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趴在桌上的那位仁兄睡死了吗?」
「没错,真是不好意思,这阵子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怎么现在还说这个。」
老板娘偷笑着说道。
「你和菲刚初来艾特利亚时,还不是每晚都在我这儿热闹。」
「啊……那个,真有那回事吗?我不记得了呢。」
果真还是稚气未脱——杰诺比亚也在卡米尔这个年纪时,就只身离乡背井来到艾特利亚,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虽然曾经胡来也曾恶作剧,不过当时认识她的人都不曾因她的调皮捣蛋而生气。
尤其是金鹿酒馆的这位老板娘,和杰诺比亚一样身为女人,时常听她诉说烦恼。现在仔细想想,杰诺比亚确实有和老板娘说过许多害羞的秘密,也许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忤逆老板娘了吧。
「——不过,看到你和菲刚又开始一起冒险,真是太好了呢。」
老板娘不知从哪儿拿来毛巾,然后毫不掩饰地说道。
「你和菲刚还是在一起比较好。」
「什么!?」
「不就是这样吗?你和他是那种关系,对吧?」
「等等——」
杰诺比亚怕老板娘突然又说些什么,紧张地站起身来。卡米尔应该是没听到老板娘说的话,因为他又转身回厨房边唱歌边洗碗,就算当场没人听到,被人当着面说出自己的秘密,杰诺比亚也不禁脸红不已。
「请你别、别再说下去了!怎么现在还说这个呀——」
「唉呀,你年纪也不小了,还害羞啊?都这个年纪了,应该不会感到害羞才对啊?」
「呜……」
杰诺比亚一想到自己过了二十岁,还会像小女生一样害羞地满脸通红的,就说不下去了。
「只要快乐过生活,别带困扰给别人就好了不是吗?人生,最重要就是要快乐啊。」
老板娘说完后,将毛巾递给杰诺比亚并说道。
「……他嘛。你今晚就让他睡在这儿好了。」
「可是……这样好吗?」
「他一定是忍不住一喝再喝才会这样的,男人不都是这样嘛。也许身为女人的你无法理解。」
「是……这样的啊?」
「而且,菲刚他之前一直是孤独一人吧?一个人是无法喝这么醉的。只有喝酒时身旁有人陪伴,才会喝成这样。就算被人看到自己的丑态也无所谓。」
老板娘意味深长地说着。但她话中可知,老板娘并没看见大多数冒险家的悲哀。
「——我上楼去整理帐簿,等我忙完后,再请你告诉我你和菲刚的事喽。」
老板娘跟卡米尔交代一声后就上二楼去了。
「……。」
杰诺比亚则是松了一口气。
今早醒来时,杰诺比亚根本没想到菲刚会和自己一起冒险。而菲刚现在却趴在自己身旁的桌上睡觉。和从前一样,他睡觉时说梦话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杰诺比亚觉得今天一整天虽然忙得晕头转向的,可却很充实。
因菲刚加入队伍担任保护全员的重要职位,欧透瓦卡才得以心无旁骛地主力攻击。而杰诺比亚和巴尔赛斯也才能从队伍后方彻底做好掩护工作,卡米尔也能专心地弹琴。
若是这五人的话——相信能发挥这样的效果。而杰诺比亚今天也感受到了。
「——不过,菲刚今天说是为了多赚点钱才加入队伍的,可他当天马上又花了这么多钱,这样看来他是存不到钱的,他的行为让人无法理解,可他人的确很好……」
杰诺比亚说完后。将毛毯摊开并披在菲刚肩上。
此时,杰诺比亚发现她这位青梅竹马的菲刚,突然边睡边哭了起来。
看菲刚的睡脸仍带有几分年少时的影子,可他的脸颊上却留有反射烛光的泪痕。
「——菲刚?」
杰诺比亚疑惑地耸耸肩叫着菲刚,可他并没回答。
