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问得认真,林美满还真有点小错愕,立刻敏感地联想到:
“哎唷!你何时失恋的?怎么没跟妈说你谈恋爱了?不过,不要紧,那个男人不要你,是他没眼光,不知道自己损失了什么。阿春,听妈说,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喔,就凭老妈当了十几年媒婆的经验,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都怪妈舍不得让你太早嫁,所以你才会背着妈乱乱爱,有没有被骗失身啊?坦白跟妈说没关系……”
“现在是谁在唱戏啊?老妈!你是不是以前杨丽花歌仔戏看太多了?”
江春陵及时拉住来来回回踱步的老妈,那个有点矮又有点胖的身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还是会让人感受到“压力”的。
“不然现在情形是怎样?好了,妈知道,就算你未婚怀孕,我们也都会挺你,大不了把孩子生下来,报到爸妈户口上,反正我也不怕人家笑我是高龄产妇啦!”
林美满说没两句又冲动了起来,一副死也要维护女儿声誉的模样。
江春陵简直跟不上老妈三级跳的胡思乱想。唉,这大概是八点档看太多的后遗症吧!
“阿春,你怎么都不说话?天塌下来有老妈老爸顶着,不要不说话让妈担心好吗?”
“老妈,我每天准时上班下班,哪有时间交男朋友?还怀孕哩!你以为我是耶稣基督的娘,圣母玛莉亚呀?还能自体受孕!”
“我不管你什么芋头酥还是菜头酥,我也不认识玛丽亚,可是圣母我知道,就是天上圣母娘娘,她也绝对不会赞成堕胎的,听妈的话……”
“我──没──有──怀──孕!”
江春陵用力抓着老妈的手摇晃,怎么觉得现在的情况好像是电视上演的搞笑短剧,太夸张了!
“真的没有怀孕?”
“我还是处女啦!你要不要带我去医院检查,好让我以后嫁入豪门?”
“三八囝仔!你以为你妈真的爱钱如命?”
“本来就是……”
林美满用力打了她一下。
“好痛!”江春陵揉着被打的手臂,说:“我是想借用老妈阅人无数的经历,帮我想想办法……”
“那还不简单!你把那个人的资料给我,妈立刻帮他找对象,要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建立另一段感情。”
“真是这样吗?可是那个人怪怪的,好像有点自闭倾向。”
“自闭?那是精神病的一种吗?这样就不太好帮忙作媒了。虽然我很爱钱,却是取之有道,不能随便把脑袋有问题的人介绍给人家当嫁娶对象,这样是不道德的。而且,这不是解决掉一个问题,而是制造了更多问题,不行,不可以,这样很不道德!”
“老妈,自闭并不是什么精神病。而且,我说的那个人只是『好像』有点自闭,那是我对他的形容,并不是他真有自闭症,OK?”
“那你要说清楚啊!帮人作媒是一件好事,但如果知道对方有缺陷而知情不报的话,我可是不干的,这就好比古代有个媒婆,那个什么……三人五目的相亲故事你知道吧?”
“停!”江春陵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求饶地说:“这个故事我从小听到大,早听过八百多遍了,请你别再说了,好吗?”
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倒招来老妈的长篇大论,真是够了!
林美满见女儿又陷入沉思,很识相的不去打扰,临走前,抛下了一句:
“话说回来,心病还得心药医,找时间多陪对方说说话,肯定有好没坏。”
这句话好耳熟喔。
咦!不就是凌波和乐蒂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台词?居然被老妈给剽窃盗用了。不过,想想还真有道理哩。
寂寞使人发狂、发呆、发愁、发神经、发忧郁症,这是现代人的通病。
失去爱侣的骆盈肯定是寂寞的。
江春陵突然茅塞顿开!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天上班时,她决定来个先斩后奏的Surprise;反正有学长罩她,免惊啦!
电话铃声划破了一室的宁静。
“喂……”
会是谁?
这三年来,除了母亲会打电话来,要不就是些打错电话或银行邀办信用卡的来电,他其实很不想接的。
“是我,春陵美女啦。”
一听到她这么不害臊的自我称谓,骆盈差点忍不住想笑。
“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
“对不起,你介意吗?是我跟学长……喔,就是总编王学文要来的。反正我们都见过面了,我想有时候还是用电话联络比较方便,但我保证、发誓,绝不会把电话号码泄露出去。”
“我相信你。有事吗?”问得极其扼要。
他知道她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不习惯;他们之间的交流一向是透过电脑MSN的。
但不可否认的,话筒那瑞江春陵的声音是悦耳的,是令人愉悦的。
“是不是打扰到你的写作了?”
“还好。你是在追进度吗?”他知道自己已经有点delay了,却无能为力,因为最近真的挤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哈哈!ㄟ,可以说是……也不是啦。”
老实如她,难道要向骆盈全盘托出王学文交给她的不可能的任务?
想也知道,绝对不行。她考虑着该怎么开口比较适当。
骆盈手持话筒等着。透过电话线,江春陵彷佛可以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
“好奇怪,我记得我们见面以前,在MSN上好像无所不谈哦?呵呵……”江春陵努力地想让气氛轻松些。
“也许吧。”
她到底为什么要打这通“无话可说”的电话?
