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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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名-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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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不会有那么多人。」威稜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有几位大师取消了课程。」
  「我猜是贺姆和布蓝德吧。」
  威稜点头,「贺姆会记仇。」他停顿了一下,强调那稍嫌保守的说法,「他会带他那群党羽一起来。」他慢慢地说出那两字,「党羽,那是恰当的字眼吗?」
  我点头,威稜有点自鸣得意,之后又皱起了眉头,「这倒是让我想起你们语言中有个怪怪的地方。大家总是问我到提努耶的路况如何,他们一再问:『提努耶路况怎样?』那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那是我们的惯用语,那表示……」
  「我知道什么是惯用语,」威稜打岔,「这句惯用语是什么意思。」
  「喔,」我说,有点不好意思,「那只是问候语,就好像问『你好吗?』或『过得好吗?』一样。」
  「那也是惯用语啊。」威稜抱怨,「你们的语言尽是一些无意义的东西,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了解彼此的,『过得好吗?』是要过到哪里去啊?」他摇头。
  「就是提努耶啊。」我笑着看他。「Tuan volgen oketh ama.」我说着我最喜欢的席德惯用语,那个意思是「别为此心烦」,但直译是「不要为了那件事把汤匙插进眼里」。
  我们离开庭院,漫无目的在大学院一带逛了一下,威稜指出几个比较引人注目的建筑,例如几间不错的酒馆、炼金馆、席德式洗衣坊、还有几家合法与非法的妓院。我们路过大书库毫无特色的石墙,经过一间制桶店、书籍装订厂、药铺……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对药草知识熟吗?」
  他摇头,「我比较懂化学,有时我会跟阿偶一起在大书库里涉历一些知识。」
  「涉猎。」我说,强调ㄝ的音给他听,「涉历是别的意思。阿偶是谁?」
  威稜停顿了一下,「这很难解释。」他挥手撇开那个问题,「以后我会告诉你,你需要知道什么药草知识?」
  「没什么,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点头,我指着附近的药铺,「去那里帮我买两钱的纳尔鲁。」我掏出两枚铁币,「这些钱就应该够了。」
  「为什么是我?」他小心地问。
  「因为我不希望看到那里的人露出『你年纪太小』的表情。」我皱眉,「我今天不想再应付那些了。」
  威稜回来时,我已经不安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店里生意很忙。」他看我一脸不耐便向我解释,并交给我一个小纸袋,还有几枚零钱,「那是什么?」
  「是安抚胃的东西。」我说,「早餐消化的不太好,我不希望被鞭到一半吐出来。」
  我到附近的餐厅帮我们两个买了苏打水,我用苏打水吞咽纳尔鲁,努力不让自己因为那苦涩的味道而皱眉。不久,我们就听到钟楼敲了正午的钟。
  「我想我得去上课了。」威稜想要若无其事地提起,却听起来有点别扭。他抬起头来看我,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深色皮肤变得有点苍白。「我对血有点排斥。」他不安地微笑,「我的血……朋友的血……」
  「我觉得应该不会流很多血。」我说,「没关系,你已经陪我度过最痛苦的部分了:等待。谢谢。」
  我们相互道别,我强忍着罪恶感。威稜认识我不到三天,却这样帮我,他其实大可像其他人一样,怨恨我跳级进入奥秘所。但他没有,他就像朋友一样,陪我度过难熬的时刻,我却以谎言相待。
