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在这个空间里“讨生活”的女人,她们有着的也只能是李清照式的凄凄清清
的表情……
如此凄清、空寂的场面当然令我们感慨万干,这之中的原因多种多样,然而有
一种原因我们不得不提:舞者的“空洞”。
这种“空洞”有其地理学上的意义。超大规模的城市重建使得老城区的人口向
新城区分流,过去老城区的高密度人口而今已急剧下降,这使得坐落于老城区的舞
厅失去了她的所指对象。
这种“空洞”又有其文化学上的意义。今天,涌动于城市迪高城中的新新人类
要的只是自己过于年轻生命的尽情发泄,作为舞者,他们决不在乎舞技的高超或舞
姿的美妙,而迪斯科这种完全没有样式和程式的现代舞蹈恰恰吻合了百无禁忌的青
春文化;而翩跹于交谊舞厅里的城市中、老年人要的是自己成熟生命的艺术演绎,
作为舞者,他们看重的是如何在自己的舞蹈中将情感细腻而有层次地传达出来,或
者说如何精细、微妙地将舞蹈中的不同样式和程式用不同的风格表现出来,交谊舞
也恰恰对应了炉火纯青的中、老年文化。就舞蹈而言,迪斯科与交谊舞本无高下之
分,但是问题的严重性在于,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城市的新新人类绝对只醉心于迪高
城中的生命奔放,他们的兄长新人类也基本无知于交谊舞中的种种样式和程式,他
们的缺席使得城市中娱乐文化中的这一部分显出了巨大的“空洞”,同时,又使代
代相承的交谊舞蹈失去了它的传承者。
相比舞场的“空洞”,舞者的“空洞”或许更令人不安一些。然而,生活也许
已经证明并且将继续证明我们的担忧不具更多的说服力,因为,完全存在着这样一
种可能,新新人类与新人类对交谊舞的抛弃和对迪斯科的迷恋,其实是这个时代发
生巨大变化的一个具体例证:新的节奏反映的是新的主题,而新的肢体语言讲述的
是新的生活方式。
变成幌子的游泳池
在今日的城市变化中,也许最为缓慢的要数游泳池了,最近几年的信息不断地
告诉我们,在每个炎热的夏季里,苦于酷热的城市人在狭小的游泳池如同下饺子般
地拥挤在一起,原本是一次让心情、身体放松的休闲活动,而今却成了一次让人哭
笑不得的遭遇。
总有人会精明地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比如,我们城市中某些无孔不入的
房产商。我们在不同的媒体上,常常会看见这样一些广告,它们信誓旦旦地告诉我
们,当你购买了某某公寓、某某花园的时候,你同时还可以获得的是宽敞、豪华的
游泳池,那里自然荡漾着令你心旷神怡的蓝色水波,它们是你高尚生活的象征,也
是你品位情调的暗示。
事实当然常常与房产商们的说法大相径庭,那些兴高采烈地进入这些广告所描
述的空间的人们,他们并没有看见有着海水般湛蓝水花的游泳池,或者,他们看见
了游泳池,但那游泳池的水面上却漂浮着若干和情调、品位完全无关的杂物;或者,
他们看见了游泳池,但那游泳池的入场券却要你用一般等价物去调换,而这是他们
的广告上所没有讲明的。
作为普通人生活方式一部分的游泳池,便这样被某些房产商和他们的同血者当
做了一种幌子,他们诱惑着广“大正努力地提升自己生活品位的人们,蛊惑着他们
内心中的某种欲望、某种希冀、某种虚荣心,在迷惑着他们的判断力的前提下,让
他们走入设下的陷阶,掉入布下的迷局。
这样的房产商和广告商当然只是绝小的一部分,并且,他们设下的迷局、迷津
而今也越来越被人们所认清。
对我们来说,对广大的市民来说,一种更为清晰、更为明朗的社会情景肯定会
来临,那时,游泳池再也不会被当作一种幌子,在那里,将有着我们每个男女所正
常要求的夏季的休闲生活。
失去的闲暇和消失的鱼
多年以前,上海的部分市民家中——摆放起一口硕大的鱼缸,在那里而自然有
着令人赏心悦目的金鱼、热带鱼。每当夜晚,在灯光的映射下,那一缸的五彩缤纷
真使你目不暇接、心花怒放,它完整地构成了那些年里不说压倒一切至少也可说是
