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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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名-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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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环顾四周无尽的书架,「那可能需要一辈子。」
  「有证据显示,那不只花上一辈子的时间。」菲拉淡淡地说,「这里有超过七十五万册以上的藏书,那数字甚至还不包括黏土板、卷轴、来自卡路提纳的残片。」
  她比了一个不屑的手势,「所以你花了几年,开发出完美的整理系统,里面甚至有一类叫『历史/虚构/游记/回忆录』的分类,你和馆员花了数十年慢慢辨识、分类与重新排列成千上万本书。」她直视着我,「然后你死了,接着会发生什么事?」
  我开始明白她的用意了,「在完美的世界里,下一任文书大师会接续我未完成的工作。」我说。
  「完美世界万岁!」菲拉讽刺地说,接着她转身,又开始带着我在书架之间穿梭。
  「我猜新任文书大师通常对于整理东西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
  「通常不会。」菲拉说,「有时候会连续几任都为了同一套系统努力,但是迟早会碰到一任大师觉得他有比较好的整理方式,然后一切又从头开始。」
  「目前为止有多少套不同的系统?」我发现有一盏微弱的红灯在远处书架边上下摆动,便指向它。
  菲拉换个方向,带我们远离那光线和握着那盏灯的人。「那要看你怎么算而定。」她轻声说,「过去三百年至少有九种。最糟的是约五十年前,每位文书大师做不到五年就换人,总共换了四任,导致馆员分成三派,每一派用不同的编目系统,都觉得自己那一套是最好的。」
  「听起来有如内战。」我说。
  「是圣战。」菲拉说,「那是非常安静又小心慎重的改革运动,各派都确定他们是在保护大书库不朽的灵魂。他们会去偷已经建档编入别派系统里的书,藏匿书籍,不让别派看到,或是弄乱别人架上的顺序。」
  「那状况持续了多久?」
  「近十五年。」菲拉说,「要不是托棱大师的馆员设法偷了拉金索引册加以焚毁,可能还会延续至今。烧毁了拉金索引册,那套系统就无法延续了。」
  「所以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书让人热情如火』?」我稍稍开玩笑,「所以才需要抽检读书室?」
  菲拉对我吐舌头,「这故事的寓意是,这里的书一团乱,托棱大师焚毁拉金索引册时,我们『遗失』了近二十万册的书,那本索引是唯一记载那些书所在位置的纪录。五年后,托棱过世,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新上任的文书大师又想重新来过?」
  「这里就像一连串永远盖不完的半成屋。」她恼怒地说,「旧系统很容易找书,所以新系统也是那样建立。搭建新屋的人持续从以前的半成屋偷木材,旧系统仍零零散散地散落着,我们现在还会找到多年前馆员为了藏匿图书而另辟的藏书洞。」
  「我感觉得出来这让你很头痛。」我微笑说。
  我们走到一排楼梯,菲拉转身看我,「其实在大书库里工作超过两天的人都觉得很头痛。」她说,「我们花一小时才找到调阅的书时,卷库的人都会抱怨。他们不知道找书并不是像去『艾密尔历史』书架区抽一本书那么简单。」
  她转身,开始爬楼梯,我静静地跟着她,领会这个新观点。



第九十一章 值得追寻

  之后,秋季整个学期过得满顺遂的,菲拉慢慢介绍我认识大书库的内部运作,我则是尽量找时间溜进去挖掘我想找的上千个答案。