骆盈开始揣想她的用意。
“啊……对了,你下午有空吗?我请你喝下午茶。”她突然提议。
“可以吗?你不是要上班?”
“这……当然是经过公司批准喽,呵呵!最近公司开始实行人性化管理,编辑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约谈作者……”
“约谈?”声音里透着讶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火星语。
这种措辞应该运用在警察办案或上级长官约见下属时才会出现的吧?
骆盈才刚这么想着,江春陵已马上醒察到自己滥用了措辞,赶紧解释:
“哎呀!真糟糕!我每次说的话都和脑子里想的刚好相反。只有在纸上作业的时候,我才能好好思考措辞,而不必担心说错话。”
“你是指抓错字之类?”骆盈轻轻笑了一声,虽然只是短暂的喉音,却可以感觉得出他是愉快的。
“大概是这样吧。”她也觉得很尴尬。“总之,除非你想到公司来,否则我们可以约在外面喝杯下午茶。如果你在创作上遇到瓶颈或对公司有什么意见,我们都可以聊……”
“也就是说,我可以在你面前说公司的坏话?”
“那可是你说的哦,我对公司可是忠心不二,满意得不得了!”
“我不会跟总编告状的,你放心。”
他们开始像朋友一样的聊着。江春陵觉得这是个好现象,原本她还以为骆盈可能有电话恐惧症,不喜欢和人讲电话呢。
打铁要趁热,说不定她真的可以让他变快乐呢。
“说了半天,你愿意出来吧?我知道公司附近有一家新开的咖啡厅,灯光美、气氛佳,咖啡也很好喝。如何?”
骆盈想了下。他还不想暴露真实身分,这万一被出版社的其他编辑看见他和江春陵一起喝咖啡,随口问起,以他对她的了解,肯定会一五一十说出一切。不行,风险太大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想还是选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比较好。
“到我家附近吧。还没弯进我家这条路的上一个红绿灯右转,走到巷底,有家叫『碧海蓝天』的小咖啡屋,外面漆着白墙,还种了好几排盛开的沙漠玫瑰,白屋红花,你一看就知道了。”
“那好!最佳的黄金下午茶时间,三点钟,我会准时赴约。”
江春陵透着期望的口吻,声音听起来竟是甜滋滋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骆盈挂上电话,心中竟然有一丝丝的期待。他想起江春陵那张经常笑得眉眼都弯弯的娃娃脸,发现自己居然渴望快点见到她。
“欸,江春陵,你在跟谁编故事啊?咱们公司什么时候采人性管理,可以跟作家约出去喝下午茶?”
“当然有喽!是总编派给我的任务。”她开始收拾桌上的杂物,准备外出。
余小湄一脸的兴味,张大眼睛求证:
“这么说你真的看见骆莹了?好好哦!她长得怎么样?漂不漂亮?”
看着余小湄那张好奇的脸,江春陵觉得替人保守秘密真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她好想跟她说,骆盈不能用美来形容,因为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帅哥,但她又奉命且发誓答应不能透露他的性别……
还是采取四两拨千斤的安全答案吧。
“哎呀!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要从何先说起。总之,还有更好康的,就是我们去喝下午茶可以报公帐,很羡慕哦?”
“真的吗?还说你没有特权,鬼才信!”
“拜托!骆莹对公司来说可是一只会下金蛋的公鸡……”
“什么!公鸡会下蛋?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脑袋不清楚啦?”
“呃。”她赶紧摀住嘴,希望余小湄没有多心联想,改口道:“对呴!公鸡不会下蛋……”但骆盈明明就不是母鸡……
要她说出违心之论的假话,江春陵又做不到。
幸好余小湄只在乎公不公平的问题而已。
“对了,这次签书会的作者不是改由你负责的那位奇幻言情大师?”
江春陵现在可学聪明了,懂得如何转移话题。
果然,余小湄立刻眉开眼笑的,马上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开心地说:
“对呀!总算是媳妇熬成婆,最近刚好流行言情奇幻,要不然怎么可能让我出这个锋头。”
“这样你就不会再叹不公平了吧?”
签书会的幕后工作可是很累的,但瞧她乐的。
反正大家各司其职,也就万事OK。而她还捞到另一个好处──不论公私,她都可以和帅哥约会。
“我走啦!”江春陵背起皮包,带着心中的快乐小秘密出门去。
“真是的,你这个样子哪像是外出洽公啊,根本就是去约会的甜蜜表情嘛……”
“随便你怎么说啦!”她朝余小湄吐了下舌头,转身走了。
隔着一段距离,她听到余小湄的嘀咕──
“不公平,我也要去跟总编争取,搞不好江春陵和骆莹谈得愉快,还会一起去逛街Shopping呢,那多过瘾。”
噗哧!江春陵在心里偷笑着。
除非他是她男朋友,那或许还有可能。但余小湄的无心之言给了她一个灵感──如果真要将骆盈带出哀伤的世界,最好的办法或许就是找他去郊外踏青。
就这么办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红花白屋,江春陵一眼就看见骆盈说的那个地方。
不过,显然他还少形容了一点,在白色水泥墙的窗棂上,贴着一圈不规则的马赛克蔚蓝瓷砖,亮眼,而且很有地中海风情。
“原来这就叫沙漠玫瑰啊?”
