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告别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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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告别的聚会-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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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女性分泌物深深渗透了雅库布的一生,对他发挥它的秘密力量,任意召唤他,控制他身体的各种神秘机制。他总是感到对这种羞辱的厌恶。他抗拒它,至少到了他决不把自己心灵交给女人的程度。他维护他的自由和孤独,他把〃粘液的统治〃限制在生活中一定的有限时刻。是的,这也许是他之所以这样喜欢奥尔加的原因:对他来说,她是一个完全超出性别范围的人,她的身体决不会使他想起他那出生的羞辱方式。
  他极力把这些思想赶走,因为在此同时,沙发上的情势在迅速地进展。他就要渗透她,但当这种厌恶的想法占据头脑时,他不愿意这样做。他提醒自己,这个展露给他的女人,是他曾奉献出一生中唯一纯洁的爱的人,他现在和她做爱的唯一目的,是使她幸福,使她愉快,使她高兴和自信。
  然而,他不免有点惊异:他发现自己漂浮在她身上,仿佛已被幸福的浪潮带走。他感到愉快,他的灵魂谦卑地与他身体的动作认同,仿佛做爱只是对另一个人的仁慈、纯洁的感情的一种肉体表达方式。所有的障碍都消失了,没有什么好象是不真实的。他们互相紧紧抱住,他们的呼吸混在一起。
  这是很长的、美妙的几分钟,然后,奥尔加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猥亵的话。她悄声说了一次,接着又说了一次,为自己的大胆感到兴奋。
  幸福的浪潮顿时退去了,雅库布和姑娘发现他们一下子被困在了一处沙漠里。
  这对雅库布来说是一个异常的反应。通常,当他做爱时他并不反对放荡的谈话,事实上,这会激发起他的肉欲欢情,在女人对他的身体愉快地感到称心如意时,安全地使她和自己的灵魂疏远。但是,这句粗俗的话出自奥尔加的口中,却完全破坏了他的幻觉,这使他从梦中苏醒,温情的薄雾消失了,顿时,在他怀里的姑娘就象他起初看到的那样显露出来:一个细瘦颤动的花茎般的身躯,顶上一朵大花球似的脑袋。这个可怜的造物表现得象个妓女一样地挑逗,不断地显出可鄙,以致她那猥亵的话听起来显得可笑而可悲。
  但是,雅库布知道他决不能流露出有什么不对头来,他必须继续玩这个游戏,他必须继续饮完这杯温情的苦酒,因为这个荒谬愚蠢的搂抱是他的一桩善行,是他赎罪的唯一表示(他片刻也没有忘记那片毒药),是他唯一的拯救。
29
  巴特里弗的豪华寓所象一个灰色牡蛎壳中闪光的大珍珠,嵌在安排给雅库布和克利马的朴素简单的住所之间。那两个房间已经安静下来很久了,茹泽娜还在巴特里弗的怀抱里乐极呻吟,幸福地喘不过气来。
  然后,她静静地躺在他身旁,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过了一阵,她突然迸出眼泪,她哭了很久,把她的头埋在他的胸膛里。
  巴特里弗把她象一个小姑娘搂在怀里,她真的感到自己就象一个孩子。尽管以前从未这样小过(她以前从未试图在一个人的怀里失去自我),但也从未这样大过(她以前从未感到过这样大的快活)。她的每一声呜咽都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新的极乐之感。
  克利马此时在何处?弗朗特此时在何处?他们在某个遥远的雾中,轻若羽毛的身影向地平线飘么。她摆脱一个人,俘获另一个人的顽强愿望在何处?她的愤怒,她整天把自己裹得象一个茧似的那种忿恨不平的沉默又在何处?
