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只听正殿中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有东西被碰翻了。我心倏地紧了一下,端着枪快步走了进去。
进去后我仍然紧靠住身后的墙。被风化的墙皮已经很松脆了,被我挤得“噗噗”掉落着。“小熊!”我压着嗓子喊着,心脏怦怦直跳,夹杂着我口鼻中传来的喘气声,让我神经绷得快要断了。
我用手电往上照了照,大殿很破,头顶上已经有几处见了天光,一个角已经塌了,几根梁柱的木料胡乱地横在那里,还长出了很多杂草。
慢慢往下看,大殿正中摆有一副香案,香案后有一座高大的泥胎神像。
那神像的颜色竟是不与平常神佛造像一般五彩斑斓,而是通体呈现出暗红的颜色,就像是被血液涂过,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年代久远,上面的胎漆也开始纷纷剥落,在手电筒发出的LED白光下更显得诡秘无比。
我捏了一下藏在怀中的眉轮骨,略略定了一下神,继续小心翼翼地搜寻起殿里的犄角旮旯来,“小熊……老羊……别怕,是我……”我压着嗓子又叫了几声,“我来了……我是老鱼。”声音因为紧张变得有些颤抖。
一阵山风不知道从哪里吹了进来,风里若有若无地带了一丝臭味儿,吹得我脖子后面凉沁沁的。突然,神像后面的阴影处传来一声响动。
“谁!”我立刻紧张地用枪指住那里,悄悄将身体移过去,“是老羊么?”
到那里一看,却还有什么人。
我紧张地把身体靠在背后的神像上喘了一口气。这里臭味儿更浓了一些。只听见背后“咔嚓”一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落下,赶忙躲开,只见神像上滚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约莫足球大小。那东西咕噜噜径直从神坛上滚到我的脚边。
腐臭味骤然浓烈起来,我用手电筒一照,立刻觉得头皮发麻。那分明是一个怒目圆睁的人头,糊满鲜血的脸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直吓得蹬蹬蹬后退几步,却感觉背后撞到一个人。回头一看,我身后立着一个人影。我刚要摸枪,就见那人伸手按住了我:“是我。”
我赶忙用手电一照,那人脸上戴着一副眼镜,一条刀疤从额角拉到耳根,正是阿二!
“二哥……”我有点语无伦次地指着地上的人头,“有……死人……”
“死人有什么好怕?”阿二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用手电筒顺着我指的地方照过去。他“咦”了一声,又用枪管拨拉了人头,然后蹲下身看了看,倏地朝我一笑,“在坟里那小鬼你不怕,一个泥捏的人头怎把你吓成这样?”
“泥捏的?你少诳我。”我有些纳闷。
“你看!”阿二伸手把地上的人头拿在手中掂了几下,“噌”地朝我扔过来。我本能地伸手一接,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怀里一沉。
“妈呀!”我一声尖叫,当即一屁股坐到地上。而怀里的人头正好和我面对面碰了个鼻尖。鼻子里传来的腐臭味更大,我差点吐了出来。
此刻我脑中一片空白,愣愣地捧着那东西坐在地上,只看到那双空洞的眼睛正瞪着我。
“兄弟,你看清楚。”阿二哭笑不得地用手电指着我手里的物件,“这分明就是泥捏的。”又指了指旁边神坛上的泥塑,“你看看,是它的。”
我这才看清楚,神坛上的塑像只剩下一具身躯杵在那里,就像一具枭首后还未倒下的尸体。而那“人头”此刻正在我手里怒目圆睁,说不出的丑恶,看得我无名火起,一把将它扔到地上。那人头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下,一直滚入香案底下,消失不见。那股臭味儿也似乎随之淡了一些。
“鱼兄弟,这是个什么神仙?”阿二伸手把我拉起来,看着那神像问我。我吐了口气,那暗红似血的无头神像,身上并没有多少服饰,仅在肩膀上有一副翘着的肩甲,双手空空也不带任何法器,只捏了一个奇怪的手印。可惜我对手印没什么研究,若那老道在这里,或许还能找到些线索。
“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模样的造像。”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来。我问阿二:“二哥,你刚才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什么味儿?”阿二使劲抽动了几下鼻子,耸耸肩膀,“没有啊?”
我再使劲闻了一下,臭味果然消失。“奇怪了……”我嘀咕道。
“怎么了?”阿二问我。
我摇摇头,觉得这里处处透着邪异,而且这地方已经久没人供奉修葺,估摸着吃香火的也不是什么好神仙,更断定此地不宜久留。
“走吧,他们不在这里了。”我说。
我跟阿二又在庙中转了一圈,仍然一无所获。临出门时,我看着小熊在柱子上撒的那泡尿,心里不免惴惴,它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儿啊!