  ◇◇◇◇
  我往旗杆的方向走时,可以感受到大家都在看我,这里到底有多少人?两百?三百?到了某个程度后,人数已经不再重要,就只是一大群没名没姓的人罢了。
  以前的舞台训练让我在他们的注视下依旧维持沉稳,我在一群喃喃低语声中稳步走向旗杆。我没有摆出一副自豪的姿态,那可能会让他们更讨厌我;我也不后悔,就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像我爸教我的那样,脸上毫无恐惧或懊悔的神情。
  我一边走,感觉到纳尔鲁开始发挥效果了,我神智很清醒,周遭一切变得相当刺眼。我接近庭院中央时,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我踩着人行道时,看到细细的尘土扬起,我感觉到一阵风吹着斗篷的衣摆,钻进斗篷里,为肩胛骨上的汗水带来了凉意。一瞬间,我似乎可以像数花园里的花朵一样,数着周遭人群的脸庞。
  我从人群中看到了贺姆,但没看到其他大师的身影。贺姆站在旗杆附近,一脸得意。他两手交叉在胸前,黑色大师袍的袖子垂挂在两侧。他和我四目相接,嘴角翘成一副奸笑的样子,我知道那是笑给我看的。
  我下定决心,在我露出恐惧或担心的表情让他称心如意以前,会先咬舌自尽。所以我自信地对他露出大大的微笑,之后便看往别处,仿佛我对他毫不在意。
  接着,我走到旗杆,听到有人念着什么,但是听在我耳里只是模糊的嗡嗡声。我脱掉斗篷,把它披在旗杆下方那张石椅的椅背上,接着开始解开衬衫的钮扣,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要去沐浴。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让我停了下来。刚刚宣读东西的人对我微笑,想要安抚我,「你不需要脱掉衬衫,」他说,「那样比较不疼。」
  「我不想把衬衫弄坏。」我说。
  他露出不解的表情,接着耸耸肩,把一条绳子穿过我们头顶上的铁环,「请把手举起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不用担心我逃跑。」
  「万一你昏过去时,可以避免你摔倒。」
  我冷冷地看着他,「万一我昏倒了,你想怎么绑,我都随便你。」我坚定地说,「在那之前,我不想被绑起来。」
  我的语气让他犹豫了一下,他没跟我争辩,我爬上旗杆下的石椅,伸手抓铁环,两手将它紧紧握着。那铁环摸起来又滑又凉,反倒令人放心,我把注意力放在那上面,同时让自己进入石心的状态。
  我听到大家纷纷站开旗杆的声音,接着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只剩我背后试抽鞭子的声音。知道他们是使用单头鞭,让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在塔宾看过六尾鞭把背部鞭得血肉模糊的惨状。
  大家突然肃静了起来,我还没做好准备,就听到比刚刚更急的抽鞭声,我感觉到一道微微的红色火光掠过我背部。
  我咬紧牙根,但那感觉没有我想象的糟,虽然我预先做了准备,但我原本预期的是更猛更刺痛的感觉。
  接着是第二鞭,抽鞭声更大了。我是从身体听到那声音,而不是从耳朵听到的。我觉得背部有种奇怪的松开感,我屏住呼吸,知道我现在皮开肉绽,流血了。瞬间,一切都变成了红色,我向前倚着涂上焦油的粗糙木质旗杆。
  我还没准备好,第三鞭就来了,这鞭落在我左肩上,一路划到接近左臀的地方。我咬紧牙关,不愿吭声,一直睁着眼,看着眼界边缘转暗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一片光明。
  接着,我不管背部的灼痛感,把脚放在石椅上,松开我紧握铁环的手指。一名年轻男子跳了出来,仿佛他必须抓住我一样。我狠狠地瞪他,他便后退了。我拿起衬衫和斗篷,把它们小心地搁在一只手臂上,离开庭院,无视周遭静悄悄的群众。



第四十二章 无血

  「原本可能比这还糟,那是肯定的。」奥威尔大师绕着我走,他的圆脸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我本来以为你只有鞭伤,但我早该对你的皮肤有更多的了解才对。」