  她的啜泣渐渐平息下来,他继续抚摸着她的脸。他吩咐她入睡,他自己在邻室有一张床。茹泽娜睁开眼睛望着他:巴特里弗赤裸着到洗澡间去(她能听见冲水的声音),然后他返回来,打开衣橱,抽出一床毯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茹泽娜看着他青筋毕露的小腿。当他弯下身子时,她注意到他的灰色卷发很稀疏,头皮已经露了出来。的确,巴特里弗已经五十多岁了,而且有点发福。但是,茹泽娜并不在乎,相反,他的年龄让她放心。在一个新的显赫人物前显示出她的青春,这使她不再感到阴郁和茫然,而是充满了一种活力,一种她的生命旅程刚刚开始的感觉。在他面前,此刻她意识到她的青春在未来很长时间里都不会消退,没有必要着急,没有必要担心时光的流逝。巴特里弗重新在她身旁坐下,搂住她,她感到她不仅安全地偎依在他那让人镇静的手臂中,而且偎依在他那令人安慰的年龄中。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她把自己抛进一个混乱飘浮的梦幻中。后来她醒过来,觉得整个房间都浸浴在一个奇特的蓝光里。她以前从未见过这样一种奇怪的光。这是什么?裹着一圈蓝光的月亮来到人间了吗?或者她是在睁着眼睛做梦?
  巴特里弗仍在朝她微笑,抚摸着她的脸
  终于,她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 作者:米兰·昆德拉
第五天
1 
  天仍然很黑,克利马打了一个盹就醒了。他想在茹泽娜去上班前截住她。可是,怎样向凯米蕾解释他需要在黎明前突然出去呢?
  他看了着手表:已经五点钟。他知道要是不赶快起来,就会见不到茹泽娜了,但他想不出借口。他的心紧张地怦怦跳动,抑止不住。他起来开始穿衣服,悄悄地以免弄醒凯米蕾。他正在扣茄克衫的纽扣,这时他听见了她的声音。这是一个警觉的、半醒的咕哝:〃你到哪里去?〃
  他走到她床前,在她嘴上轻轻吻了一下,〃睡吧,我不会去得很长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凯米蕾说,但渐渐又睡着了。
  克利马迅速地走出房门。
2
  这可能吗?他仍然还能在来回地巡视?
  是的。可是他现在停住了,他看见克利马走出里士满楼。他等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地跟着他朝马克思楼走去。他穿过门厅(看门人睡着了),藏在通向茹泽娜房间的走廊的一个拐角。他看到小号手在敲她的门,那门仍旧关着。克利马又敲了几下,然后转身走开。
  弗朗特跟着他走出大楼,他看见他沿着通向澡堂的长长林荫道大步走去,过半小时茹泽娜就应该在那儿当班。他跑进马克思楼,猛敲着茹泽娜的房门,贴着钥匙孔大声耳语:〃是我!弗朗特!别害怕!把门打开!〃
  没有回答。
  当他正要离开时,看门人刚好醒过来。
  〃茹泽娜在家吗?〃弗朗特问他。
  〃她打昨天起一直没有回来。〃看门人说。
  弗朗特走到街上,远远地他看见克利马进了澡堂。
3
  茹泽娜通常在五点半钟醒来,今天早晨她没有再睡下去,尽管她是在非常快乐的心境中入唾的。她起来穿上衣服,踮着脚走进邻室。
  巴特里弗侧身躺着,沉重地呼吸。平常梳得十分整洁的头发,乱蓬蓬的,露出一块光秃的头皮。他的脸看上去更加灰白、苍老。床头柜上放着许多药,这伎茹泽娜想到一个医院,但是这些并没有扰乱她的心境。她注视着他,感到泪水涌上了眼睛。她从来不知道还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她有一种奇异的愿望,想跪在他的面前,她没有这样做,只是俯下身子,在他的前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当她快到澡堂时,她看到弗朗特朝她大步走来。
  在一天前,这样的遇面会使她烦恼。尽管她爱着小号手,但弗朗特仍对她有着很大的意义。他和克利马组成了不可分割的一对:一个意味着日常的现实,另一个则意味着一个梦;一个想要她,另一个则不想要;她要逃避一个人,而思慕着另一个人。他们每个人都决定着另一个人的存在意义。她做出孩子的父亲是克利马的决定,并没有把弗朗特从她生活中抹掉。相反,正是弗朗特促使她做出了这个决定。她摆动于他们之间,仿佛他们是她生存的两极;他们是她所知道的唯一星球上的南极和北极。