  伊洛汀给了我一些所谓的「指导」,不过大多时候他似乎比较喜欢混淆我,而不是给我真正的命名启蒙课程。我几乎没学到什么,有时我都怀疑到底有没有进度可言。
  在读书或溜进大书库的时间之外,我会顶着寒风,走在往返伊姆雷的路上,倒不是为了寻找风之名。伊欧利恩向来是我最有可能找到戴娜的地方,随着天候逐渐恶化,我愈来愈常在那里碰到她。开始下起雪后,我通常去三次都会碰到她一次。
  可惜,我鲜少有机会和她独处,因为她身边通常都有人。就像狄欧克说的,她不是那种经常一人独处的女孩子。
  但是我还是一直来,为什么?因为她每次看到我,内心就亮起了一些火光,让她容光焕发了一下。她会雀跃地起身,跑向我,抓住我的手臂,接着微笑,带我回她那桌,介绍我认识她最新的男伴。
  我逐渐认识她大部分的男伴,他们没有一个配得上她,所以我总是轻视、讨厌他们,他们反过来也很讨厌我、怕我。
  不过,表面上我们都对彼此很客气,一向都是如此,那也是一种游戏。他会邀我坐下,我会请他喝一杯,我们三人一起聊天,他看到戴娜对我微笑时,眼神会慢慢充满不悦。他看到戴娜听我说笑、讲故事、唱歌而发笑时,嘴巴便逐渐噘起。
  他们的反应都一样,总是想以一些小动作证明戴娜是他们的。他们握着她的手,亲吻她,随性地搭着她的肩。
  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巴着她,有些人怨恨我的出现,把我当敌手。有些人从一开始眼里就充满了恐惧,他们知道她会离开,但不知道原因,所以他们像遇到船难的水手一样,紧抓着她,即使海浪猛烈地把他们拍打在石头上,他们依旧抓着石头不放,我几乎都快同情他们起来了,几乎。
  所以他们都很讨厌我,戴娜没看见时,他们的眼神表露无遗。我会提议再请他们喝一杯,但是他会坚持回请,我则大方接受,面带微笑地谢谢他。
  我认识她比较久,我的微笑说着,的确,你曾获得她的拥抱,尝过她的唇,感受过她的温暖,那些我还没体验过,但是她心里有一部分只属于我,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都摸不到。她离你而去以后,我依旧在这里,逗她欢笑。我让她容光焕发。她早忘了你名字的时候,我依旧在这里。
  这种人不少,她换男伴就像翻书一样。她失望地离开他们,或他们抛弃了她,让她心灰意冷,心碎神伤,但不曾让她流泪。
  偶尔一两次她哭了,但不是为了她失去的男人或是甩掉的男人而流的,而是为她自己暗自流泪,因为她内心受了委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委屈,也不敢问。我只能尽量说点什么帮她忘却痛苦,帮她闭上眼睛,隔离这个世界。
  ◇◇◇◇
  有时我会和威稜与西蒙聊起戴娜。身为真正的好友,他们既提供理性的建议,也给了我同样多的关怀。
  我很感谢他们的关怀,但他们的建议比无用还糟糕。他们鼓励我坦白,对戴娜敞开心扉,追求她,为她作诗,送她玫瑰。
  玫瑰。他们真的不了解她,我虽然讨厌戴娜的男伴,但是我从他们身上记取了可能永远没机会学到的教训。
  某天下午我们坐在旗杆下,我向西蒙解释,「你不了解的是,男人总是为戴娜倾倒。你知道她对这一切的感觉吗?她有多厌烦吗?我是她少数的朋友,我不要冒那风险,拼命讨好她,她不想要那样的友谊。我不想加入那些疯狂追求者的行列,像被爱冲昏头的绵羊一样,对她意乱情迷。」
  「我只是不懂你看上她哪一点。」西蒙小心地说,「我知道她很迷人,充满魅力,但是她感觉很……」他迟疑了一下,「残忍。」
  我点头,「她是啊。」
  西蒙一脸期待看着我,后来终于说,「什么?你不帮她说话?」
  「不,用残酷来形容她很贴切,但是我觉得你嘴里说的是残酷,想的应该是别的。戴娜并不邪恶卑鄙,心眼也不坏,她只是残酷而已。」
  西蒙静了好一会儿才回应,「我想她有一点你说的那些特质,外加残酷。」
  善良、诚实、温和的西蒙,从来不说人长短,道人是非,顶多只是暗示而已。即使是暗示,对他来说都很难了。
  他抬起头来看我,「我和萨伏依谈过,他还是对她无法忘怀,他真的很爱她,对她像公主一样,什么事情都肯为她做,但是她还是毫无理由的离开他。」