  我在医护馆的深处,坐在一张长桌边,奥威尔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一边轻轻戳着我的背。「不过,就像我刚说的,原本可能比这还糟。现在是两道裂痕,而且从这些裂痕的样子来看,你算运气很好,它们看起来还满干净的,只留在浅浅的皮肤表面,而且是直的。如果你照着我的话做,将来只会留下银色的平滑疤痕,还可以向女人展现你有多勇敢。」他在我前方停了下来,热情地扬起圆形镜框上的白眉毛。「嗯?如何?」
  他的表情令我露出了微笑。
  他转身对门边的年轻人说,「去找下个值班的诠士来,告诉他们只要带修补浅直裂痕的器材来就行了。」那男子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远方啪嗒啪嗒地响。
  「你的伤痕刚好可以做为我手下诠士的绝佳实习案例。」奥威尔开心地说,「你的伤痕直得好,几乎不太可能出现什么并发症,不过你没什么肉。」他用皱皱的手指戳我的胸膛,嘴巴发出啧啧声,「就只是皮包骨,多点肉对我们来说会比较容易一些。」
  「不过,」他耸肩,肩膀都快耸到耳际了,又放下来,「情况本来就不见得都很完美,那是年轻医师最需要学习的。」
  他抬起头来看我,仿佛期待我回应一样,我一本正经地点头。
  这样他似乎就满意了,又眯起眼微笑。他转身打开靠墙的柜子,「给我一点时间,我帮你麻痹背部的灼痛感。」他翻找柜子时,柜中的瓶子相互碰撞,铿锵作响。
  「奥威尔大师,没关系。」我冷静地说,「我可以这样直接缝。」我吃了两钱的纳尔鲁麻痹自己,我知道尽量不要混用麻药。
  他停了下来,一只手还伸在柜子里,他缩回那只手,转身看我:「孩子,你以前也缝过伤口吗?」
  「对。」我坦白说。
  「都没有用麻药缓和疼痛?」
  我再次点头。
  我坐在桌上,所以眼睛的高度比他的高,他怀疑地看着我。「让我瞧瞧。」他说,好像不太相信我。
  我把裤管拉到膝盖上,那动作扯到了背部的肌肉,让我不禁咬牙。最后我露出大腿内侧的疤痕,那疤痕有一个巴掌宽,是我在塔宾时,被派克用瓶子玻璃做的土制小刀所割伤的。
  奥威尔仔细地观察那伤痕,一手扶着眼镜,他轻轻用食指触碰那伤口,然后站直身体,「缝得很随便。」他的口吻有点嫌弃。
  我以为那缝得还不错,「我的肠线缝到一半断了,」我冷冷地说,「那不是在理想的状况下缝的。」
  奥威尔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指摸他的上唇,眯着眼看我,「你喜欢做这种事吗?」他怀疑地问。
  他的表情令我发笑,但是背部逐渐隐隐作痛,让我马上收起了笑容。「不,大师,我只是尽量照顾好自己而已。」
  他继续看着我,依旧摸着下唇,「指给我看,肠线断在哪里?」
  我指了一下,那不是你会忘记的事情。
  他仔细端详那个旧疤,稍稍戳了一下,然后抬头说:「你可能说的是实话。」他耸耸肩,「不过我觉得如果……」他声音变小,疑惑地看着我的眼睛。他伸手撑开我的眼皮,「往上看。」他随口说。
  奥威尔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皱眉,举起我的一只手,用力压我的指尖,注意地观察一两秒。之后他挨近我,眉头皱得更深了,一手托起我的下巴,扳开我的嘴巴,闻了一下。
  「泰纳辛?」他问,接着自己回答,「不是,是纳尔鲁,我一定是老了,才没有早点发现,这也可以解释你为什么没有血流满桌。」他严肃地看着我,「你吃了多少?」
  看来是无法否认了,「两钱。」
  奥威尔看着我没说什么,接着摘下眼镜,用袖口用力擦拭镜片,再戴上眼镜,直视着我说:「男孩子因为怕被鞭打而自行服药,没什么好讶异的。」他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但是,如果他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先脱掉上衣?」他再次皱眉,「你得把一切讲清楚,如果你之前说谎,承认了就没关系,我知道小孩子有时候会扯一些愚蠢的故事。」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方闪闪发亮,「但是如果你现在对我说谎,我和我手下的人都不会帮你缝合,我不希望有人对我撒谎。」他把手交叉在胸前,「所以,说吧,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在搞什么鬼,我很不喜欢这样。」
