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跟管家猜的一样,在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不了了之。
因为不管怎样,苏菲都只是一直嘴巴上强调尤里不是前大公的孩子,无法提出任何具体的事项,所以连讨论的空间都没有。
再加上这栋宅邸里的人们,都在说尤里简直是前大公再世。
既然意见如此一致,也不能就这样无视。
“这个议题我想带回圣王厅,再度开会讨论。”
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才要远道而来?
听到这种会让人想抱怨的回答,有些厌烦的尤里问道:
“在这段期间里,还是不会承认我的登基吗?”
“是这样没错。”
特使的态度像是错都不在他们一样。从他的角度来说,问题都出在托雷蒙斯基家,他反倒想讲说,他们才是该去烦恼这件事的被害者。
“尤里殿下,这次的事情请不要轻易泄漏出去。”
特使特别地提醒。当然尤里不可能自己把这件事公诸于世,特使指的是苏菲。
“我了解,远道而来辛苦了。”
尤里跟特使一起往走廊走去。
留下阿克蕾儿跟管家两个人。
“夫人真是令人伤脑筋啊。就算两个人感情不好,伹长得那么像,谁会怀疑尤里殿下不是前当家的小孩啊。”
听到老人家的叹息声,阿克蕾儿问他。
“前当家跟夫人感情真的那么不好吗?”
“虽然从一开始就不是相处得很愉快,但从尤里殿下出生以后,夫人就像是觉得自己已经尽了义务,很明显地在闪躲主人。加上夫人不喜欢长得像尼可拉殿下的尤里殿下,所以开始激烈地虐待他,到最后尼可拉殿下只好兴建别馆,想办法把两人分开。”
管家的话让阿克蕾儿表情有些扭曲。
“为什么感情会那么差呢?”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其中的一个理由,不过应该不光是这个理由。我听说原本伯爵家……也就是夫人的娘家……是打算让她跟有交情的骑士结婚,但后来因为娘家本身的问题而硬要夫人嫁过来。”
贵族间很常发生这种事。但是跟不中意的对象相处久了,也会发现对方的优点而逐渐接受;或者是早早做出结论,过着无视对方的生活。
可是苏菲并没有这样做。她彻底地讨厌丈夫、连服丧期间都还穿着鲜红色的礼服。这样就可以想像她顽固及可怕的性格。
“还真是难为尤里殿下了。”
管家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
不管夫妻双方的盘算及情况,这是唯一清楚的事实。
阿克蕾儿感觉她有些了解到尤里的话语,及其行动背后所隐藏的意义。
娇小的清贫女孩鲁蜜菈,据说是被双亲强迫卖身。身为大公长子的尤里会去保护她的理由,只要想到他跟苏菲的关系就能恍然大悟。
就算尤里没有收留她,应该也有很多其他能拜托的人。更何况像鲁蜜菈那么美的女孩,一定会招致旁人的误解,尤里却还是把她留在身边。
或许跟他那不在乎别人误解的个性也有关吧。
但感觉尤里的生平所带来的影响应该更大。
并不是说没办法信任别人,而是因为有被他人无情地对待——也就是被母亲虐待的记忆,所以才会那么想要自行救助有相同经验的鲁蜜菈吧。这才是他会不管他人怎么想、不管他人怎样误解都要做的原因。
——看来我对你一直有些误解。
她想起前几天尤里所说的话。
不,反倒是自己才误解了。阿克蕾儿这么想着。
过了几天之后,有使者从阿卡迪奥斯而来。
但并不是布兰纳人,而是佛兰得鲁派出的使者。青年骑着马从南方港口不眠不休地赶了回来,他身上都还穿着脏衣服,胡子也没刮,加上他壮硕的身躯,看起来就像一头熊,他就这样出现在尤里和阿克蕾儿眼前。
因为有从阿卡迪奥斯带来的消息,尤里叫了阿克蕾儿一起来听。
布兰纳及西那·法斯堤玛,他们很顺利地跟战乱中的两国都有会谈的机会。据他所说,预期之外的长期战及不习惯的海战。让西那·法斯堤玛的战意相当低落。
“比起布兰纳,西那·法斯堤玛更显得精疲力尽。跟从一开始就有觉悟要打长期战而做好准备,历史上经历多次笼城战经验的布兰纳相比,异教徒们还真是愚蠢。这正是太过相信自军的武力,想要短期决战而没做充分准备的结果。”
使者边比手画脚,边用像是街头说书人般的语气说道。
太过顺利反倒令人有些不安,但使者说的话给了阿克蕾儿勇气。
“那现在战况怎样?”
