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在19响礼炮声中,一个鼻梁上架着 眼镜,身材还不算很高的美国人走下舷梯。他是杜勒斯。他的脸 色总是苍白疲倦,从无一丝笑容。他在参加日内瓦会议前做过一 次癌症手术,医生在他胃里专门安置了一支“镭管”,用作放射 性治疗以控制病灶的扩散。因此,人们都叫他“雷管”,意思是 他随时都会“爆炸”,是个无情的人,也是个危险的人,不但威 胁着别人,也喻示着他自己也岌岌可危。看来他的手术作得很成 功,四年过去了,他本人没有“爆炸”,而且还在满世界跑。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善与人交往。但反共信念却十分强 烈。他离开座机不远,就被众记者包围住。台湾“国防部”新闻 官当下宣布:“杜卿将在贵宾室招待记者,大家占好位子呀!”于 是记者们一窝蜂地朝贵宾室跑,抢好位子等着。可一顿饭的时间 都过了,还是不见杜勒斯的影。记者们纷纷鼓噪起来。这时美国 驻台大使馆的安尼尔匆匆跑进来,抱歉地笑笑:“杜勒斯国务卿 因为事情太忙,不能招待各位记者,本人代表他宣读声明。”于 是掏出一张纸,在众人的抱怨声中,念了几句诸如“共党对亚洲的颠覆活动仍很严重,吾人为了对抗这种威力,有赖于更大的决 心与警觉”;“美国将继续予中华民国以有力的支持”等陈词滥 调。众记者十分不满,“国防部”新闻官便说出真情:“杜卿座车 已到市区,他实在太忙,不能不来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众记者又追问杜卿现在哪里。两官员一齐摊手。
原来杜勒斯已出现在“美国远东区使节会议的”开幕式上。 会场里没有蒋的亲信,杜勒斯有些即兴发挥:“感谢上帝,使我 们在这里有一个盛会,美利坚合众国驻在远东的全体使节,今天 都欢聚一堂了,不但是使节,我们在太平洋区军事方面的负责人 也来参加了,看见了大家,使我产生了自信与欢畅,我相信整个 太平洋与整个世界,都会像我们一样反对共产党,并且消灭共产 党!”
杜勒斯真是个坚定的反共分子。
“感谢这里没有新闻记者,使我得以饧所欲言。”他敛起难得 出现的一丝笑容,放低声音,“照目前情形来看,我们还不能过 分乐观。“
杜勒斯还在大放厥词:“我们的国防,一如大家所知道的, 并不是在美利坚合众国的每一寸边境上,而是在全世界每一个地 方。只要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里发生不利于美国的任何迹像我们 必须视为这巳影响甚至损坏了我们美国的心脏!”这就是美国由 来已久的霸道外交。他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内部所知道的,今 后的趋势,谁能控制核武器,谁就可以控制整个世界。在这方 面,中共不值一谈,他们的落后已到了可怕的地步,问题在于苏联。”
杜勒斯花了半个小时开导他的外交官们,要为美国的国防而 战,而不要“内战”,告诉他们苏联不足惧,赫鲁晓夫已经知道 下次的战争对谁也没有好处,因此不妨一面扩张武力,一面进行 和平攻势,反正美国决不退让。
他又说到眼前:“现在,我们不妨谈谈福摩萨——我们此刻 的立足点,这个中国的第一大岛,不管它的名分已否确定,不管 它终将属于哪一国,以目前来说,它对我们的安全是如此重要, 因此,可以这样说:这是我们自由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美 国利益所在不能放弃的岛屿,关于这一点,大家都很明确,但对 于蒋介石先生来说,毫无疑问,我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不愉快。 等一会,我会去看他,但在此刻,我必须对各位传达,这个岛 屿,我们绝无可能拿来交还蒋介石,更加没有任何依据,把这个 岛屿交还给共产党!”言下之意,最好让它“独立”:“因此,任 何已经发生的,正在进行的,或者将要发生的损害美国在台利益 的事情,我们是断然不能接受的!根据这个原则,大家可以放手 去做自己的事情,至于蒋介石方面有什么反应,我们一概不管, 已经在争夺的东西继续和他争!已经到手的东西就继续掌握,绝 不让他一分一寸;还没争到手的东西,那就继续发展起来,我们 最终目标在于彻底掌握这里的军事、政治、经济和文化教育。在 座各位来自各部门,请大家根据这个原则的精神制订计划,拟具 办法,编造方案,这就是今天形势下我们对于福摩萨的做法不能 后退!”