杰诺比亚原本想再摇一次菲刚肩膀,试图叫醒他。此时突然发现有一封折的很整齐的书信,掉在菲刚脚边。
「……?」
杰诺比亚知道菲刚每次寄钱回乡下时,会顺便写信给他的母亲。也知道他家人会回信,菲刚并无和其他人通信,所以这封信一定是从他老家寄来的。
杰诺比亚老家里有许多多到令人讨厌的兄弟姐妹,可菲刚家里只有他母亲和一位弟弟。身为长男的菲刚,离乡背井在遥远的异国冒险打拼,可想而知他的母亲有多挂念他。
「之前听菲刚说他母亲和弟弟鲁盎一切安好……现在想想她母亲一定老了许多。」
杰诺比亚想起菲刚那身材娇小的母亲,然后无意中便随手翻阅起信的内容。
卡米尔将所有东西整里洗完之后把手贴到后头上,并深深地呼了口气。
「虽然有点累……不过今晚过的很愉快啊。」
明明没有什么事好庆祝的,可今晚却开起了宴会。硬要找理由的话,也许是为了庆祝卡米尔所加入的队伍终于齐聚五人才开宴会的吧。
就在他们五人乾杯的时候,菲刚开始和聚集在酒馆里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冒险家们举杯喝酒,卡米尔也开始弹琴演奏。这次和平日为了赚取回乡旅费演奏的感觉大不相同,卡米尔觉得今晚弹的很愉快。
夜深纷纷离店而去的三五成群醉客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明日也许在迷宫丧命的冒险家们,如果今晚因卡米尔弹奏的琴声而感到高兴的话,那卡米尔就算表演的再累,也是值得的。
其实卡米尔今晚一开始唱歌时,就有一整个家族的人听了卡米尔的歌声而感到欢喜。他现在回想今晚宴会的喧嚣才想起有这么一件事。
「接下来,就……」
卡米尔喝完一杯冰水后,卸下围裙走出厨房。
「——啊?」
卡米尔看到杰诺比亚在熟睡的菲刚身旁读着信。
「杰诺比亚小姐,那不是寄给菲刚先生的信吗?不行啦,随意偷看不太好呢。」
「————」
听到卡米尔的声音,杰诺比亚颤抖着肩膀并抬起头来。
「杰诺比亚小姐?」
卡米尔发现杰诺比亚偷偷地小声在哭,并惊讶地睁大眼睛。
对卡米尔来说,杰诺比亚一直是位开朗有精神且值得信赖的大姐。身为队长及游侠的她都十分尽职,从巴尔赛斯和欧透瓦卡他们全心信赖杰诺比亚这点,可知她是位不平凡的冒险家。
因此卡米尔无法相信这样的杰诺比亚,现在居然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为什么——杰诺比亚小姐你、你究竟怎么了?」
卡米尔正打算跑到杰诺比亚身旁时,此时杰诺比亚正静静地哭并紧握拳头,然后飞奔出酒馆。
「杰诺比亚小姐——」
卡米尔不明就理地,只能呆站在原地看着杰诺比亚跑出酒馆。
「……卡米尔,发生什么事啦?」
老板娘似乎是听到卡米尔的声音从二楼走了下来问着。
「是、是杰诺比亚小姐,她边哭着边跑了出去——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和老板娘说完后,卡米尔将杰诺比亚抛下的信收好。
此时,他无意中看到令人震撼的信纸内容,并惊讶地张大双眼。
第一卷 第十一章 响彻云霄之镇魂歌
卡米尔隔天一早,趁天未亮时爬上艾特利亚街旁的山丘。
他手里抱着去世的哥哥留给他的遗物——鲁特琴,并独自一人爬上山丘。山丘四周浓雾弥漫,仿佛将人层层围绕般寒冷。
卡米尔以前从未来过这个山丘,今天是他第一次造访。
山丘另一侧的斜坡是墓地,其中却没有卡米尔去世的哥哥罗亚尔的坟墓。因为当时在迷宫丧命的罗亚尔别说是遗体了,连遗物之类的东西都没能让卡米尔带回街上,而卡米尔当时也没有钱替哥哥竖立墓碑。
不过,卡米尔还是相信哥哥的灵魂长眠于此。
从山丘上抬头仰望,可看见一片湛蓝星空,随着群星光芒消失,也可隐约看见世界树的树影浮现在空中。