  但是,今天早晨她忽然认识到,这个宇宙还包含着别的世界,生活中没有克利马、也没有弗朗特是可能的。她发现用不着着急,一个聪明成熟的男人能够带领她进入一个领域,在那里时间是仁慈的,青春不会凋谢得这么快。
  〃你昨晚在哪儿?〃弗朗特冲口说。
  〃与你无关。〃
  〃我去过你的房间,你不在。〃
  〃我在哪儿与你无关,〃茹泽娜说,她一步不停地走过澡堂大门,〃不要跟着我。〃
  弗朗特独自留在大楼前面,由于守了一夜,他的腿痛起来。他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从那儿可以一直看着入口。
  茹泽娜匆勿上了楼梯,走进二楼的大候诊室,那儿排列着供病人用的长凳和椅子。克利马正坐在她科室的门旁。
  〃茹泽娜!〃他站起来,用绝望的眼睛看着她,〃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理智一点。跟我来!咱们一起去那儿!〃
  他的焦虑毫无掩饰,完全没有了这星期来他一直装得若无其事的外表。
  茹泽娜说:〃你只是想要摆脱我。〃
  这使他惊恐,〃不,我并不想摆脱你,相反,我想要我们能更加彼此相爱。〃〃别骗我了。〃
  〃茹泽娜,去吧!要是你不去,一切都会被毁掉!〃
  〃谁说我不去?我还有三个钟头。现在只有六点钟,回去睡觉吧,你的妻子正等着你。〃
  她把门在她背后关上,匆忙穿上白大褂,对那个中年同事说:〃帮我个忙,我得在九点钟离开一下,你能接替我一小时吗?〃
  〃那么,你到底让他们把你说服了。〃她的朋友责备他说。
  〃他们并没有说服我。我陷入了爱情。〃茹泽娜回答。
4
  雅库布走到窗前,把它打开。他在想那片淡蓝色的药,他不能相信昨天他果真把它交给了那个女人。他凝视着蔚蓝的天空,呼吸着初秋早晨清新的空气。窗外的世界显得正常、安静,平淡无味。同那护士之间的插曲现在看去象是荒谬的、非现实的。
  他拿起电话,拨了澡堂的号码,要女病区的护士茹泽娜。等了好一阵,终于一个女人来接电话。他重新说他想同茹泽娜护士说话。那个声音回答说,茹泽娜护士这会儿正在浴室忙着,不能来接电话。他谢了她,把话筒挂上。
  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轻松:茹泽娜还活着。药管里含的那种药片通常每天服三次,因此她昨晚和清晨一定已经服过了,相当一段时间前,她一定早已吞服了他的药片,忽然,一切对他都变得很清楚了:那片淡蓝色的药,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作为他自由的一个保证,原来是一个假货。他的朋友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死亡的假象。
  他以前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他再次回忆起很久以前,当他向他的朋友要毒药的那一天。他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现在回想,他意识到他的要求一定显得象一个十足的作态,一个演戏似的姿态,企图引起人们对他遭受苦难的注意。斯克雷托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几天之后,带给他一片有光泽的淡蓝色药,是的,没有必要犹豫,没有必要试图说服他放弃要求:斯克雷托的行为很聪明,比那些拒绝了雅库布恳求的人聪明得多。斯克雷托只是给了他一个安宁、肯定而又无害的假象,而且博得了雅库布终生的感激。
  他怎么以前没想到这一点?的确,在斯克雷托把那颗形状普通,机器制作的毒药给他时,这确实显得有点奇怪。雅库布知道,作为一个生化学家,斯克雷托有路子直接搞到有毒物质。但是,他也好象有由他支配的制药仪器,这看来有点特别。不过他并没有去多想它,虽然他对这世界的一切都持有怀疑,但他对这颗药的信任就象对福音书的信任一样。
  现在,在这非常宽慰的时刻,他当然对他朋友的骗局很感激。他很高兴那护士还活着,昨天的全部荒唐事件不过是一个噩梦。然而,人是没有什么会持续很长的,极度宽慰的浪潮消退之后,跟着就是一丝懊悔的微波。
  多么可笑!他口袋里的药使他的每一步都赋予戏剧般的悲怆色彩,使他能把自己的生活变为一个崇高的神话!他一直坚信那张小小的薄纸包藏着死亡,可它包含着的只是斯克雷托无声的嘲弄。
