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ainbow-虹(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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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ainbow-虹(中文版)-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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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抬头看着他,那双圆睁着的年轻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彩。他低下头去,在她的嘴唇上吻着。黎明在他们身上撒下了它的光辉,他们的新的生命已经诞生了,一切都是非人所能想象的美好,一切是这样的美好,几乎像是经过一次死亡后的复苏。他忽然更紧地把她搂住。
因为,很快她脸上的光彩开始消失了,她躺在他的怀抱中,偏着头倚在他身上,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脑袋耷拉着,有一点疲倦,由于她感到疲倦,所以失去了神彩。而在她的疲惫心情中,她又有点想到要拒绝他了。
“我还有个孩子。”她打破长时间的沉默说。他不理解她的话。已经有很长时间他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了。现在他也听到狂风的吼叫,仿佛那风是刚才又吹起来的。
“是的。”他有点莫名其妙地说。他感到心中有一阵轻微的疼痛,因而止不住轻轻蹙起了眉头。他急于想抓住一样什么东西,可又总抓不着。
“你将来会喜欢她吗?”她说。
他心中的那股疼痛现在流遍了他的全身。
“我现在就非常喜欢她。”他说。
她仍然依偎在他的怀里,从他的身上获得温暖而毫不自觉。感觉到她呆在那里,从他身上得到温暖,同时把她自己的重量和她的离奇的信心交托给他,这对他是一种重要保证。可是她现在在哪里呢?她似乎是那样心不在焉。他的头脑中于是又充满了惶惑之感。他并不理解她。
“可是我比你年岁大多了。”她说。
“多大?”他问道。
“我今年三十四岁了,”她说。
“我是二十八岁,”他说。
“大六岁。”
尽管这使她有些高兴,可是他仍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他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感到疑惑不定。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经历,这样完全为她所忘怀,而她又依偎在他的身上,让他用他起伏的胸膛承受着她的身体,感到她的重量依托在他的生存之上,因而使他既显得完备,更显得具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力量。他丝毫没有对她进行干预。他甚至并不了解她。她现在这样躺在那里,把她的重量完全放在他的身上,这对他真是一种非常离奇的经历。他满心喜悦,一言不发。让她躺在自己的起伏的胸脯之上,他感到了自己的强健的体格。由他们俩组成的这离奇的、不可侵犯的完备,使他感到自己像上帝一样可靠和稳定。在无比高兴之中,他想到如果牧师知道了现在的情况,不知会怎么说。
“你不必再在这儿呆下去,给人当管家了。”他说。
“我还喜欢这儿的这工作。”她说,“我已经跑了许多地方,我现在倒觉得这里很好。”
听到这话,他又一次沉默了。一方面她是那样贴近他躺着,而同时她又仿佛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在给他回答。可是,他并不在乎。
“你自己的家是个什么样子,在你小的时候?”他问道。
“我父亲是个地主。”她回答说,“我们家正好在一条河边。”
从这些话里他并没有理解到很多东西,一切还是像过去一样模模糊糊。可是,只要她近在他的身边,其他的一切他都不在意。
“我也是一个地主———一个小地主。”他说。
“是的。”她说。