风靡一时的休闲时尚。然而,时过境迁,在1997年的初秋时分,我们看到了不少市
民纷纷收起家中的鱼缸,或者将鱼缸中的东西扫荡一空,只剩下一缸的空洞,他们
的这种变化对我们具有了深长的意味。
在我的持续观察中,我发现城市人这几年的收入消长对这种休闲时尚的变化起
了重要的作用。换言之,把玩金鱼、热带鱼必需相当的实力。寻常的一尾“红绿灯”
只需几元人民币,但一尾“神仙鱼”就需人民币几十元,而一尾叫做“七彩神仙”
的热带鱼市场售价是几百元人民币,一尾叫做“龙鱼”的热带鱼豪华得几近上千元
人民币,那些早几年尚能对付鱼缸中开销的人假如这几年进步甚微,那么,他们的
败退便成了题中应有之意。然而,如果说收入的此消彼长使得这种休闲时尚发生了
重要的变化的话,那么,决定性的作用则产生于人们生活节奏的转换。
与前几年比较,今天的人们普遍地觉得生活节奏的加快。这可以体现在白领们
行色匆匆的脚步上,也可以体现在蓝领们不断调房的寻觅里,还可以体现在VIP们明
争暗斗的韬略中……生活于这座城市每一个阶层的人们,他们都感受到了生活的压
力和分量,如果他们属于那种富于竞争性的男女,他们便得拧紧自己身上的发条。
这样,他们再也没有过去那种消消停停的悠闲时光,也没有从前的那种品味人
生的闲情逸致。具体而言,现在当他们回到家中,既没有时间为“七彩神仙”购买
鱼食,也没有闲暇为“龙鱼”调换不那么干净的鱼缸水,更没有足够的雅兴来品味
鱼缸中跃动的生命和璀灿的美感。他们多少有些无奈地离开了曾经充实过他们闲暇
时光的鱼缸和鱼缸中行云流水的美丽。
当生活充满了高度的紧张感,人们的生命一定富于激情,但同时却失去了那一
份冲和淡定的闲暇心情,也因此远离了真实的人性,这或许便是现代生活要让我们
付的代价。还要过多少时候,我们才能够从高节奏的城市生活中摆脱而出,再次获
得一份放松、悠闲的自由自在的心情,从从容容地观赏着那玻璃鱼缸中一尾尾活泼、
生动的斑斓生命?
宁静在不眠之夜
多年以前,我个人一直记得这样一个情景:来自美国的某商人在夜晚七、八点
钟的时候从飞机的舷窗里向我们的城市瞭望,他发现的是一个漆黑一团的城市,而
这个城市号称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他在随后的观后感中这样表达了自己的惊
讶:“和其他一些第三世界的城市相比,上海显得惊人的黑暗,这是一座没有多少
生气的城市。”
这个商人发表这番感想的时候是一九七七年。整整二十年过去了,如果这个美
国商人再次来到上海的话,他看到的将是完全不同的一幅景象:无数的射灯辉映着
城市的天空,无尽的霓虹迷乱着城市的街道,无边无际的车道灯光又像宝石般地镶
嵌在城市的四方……城市已经不眠,并且,不眠的城市如同神话一般燃烧着,从黑
夜一直到黎明。
有多少男女在这二十年里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又有多少男女在这二十年里
发展了一种与过去的时代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我们不是在上海巾帼园雅致的舞厅
中,与在黄昏场里跳得不亦乐乎的女人迎面相遇么?而在过去,这个时段她们正为
家人煮饭烧菜;我们不是在深夜二、三点钟的时候,与迪斯科尤物们在迪高城门口
擦肩而过么?而在过去,这个时段这些尤物们即将从温暖的被子里爬起搭乘早班的
班车前往工厂;我们不是在凌晨的时候倾听到发自MODEM的声响么?而在过去,这个
时段是绝对不会产生叫做网虫的游戏高手的。
多种多样的生活方式确实说明了社会的进步、时代的发展,在不眠的城市之夜
里,多少男女颠覆了过去的时间秩序、瓦解了过去的时间结构,他们在明亮如白昼
的夜晚里尽情地跳着诱惑之舞,尽情地吮吸着生活之乳,他们中又有谁能够拒绝夜
晚的诱惑,在我们伟大祖先创造的日晷仪设定的时刻里,皈依着自然的不朽节奏,
宁静地入睡?