  「戴娜就像野生动物一样。」我说,「像只麑或夏日风暴一样,风暴吹毁你的房子或是吹断树木时,你不会说风暴很卑鄙,而是很残酷,它是按本性行事,但有些东西却不幸受到它的伤害,戴娜也是如此。」
  「什么是麑?」
  「就是鹿。」
  「我以为是公鹿?」
  「麑是雌鹿,是一种野鹿,你知道追逐野生动物有什么好处吗?没有,只会适得其反,把它吓跑。你只能温和地待在你的地方,希望它有一天自己主动接近你。」
  西蒙点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不是真的了解。
  「你知道他们曾经称这个地方为询问厅吗?」我说,刻意改变话题,「学生会把问题写在纸条上,让风吹走纸条,根据纸条飘离广场的方向,你会得到不同的答案。」我指向灰色建筑之间的间隔,「是,否,可能,别处,不久。」
  钟楼的钟响了,西蒙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多谈那话题无益,「今晚要玩角牌吗?」
  我点头,他走了以后,我伸手进斗篷里,拿出戴娜留在我窗口那张纸,我又慢慢读了一次,接着小心翼翼地撕下她在那张纸底部签名的地方。
  我揉了一下那条写着戴娜名字的纸,让广场上随时都吹着的风把它从我手上吹走,在秋叶之间打转。
  那张纸条在铺石上飞舞,转啊转地绕着,它的轨迹狂乱、多变,让人无法捉摸。但是我一直等到天逐渐黑了,风还是没有把它吹离广场。我离开时,那问题还在风之殿里徘徊,没给答案,暗示着多种可能。是,否,可能,别处,不久。
  ◇◇◇◇
  最后要讲的是我和安布罗斯之间的恩怨。每天我都提心吊胆等着他报复,但是经过了几个月,什么都没发生,最后我推断他终于得到教训,知道远离我为妙。
  当然,我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安布罗斯只是学会等待时机罢了,他的确设法报仇了,当我被他出奇不意地陷害时,我只能被迫离开大学院。
  不过,就像俗话说的,那又是改天的故事了。



第九十二章 演奏的音乐

  「我想,先讲到这里应该可以了。」克沃思说,作势请编史家停笔,「我们已经打好故事的架构,后续就可以以那个为基础进一步说明了。」
  克沃思站起来,摆动肩膀,伸伸懒腰,「明天我们再来讲一些我最喜欢的故事,例如我的阿尔弗兰宫廷之旅,向阿顿人学打斗的经过,菲露芮安……」他拿起一块干净的麻布,转身面对编史家,「你睡前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编史家摇头,他听得出来那是主人送客的客套话,「谢谢,不用了,我这样就够了。」他把东西收拾到平板皮革背包里,上楼回房间休息。
  「巴斯特,你也上去吧。」克沃思说,「我来清理就好。」他做了一个嘘赶的手势,先一步阻止学生的抗议。「去吧,我需要时间思考明天的故事,这些东西不会自己理出头绪。」
  巴斯特耸肩,跟着上楼去了,他的脚步声踩在木头阶梯上显得格外大声。
  克沃思继续做他晚上的例行公事,从石砌的大壁炉里铲出灰烬,放进明天生火用的柴火。他走到外头熄灭道石旅店招牌旁边的灯火,这时才发现他傍晚时忘了点灯。他锁上旅店,想了一会儿,把钥匙放在门上,方便编史家明天早起时可以出去走走。
  接着他打扫地板,清洁桌面,擦拭吧台,利落地移动着身子。最后是擦拭酒瓶,他做的时候,目光飘忽,回忆着过往。他没有哼着小调或吹口哨,也没有唱歌。
  ◇◇◇◇
  编史家在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他很疲累,但是不安的情绪让他睡不着觉。他从背包里拿出写好的稿纸,把它们收进沉重的五斗柜里。接着他清洗所有笔尖,放着让它们阴干。他小心拆下肩膀的绷带,把难闻的东西丢进夜壶里,盖上盖子,然后到洗脸盆边清洗肩膀。
  他打呵欠,走到窗边,望着小镇,但什么也看不见。外头没有灯,毫无动静。他把窗户开了一小缝,让清新的秋风吹进来。他拉上窗帘,脱衣准备就寝,把衣服搁在椅背上。最后,他把脖子上的铁环拿下来,放在床头柜上。