“一时停战中。西那·法斯堤玛接受了我国的要求,停止了对阿卡迪奥斯的攻击。”
使者在阿克蕾儿面前说了“我国”,就好像只有佛兰得鲁才是交涉对象一样。
虽然心情有些悲痛,但停战这句话遗是给了阿克蕾儿内心希望。
“假使真的进入停战状态,在那期间对方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尤里用有些严厉的声音说道。
似乎是兴奋的心情被泼了冷水,使者有些难为情地耸了耸肩。
“不过如果是这样,应该要尽早前往阿卡迪奥斯。”
尤里像在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当然已经尽力在加快速度了,但本队的规模是先锋部队所无法比拟的。要动用这么大的部队需要很多事前的准备。
但是对方耗弱的现在,正是交涉最好的时期也是不争的事实。
“阿卡迪奥斯的人民及父王陛下过得好吗?”
看准他们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阿克蕾儿赶紧问道。原本想更早提出这个问题,但是又不好意思无视尤里自己发问。这名男性说什么也是佛兰得鲁的使者。
“我没有跟陛下直接见面,不过听说这次的停战让陛下安心了不少,市民们也说这下终于可以睡得比较好了——”
“阿卡迪奥斯现在的情况让人十分放心呢。”
看到使者自信满满地点头,阿克蕾儿也终于放下胸口的大石。
再来她有些顾虑地问道:
“关于尤里殿下跟我的婚约,大家有些什么样的反应呢……?”
继城市的安危之后,她最在意的事情就是这个。
伪装婚约这件事,只有像父亲或是宰相等少数人才知道。
不知这件婚约是伪装的民众们,对身为王位继承人的公主要结婚会怎样看待呢?虽然应该知道一切都是为了援军,但是否会意识到这件事会威胁到布兰纳的独立呢?从寄出信开始,阿克蕾儿就一直忧虑着这些事情。
“整个城里都很欢欣鼓舞。听到两人缔结了婚约之后,就像是西那·法斯堤玛已经撤退了一样锣鼓喧天呢。因为是王位继承人要结婚,街上的欢愉气氛甚至到了要配发祝贺酒的程度……”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总之放心了。
停战中还是不太适合发放祝贺的酒,不过这正表示市民们对婚约抱持着好感。对笼城中的市民们来说,比起还言之过早的被并吞的可能性,眼前被侵略的危险更让他们感到威胁。
但是如果他们越高兴,再来也就越难处理。
首先,想到解除婚约时要提出的理由就令人头痛。
而且有了佛兰得鲁这个后盾居然会让市民们如此高兴,更让阿克蕾儿深切体认到自己国家所处的脆弱状态。
让使者退下以后,尤里对阿克蕾儿说道:
“总之情况看来容许喘口气。”
“再来您打算跟对方谈些什么呢?”
阿克蕾儿压抑住不安的心情问道。
“对方唯一的目标是阿卡迪奥斯本身。如何交涉要看帝王陛下,你的父亲了。”
尤里特地讲到被使者无视的父亲。
光这样就让阿克蕾儿觉得心里有些平复。
“你认为陛下会怎么想?”
