餐窗口有你喜欢吃的糖醋里脊。”
我强笑了笑，沈冽既然不喜欢我，却还对我这么好，对我而言是一种甜蜜的折磨。我贪恋着他对我的关心，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沉沦。就像吸毒的患者一样，沉溺在片刻的欢乐之中，身不由己地用更多的痛苦去交换这短暂的欢愉。
这天下班之后，我提着一打啤酒上王沁家找她喝酒去。进了王沁家门，我二话不说就拎着啤酒直奔她家沙发，撕开易拉罐，咕嘟咕嘟喝了半听。
王沁从我手离夺下啤酒，一脸不解地看着我：“苏荇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恶习？你压根不会喝酒，干嘛非要学人家酗酒！到底谁惹你不痛快了！”
我又从王沁手里把啤酒拿了回来，一口气把剩下的半听全部喝完。有些话，我清醒的时候无法说出口，只有喝醉了，我才有胆子揭开伪装的面具，趁着酒劲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王沁大概也是看出了我憋屈得慌，便不再拦我，眼看着我把一罐啤酒喝下了肚。
我喝完一瓶又伸手去拿第二瓶，这次却被王沁按住了手。她皱紧了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你酒量有多浅你自己知道吗？你去我家厕所自己照照镜子去，你才刚喝了一罐啤酒就上头了，现在两颊烧得通红，你觉得你还能再喝？”
我苦笑着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拦我：“能啊，有什么不能的，我现在还是太清醒，一点儿喝醉的感觉都没有，没法跟你说实话。”
王沁见状，轻叹了一口气。她撕开一罐啤酒递给我，自己又开了一罐和我一起喝：“看你难受成这样，能让你这么不舒服的人，恐怕只有沈冽吧？”
我机械地牵了牵嘴角，尽量让自己麻木的表情稍显生动些，但以我现在的心情，只觉得连笑一笑都觉得心累：“我知道我现在这模样看起来大概很傻，但是有一个事实我不能否认：我可能比自己想象之外的，更喜欢沈冽。”我讨厌自己这幅期期艾艾的模样，甚至也讨厌那不听指挥的，为了沈冽而跳动的心脏。但事实就是如此，这是我能够在王沁面前进行的，最大程度的自我剖白。
王沁只能沉默且悲哀地看着我，目光中深切地传递着对我的无奈：“所以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你要对沈冽说明白吗？”
“不不。”我又猛灌了一口酒，直喝得头晕乎乎，身子发飘，吐露心事的时候才稍微顺畅了些：“沈冽有喜欢的人了，我又怎么能说？说了让他讨厌我吗？让他疏远我吗？”我满腹痛苦，只觉得这样的自己卑微得可笑。
又咽了一口啤酒，当啤酒的苦涩滋味从舌根一直传到胃底，我忍着眼底涌动的泪花，脸上却笑着对王沁说道：“对了，他喜欢的人你也认识，就是那个李随心。”
“什么？他喜欢李随心？”王沁不可置信地瞪眼：“沈冽这小子的眼光也不是一般的差，竟然喜欢这个绿茶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