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冷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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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冷尘香-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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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受了侮辱,咬着牙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江逸云轻轻叹了口气,道:“不为什么。”

冷雪雯脑子里越发昏沉,连脚步也踩不稳了,身子摇摇欲坠,江逸云伸手扶住她,柔声道:“我扶你坐下来好么?”他的臂弯并没有柔情,有的只是出于礼节和同情的关切。

冷雪雯紧紧抱住他,失声痛哭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宁可你打我,骂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冷淡?” 

江逸云似乎有些无奈,道:“我这样对你难道不对么?”

冷雪雯突然恐惧地意识到什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字道:“你不爱我了么?”江逸云静静地望着她,慢慢道:“我曾经爱过你,但现在我心里就只有墨芳一个人……”冷雪雯恐惧万分,极力瞪大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一刻也不放松。江逸云有些歉疚,柔声道:“你别这样,你冷静一些好么?”

冷雪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觉得自己已经跟明朗的晴空、灿烂的阳光、妩媚的月色、温暖的花香、碧绿的原野隔离开来,跟爱情的幸福、无微不至的关怀隔离开来,从此以后,她只能生活在灰暗的天空下,跟啼血的子规、凋落的花瓣、枯死的老树、哀鸣的昏鸦为伴,她觉得自己全身的活力和感情都被巨大的悲痛吸干,被绝望掏空,被腌制在冷漠隔膜的环境中,像一团脱水后的干瘪的酱菜。以前出现过的所有噩梦统统变成了现实,她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心里总是笼罩着一层阴影——在闹红舸中的假戏真做,在空谷中的陌路相逢,他如今的平静和从容比当初的暴怒和冷酷更加可怕。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必须做出何去何从的抉择,她觉得自己被生命恶狠狠地抛到一个三岔路口,在她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必须做出决定。她只能以一种无望的抗争,试图忘却对他恋恋不舍的激情,或选择一种可以皈依的信仰,以一种绝望的虔诚的热情来逃避被遗弃的煎熬。但她没有那种心如止水、圆融如一的洒脱,对美和爱的疯狂向往常常使飞蛾不自量力的扑向火苗,她亦是如此,在这殊死的飞翔中,她宁可折断翅膀跌落到万劫不复的地狱。她的眼眶灼热得难受,由于过度地集中注意力,她觉得自己仿佛要失明了一般,但她没有流泪,也没有不可理喻的疯狂绝望大叫。她牙根发冷,以一种连自己也感到陌生的声音问道:“你不再爱我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变得这么快?”

江逸云眼中洋溢着无法形容的爱恋之情,缓缓道:“不是我变得快,而是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我原本以为自己最爱的人是你,其实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常常觉得累,因为你太小,太任性,太胆大妄为。我总得打点精神为你打圆场,收拾烂摊子,一次两次尚可忍受,次数一多,我就觉得疲惫不堪,力不从心。我毕竟不是铁打的,也有脆弱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我最需要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怀,也许正因为你比我小得多,你不能给我。你大概已经习惯了向我求助,向我寻求保护,而从未想过我也同样需要求助于人。墨芳就不同了,她很了解男人,是一个真正成熟的女人,和她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也很平静,很温暖,这正是我所梦寐以求的……”他的声音异常镇定,语气中充满令人害怕的确定和从容。

冷雪雯呆呆地听着,像是头一次认识自己似的,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竭力控制自己,委屈地咬了咬唇,嗫嚅道:“我……我难道真的这么坏么?”

江逸云叹道:“并不是说你坏,只是我的需要不同……”

冷雪雯忧郁地苦苦思索着,痛苦地扪心自问道:“难道我就这么一无可取之处?难道我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不,我不是!不,不,我是……”她内心这一毁灭性的对峙和冲突变幻不居,激烈厮杀,脑子里各种各样的念头古怪骚乱,惊心动魄。

江逸云怜惜地望着她,轻轻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当然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冷雪雯绷紧的心灵之弦濒于断裂,感情之流如冰下冷泉,艰涩地运行,寂寞地呜咽。她拼命克制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惨笑道:“多谢了,真是多谢了!江公子,你可真是个谦谦君子,雍容大度,永远也不会伤害别人!我真高兴你还能这么看我,真高兴,真高兴!”

不知什么缘故,“江公子”这三个字刺痛了江逸云的心,就像他称她做“冷姑娘”时伤害了她一样,他感到一阵焦虑和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怔怔望着她,眼光忽然变得有些困惑。

爱要付出自尊,就在片刻之前,如果可以得到他的爱,她宁可为了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爱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样极端的、毁灭性的结局是她所不堪忍受的,她不知道没有他的日子她该如何忍受永久的孤独和凄凉。为了挽回这份爱,她可以去争斗,甚至去死,全然不顾自己的得失、不作理智的权衡。但此刻如磐的重负将她压迫到绝望之境,艾怨、不平、辛酸和痛楚如岩浆喷发,打碎了所有的希望。爱固然重要,却绝非生命的全部,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与意志,她竭力克制住了自己的脆弱,挺直了背脊,冷冷道:“很抱歉,江公子,打扰你了。”