  雅库布意识到,归根结底,他的朋友做了件正确的事。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他所爱的斯克雷托忽然缩小了,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平庸的人,一个象千百万人一样的医生。斯克雷托把毒药交给他时的那种漫不经心、毫不犹豫的样子,使他看上去象是一个与雅库布所认识的熟人完全不同的人,他根本不照别人那样行事。有些事不大可能是他做的。他似乎没有考虑雅库布可能会在一次歇斯底里发作或意气消沉时滥用这药。他对待雅库布的态度就象他充分相信他会控制自我,没有人类的弱点。他们互相都把对方看作是被迫生活在人群中的神,这印象是很美好的,似乎难以忘怀。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雅库布凝望着天空的碧蓝,想道:今天,斯克雷托给了我宽慰与和平,同时也消除了我对他的幻想。
5
  茹泽娜的默然同意使克利马惊喜万分,不知所措。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诱使他离开候诊室,茹泽娜昨天莫明其妙的失踪烙在他的记忆里,他决心就等在这里,以便保证没有人来试图改变她的主意,或者把她带走。
  女病人们开始来来去去,随意穿过茹泽娜消失在后面的那扇门。一些人留在那里,另一些人返回到候诊室,在沿墙的椅子里坐下。她们全都好奇地瞧着克利马,因为这里是女病区,男人通常不许待在这个候诊室。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材矮胖的女人,从一扇门里出来,锐利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她走近他,问他是不是在等茹泽娜。他涨红着脸,点点头。〃你不必坐在这附近。你得等到九点钟。〃她带着夸耀的熟悉说。克利马似乎觉得这屋里所有的女人都听见了这句话,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大约八点过三刻,茹泽娜出来了,穿着上街的衣服。他挽着她的胳膊,他们没有交换一句话,便走出了大楼。他们都沉浸在各自的思想中,没有人注意到弗朗特蹲伏在公园的灌木丛后面,正跟着他们。
6
  现在,雅库布唯一要做的就是同奥尔加与斯克雷托告别了。不过,他想先去公园里散散步(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留恋地看一看火红的树叶。
  他走到过道里,对面一个年轻女人正在锁房门。她那高高的身材吸引了他。当他看到她的脸时,他对她的美丽大为似异。
  〃你是斯克雷托医生的朋友,对吗?〃他跟她搭话。
  那个女人愉快地笑着,〃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离开的那个房间是斯克雷托医生为他的朋友们准备的。〃雅序布说,然后作了自我介绍。
  〃我是克利马夫人,〃她回答说,〃那医生很不错,把这个房间给了我丈夫。我现在正要去找他,他可能和那医生在一起,你知道我能在哪里找到他们吗?〃
  雅库布怀着极大的愉快注视着这位年轻女人的脸庞,这使他意识到(又一次!)这是他最后的一天,每件事都赋予了一种特殊的意义,成为一个象征性的预兆。
  但这个预兆意味着什么?
  〃我将很高兴带你去斯克雷托那里。〃他说。
  〃那太感谢你啦。〃
  是的,这预兆意味着什么?
  首先,这只是一个信息,仅此而已。再过两小时,雅库布就会离去,这位美丽的造物将在他面前永远消失。这个女人仅仅是作为一个否定出现在雅库布面前,他遇到她只是为了让他知道,她决不可能属于他。他遇到她象征着因他的离去他将失去的一切。
  〃真不可思议,〃他说,〃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对斯克雷托医生说活了。〃
  但是,这个女人带来的信息也显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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