这应该是一种非凡的心理和气质,当城市从昔日的暗淡中彻底地摆脱而出并如
此的光彩夺目,当市井的喧哗每时每刻地充塞于耳,当霓虹、射灯、泛光照明等等
的亮光注入你生活的每一缝隙,你能够怀着静如处子的心情,从容不迫地看待着这
一切,并且宁静以致远地进入自我的世界?
在不眠的城市之夜里,谁有如此的定力呢?在多种多样的选择间,谁又有着一
种独特的选择呢?
独处时分的社会紧张度
今天,在主流社会不那么关注的界域里,存在着不少的独身男女们。作为一个
社会人,他们和你我一样,在社会规定的时空里竞争、反竞争,挑战、反挑战;而
一旦退出“社会”,他们与你我很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是一些离群索居的人们,也就
是说,他们各人回到自己的小屋,而将女友、情人、同事以及其他一些在社会或情
感的意义上与之有着联系的人们挡在了门外,以相对的独处来拒绝窗外的群体生活
和屋内的两人世界,来度过对他们来说也许充满了许多乐趣的漫漫长夜。
这是我们这个变化着的世界的一种新趋势,在生活方式上,现在的人们再不像
我们的父母们那样以一种模式存在于世,从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匕我们似乎可以看
见多样化选择这么一幅斑斓的画面,似乎也见证了天才的托夫勒、奈斯比特之辈关
于未来生活的预言。
但这种新趋势真的仅仅只是描述了生活中的明朗、积极和进步吗?
以我的观点看来,它经常描述的倒是社会中存在着的紧张度。
通过对许多选择独处的人们的观察,我们发现了他们中不少人曾经有过一次还
算完满的婚姻,在夜晚,他们曾经缠绵于两人的世界。随后,一切开始瓦解和破裂,
男女分手各走东西,以独处的方式给过去的生活划上句号。究其原因乃是他们中的
一方在今天的生活中迅速地膨胀着自己的欲望,而另一方却无法满足这样猛烈的欲
望,在现实和想象之中,他们只能选择各自的独处。也就是说,那让外人看来有着
几分温馨、几分浪漫的独身生活其实不过是被撕裂了的欲望的现实反射。
另外一些观察告诉我们,他们中的不少人最初也有过一段还算甜蜜的爱情,那
段爱情的深度和强度有时甚至可以用“死去活来”来形容。接着,他们间产生了我
们不太清楚的矛盾,但它的内容充塞着物质的诱惑、人性的卑鄙以及对爱情的见异
思迁……他们随后便分道扬镳,各人分头扎进独居的小屋,而那小屋演绎的是寻常
的人们并不能参透的现代生活中的欺骗和龌龊。
毫无疑问,今天的生活正以我们从未见过的速度发生着变化,在表象上,这种
变化常常会令人得出多样化生活到来的美好结论,而只要你深入地观察和分析一下,
你的结论便会更真实同时也更冷峻:它们表明了传统文化正成为碎片,表明了两性
关系愈益功利,表明了面具的盛行与它背后的无奈、沮丧和暗淡。
说明这一点的其中一个情景便是每当这座城市进入子夜时分,你便会发现有那
么多独处的男女正收听着“相伴到黎明”这一档节目,他们为什么而彻夜不眠而辗
转反侧?