江逸云微微一笑,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离开了。冷雪雯挺直的肩背再也没有佝偻下来,她目送他离去,泪水在眼眶里凝固,根本没有流淌下来的机会。

江逸云莫名其妙地感到忽忽如失,最近他常常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梦幻般的迷失状态,处在那种奇怪的状态之中,他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但有一种感觉分外强烈,分外敏锐,他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焦渴与贫乏,他觉得自己缺乏温情,缺乏体贴,于是他拼命去寻找可以使他获得关怀和温暖的东西。然后他就会发现水墨芳,她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他生命的暗夜,引爆了他心中的激情,爱的烈焰喷薄而出。他对她封闭十年的感情闸门重新豁然开启,那洪水便如脱缰野马盲目地奔流,释放出一种令人生畏的力量。

对现在的他来说,冷雪雯已经成为一个遥远的过去,但是他无法解释自己听到她那样称呼自己时心头涌起的痛楚。这是不是男人固有的一种占有欲?只许自己移情别恋,只许自己随心所欲、居高临下地对待女人,哪怕是自己深爱过的女人;但决不许她们表现出一点力度,一点尊严?而她最后表现出的那种峥嵘倔傲之姿,更让他感到无法形容的心痛。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路边的落花,目光移动着,忽然看到衣襟上有一根长长的头发,这想必是刚才搀住冷雪雯时,她落下的。他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巾,小心翼翼把这根头发包了起来,放回怀里。做完之后,他才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做,而且带着那么大的激情,那么深切的爱恋。

他不禁怔住了,他的四周浮动着醉人的暖香,远处传来啁啾的鸟鸣、淙淙的溪流和树叶轻微的沙沙声——万物似乎都在隐隐约约的叹息,为他叹息。他突然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失落了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但他不知道失落的到底是什么。他呼吸着院子里清凉的气息,走来走去,脚步蹒跚。他猛然缩回身子,只觉四周鬼影幢幢,心里猛地震了一下,霍然转身。 

人去楼空,冷雪雯竟已不知去向。

他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闷闷不乐地往回走,途中遇上迎面走来的于怜香。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笑了笑,道:“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于怜香道:“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江逸云诧道:“哦?这是为何?”于怜香冷冷道:“恭喜你失去了你所能遇到的最可爱的女人。”

江逸云皱了皱眉,笑道:“你这是在嘲弄我?”于怜香哼了一声,道:“你就这样走了?”江逸云道:“她已经不见了。”于怜香吃了一惊,心脏仿佛在瞬间停止了跳动,失声道:“她不见了?上哪去了?”江逸云道:“不知道,我一回头,她就不见了。”

于怜香大喝道:“她若有什么不测,你难道能心安理得么?”声音严厉,恼怒不已。江逸云默不做声地看了他半晌,淡淡道:“这不正给了你机会么?”于怜香勃然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成全了我么?你希望我感激你是么?”

江逸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于怜香盯着他,脸上笼罩着的阴霾就像黑压压的云层,忽然一字字道:“江逸云,你听着,十天后的巳时,我在青峰岭与你决一死战。”江逸云不动声色道:“为什么?”

于怜香道:“为她!”江逸云淡淡道:“我如果拒绝呢?”于怜香冷笑道:“你不能拒绝。”江逸云道:“是么?”于怜香道:“我打赌水墨芳一定会劝你接受挑战。”

江逸云笑道:“你这么肯定?”于怜香淡淡道:“因为她很在乎自己的好名声,绝不容许别人把自己的男人当作孬种。”江逸云居然还在笑,悠悠道:“这么说,你是吃定我了?”

于怜香也笑了,道:“可以这么说。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很想要你的命,现在更有理由了,我再也用不着担心会伤害到她。但你却已经彻底伤透了她的心,江逸云,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在此之前,我一直很佩服你,因为你能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样爱她,即便在她饱受猜忌、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仍然愿意拼死救她;但现在我只为你遗憾,想不到你居然会为了一个十年前背叛你的女人而抛弃她,你为什么不能抵挡水墨芳的诱惑呢?”

江逸云笑道:“你觉得水墨芳是在诱惑我?”

于怜香淡淡道:“那还用说?说句实在话,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这么狠心。这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事情——水墨芳的儿子难道是你的私生子?”

江逸云道:“不是。”于怜香道:“幸亏不是。你若是为了一个毛孩子背弃她,我就更瞧不起你了。”江逸云淡淡一笑道:“你说完了么?说完了我就告辞了。”

于怜香冷冷道:“一个多月前,冷姑娘差点死于非命,你知道么?”江逸云微微皱眉道:“是么?”于怜香道:“她误食了洛神珠,昏迷了很久,若非澹台西楼及时到云浮宫要来解药,你就永远也见不着她了。洛神珠产于西域,根本没有误食的可能,你知道是谁让她吃了这些迷药么?”