他几乎不敢随便动一动,他坐在那里,用两手搂着她。她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起伏的胸脯上,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完全没有动。接着,轻轻地,胆怯地,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圆圆的胳膊上,放到陌生的地方。她似乎在他身上压得更紧了。自下而上的一股热流,直冲到他的胸中。
但是,这太快了。她站起身来,走到一个抽屉边去,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很小的盘垫。她看上去有一种安静的、对什么都很内行的神态,不论在华沙的时候,还是在叛乱之后,她和她的丈夫在一起时,她一直都当看护。她开始在桌上摆盘子,她似乎完全忘掉了布兰文。他坐直身子,对她的矛盾态度感到不能容忍。她来回走动着,让人无法理解。
接着,在他仍坐在那里沉思默想、惶惑不安的时候,她却向他走过来,用她那灰色的几乎带着微笑的闪光的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可是她的既丑又美的嘴却仍然脉脉含悲,毫无表示,他不禁感到害怕了。
他的由于较长时间不曾使用而显得紧张激动的眼睛,在她的面前微微有些畏缩,他感到自己也显得有点畏缩了,可他却仍然仿佛是服从于她的意志似的站了起来,弯下腰去吻着她的含悲的厚重、宽大的嘴,而她也任他亲吻着,一动也不动。那恐惧的感情未免太强烈了。这一次他仍然没有得到她。
她转身走开。牧师的厨房里一切井井有条,然而在他看来,正因为有了她和她孩子的无秩序和不整洁却使它显得更美了。在她身上既有一种说不出的离奇的遥远感,同时又仿佛有一种和他紧密相连的感觉。这情况使得他的心在他胸膛里猛烈跳动着。他站在那里,等待着,彷徨不安。
当他穿着他那身黑衣服,蓝色的眼睛发出使她惶惑的亮光,面部的肌肉紧张地抽动着,头发蓬松,站在那里的时候,她又一次向他走了过来。她笔直向他走来,走近他的穿着黑色衣服的紧张的身体,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半天没有动。她的眼睛,在它们的最深处的一片黑暗中,原始的电光一般的记忆正进行着充满激情的斗争,同时既排斥他,又吸引着他。可是他仍然未为所动。他困难地呼吸着,额头上和他的头发根上,都冒出了汗珠。
“你想要娶我吗?”她慢慢地,永远带着那种不肯定的声调问道。
他简直害怕自己会说不出话来了。他使劲吸了一口气说:
“我要。”
然后又一次,这对他简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她又把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胳膊上,向他倾过身子去,以一种离奇的原始的姿态,似乎要和他拥抱,把她的嘴向他伸过去。这姿态既美且丑,他简直不能忍耐。他把他的嘴压在她的嘴上,她那方面的反应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出现了,越来越高涨的热情聚集着更大的力量,直到后来她几乎变成了轰击着他的雷电,使他再也受不了了。他脸色苍白,屏住呼吸,抽身走开。现在,只是在他的蓝色的眼睛里,还能看到一点他的集中的身影。而在她的眼睛里,则只能看到一点向着一片黑暗的虚空的淡淡的微笑。
她又一次从他身边飘开了。他现在真想离开这里。这一切已非他所能忍耐。他实在忍受不了了。他一定得走。可是他仍犹豫不决。她又从他面前转过身去。
带着某种不安和违反自己意愿的痛苦,事情终于决定下来。
“我明天就去和牧师谈这件事。”他说,拿起了他的帽子。
她望着他,眼睛毫无表情,只是充满了黑暗。他看不出任何回答。
“这样就行了吧,对不对?”他说。
“那就行了。”她回答说,仿佛只是一种毫无内容,毫无意义的回声。
“晚安。”他说。
“晚安。”
他离开那间厨房,让她就那样毫无表情,麻木地站在那里。接着她走到桌边去给牧师预备吃早饭的盘子。因为需要用桌子,她把那水仙花拿过来放到橱柜上去,连看也没有看它一眼。只是那花碰着她手时的凉意,很长时间后还一直在那里停留。