夜的灵魂在哪里得到拯救
这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我指的是当我们进入城市的一个特定的空间,那被我
们叫做迪斯科的空间。
让我再次重复,是在平庸的市民尝试于麻将台上摆脱他们的平庸,而始终矫揉
造作的伪情调主义者于红茶坊中再次自我手淫的时刻,我们,城市夜生活的异教徒
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让生命不由自主,它叫迪斯科。
出于我个人的执拗,这个初夏的某几个子、午夜相交的时分,我总是位足于我
们城市最好的迪斯科城之一的通通迪斯科广场。
这一切是难以忘却的。你刚刚喝过不少红酒,你那被酒液洗浴过的眼睛里出现
的景象带上了某种神秘的意味——
闪烁不止的射灯伸出着它的手指在不安地抚摸着钢结构的楼道,领舞小姐缓慢
地在二楼的突出部摆动着她的身肢,她白皙的上身在暗夜中浮现而出,她的玉臂、
肚脐和乳房边纹着的蝴蝶也在暗夜中浮现。男性DJ发出着简单的叫唤,应和着他的
声响,那在震耳欲聋的迪斯科节奏中涌动的是来自城市四方的男女,他们中了魔法
般的神情显示生命已在这个空间里溶化……这一切是如此简单,如此纯粹,如此柔
软,如此优美,如此地动人心弦不可思议不能言说。那个时分,我的头脑中反复盘
旋着的是这样一个句子:歌唱的灵魂在哭泣。是的,是在哭泣,但也在歌唱……
这完全是我个人的一种体验,这种体验也许偏离了一些报刊编辑对我的约稿要
求。
其实我想说的是,在今天的城市夜生活中,只有迪斯科这种空间能如此有力、
如此不容置疑地将我们的灵魂抓住,在一种充满了幻灭的气息中让你的智性彻底瘫
痪,或者说让你的智性找到另外一种表达的方式,使你的生命力在这一刻得到绝对
的激发。
在这个空间里,生活一定有着另外的意义。存在、创造、激情一定有着另外的
解释。那种自我毁灭的音乐氛围一定提升着我们生命底部的一些本质性的东西。现
在,即使那些以“酷”为荣而其实愚蠢至极的黑衣黑裤的城市废弃物,也变得让我
能够忍受了,他们的戴着又扁又狭的有框或无框墨镜、两脚叉开、让上半身像波浪
般起伏的形象,显示了咒语一般的魅力。
不可忍受的依然是那些所在:陶吧、饮品屋以及泡沫红茶坊。我们城市的伪情
调主义分子们糜集于此,似乎十分优雅十分潇洒十分精致,但他们没有激情没有冲
动没有忘我没有自我毁灭的气质,让你分明感受到了生命力的衰退。在那里,生活
是做假的、是虚弱的、是伪饰的、是堕落的、是不可饶恕地面具化的,他们唯一的
勇气是在意式沙发上如何摆放好自己没有灵魂的躯壳,然后在泡沫的气氛里做着有
关情调的无耻于淫。
城市没有激情,生活中没有格瓦拉的行走没有克鲁亚克的《在路上》没有金斯
堡的《嚎叫》没有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甚至没有他的“红旗下的蛋”,
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岁月这样的时刻,除了迪斯科这个让你暂时忘却一切的空间,
还有什么空间可以让我们夜的灵魂得到拯救呢?
浪漫时光中的得救
他们的名字分别叫作康妮、克利福和梅洛斯。
他们生活在1920年秋天的英国中北部地区勒格贝。
随后,他们之间涌动着最为汹涌的激情与毁灭的暗流。
当贵族克利福还得意洋洋地沉浸在自己毫无生气的生活中时,他的太太康妮与
守林人梅洛斯在林中的空地上因了奇妙的邂逅而产生了澎湃的生活撞击,这个撞击
使得二十世纪初保守的英国生活遭到了粉碎性的否定,与此同时,这段暧昧的感情
在本世纪初腐朽的泥土中吹拂开它艳丽的花朵。
假如你有着足够的阅读经验,相信你已知道我指的是天才的劳伦斯和他所叙述
的《查太莱夫人和她的情人》。
我并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