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上的文字到此为止,罗飞抬头看着萧席枫,意犹未尽般问道:“就这些了?”
萧席枫点点头:“我试过再给他发信,但发现那个账号真的已经注销了。我还以为那个人就是吹牛过过干瘾,所以就没再过问这事。”
注销账号可不是因为吹牛,这是要切断警方日后追查的线索!罗飞在心中暗暗说道。然后他又接着询问:“这么说的话,你事先并不知道他要杀人,更不了解他那套作案手法?”
“不知道……”萧席枫无辜地摊开双手,“虽然他用了‘覆灭’这样的词,可谁能想到会是杀人这种极端的手段?直到昨天朱思俊过来找我,我才知道是那个家伙真的动手了。”
罗飞放下手中的资料,皱眉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他的同谋?”
“是我发文章激起了他的愤怒,我还和他一起讨论,给李小刚他们定下了罪名。虽然我没有直接教唆他杀人,可他无疑受到了我的影响……”萧席枫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神情凝重地说道,“我觉得我就是同谋。”
罗飞听明白了,萧席枫所说的“同谋”原来只是心理层面的一种自我检讨,并不是自己所想的同案关系。这样看来,在萧席枫这边能挖掘的线索也就到此为止了。虽说收获已算不小,但罗飞还是有些不满,他半是抱怨半是责备地问萧席枫:“你昨天晚上见过朱思俊之后,为什么不立刻向警方报案?”
萧席枫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罗飞凝起目光:“难道你认同那个凶手的做法?你想看到杀戮继续发生?”
“从感情上来说,是的。”萧席枫和罗飞坦然对视,“那些欺辱过涂连生的家伙,难道他们真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
罗飞用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形成一种压迫感:“如果你是这么想的,今天为什么又要向警方说出实情呢?”
“因为我仍然保存着理智。”萧席枫的应对有条不紊,“理智不允许我堕落成一个冷血的凶手。我面临着理智和情感的两难抉择,所以我只能被动地保持沉默。”
“也就是说,你两不相帮,只想做一个旁观者?”
萧席枫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你理解得很对。”
“好吧,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罗飞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他直起身板,用威严的口吻说道,“萧席枫,我现在宣布对你实施刑事传唤,请你到龙州市刑警队接受进一步的讯问。”
“讯问”不同于“询问”,这个词的出现,意味着罗飞已正式将萧席枫看作了犯罪嫌疑人。
萧席枫耸耸肩膀:“我没有意见。但我知道,法律规定的传唤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吧。”罗飞侧过身体,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你总是这么急迫……”萧席枫一边说一边起身迈步,在经过罗飞身旁的时候,他忽地又转过头来。
“罗警官,你太疲惫了,你该好好地休息一下。”萧席枫笑眯眯地说道。
罗飞真的感到有阵强烈的倦意席卷而来,他连忙摇了摇头,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奋力振作起精神。
第六章催眠下的“记忆障碍”
01
回到刑警队之后,罗飞召集专案组成员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详细布置了下一步的工作。
鉴于案情的变化,警方将把更多的力量投入到对网络线索的追查,重点就锁定在“愤怒的犀牛”身上。警方的行动因此也被命名为“猎犀行动”。
另外一路人马的任务是要查明那个扎破涂连生车胎的人到底是谁。因为“犀牛”列出的惩罚名单一共有六个人,其中赵丽丽、姚舒瀚、李小刚三人已经遇害,另外三人中林瑞麟和朱思俊已纳入警方视线,唯有扎车胎的人物尚身份不明。警方必须抢在“犀牛”之前找到此人,以免可怕的杀戮再次发生。
会后小刘独自留下向罗飞汇报了前期任务中的某个进展:“那个仿真娃娃的销售商已经查到了,是一个月之前通过网购的形式售出的,收货地址就是正宜巷现场。”
“收货人的信息呢?”
“签收单上的署名是‘张伟’,全国户籍网络中叫这个名字的人有好几十万,龙州本地的也超过一千了,逐一排查的话需要不少时间。”
罗飞挥挥手说:“不用查了,肯定是个假名。有没有其他实名的信息?”
小刘摇摇头:“签收单上留了一个手机号码,但没有经过实名登记,现在已经停机。另外付款采用的是货到付现金的方式,所以也查不到什么。”
罗飞“嗯”了一声,并未显出太多的失望。因为他很清楚对手的实力,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查到对方的底细,那真叫撞大运了。
这个话题结束之后,小刘又向罗飞请示道:“对萧席枫的讯问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传唤的时限只有二十四个小时,所以他觉得这个事情不容拖延。
罗飞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不用问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啊?”小刘眨眨眼睛,“那什么意思?放人吗?”