她站在一盆盆几乎比她高、体积比她还庞大的盆花前,欣赏着那一株就能开上百来朵的大型灌木花丛,除了粗肥的枝干外,还有颜色缤纷、或红或桃红或红白相间的花朵,让人有热情奔放的开朗感。
想不到骆盈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跟他稍嫌忧郁的气质似乎不搭,也或许他曾有过这样明朗的一面吧……
没错。一个人的性情,该是受到后天环境的影响,就好比人性究竟是善是恶一样让人争论不休。江春陵倒宁愿相信人性本善。
她突然想起邱琴子那张脸,那张刻划着“严以律己,严以待人”、充满岁月痕迹的脸庞;骆盈一定是因为身处在那样的教养环境下,再加上情路不顺,才会郁闷的躲起来不见人。
今天应该不会再见到那张令人望之生畏的脸了吧?
江春陵拿出小镜子来检视一下自己的容颜。还好,头发不会太乱,鼻尖上细细的汗珠在阳光下隐隐发着光,于是赶紧拿出面纸擦掉。
不知道为什么,在帅哥骆盈面前,她就是很自然的会意识到女人应该注意的地方。
打点妥当之后,江春陵一把推开镶着彩绘玻璃的厚重木门,眼睛像透视仪器般开始四处侦测骆盈的身影。
不期然的,一个让她瞠目结舌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江春陵诧异地微微张开嘴却不自觉,心里突生一种想掉头离去的冲动。
不会吧?那个正和骆盈对坐、侃侃而谈的女人,不正是邱琴子?!
真是……哎哟!他妈……的本尊莅临“指导”啊?!
江春陵在心里哀号兼叹气。果然!愈不想碰到的事情愈容易发生。
这时,骆盈刚好起身,一转头,就看到不远处呆站着的江春陵。他向母亲低声说了几句,立刻往她这儿走来。
“对不起,因为临出门前刚好碰到我母亲来访,不好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所以就一起过来喝杯咖啡。你不介意吧?”骆盈斯文有礼的解释,总不好在江春陵面前坦承母亲执意跟来约会的陋习吧?
“呵呵!没关系,只要不是习惯就好,要不然以后你可有得受了。”
话虽如此,但江春陵直觉邱琴子是有意跟着儿子一起来的,就像母鸡护着小鸡,担心儿子被外面的老鹰给掳了去。
到底是骆盈有恋母情节,还是邱琴子对儿子太过溺爱保护,所以老是跟前跟后的?这个谜,江春陵很想知道,因为唯有找出原因,才能帮骆盈走出一条路来。
“春陵美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请你先过去,我去一下洗手间,马上回来。”
“没问题。”江春陵笑得尴尬。刚才几乎有那么一瞬,她以为骆盈是起身来迎接自己的,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她笑嘻嘻的和骆盈点了下头,然后在心里披上无形的金钟罩铁布衫,走向前接受邱琴子的千招万变。
“邱小姐您好。”江春陵来到桌前,主动打了声招呼。
“请坐。”邱琴子抬头看一眼,眸中并没有显现惊讶。她是认得她的。
江春陵落坐后,气氛立刻凝上一层冰霜。邱琴子端起香味四溢的橘香约克夏奶茶轻啜着,看样子并不打算开口,正好省掉她所担心的过招问题。
静默,如风吹的蒲公英,在两人之间飘移。
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感觉却似有一世纪那么长,超难捱。
直到服务生前来帮江春陵点饮料,邱琴子突然开口建议:
“这里的经典义式咖啡很不错,你可以尝试看看。”
“是吗?那我就接受邱小姐建议,来一杯经典义式咖啡喝喝看……”
她从善如流的点了邱琴子建议的咖啡,然后在那双锐利的眼神中发现一抹满意的笑意。
江春陵想起老妈经常挂在嘴上的:没有人不喜欢被赞美。所以她试着去拉近彼此的距离。
“邱小姐常来喝咖啡?我觉得你很有品味,因为我觉得你现在喝的那杯味道就很香,是奶茶吗?”
“是橘香约克夏奶茶。”邱琴子酷酷的回答,完全没有因江春陵的刻意示好而改变。
话题又因为这简洁的回答而中断。江春陵想,怎么骆盈母子的谈话都这么的言简易赅?教人好难接话喔。
幸好这时候骆盈回来了。
“点过饮料了吗?”问的自然是江春陵。
“嗯,邱小姐为我介绍了一款好喝的咖啡,我很期待。”
“是这样吗?妈……”骆盈看向母亲,问道。
“你们约喝下午茶,想必有公事要谈,那就谈吧,当我是透明人就可以。”邱琴子在儿子面前永远是保持笑容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当跟班呢?
江春陵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