“走吧……”阿二背起枪往前走去。我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浑身肌肉剧烈酸疼。晚上在树上待了大半宿,又追着小熊一直跑到这里,刚才一番惊吓、折腾后,后遗症全部爆发出来。
“还行么?”阿二回头问我,“不行你就在这休息一会儿。我们去找,一会儿再下来接你。”
“还能行,”我咬着牙把枪当拐杖拄在地上,“走吧。”
阿二拿着一把砍刀在前面开路,我拖着腿在后面跟着。渐渐从海那边的方向飘过来一阵雾,一时间身边的能见度只剩下五米左右。
“妈的,快入冬了还这么多雾。”我有些烦躁地抱怨着,在雾里怕是更难找出线索了。我在对讲机里问了一下其余人的情况,老九阿十五已经快到山顶了,还没有任何发现;王富贵他们则没有上山,只在下面转着,好像也没有什么收获。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前面的阿二突然停下,口里嘀咕道:“怎么又回来了?”
【2】
我紧走几步赶上他,斜倚在旁边的大树上,喘着气问:“怎么了?”
“你看,”阿二指着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的建筑,“咱们又回来了。”
驮着碑的赑屃,破旧的庙门,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甚至还能感觉到小熊那泡尿水渍未干。这怎么可能?我们刚从庙里出来,可一直是往上走的呀!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鬼打墙?
倏地我脑海中飘过那颗“人头”,特别是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睛,空洞而诡异。我突然打了个冷战,难道我们真的招惹到“它”了?
“进去看看!”阿二提着枪往庙门走去,我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就已经一脚踏入了庙中,快步消失在门后。我顾不得多想,赶忙跟了进去。
雾越来越大,走进庙里,已经不见阿二的身影。“二哥……”我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我心里懊恼,这数字三兄弟整天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特别是阿大阿二,更加冰冷阴鸷,身上有一股血沫子味,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敬而远之。要说起来,我倒更喜欢斜眼儿的阿十五一些。
我独自在雾中转了几个圈,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好不容易辨清楚大殿的方向,我却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异样感,像有人在雾里偷窥我一般。
我猛地一回头,一道黑影嗖地在雾气里蹿过去,像进了大殿。
“老羊?”我仿佛瞬间恢复体力,朝大殿追过去,口里大声喊道,“二哥,老羊进去了!”
还没进到大殿,就听到嘭的一声枪响,枪声在黑夜里传出去很远,紧接着传来几声打斗声,像有两个人扭打到了一块。
“操!别开枪!”我心里一颤,怒叫着朝大殿里冲过去。等我冲到殿中,打斗声已经停止。大殿里又比先前暗了许多,这让我更加茫然。
我用手电筒照着地上,发现一支雷明顿猎枪掉在了门槛下面,旁边还有一些沥沥拉拉的鲜血,我心里大叫,完了完了……“二哥……”我紧张地叫着阿二,顺着血迹找过去,在手电光中,一个人影出现在神坛后面,竟是阿二!他浑身是血,半躺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双手紧紧地捂住脖子,大股的鲜血犹自从他的手指缝里冒出来。
“二哥!”我心里一惊,赶忙过去,把他扶起来,“这是怎么了?”
阿二嘴里冒着血沫子,眼睛直勾勾瞪着大殿塌陷的一角,而那外面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对讲机里传来了几个焦急的声音:“谁开枪?”“出什么事了?”
“二哥受伤了,山上庙里。”我扔掉对讲机,也顾不得多想,伸手掰开阿二捂住脖子的手。他脖子上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着。此时,他的身体绷得更直,不时抽动一下,喉咙里像破风箱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撕掉自己的棉衬衣,紧紧地给他包扎起来,很快鲜血便把包在他脖子上的衬衣湿透。我把他平放在地上,脱下衣服把他盖住。他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外面,不知道是不是伤他的东西从那里跑出去了。而我也在疑惑,那个黑影到底是谁,真的是伊山羊么?
这时从外面奔进来两个人,正是老九与阿十五。我忙把他俩喊过来。
看样子他们恰好在附近,是顺着枪声找来的。
“出什么事了?”老九着急地边喊边跑过来,看到这个情形一愣,失声叫道:“二哥!”阿十五皱着眉头过来没说话,半跪在地上翻开阿二的眼皮看了看,又按了按他的脉搏,扭头斜楞着眼睛问我,“谁干的?”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充满杀意,我恐怕自己回答稍有不慎,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给我一枪。
“没看清。”我苦笑着摇摇头。
阿十五不再言语,弯腰把地上的阿二抱起来,背到背上,大踏步走出大殿。
老九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拍拍我肩膀悄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走吧,下山。”
“不找了?”
“先不找了……”我无力地摆摆手。
走到大殿门口,我看到地上那只雷明顿,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来。
不经意一回头,我心里又是一阵猛跳。
那站在香案后的神像,正一脸怒意地盯着我,因为在它肩上,赫然是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
老九站在门口看到我发愣,叫了我一声。“怎么了?”