“人当然不能放。”罗飞屈指成环,在桌面上重重一敲说,“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万事都得谨慎。先把他扣住,等这二十四个小时过去了,还得派得力的警员牢牢地盯住他。”
小刘明白罗飞的用意了。萧席枫态度暧昧,敌友难分。他自称和“犀牛”在现实中并无瓜葛,但焉知此言真伪?“犀牛”以催眠手法杀人,会不会就是受到萧席枫的指点呢?在当前这种微妙的形势下,先把萧席枫扣住不失为一种既省心又安全的应对方式。
随后罗飞又主动问小刘:“朱思俊在哪儿呢?”上午从萧席枫处离开之后,罗飞第一时间吩咐小刘把朱思俊接到刑警队来。毕竟此人也是“犀牛”惩罚名单上的一员,处境危险。
小刘答道:“在接待室呢。”
“带他到我的办公室,我要跟他谈谈。”
说完罗飞起身先去了办公室,没过几分钟,小刘带着朱思俊也来了。
罗飞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那张椅子,让朱思俊坐过来。待后者入座后,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知道你隐瞒了一些事情。”
朱思俊忐忑地垂着头,不敢和罗飞对视。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罗飞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命令般的口气。朱思俊乖乖抬头,对方那锐利的目光令他如坐针毡。
让对方承受了足够的压力之后,罗飞这才切入正题:“那天赵丽丽和姚舒瀚到涂连生的卡车上去找狗的时候,你仍然在现场没有离开,对不对?”
朱思俊快速地点了一下头以示回应,他的心理防线已被轻易突破。但面对罗飞这样强大对手,这反让朱思俊有了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罗飞继续问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朱思俊如实回答:“他们在车上找到了那条狗,但是狗已经死了,所以他们就和涂连生发生了争执。”
“具体的争执过程呢?说得详细一点。”
“赵丽丽看到狗死了就开始哭,一旁的姚舒瀚帮女人出头,对涂连生又打又骂的。涂连生也不敢反抗,只是辩解说这事和他无关,他只是个开车的。我过去把姚舒瀚拦下来,让涂连生给林瑞麟打电话。但林瑞麟这家伙油滑得很,根本就不肯过来。于是赵丽丽和姚舒瀚就咬定了涂连生,一定要他赔狗。他们说那是一条进口的纯种金毛,什么成本价、饲养费、感情损失费加起来开价十万。涂连生傻眼了,说他赔不起。那个女的就在一旁冷笑,说看你个傻逼样也赔不起!赔不起你就得给我的狗跪下来磕头认罪!涂连生当然不肯。姚舒瀚又开始动手,他上去就扇了对方两个耳刮子,我都没来得及拦。”
“没来得及拦?”罗飞冷冷说道,“你是根本就没想拦吧?”
朱思俊在椅子上扭动着身体,显得很不自在。片刻之后,他勉力搜罗出一些为自己分辩的借口:“毕竟人家的狗已经死了,涂连生又赔不起。总得让对方出出气吧?”
“出什么气?这事和涂连生有关系吗?姚舒瀚和赵丽丽摆明了是仗势欺人!你呢?你也看着涂连生老实好欺,所以在中间和稀泥拉偏架。”罗飞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伸手指着朱思俊胸前的警号质问,“你这种态度,对得起你这身警服吗?”
朱思俊无言以对。沉默许久之后,他苦笑着反问:“罗队长,你知道我这身警服是怎么来的吗?”
这话倒把罗飞问愣了。
朱思俊便开始讲述:“我无钱无势,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去参了军。退伍的时候家里通不上关系,只能分配到交警队当个辅警。然后开始报考公务员,连续三年都没考上。不是我成绩不够,是因为每年都有关系户把我顶下来。第四年终于空出了一个名额,老天开眼让我给中了。有了正式编制之后,我更是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从不敢出一点点的差错。”
讲完自己的经历后,朱思俊自嘲般“嘿嘿”干笑了两声,又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抱怨什么。我只是想说,像我这样的人,看起来是个警察,出去执勤挺威风的。可实际上我算个什么?能踩在我头上的人太多太多。我熬了七年才穿上的这身警服,别人想要扒掉只是分分钟的事情。姚舒瀚年纪轻轻地就开了辆保时捷,傻子也知道他的背景有多厚。我一个小交警,能拦得住吗?他打涂连生肯定是没道理,但只要能把事情平了,哪怕要我去挨那两下我都愿意!”
听了对方这番无奈的讲述,罗飞觉得又可怜又可气,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旁边的小刘毕竟年轻气盛,站出来指责道:“再怎么样,你们也不能让一个活人给死狗下跪!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一跪导致涂连生受辱自杀,最终引发了这两天的连环命案!”
朱思俊摊着手,显得有点委屈:“我可没让涂连生给死狗下跪,这事确实太侮辱人了。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让姚舒瀚打几下出出气就算了。涂连生的体质很好,像姚舒瀚这样的小白脸也打不坏他。但后来涂连生自己被吓住了,他愿意跪,我也没有办法啊。”
“吓住了?”罗飞追问,“怎么被吓住了?”