尤里缓缓地问道。
阿克蕾儿思考了一会儿。
“父亲不是顽固的人,只要安全、信仰、财产有受到保障,就算会损害到名誉也会在所不借——例如承认西那·法斯堤玛人跟阿卡迪奥斯市民具有同等居住权及商业权。”
“原来如此。西那·法斯堤玛的目标并不是路西安教的古都,而是作为港口都市的阿卡迪奥斯。只要给商人同等的权利又保障他们的安全,确实双方都有让步的空间。”
“嗯。不过对方也要面子,何况谢里夫教徒把荣耀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说不定不会接受这种只有利益而没名分的建议。”
听到阿克蕾儿的说明,尤里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异教徒们是这样的人吗?”
路西安教圈最北端的都市贝鲁斯加,几乎没有接触外国文化的机会。将路西安教定为国教也才不过是六百年前的事情;布兰纳将路西安教定为国教则已经千年以上。
这正是他们被嘲笑为北方的乡下人、落后国家的原因之一,虽说佛兰得鲁因此创造了独自的文化,但不可否认那文化具有些许排他性。
相对来说,布兰纳这个国家对宗教采取宽容政策,从三贤帝时代公主嫁往谢里夫教国家以来,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一直有超越宗教或民族的婚姻,这也是跟圣王厅对立的主要原因。不过对布兰纳人来说,包含谢里夫教徒在内的异教徒们,是像好邻居般的存在。
不过嫁往的地点法斯堤玛,后来分裂出西那·法斯堤玛这个国家,这真是极大的讽刺。
被尤里一问,阿克蕾儿再度开始思索。
虽然因为得到援军而暂时安心了,阿卡迪奥斯的危机还是丝毫没有解除。文明的十字路口、路西安教圈的防波堤……为了未来还要坚守在这危险的位置上,一定得好好考虑今后的事情;这次跟西那·法斯堤玛的交涉也是同样情形。如果把强化自己的军队列入考量,将来肯定还会有一样的灾难。
(不过……)
阿克蕾儿突然变得很不安。
她不认为现在的布兰纳有重新建立军队的能力。已经到了国家存亡的关头,怎么会有余力在军队上呢?下一次的危机袭击布兰纳时,光用自己国家的力量能守住吗?
“总之我们需要尽快抵达阿卡迪奥斯,这也是为了不让对手有恢复的时间。没有必要特地给敌人好处。”
尤里一说完突然小声地自言自语。
“饥饿的狼群可是很恐怖的。”
4、摆在眼前的事实
现在的贝鲁斯加,是木造跟石造建筑混在的城市。
以石造的官邸为中心,呈放射状的街道随着岁月流逝逐渐扩大,成了现今的规模。
虽然大公家的宅邸是木造宫殿,但存放国家重要机密的官邸,可不能是简单就会烧光的木造建筑。
从木造宫殿搭马车要花上半小时的石造官邸是根据尤里的祖父,也就是前前大公利夏的提议而开始建造,到前任大公尼可拉统治的时代才终于完成。
本来大公家的住处也要栘往那里,但晚年的尼可拉身体不太好,为了以防万一而继续住在原本的宅邸。
但是大公过世以后,因为不喜欢外国的尤里坚持不搬,大公家的住处还是木造的宫殿。附带一提,据说尤里为了代替晚年患病的父亲,三年前就开始接触政务。
中央广场的地标,大圣堂的洋葱尖塔像要突破深秋的天空般地耸立着。
广场上举办了市集,人们为了准备过冬要用的物品,把此处挤得水泄不通,人多到连走路都无法好好走。在温暖的阿卡迪奥斯无法想像,贝鲁斯加酷寒的冬天已经悄悄接近了。
但是,坐在昏暗马车中的阿克蕾儿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夏天的话就能打开窗户,但这季节的贝鲁斯加没有人会做出这种疯狂的行为。西方及南方国家这时节才刚要开始采苹果,这座城市的空气却如寒冬般冷冽。
两个人搭同一辆马车当然有其理由。