江逸云道:“是谁?”于怜香道:“奄若先生说,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将洛神珠送过人,除了玫瑰圣女水墨芳……”江逸云震了一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怜香冷冷道:“你是装糊涂吧,还用得着说破么?”江逸云眉头紧蹙,半晌无语。于怜香道:“你走吧,别忘了十天之后的生死决战!”江逸云道:“放心好了,我会去的。”言罢飘然离去。

卢倩亭在荆棘中疲命狂奔,满怀恐惧,不知何去何从,天下之大,哪有她的容身之所?其实她早已心灰意懒,却如此强烈地想逃、想活下去——她根本未曾想过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父亲的失势和彻底挫败使她从云端摔到谷底,她看透了人性的虚假和丑恶,可现在她仍然为了保住这条性命蹒跚前进。也许生存本来就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任何人都不能回避,无论遭到多大的灾难,都不能逃避。她任凭两条腿拖着自己机械地前行,心头一片迷惘。荆棘残酷地刺穿了她的肉体,不消片刻,她全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却不知道疼痛。

不知何处骤然响起一声暴喝:“快追,不能让她跑了!”

这是陆元瑾的声音,就是她父亲的大弟子,那个她从小就非常痛恨的陆元瑾。但在父亲身败名裂之后,他却显示出莫大的勇气和忠诚,不仅一如既往地服侍她父亲,而且竭尽全力为父亲抵挡前来寻衅的仇家,甚至曾经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在莲湖山庄大门口跪了三天三夜,说是代父亲谢罪,不少人因此打消了复仇之心,他也因此声名鹊起。为此她一度感到异常后悔,后悔自己以前看错了他,对他过于恶劣,想不到他会不记前嫌,就像长兄一样爱护她、照顾她,对她无微不至。

她父亲将她许配给陆元瑾,也就是情理之中了。她曾经天真地以为,能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又安定、又温暖。然而好景不长,她父亲突然得了莫名其妙的重病,一天天消瘦下去,昔日魁梧的身材很快只剩下一把骨头。她请遍了城中所有的大夫,却谁也诊断不出他的病情——现在她知道了,那都是陆元瑾搞的鬼,他一面在父亲茶饭中下了慢性毒药,一面收买了城中所有的大夫,一面又假仁假义地替她奔波——她只能每天绝望地守着毫无生气的父亲,以泪洗面。

那些日子她经常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黑古隆冬的、死气沉沉的宅院,就像生活在坟墓里一样,但她丝毫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怆然。父亲在病中渐渐失去了判断力,在陆元瑾的诱使下,把武功心法全部传授给他。等到陆元瑾学会父亲所有的本事,狐狸嘴脸就露出来了。他当着父亲的面拧断了她的手臂,奸污了她,把父亲活活气死,而后又把她拘禁起来,妄图将她饿死。但他绝没有料到,她还有活下来的勇气,还有逃出狼窝的韧性。

此刻听到陆元瑾那沙哑可怕的嗓音,卢倩亭还是打了个哆嗦,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只听另一人道:“她会不会躲在荆棘丛里?”她认得这是陆元瑾新物色的那个总管,每次看到他她都会感到冷凄凄的、毛骨悚然,他活脱脱就是另一个陆元瑾,只是更圆滑、更伪善。

卢倩亭心头乱跳,一心想尽快逃离这个凶险之地,可是害怕得全身无力,脚步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重。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她借以蔽身的荆棘眨眼间被铲除得干干净净,她的藏身之处一下子就暴露了。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快跑快跑,两只脚却像生了根。她瞠视着为众人所簇拥、穿得花团锦簇的陆元瑾,两只眼睛拼命睁大,就像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陆元瑾铁青着脸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我倒是小瞧了你!”

这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出卖了她的父亲,毒杀了她的父亲,褫夺了她的家产,又无耻地侮辱了她!卢倩亭直勾勾地盯着仇人,手指在胸口死命往里抠,直到指甲渐渐被血染红。

陆元瑾扯下一段荆条,狠狠抽打在卢倩亭身上,她似乎一点不觉得疼,定定的眼珠突然射出仇恨的怒火。陆元瑾不期一怔,又一鞭抽在她右肩上。众人随即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可卢倩亭依旧一声不吭,怒目而视。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陆元瑾暴跳如雷,下手越发毒辣。像他这样的人,被压制惯了,一旦有机会高升,就会以百倍的仇恨和恶毒来对待那些处于他控制之下的人,而且会比原先压迫他的人更加贪酷暴虐,肆无忌惮。而他最忍无可忍的就是有人不肯向他低头,所以卢倩亭的倔强激起了他狂热的报复心理,他把对卢撷英的仇恨统统发泄在她身上,决计先把她痛打一顿,然后再想出更狠毒的招数来折磨她。

卢倩亭浑身鲜血淋漓,疼得满地打滚,却仍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陆元瑾沉浸在复仇的强烈快感之中,根本没听见。

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奔来。卢倩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拧身朝马蹄上扑去。那匹马受惊长嘶,马上骑士急忙勒住缰绳,若非坐得稳当,早被掀下马来。她定睛一看,不觉吃了一惊,脱口道:“卢倩亭!”脑海中立即闪过那个头戴七宝金冠、身穿华美彩衣,当街无理取闹、飞扬跋扈、刁蛮暴烈的大小姐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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