他们原来彼此是那样的陌生,他们必然将永远是这样的陌生,因而,他的热情也就成了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折磨。如此亲近的拥抱,如此全然陌生的接触!这让人完全无法忍受。他与她如此接近,而又知道他们彼此全然是两个陌生人,知道他们彼此完全素不相识,这使他实在忍受不了。他走到室外的大风中去。天空的云彩被风吹开,露出一个个大窟窿,月光也被吹得飘忽不定了。有时,光泽如水的高空的月亮,在一片空虚的太空中浮过,然后又躲进了带电的发着棕色光芒的云彩的边缘。接着,一大片云彩飘来,投下它的巨大的阴影。接着,在暗夜中不知什么地方又出现了一派光明,看上去如雾又如烟。整个天空是那样充实,又那样东分西裂,飘飞着的各种形体和黑暗、破碎的光亮的轻烟和巨大的旋转着的棕色的光轮使整个天空变成了一片混乱,然后,充满恐惧的月亮,带着她如水的银光,暂时在开阔的天空偶一露面,她那刺眼的强光简直让人不敢逼视。但一转眼,她却又躲到云层后面去了。

第二章 他们在沼泽农庄上的生活
她是一个波兰地主的女儿,这地主由于欠下了犹太人的一大笔债,后来和一个有钱的德国女人结了婚,他在起义快要发生之前就死去了。她当时还很年轻,嫁给了保罗·兰斯基———一个曾经在柏林学习过的知识分子,他回到华沙来时变成了一个热心的爱国主义者。她的妈妈后来嫁给一个德国商人,走了。
莉迪亚·兰斯基嫁给那个年青大夫以后,也和他一样变成了一个爱国主义者和émancipée(法语,意为解放志士)。他们很穷,可是他们却自视甚高。她学习看护业务,只不过是作为她求得解放的一种标志。他们在波兰代表着刚刚在俄罗斯开始的那个新运动。可是他们非常爱自己的祖国;同时也颇带“欧洲气”。
他们有了两个孩子。接着就发生了大起义事件。充满热情而又能说会道的兰斯基到处奔跑,去唤醒他的同胞。华沙街头年轻的波兰人风起云涌,他们要打死每一个莫斯科人。他们就这样冲到俄罗斯的南部边界,你常常会看到五六个年轻的起义分子,骑着马跑进一个犹太的村子,大声叫着,挥动着宝剑,反复强调说,他们要把每一个活着的莫斯科人全都打死。
兰斯基也是那么个火暴脾气的青年。具有温和的德国血统,出身于完全不同的家庭的莉迪亚于是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个性,纯粹随着她的丈夫跑,成天不忘他们的那些宣言,她也完全被卷入那爱国主义的旋涡之中了。他的确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可是任何勇敢的人似乎都很难达到他那样善于辞令的地步。他非常辛苦地工作着,到后来他累得全身就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活着了。莉迪亚像着迷似的形影不离地追随着他,伺候他,重复他所讲的一切话。有时带着她的两个小孩,有时他们全被丢在家里。
有一次她回家来,发现两个孩子都因为害白喉死去了。她的丈夫大声哭泣着,简直对谁都不认识了。可是战争还在继续下去,他很快又回去工作了。在莉迪亚的头脑中,出现了一片黑暗。她永远像一个鬼魂似的一声不响,来回走动着,一种离奇的深刻的恐惧抓住了她的心,她只希望在恐惧中去寻找满足,她希望进入一家修道院,通过皈依蒙昧的宗教,以满足她的恐惧的本能。可是她做不到。
跟着,就出现了向伦敦的逃亡。兰斯基这个矮小干瘦的人,已经把自己的一生和那种反抗运动联系在一起,他怎么也无法再冷静下来了。他生活在一种发疯一样的烦躁心情中,变得无比暴躁和执拗,他的脾气变得那样反复无常,因而使他很快就不可能在任何医院担任助理医师了。他们几乎变成了乞丐。可是他却仍然始终保持着他自己的那些伟大的理想,他仿佛完全生活在一种幻想的世界之中,在那里他是那样生气勃勃,独自称王。他带着强烈的嫉妒心情守卫着他的老婆,不让她干出任何降低他的身份的事,他像一件被挥动的武器随时围绕着她,这在一个英国人的眼里真是难以想象的一种情景,可是他仿佛已经将她催眠似的,始终把她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她永远是那样顺从,那样阴沉,不言不语。
他的精力已经慢慢消耗殆尽。当现在的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和他那些不可改变的理想了。她看到他一天天死去,照顾他,照顾那个孩子,可实际上她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一片黑暗,像悔恨,或者像对某种黑暗、野蛮、神秘的恐怖的记忆,对死亡或者对复仇的阴影的记忆一样,压在她的心头。她的丈夫死去之后,她感到如释重负。他再也不会在她身边跑来跑去了。