  编史家掀开被单时,意外发现今天有人帮他换了床单,床单洁净干爽,散发着宜人的薰衣草香。
  编史家迟疑了一下,走到房门边,锁上门。他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接着皱眉,拿起那个风格特殊的铁环,又戴回脖子上,之后才熄灯,上床就寝。
  将近一个小时,编史家就这样躺在散发香气的床上,辗转难眠。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单,用硫磺火柴再次点灯,下床。接着他走到窗边的五斗柜,用力一推,一开始动也不动,但是后来他用背部去顶它,柜子就慢慢在平滑的木质地板上移动了。
  过了一分钟,那沉重的五斗柜压在房间的门前,他又回到床上,熄灯,不久就安稳地入睡了。
  ◇◇◇◇
  编史家醒来,发现有软软的东西压在他脸上,这时房里一片漆黑。他反射性地猛力挥舞双手,而不是真的想挣脱什么。一只手掌硬捂住他的嘴,使他的惊叫声模糊不清。
  他惊慌了一会儿以后,就无力地静了下来,用鼻子辛苦的呼吸,躺在那里,睁大眼睛望着一片漆黑。
  「是我。」巴斯特轻声说,没移开手。
  编史家隐约说了一些话。
  「我们需要谈谈。」巴斯特蹲到床边,低头看着编史家在被子里扭曲起来的黑色身影。「我来开灯,你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懂吗?」
  编史家在巴斯特的手下面点头,过了一会儿,火柴点燃了,房里出现锯齿状的红光和刺鼻的硫磺味。接着灯亮起了小火,巴斯特舔了一下手指,捻熄火柴。
  编史家稍稍颤抖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壁。他打着赤膊,尴尬地把被单包在腰际,往门瞄了一下,沉重的五斗柜仍在原地。
  巴斯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表示你缺乏信任。」他冷淡地说,「你最好别刮坏他的地板,他会为那种事情暴跳如雷。」
  「你是怎么进来的?」编史家问。
  巴斯特在编史家面前胡乱挥着手,「安静!」他嘶声说,「我们得小声一点,他耳朵利得很,像鹰一样。」
  「你怎么……」编史家轻声说,接着停了下来,「鹰没有耳朵。」
  巴斯特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你说他耳朵像鹰一样,那不合理。」
  巴斯特皱眉,比了一个别闹了的手势,「你懂我的意思,不能让他知道我在这里。」他坐在床边,不自然地把裤子拉平。
  编史家紧抓着在腰际绉成一团的被子。「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刚说过了,我们得谈谈。」巴斯特一本正经地看着编史家,「我们得谈谈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工作。」编史家生气地说,「我收集故事,有机会我就调查一些奇怪的谣言,看谣言是否属实。」
  「我很好奇,你说的是什么谣言?」巴斯特问。
  「显然是你喝醉了,对马车夫说溜了嘴。」编史家说,「从各方面来看,这相当粗心。」
  巴斯特用非常同情的眼神看着编史家,「你看看我。」巴斯特说,仿佛是对小孩子说话一样,「你想,马车夫可能灌醉我吗?我?」
  编史家张开嘴,然后又闭上,「那么……」
  「我放了很多瓶中信,那人是其中的一个,你只是凑巧是第一个发现、然后找上门来的人。」
  编史家沉默了许久,消化着这个讯息,「我以为你们两个在藏匿。」
  「是啊,我们是藏匿起来。」巴斯特冷冷地说,「我们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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