“走吧……”我跟老九出了庙门。阿十五背着阿二早就消失在雾气里。我跟老九辨别了方向,也往山下走去。
山下,车正在等着我们,阿十五背着阿二已经到了,车上有急救包,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地给他包扎伤口。我走过去瞧他,他脖子上被缠了厚厚一层绷带,但仍不断有血渗出来。他躺在阿十五的怀里,神情安详了许多,身体也不再僵直,看样子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阿大见到我,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对不起,大哥,我……”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很是愧疚。我望着阿二:“快送医院吧。”
阿大笑笑,把手里的小猎刀翻了几个刀花,也看着阿二说:“没事儿,他死不了。不用去医院。”
我有些不放心:“二哥伤得这么厉害……”
阿大摆摆手:“小伤而已,算不上什么。”低哑的声音仍如夜枭般难听。
老九在一边偷偷拉了我一把,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事出有因,便不再坚持。
王富贵凑过脸来,悄悄问我:“是‘他’干的么?”
我摇摇头,回头看着藏在迷雾中的山林,疲惫到了极点,眼前一黑,一个趔趄。王富贵忙把我扶到车上。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回去再说。”
回到安老汉的家庭旅馆,已是快七点,时间又过去一夜。大家七手八脚把车上的阿二抬进房间里,取了急救包,又重新给阿二处理了一下伤口。阿大找了手术针线,手法娴熟地把他脖子上的伤口缝合起来。我此刻又不免揣测起他们的身份来,还有什么是这三人不会的么?
那道大约十五公分的大口子,像一条大蜈蚣趴在阿二的脖子上,看形状竟和那头死去大公羊脖子上的完全一样。
等一切忙完,看着阿二在床上沉沉睡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出房间,看到小桃正站在门外等我。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我张开双臂,抱了她一下,安慰她道:“没事……”
“哥……”小桃伏在我肩膀上轻声道,“咱们回家吧……”
我明白她的意思,危险的气息让她想放弃了。在此之前并没有人受伤流血,而阿二这次却差点送命,而伤到他的人,极可能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小桃的哥哥,我的兄弟——伊山羊。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儿刺激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神经,小桃有些扛不住了,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可是,我们还能回去么?
“嗯,等找到你哥,咱们就回去……”我拍拍她的肩膀。
“不找了……”小桃哭着说,“不找了,我不要他了,他现在……”
“别说傻话,你哥不会有事的……”我扳住她的肩膀,抹掉她脸上的泪痕,“你还记得那个老道么?”
小桃抽泣着点点头。
“等他来了,他肯定会有办法的。”我想起老道临走前爻的那卦象,“……阴愁伏匿,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习坎,入于坎窞,大凶……”
眼见我们来这儿第三天了,可是老道啊老道,二大爷啊二大爷,你把我诳来,自己却在何处呢?以你的神通,应该不难寻我们,可你为什么还不来?
小桃听我说起老道:眼里仿佛恢复了一点神采。我笑着说:“去给我们弄点吃的,都累了一宿了。”
她应了一声去了。王富贵从我身后钻出来,看着小桃的背影递给我一支烟,“你说那老道靠谱么?还能指望上么?这可都是第三天了,人影儿也没见。”
我点着烟,狠狠地抽了一口。
“靠谱!”我打断他的话,径自走进洗手间胡乱抹了一把脸,冰冷的自来水让我清醒。我甩甩头,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一脸憔悴,双眼红肿。
第十七章 三句经文
〔山羊留下的经书让我对和罐子、玉瑗相关的历史有了新的猜想。不经意间,书中飘出一张纸条,记录的三句经文难道是山羊悄悄给我的提示?重现人前的金锁又会引起怎样的波澜?〕
【1】
“鱼爷,吃饭了。”小歪敲了敲洗手间的门。我答应着,擦干脸上的水,跟他下楼。楼下大厅里放着一张大圆桌,桌子上胡乱摆着一些食物,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健硕汉子在一边不断忙碌着,小月则低着头帮忙。
老九坐在桌前朝我招招手,我坐到他身边,他凑我耳朵边偷笑道:“这个就是那个小绿毛龟。”原来这健硕的汉子就是安老汉的儿子。我忙制止老九继续说下去。
那汉子看起来很憨厚,浓眉大眼的,身体健硕,足有一米八左右,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力量感。我又厌恶地看了一眼小月,有点不理解,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甩开这么不错的老公出外偷情。
那汉子过来帮我把碗筷摆好,我赶忙欠身说了一声谢谢。他憨厚地朝我笑笑,也不说话。我心里叹了一口气,胃口尽失,胡乱地扒了一口粥就上楼了。我又去阿二房间看了看,见小桃正坐在床边怔怔地望着床上的阿二,不时用毛巾给他擦着从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我没敢惊动,便关上门悄悄地回了房。
回到房间,我和衣躺在床上,人疲劳至极,却不能安睡,只得闭上眼睛胡乱想着。那山上的庙,那雾中一闪而过的黑影,满身是血的阿二,落在门槛上的猎枪,对我怒目而视的神像……的脑袋……还有小熊一蹿而过的白影。
越想越心烦意乱,我烦躁地把脑袋蒙住,强迫自己睡觉,不料,背后的伤口却隐隐发起痛来。见实在睡不着,我索性从床上起来,点上一支烟坐到桌前打开那个电脑,继续胡乱翻看着。我把目光放在海底那个大石碑的图案上,看了一阵竟有些恍惚,那图案分明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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