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云观也有上好几百年历史,却并不是很大的观堂,三进的院落,正中间一进大堂供着个什么真君娘娘,这些年香火受着,倒是熏染的那木雕泥胎的塑像有些斑驳。
在大堂外头台阶上道观观主王道婆穿着一件天青直裰道袍儿,马脸瘦长,手里提着个拂尘,散发束冠,早立在那里等候,瞧见三人来,道了声天尊娘娘,一本正经迎了人进殿堂去。
一边偷偷打量,这会儿那孟大妗子的信却还没送到她手里,偏画壁只不让崔家的提自己来历,拿楚大官人名头吓人,故而这王道婆并不知晓画壁来历,倒是觉得这画壁一身富贵打扮,长得又是个讨巧的摸样,出手的称施也十分厚重,想必是谁家得宠女眷,要是巴结好,日后必是条财路,便十分殷勤接待,进了殿堂将面前塑像好一通说道。
画壁听她天花乱坠一番话,心里却着实着急,今日是她难得机会,偏外头多了周通等人,如果放弃,只怕日后也难寻这等机会,再同那楚瑾瑜纠缠下去,她不疯也要被折磨死了。
下定决心逃,奈何又寻不得空隙,倒是看那道婆唾沫横飞,计上心来,道:“仙姑说的在理,也想在此多聆教诲,左右无事,劳烦仙姑与我一处安静屋子歇歇脚。”
王道婆喜不自胜,画壁又道:“我这凡胎肉身怕搅扰了您这的仙气,仙姑可有素袍子与我一件,不拘什么。”
王道婆无有不应的,忙下去招呼小道姑准备素菜斋饭,取来一件干净袍子来。
那崔家的见王道婆喜滋滋出去忙碌,私底下道:“奶奶,到底是个小观,菜色衣衫只怕不干净,恐坏了肚子,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画壁看她一眼,淡然道:“这焚香祈福要的就是个虔诚之意,岂有半途而废道理?妈妈不用劝,我也想你们爷在外头平安些,再说,这道观之地,哪有什么不干净的。”
崔家的看她执意,实在不好多劝,心说当着爷面倒是没瞧出来这位多么上心,隔着不见,她倒用功上了,咄咄怪事。
到底不是坏事,只得依了,看王道婆拿来了道袍,画壁便脱了外头精细缎子面的翡翠簪花窄袖通袍,瞧也不瞧,随手扔开,把个崔家的慌得忙收在手里,又见画壁散了头上一切贵重的簪子头面,只用青布裹了一头青丝,虽没了刚才富贵逼人的气势,反倒是越发素雅好看了些。
崔家的看着无端端觉得忐忑,这奶奶一身素袍倒像是真要出家去的意思,又觉得自己胡乱想的可笑,正经奶奶的位置不要,哪有人会舍得。
倒是画壁却像是真心要听那王道婆说道,在殿堂里头上了香,便随着那婆子进了替她安排的屋子来,却不肯让崔家的和丫头跟进去:“我要听仙姑说法事,你们不要跟着,外头候着就是了,有话我便会叫你们的。”
崔家的没法子,只好在外头廊下寻了个小杌子,坐在那里和丫头百合闲磕牙起来。
128章
里头画壁跟那王道婆正经听了会儿她天花乱坠的道经演说,心中却是浑不在意,只想着如何打发了这婆子,却不想倒是外头来了个小道姑:“观主,有您的书信。”
王道婆正说得顺溜,十分不耐烦要拒绝,画壁却忙道:“仙姑有事去便是,我这里不碍的。”
她这么一说,王道婆倒也不好再坚持,便告辞了出来,画壁趁着她出去,到门口又嘱咐了:“我里头歇会儿,别让人来打搅。”
关了门在榻上瞧瞧听了会儿动静,外头并没什么人来,便知道机会来了,下了榻去推开后头的窗户,这屋子后面一块空地,正对着道观后进的院子,穿过后进便是一处柴房,寻常人家都在这里有一个后门。
她知道这会儿前头大门外周通等人守着,自然是走不了的,只是后头却领着一处山坡,平日只怕是些樵夫村人走的杂道,从哪里往北绕过不高的山坡,便能避开周通等人眼皮子走到正道上去,再往前便是四通八达的道路,到时候便不容易被找到。
她琢磨着这逃跑并不是个十全的法子,可要再寻别的只怕也没这回好,便咬咬牙,爬上窗户从那上头跳下了地。
崔家的大概也不会想到画壁能这么不顾形象的爬窗户,只在外头耐心候着。
倒是那王道婆跟着小道姑走到自己那一处歇脚的屋子,见着里头正大咧咧坐在上头首座上的半老头子,不由一惊,忙把小道姑打发开,自己进了屋子将门一关,上去道:“个死不要命的,这光天化日的,你也敢来?仔细被人瞧见了!”