英格兰很适合她当时的心境,英格兰的冷漠和它的异国情调都对她很适合。她到英国来以前已经会一点英语,由于她天生善于学舌的本领,她很快就学得基本上能对付了。可是她对英国却一无所知,对于英国的生活也完全不了解。说真的,这些东西在她的脑子里就根本不存在。她仿佛是来往于地狱之中,尽管她明确地感觉到到处鬼影憧憧,他们却完全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感觉到英国人是一群很有能力,很冷淡,对她多少有些敌意的人,而她在他们之间是完全处于孤立状态的。
英国人对她却也还是比较尊敬的,教会也随时关心她,不让她生活上有很大的困难。她情绪冷漠地生活着,像一个鬼影一样来来去去,只是偶尔由于对孩子的爱,让她感到一阵痛苦。她的快要死去的丈夫的那副痛苦的眼神和皮肤紧绷着的面孔,对她只不过是一种幻景,并不是一种现实。她完全陶醉在这种幻景之中,被埋葬在那里了。后来,这种幻景消失了,她也并不因此感到苦恼。时间阴沉地毫无光彩地一天一天过去,仿佛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旅行,在这个旅行中她心不在焉地呆坐着,一任大地的各种景色在她身边浮过。晚上,摇着孩子睡觉的时候,她也许会又唱起一支波兰的催眠曲,或者有时自言自语地讲几句波兰话。此外,她从不想波兰,也不想她过去所过的生活。那一切只不过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中的一块巨大的空白。在她的生活的一切表面活动中,她完全是一个英国人,她甚至用英语思想。可是她的抽象意念中的那段很长的黑暗和空白却是波兰的。
她就这样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带着不安的心情,她开始注意到伦敦街头的生活。她觉察到在她的身边还有许多人生活着,那地方对她非常生疏,她觉察到她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后来,她到了农村。这时候她记起了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生活过的家乡,记起了那一片土地上的一所大房子和村里的农民。
她被送到了约克郡,在那里海岸边一家牧师住宅里看护一位老牧师。这时,那个万花筒第一次被摇动,于是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她不能不看到的新的景象。这开阔的视野和一条条的堤岸都使她感到很痛苦。这一切使她感到痛苦,感到伤心。可是它强迫她注意到它是某种有生命的东西,它唤醒了她心中的童年时代的热情,它和她有某种关系。
现在在她身边的空气中,出现了青绿的、银灰的和蓝莹莹的颜色。大海上的光亮奇怪地坚持闯入她的脑海,使她不能不注意到它。樱草花在她的身边闪闪发光,到处都是,有时她止不住低下头去,看一看近在她的脚边的这些扰乱她的神思的花草,有时她甚至摘下一两朵花,在这新的生活色调中记起了自己过去的情景。她常常整天坐在一个窗子边,闪烁的光亮永远不停,永远不停地从海上传来,使她无法抗拒,直到后来,它似乎把她带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而那海水声也让她忽然有了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这样,使她仿佛入睡似的获得了暂时的宽舒。她的自动涌上心头的思绪慢慢缓和下来了,她有时步履蹒跚,心烦意乱地暂时记起了她的活着的孩子,这使她感到说不出的痛苦。现在终于有某件事占据了她的心灵。
从天边的海上不停地射来的光线是那样的离奇,一片片的葡萄园是那样温暖而馨香,小山上的一个山窝捕捉住一片阳光,老是抓住它,仿佛一个人在手掌中玩弄一只已经失去知觉的蜜蜂。灰色的野草和地衣,和一个小小的教堂,在那些混乱的野草中开着几朵雪莲,和一小片难以想象的温暖的阳光。
她的精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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