就在这个被世界树巨大树影给笼罩的镇魂丘上,有几万个怀抱梦想,同时梦碎于此的冒险家们长眠于此。
卡米尔手抱鲁特琴,开始用他那纤细的手指拨起琴弦演奏。
他正唱着安慰死者的镇魂歌,歌声清澈嘹亮,仿佛掀开了笼罩山丘的浓雾面纱,回响至远方。
当卡米尔唱完平日不常唱的这首镇魂歌时,发现菲刚站在不远处,他身上没穿铠甲,只是站在那儿微笑。
虽然卡米尔看过菲刚微笑的样子,不过现在的菲刚的微笑中带有哀伤的神情,甚至偷偷地流下泪水。
「你看了吗?」
「菲刚先生——」
「你果然看过了啊。」
菲刚并没有要责备卡米尔,只是想确认,所以不断反覆问着。然后他缓缓走上山丘。
「你看了我的信对吧?」
「对不起——」
「没关系。……我反而要谢谢你。鲁盎地下有知的话,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菲刚说完后,轻轻的摸了摸卡米尔的头。
卡米尔那开朗的哥哥,罗亚尔。
还有杰诺比亚以前的队友,谷拉夫。
以及丧命于地下迷宫的无数冒险家们。
——卡米尔唱完了镇魂歌,以慰菲刚弟弟鲁盎的灵魂。
杰诺比亚和卡米尔看到的那封信上,写的就是鲁盎因病去世的消息。
「菲刚先生……」
卡米尔流着泪,激动地啜泣着说道。
「你突然说要和我们一起去冒险——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
「卡米尔……我……」
「你是因为失去弟弟,才冲动地要和我们去冒险!?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你不要跟我们去!也没有必要加入我们队伍!快回去乡下陪你母亲就好啦!这你做的到吧?菲刚先生!」
「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卡米尔,你误会了。」
菲刚轻轻地拍了拍卡米尔肩膀,并让他坐在草地上。因夜晚的露水,草地变得湿凉,所以一坐下去觉得很冷,不过卡米尔并不在意。
「……我昨晚真是喝太多了。」
菲刚用手按着太阳穴并苦笑地说着。喝了那么多酒,到现在菲刚说话时还是有酒味。
「确实就像卡米尔你说的,但只说对了一部份。」
卡米尔心想,菲刚突然愿意和大家去冒险,一定是因为鲁盎的关系。杰诺比亚昨天才看见许久未见的菲刚,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很累,这并非是因为生病而瘦弱疲累,感觉像是独自连续哭了好几天,才造成那副面容憔悴的样子。
「我昨晚饮酒作乐确实是想自暴自弃没错……可酒醒后就决定重新振作,我昨晚在睡梦中,梦到鲁盎和我说话。」
「梦见你弟弟?」
卡米尔拉起束腰上衣的衣角,擦着眼泪反问着,然后菲刚继续说道。
「他对我说——一直以来都是他连累了我,并希望我以后为自己而活。说的都是为我好的话,我做了个多么自私的梦啊。不过,鲁盎会出现在我梦中,并和我说话,也许是卡米尔你的功劳哦。因为你刚才唱了那首镇魂歌。」
此时菲刚和卡米尔两人一直注视着世界树,然后菲刚开口说道。
「……我也许从很早以前,心底就不想再照顾鲁盎了。」
「咦……?」
「其实在我内心一直有个想法,觉得我和我母亲为了体弱多病的鲁盎,被迫牺牲了很多。我之所以会离开故乡来到艾特利亚,也是为了鲁盎。我不断告诉自己,我必须赚弟弟的医疗费,所以才来这的。」
「怎会这样——」