那干瘦的老头正是她相好,当初剪径强人,姓史庆,早年还有个绰号“山猴子”,别瞧他瘦不伶仃的,却也心狠手辣,手里的人命也有几条。
这些年官府通缉的紧,也不敢再做那杀人越货的事,倒做起了拐子买卖,白日里在外头混着,到夜才敢摸进观里来跟王道婆厮混。
史庆摸了屋子里方桌上头一碟子酱花生,往嘴里抛着,道:“怕甚,老子身手,谁抓的着,”
王道婆瞪他眼:“你跑了,回头再连累咱母女俩,老娘不要紧,你家闺女还要不要活!”
那王道婆同史庆做一对野鸳鸯,当年也曾生下个丫头,如今在观里也做了一个小道姑以掩饰身份。
史庆道:“放心,若不是有事,我也不会来,头里那孟家的给送了封信来,说今日你这有新鲜货色,咱也好久没干一票了,这银两正缺呢,索性过来瞧瞧。”
王道婆今日只管带了画壁一户人家,一听就知道是说的哪个,道:“你说的莫不是今日来上香那小娘们?”
“你瞧着了,如何?”
“长得倒是摸样可人疼的,只瞧那气派,可不像是普通人家来的,我听红儿说,外头还有一对官差护送,只怕是哪一家的官府奶奶,怕是动不得的人物。”
史庆道:“摸样儿好就好,官差有什么怕的,咱做的天不知鬼不觉,什么时候叫人知晓了?”
王道婆还有些犹豫,史庆又道:“那孟家的消息你还不信?那就是个得宠持娇的小星,求着男人使了钱派了俩衙差来吓唬吓唬人的,蠢娘们,隔着从前,这样的人儿就该遭爷抢的,看她招摇的。”
王道婆被他一说,倒也心动起来,他俩个近来只因为没什么上好的货色,断了几日粮,两个人又都不是什么勤俭持家的人物,这到手的银钱花起来十分散漫,这几日便真有些捉襟见肘了,故而虽然觉得有些不妥,还是经不住银子诱惑。
便道:“那你打算如何?到底外头还有官差在,直接动手怕是到时候难免惹了腥气。”
史庆道:“老法子,回头你只说不知道便是。”
二人商议了半晌,王道婆这才偷偷推开门,外头张望了会儿,没见着什么人,这才鬼祟着走出来,朝画壁这头屋子过来。
在外头廊下瞧着同丫头闲侃的崔家的,点头致意,道:“贵奶奶久候了,贫道刚去吩咐小的们管带造饭,地方简陋,委屈了各位。”
崔家的倒也没说什么,她得了画壁吩咐,不让拿出楚大官人名头来招摇,只道:“我们奶奶身子娇贵,道长费心些。”
王道婆连道不敢,上去推门进屋,却不想来去瞧了两回,也没见着人,倒是看西窗开着,不由愣了下,心话那老东西手脚怎地如此快,刚还不说要先把外头官差给引走的先么?
却也不敢再细想,忙整了脸面走出来,问外头二人:“贵奶奶怎地不在屋子里?可是又去上香了?”
崔家的被这么一问先是一愣,随即道:“不曾,我在这一直守着,奶奶说要歇会儿,没见着出屋。”
一边说一边就往屋子里走,进去一瞧也傻眼了,问身后跟着进来的丫头百合:“奶奶呢?”