  看来我只能实话实说了,「我的老师阿本希尽力教了我很多医术,」我解释,「我后来流落塔宾街头的时候,是自己照顾自己。」我指着我的膝盖。「我今天没穿衬衫服刑,是因为我只有两件衬衫,我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多件衣服了。」
  「纳尔鲁又是怎么回事?」他问。
  我叹气,「大师,我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我的年纪比每个人都小,很多人认为我不属于这里。我跳级进奥秘所,很多学生对我不满,我又惹毛了贺姆大师。那些学生,还有贺姆大师和他的朋友都看着我,等着看我露出脆弱的样子。」
  我深呼吸,「我服用纳尔鲁,是因为我不希望当场昏倒,我得让他们知道他们伤不了我。我以前就领悟到,自保的最好方法,就是让敌人认为他们伤不了你。」这样直接了当地说出这些,或许听起来太过赤裸丑陋,却都是事实,我挑衅地看着他。
  奥威尔看着我,好一会儿默不作声,他的眼睛稍稍眯了起来,好像想要看穿我。他又用手指摸了一下上唇,之后才缓缓说话。
  「我想,如果我年纪大一点,」他说,声音很小,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我会说你是在开玩笑,我们的学生都成年了,不是爱争斗的小男孩。」
  他又停顿了一下,还是茫然地戳着嘴唇,接着他笑着看我,眼窝皱了起来,「但我还没老成那样,嗯,还没,还不及那老态的一半。认为男孩天真无邪又可爱的人,一定没当过男孩,或是早就忘了那种感觉。认为人类永远都不会害人或不残忍的人,最好都待在家里别出门,他也一定不是医师,因为我们比谁都看过更多残忍的结果。」
  我还没回应,他又说:「颖士克沃思,闭上嘴,不然我会觉得我得在你嘴里滴一些难喝的药水。啊,他们来了。」最后一句话是对踏入房间的两位学生说的,其中一位是带我到这里的那个助理,另一位竟然是一名年轻女子。
  「啊,诠士莫拉。」奥威尔热情地说,脸上完全不见我们刚刚严肃对话的表情,「你已经知道病人有两道又直又干净的裂伤了,所以你带了什么工具来缝合?」
  「精致亚麻布、钩针、肠线、酒精、碘酒。」她利落地回答。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白皙的脸庞上显得特别醒目。
  「什么?」奥威尔问,「不用共感蜡?」
  「不用。」她回应,声音稍弱。
  「为什么不用?」
  她迟疑了一下,「因为我不需要。」
  奥威尔似乎态度缓和了下来,「没错,你当然不需要,很好。你进来前消毒过了吗?」
  莫拉点头,她的金色短发跟着点头的动作晃动。
  「那你就浪费时间,也白做了。」他严肃地说,「想想你穿过走廊这一大段路又累积了多少细菌,再去消毒一次,我们这就开始。」
  她在附近的洗手盆边利落地洗净双手,奥威尔帮我把身体调成趴卧的姿势。
  「病患麻好了吗?」她问,我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得出来她语气中有一些怀疑。
  「是麻醉。」奥威尔纠正她的用语,「莫拉,你眼睛还满敏锐的。他还没上麻药,现在我问你,如果颖士克沃思向你保证,他不需要麻醉,他宣称自己可以稳若泰山,你帮他缝合时,他连抽都不会抽动一下,你会怎么做?」奥威尔的语调严肃,但我听得出来他话中带了一点玩笑意味。
  莫拉看了我一下,又把目光转回奥威尔,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会叫他别傻了。」
  「万一他坚持不需要麻醉剂呢?」
  莫拉又停顿了一下,这次停得比较久一些,「他看起来好像没流血,所以我会直接缝合,并清楚地告诉他,如果他动得太厉害,我会把他绑在桌上,用我觉得对他最有利的方式来帮他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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