这是为了在从春天直到冬天,一周一次的官邸会议上报告婚约成立。
这是首次的公开发表,不过前几天就跟圣王厅的使者说过。其他诸国应该都已经知道这件事,阿卡迪奥斯则是早就通知了。
不过,一经公开传言就会变成事实。知道这其实是假结婚的阿克蕾儿,心情十分复杂,但藉由公主跟大公长子的婚约而成立的同盟,想必会给西那·法斯堤玛带来压力。
在会议上也报告了正规军的准备状况。为了打破阿卡迪奥斯胶着的局面,佛兰得鲁大规模部队的到达比什么都有效。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按捺自己焦急的心情,阿克蕾儿向尤里问道。
坐在对面的尤里用严肃的表情回答:
“一定得在冬天真正来临前到达港口。”
一进入冬天,佛兰得鲁就像陆上孤岛一样。能够通往阿卡迪奥斯的南方港口虽然是不冻港,但要到达那里的路途将会变得很艰难;反过来说只要到达港口、上了船,很快就能到达阿卡迪奥斯。
不过这种寒冷居然还不是冬天,真正冬天的寒冷到底是冷到什么程度?
阿克蕾儿看着用手托腮在沉思的尤里。
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肌肤,立体的五官及匀称的身材,看起来就像用冰雕刻成的雕像一样。在那一触摸到就好像会结冻的容貌中,只有深灰色的瞳孔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突然马车激烈地摇晃。
冲击让阿克蕾儿往前倒,跌进尤里的怀中。
“公主!”
尤里反射性地接住她,并用偌大的手掌支撑着她的肩膀。
“抱、抱歉。”
“没事吧?”
尤里稍微把阿克蕾儿往后推,看着她问道。阿克蕾儿在这种非常近的距离下看到他的睑庞,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怎么会一触摸到就好像会结冻呢?胸膛跟双手明明都这么温暖。
尤里打开了木造的窗户。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冷冽空气吹进马车里,但阿克蕾儿的脸颊仍在发烫。
“怎么了?”
尤里一问,骑在马上的随从就靠了过来。
“好像是前方的木材店发生了事故。路上到处散落着木材……”
尤里皱起了眉头。
“短时间没办法清理干净吗?”
“我也是刚刚才从路人那里听说,不知道规模有多大……我现在马上去确认。”
“没关系,准备两匹马……”
尤里说到一半,转头看向阿克蕾儿。
“公主有骑过马吗?”
“……是说自己控制吗?”
“嗯。”
“没有,如果是别人拉着缰绳的话倒是有。”
尤里自言自语地说完后,对着随从说道。
“马还是一匹就好了。路上要是清理完毕了,你就搭马车回去吧。”
完全无视愣住的随从,尤里把马车的门打开。
冷冽空气跟到目前为止都没听到的市场喧嚣,同时跑进了马车内部。尤里在自己离开马车后,对里面的阿克蕾儿说:
“公主,要走了喔。把斗篷穿好,头巾也记得缠上。”
“咦?”
才刚从最里面走出来,尤里的手就伸到肩膀下方,轻轻把自己抱了起来。
都还来不及叫出来,就已成了骑在马上的人。这匹马正是刚刚随从骑的棕色马匹。
在还搞不清楚状况时,看到尤里正抬头仰望着自己。
“应该很冷吧,不过怎样都比在这种地方枯等好。”
“嗯、嗯。”
她在还没冷静下来的情况下回答。仔细环顾四周,视线的高度让身体开始发抖。虽然不是第一次骑在马上,但这情况跟由随从拉着缰绳在静谧的庭院里散步实在差太多了。
就在那时,尤里从身后也跟着跨上了马。
“那、那个……”
“跟我共乘一匹马可能会有些窄而不太舒服,不过你一个人没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