百合只摇头,崔家的慌张起来,“快,去喊外头周爷来,我去附近瞧瞧,怕只是走出去了没瞧着。”
跟在后头进来的王道婆忙道:“哎,这也难说,只爷们进来怕不好吧,这是道姑观堂,男客只进前院不便进后院。”
这当口崔家的可没工夫跟这婆子纠缠,冷了脸拿出楚大官人府里头的威风,呵道:“咱们奶奶可是楚大官人府里头的贵人,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看你这身皮也要叫咱爷给扒了,起开些。”
那王道婆一听楚大官人府,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愣了下,心中直跌脚,哎哟喂这可要命了,得赶紧跟那死老东西说,把人赶紧放了去,旁人惹得,这楚瑾瑜可是个活阎王。
便忙堆笑道:“可不敢可不敢,既如此,贫道姑也赶紧一块去寻寻,这地方也不大,人丢不了。”
一边说一边和崔家的往外走,却听到院子外头一阵热闹起来。
王道婆的女儿小道姑红儿慌张从前院跑进来,道:“观主,不得了了,外头一群羊儿也不知被什么惊着了,正外头乱窜呢,守门口的官爷的马也被惊了,撞伤了人,那几位官爷下去追马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那王道婆心说死老头人都得手了,这边才弄出动静,岂不是乱了套了?崔家的却少不得又惊又急:“我这里奶奶还寻不着呢,周爷呢?我家那丫头呢!”
王道婆忙道:“哎哟这可叫什么事,妈妈你先这找人,贫道去前头瞧瞧去。”
崔家的这会儿也没旁人,只得应了,着急上火围着屋子四周乱转,王道婆却溜到一旁,悄悄儿让红儿去看前头动静,自己赶紧到自个屋子来寻人。
他二人做那拐人买卖,少不得要在屋里头弄个隐秘之处,机关就在临窗炕床下,掰开炕下两指处砖头,露出个洞,伸进去勾着机关一拧,床底下便露出个地道来。
王道婆进去一瞧,却不见史庆和画壁踪影,不由着急,这戏都开演了,如何人却不在?
没法子,先出来将地道原样封了,走出屋子去,容长马脸上一对干枯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半日,便往后头而来。
之前崔家的并那小丫头在一处,还在寻人,她也纳闷,这大活人真不见了,白云观又不大,让史庆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却不知这会儿史庆还在前头,本打算弄出动静来,将那几个官差先引开去,再让自家闺女去后头传话,女眷们最怕惊扰,必然着急忙慌往回赶,只要出了道观门,再寻一处无人地方,把两个跟着的婆子丫头先解决了,留着个小嫩妇,自然手到擒来。
等他前头看得了手,只等王道婆把那主仆几个哄出来,也好跟着行事,却半日不见动静,心里暗骂婆娘,眼见得天色暗了下来,正是动手好时候,如何磨磨蹭蹭。
两边都没接着手,那画壁呢,这会儿却是从后头窗户爬出来,左右看着无人,原本打算从后门出去,紧赶着上了大路,结果到门口,却又觉得不妥,这会儿还早,正门前头周通几个黑煞神般的官差一个个都骑着马,她再本事,也比不上四个蹄子,肯定是要被发现的。
倒不如先在这观里头寻个地方猫着,去又怕回头不见了她,这些人挨个房间寻人,还是会被搜出来,万般无奈,还是只能按着早想好了的,沿着后山那条道往下跑。
却不想她刚从后头绕到山坡下,却瞧见周通几个竟然就在道上大呼小叫的,不由大惊失色,暗道倒霉,竟然这么早就被发现她跑了,却不知道周通几个并不是来寻她,而是被史庆动了手脚惊吓了马匹,一路追下来找马儿的。
她知道再往前必然是不行了,只好转回头又往山坡上跑,专挑那没路的林间坡道,只怕被追上,这附近山坡道上树荫密布,有几处山凹在灌木丛后头,只是都有些小,画壁心中紧张,跌跌撞撞的寻了半日,手上都被枯枝划出一道道血口子来,她也浑然不觉,也是她运气,让她找到个恰好能窝进去一个人的,就赶紧躲了进去,学着电视里看来的,在前头扒拉了些枯枝干草,从外头看,一时倒也看不到人。
她这边逃跑的辛苦,那边周通跟几个班房的兄弟一路追着马匹下来,也累的够呛,眼瞧着那两匹官马希律律一路叫着停也不停,只往远处绝尘而去,周通平日花丛中个浪荡子,长得样貌倒是不俗,偏也只是个绣花枕头,哪里能跑得过马儿,吐着舌弯腰弓背骂道:“个畜生,再跑,再跑爷回头宰了你们!”一边又看另外两个衙差:“没用的种,还不追啊赶紧!”