「当然,另一方面,来到艾特利亚也是为了追求自己从小的梦想而来。不过,我却一直压抑着……我很想摆脱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想要多看并多听一些新的事物,可是一想到还有生病的鲁盎和无依的母亲必须照顾,我就将自己那自私的想法置之脑后了。所以刚来艾特利亚时,是想完成自己的梦想,可为了鲁盎,也为了打消自私的念头,最后只好说是为了弟弟,把所有原因都归咎给生病的弟弟……」
我真卑鄙——身材高大的菲刚,此时静静地从脸颊上流下热泪。
「鲁盎读着我的回信,总是天真无邪地为我高兴着。像是我打倒怪物,或是得到执政院的悬赏金,甚至和杰诺比亚一起打倒森林之王,成为艾特利亚街上最厉害的冒险家之类的——其实这些都是我吹牛骗他的。实际上我只是一个胆小鬼,梦想破碎却不敢面对死亡,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只敢在迷宫浅层打怪物赚小钱的胆小鬼。我不想让鲁盎知道我的情形,所以一直编谎言回信给他——而鲁盎还是个孩子,对于我回信的内容深信不疑。真是个笨蛋……我和鲁盎都是。」
菲刚边哭边笑地说着,他之前爽朗的笑容,如今回想起来也许只是为了压抑自己感情的假笑而已。卡米尔觉得,菲刚现在的表情才是真实的他。
「……自从接到母亲来信,得知鲁盎的死讯后,我几乎快被罪恶感吞噬了。裹在毛毯里哭了整整三天三夜,所以才显得面容憔悴消瘦。我当时没和杰诺比亚说实情,随便敷衍了她一下。原来我以前一直是习惯于说谎敷衍,这样生活过来的……」
「菲刚先生……」
「不过,我突然又有了一个想法。若我真的不关心鲁盎,得知他的死讯后就不会哭成那样了。所以并非是出自于罪恶感,而是我真的对于鲁盎的死感到难过,也许我的做法并非最好,但我是真的珍惜并重视他,所以刚才才会梦见鲁盎。——我又为自己找理由了。」
「请您千万别这么说……」
卡米尔一直看着菲刚侧脸并听他说话,然后他低头看了看放在腿上的鲁特琴并轻轻抚摸着琴身。
「我……我的家和菲刚先生的家庭刚好相反,是个大家庭。我有很多兄弟,所以光是伙食费就很令人伤脑筋了。若是女生,将来长大嫁人就好了。可我的父母偏偏生的都是男孩子——尤其像我这种力气小的男生,无法好好帮忙田里的工作,所以觉得很对不起家人。」
「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其实我的哥哥们很讨厌我,他们都认为我在这个家庭里是多余的,帮不上一点忙……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在艾特利亚当冒险家的哥哥寄给我旅费和一封信,信上问我要不要也来艾特利亚当冒险家。」
当卡米尔看完这封信,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就在收到信的隔天晚上,他就决定出发前往艾特利亚。他心想,与其在家里当个累赘,倒不如前往艾特利亚和需要自己的哥哥一起过着冒险家生活。
「……其实我和菲刚先生一样。明明是自己害怕面对家人才离开故乡的,却怪家人把自己当累赘。——其实根本没有人说我是多余的!」
卡米尔捂着脸放声大哭说着。
其实卡米尔那身手笨拙又沉默寡舌的父亲,曾彻夜力劝卡米尔打消去艾特利亚的念头。
而他爱罗嗦的母亲,则为了即将远行的卡米尔亲手缝制一件全新的束腰上衣。
而他的亲戚兄弟姐妹们,都含泪挥手,目送着卡米尔离开家乡。
卡米尔故乡的家人都很喜欢听他唱歌,只要他一开始唱,大家都很高兴。
明明大家都那么喜欢卡米尔,为何他还认为被家乡的人讨厌呢?而生长在温暖大家庭里的卡米尔,又为何觉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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