朱思俊道:“姚舒瀚后来放出狠话说:‘你又不赔钱,又不下跪认罪,你信不信我带人抄了你的家,砸了你的房子!’涂连生一听这话就害怕了,求饶说:‘我跪,我跪。’我当时也觉得不太恰当,但又想如果双方都能接受,能尽快把事平了也好。反正现场也没其他人,这事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正犹豫的时候呢,涂连生已经跪下了。然后赵丽丽和姚舒瀚又一齐按着他的脖子,强迫他给死狗磕了三个头。”
罗飞冷眼看着朱思俊,他知道对方肯定有意无意地在摘清自己。活人给死狗下跪这种事实在是耸人听闻,已完全突破了一个执法警察的处事底线。不过罗飞现在也不想再去追究朱思俊的责任,他必须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案件本身。
“我知道的都说完了,这次真的是毫无保留。”朱思俊见罗飞停止了询问,便试探道,“我可以回队里了吗?”他说的“队里”当然是指交警队,而不是刑警队。
罗飞立刻给出回复:“不行,你只能待在刑警队,不能离开。”
朱思俊用请求的语气说道:“我下午还有执勤任务呢。”
“你还想着执勤?”罗飞郑重地警告对方,“实话告诉你吧,你也上了凶手的死亡名单,我们这是在保护你!”
朱思俊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当最初的震愕过去之后,他又向罗飞问道:“这么说的话,你要我留在刑警队并不是强制措施?”
罗飞回答说:“不是。”强制措施需要办理相关手续,这对于被保护对象显然不适用,同时也不需要——已经有三个人遇害,致命的危险在那儿明摆着,谁会拒绝警方的保护?
可朱思俊偏偏拒绝了:“不是的话,那我就选择离开。”
罗飞诧异地询问:“为什么?”
“我们队里有个副中队长的职位正在竞聘,我也报名了。下个月就要出结果的,”朱思俊解释道,“我不想在这个关头影响工作。”
罗飞瞪着眼睛,觉得对方的这个理由简直是难以理喻。一个升迁的机会难道比生命安全更重要吗?
朱思俊看出了罗飞的态度,他自惭地苦笑道:“罗队长,我知道你很难理解。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理解我呢?你是神探,是龙州警队的传奇,一个小小的副中队长对你来说算什么?可我不同,我就是一个平庸无能的底层警员。想升迁不但要数着年头排队,还要躲开那些随时会空降的关系户。今年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罗飞还想开导对方:“只要留得青山在,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吗?”
“如果我今年能聘上副中队长,明年或许就可以争取到局里的内部房。我和对象谈恋爱三年了,就等着房子结婚呢。所以我等不了。”朱思俊顿了顿,反过来开始劝导罗飞,“你们也不必这么紧张吧?说得好像我一出刑警队就活不了似的。那家伙的照片我已经看过,作案手法也知道,我好歹也是个警察,这还能中了他的招?”
看这副架势,罗飞知道是无法说服对方了。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烦闷,血压冲上来,头涨欲裂。无奈之下,他只好挥挥手,嘶哑着声音说了句:“随便你吧。”
朱思俊立刻起身道别。等他走出门外之后,罗飞转过头吩咐小刘:“找两个人跟着他,暗中保护一下。”
“好的。”小刘见到罗飞满眼血丝的样子,他禁不住有些担忧,“罗队,你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罗飞用双手掌心狠狠地揉了几下太阳穴,说:“你不用管我。”
小刘“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罗飞拿起电话拨了张雨的手机号,接通之后直接说道:“中午一块吃饭吧,我请你。”
“中午啊?”张雨的口气有些犹豫,“你嫂子已经做好了饭菜,等我回去吃呢。”张雨就住在公安局的家属楼,因为离得近,经常回家吃午饭的。
罗飞一般不喜欢勉强别人,但这一次他态度坚决:“我有事要跟你说呢。你先过来吧,嫂子那边我来想办法。”
02
出刑警队往东不远的路口上新建了一幢综合性商业大厦,大厦一楼有一家本地品牌的快餐连锁店,罗飞就把张雨约在了这里。
张雨一落座先把自己的手机丢在罗飞面前:“把你嫂子那边安排好。你说过的啊,这事你负责。”
罗飞开了个玩笑:“四十多的人了,家教还这么严啊?”
张雨道:“前两天连轴转,好几顿没在家吃了。今天不是刚闲下来吗?你嫂子特意下厨想慰劳慰劳我的。都答应回家了,真没法改口。”
罗飞摆摆手,意思让对方别操心。然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随口问了句:“你家座机号码多少?”
张雨报出一串数字,罗飞照着摁下,片刻后电话便接通,“喂?”张雨的妻子王茜在听筒那边答了一声。
罗飞自报家门:“嫂子?我罗飞啊。”
“哦。”王茜回应,“你找老张啊?他还没回家呢。”
“我知道他还没回家,我是想问下他的手机号码。”罗飞编了个理由说,“我前两天刚换了手机,存的电话号码都找不到了。”
“好,你记一下。”王茜在电话里把张雨的手机号码报给了罗飞,罗飞则装模作样地记了下来,然后便道谢挂断了电话。
张雨瞪大眼睛看着罗飞,不知道对方在搞些什么名堂。
罗飞这时又把张雨的手机推还给对方,说:“给嫂子打个电话吧。”
张雨眨了眨眼睛:“打电话怎么说?”
“你就问她:‘你怎么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罗飞了?现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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