那俩个衙差平日也都在官衙内巡查,只长得五大三粗,却也没什么脚力,只不敢违拗,拔脚再去追,却听前头嘚嘚嘚一阵马蹄响,只见一匹马儿上头坐着个人,左右拉着两匹马儿,三匹马不紧不慢朝这边小跑而来。
待仔细看,那两匹正是自家跑没了影子的官马,再瞧中间那一个,周通不由一拍大腿笑道:“哎呀,这不是哥嘛,我说谁有那本事,把惊了的马儿这般老实弄回来,哥真是好本事。”
来者正是早上已经出门去离了州府的楚瑾瑜。
这会儿风尘仆仆的摸样,坐在马上倒还一丝不苟,身形笔挺,冠帽儿下头带着网纱,半遮着脸,不紧不慢拖着两匹老实下来的大马,走到几个人跟前,一撩袍子飞身下马来,那薄底的毡靴在地面一定,手里头两匹马儿缰绳已经甩给了两个衙差。
一边翻起头上网纱,一边盯着周通皱眉:“让你顾着你小嫂子,怎么让官马在道上横冲直撞的?要不是我,你只等着替你这些马儿收尸去!”
129章
周通忝着脸忙道:“好哥哥果然神勇,亏得您老神兵天降,要没得您,可叫弟弟几个如何交待!”
楚瑾瑜斜睨他一眼:“老子要你拍什么马屁,你小嫂子呢?不是让你陪着?”
周通忙道:“这还用说?自然是在上头烧香呢,您放心,有小弟在,出不了事!”
楚瑾瑜冷笑:“放你的屁,你这马儿怎么就惊了?”
周通嘿嘿两声,实在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忙问道:“哥哥怎么来了?不是出门去查账的么?”
要说楚瑾瑜也是来的意外,他人都已经走到城门外几十里地了,也不知怎么,心里头就有些不安,那脚程便也慢了几分。
跟着他的小厮楚旺以为他要歇脚:“爷是要歇歇脚么?前头还得走十里,才有个茶酒铺子。”
楚瑾瑜有些不耐烦,只觉得天气热的气闷,挥了挥马鞭子,却又不好同俩个小厮明说,出门还惦记着个家里头女人,这可真是新鲜事,有辱他脸面。
打马扬鞭突然就催促起胯下,那马儿被一鞭子抽了突然奔跑起来,慌得后头俩小厮忙不迭追着,却不想追出去没多远,又见人拨转了马头往回跑,二小厮愣着迎上去,将他一脸焦急的一边走一边往地下瞧,忙道:“爷,您要寻什么?小的替您找。”
“快快快,一个荷包儿,替爷瞧瞧看,刚才会儿功夫还在的,怎么就不见了。”楚瑾瑜一脸着急,他虽不舍得让画壁费那眼神替他做鞋,只得了画壁一个荷包儿手艺,欢喜得什么似的,一贯随身带着,时不时摸上一下,就像抹着画壁那嫩生生的脸蛋。
刚才习惯性摸去,却落了空,以为掉落了去,当即打马回头寻来。
延平指了指他另一边挂着的物件:“爷,荷包不是在呢?刚您说不好取用,给换了边的。”
楚瑾瑜这才低头瞧着,可不是就在那另一边缀着,一张黑脸这才云散雾开了一般。
俩小厮互相看了眼,那荷包儿虽算不得什么精致物件,只不过布料上乘,要紧的是下头窜了一串珠串,合着流苏,配色精巧,别有番心思,都知道这必然是出自那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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