这就是杜勒斯的强盗外交。
有人提问,希望杜勒斯再明确地交代一些原则。
杜勒斯乐此不疲:“当然可以。这也是我的工作。在军事上 而言,我们不但要维持原状,并且要加强执行新的做法,拖延军 援的供应!我们越来越发觉,蒋某人是靠不住的,倒不是怕他和 共产党有什么,不,而是另外的必要的顾虑。‘五二四’事件 (即刘自然事件)说明:一旦蒋军获有充分的弹药之后,他可能 成为我们的一个头痛问题,由于孙立人、廖文毅等等的问题。谁 能担保他不会对我们有些什么不敬呢?因此与其喂饱了这条老狗 不能替我们好好地守门,甚至反噬一口,那还是由他饿着点,更容易听话些!如果他们有所不满,那就可以直截了当对他们说: 美国之所以不敢如期供应军援物资,主要是在于防止台湾内部的 哗变,它这个哗变有两种形态,一种是士兵与军官之间的磨擦很 厉害,军队与民间的磨擦很厉害,军官与军官之间,士兵与士兵 之间的磨擦同样厉害,特别是给淘汰了的胡子兵,他们一天到晚 在找寻武器打家劫舍发横财,鉴于这些严重的问题,我们暂时不 能如期发给!”
杜勒斯讲得唾沫星子乱飞,不时补充着水。“第二个方面,” 杜勒斯继续说,“那就是蒋介石在他的政府之中以及民间,声望 有着可怕的低落,甚至有引起政变的可怕迹象!为了保障他的安 全,美方不得不暂时停止供应军援物资,这么一来,相信他们也 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在经济援助方面,我们已经透露过,美 援也已到了一个改变做法的时机,也即是说,我们不想负担这笔 庞大的经费了,虽然我们也赚了不少钱,但在名义上说,它还是 一种‘援助’,还是引起美国纳税人作为话题的一个项目。如果 停止经济援助,可以封闭纳税人的嘴,同时可以使蒋介石他们更 老实些!我们的专家为此花了不少气力,决定用借贷代替援助; 用各种各样的商业行为,代替单纯政治性的援助;用开发落后地 区的方法,代替对美国同盟者的援助。无论怎样说,蒋介石他早 已没有资格和我们并肩而坐,更谈不上并肩作战了,他的衰退已 到了可怕的地步,自由中国国力的衰退,已到了使人不能置信的 地步!自由中国各式各样的腐烂事实,已经到了使人目不忍睹的 地步!”
杜勒斯最后叮嘱大家:“一如大家所知道的,蒋介石对他的 那个地位非常坚持,甚至坚决准备把他的地位留给他的长子,和 我们的想法背道而驰。好在他活在人世间的日子无多,更重要的 是别在这个时候出了乱子,我们一方面假装不知其事,一方面就 推行‘两个中国’。这个题目,对我们有利无弊,不必再说,但对北平和台北来说,双方都在反对‘两个中国’,这是他们的共 同点,因此要小心他们在这个共同点上出事,此外尽可能地在各 方面培植地方势力。如何对付蒋介石,大体上就是这样了。”
再说叶公超接到通知,说杜勒斯参加完那个会,即刻赶到 “外交部”。叶公超就耐心地等着,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到下 午4时,杜勒斯才相当疲惫地赶来了。叶公超不好怪罪,赔笑着 说:“本来准备请您吃中饭,现在只能明天中午安排这个节目 了。”
杜勒斯一听,急忙摆手:“我在飞机上吃的午餐,今天晚上 就要回去,不用再安排什么节目,谢谢你们的款待。”
叶公超一听急了:中午到的,晚上就要走,美国人也太不够 朋友了,再说蒋总统那里如何交待?于是不便多说,立刻将杜勒 斯带到蒋介石官邸。蒋介石也是早早做了准备,与夫人苦等了半 天也不见杜勒斯的影子,正在懊恼时,门卫通报,说杜卿到 了。
蒋介石咽下一肚子苦水,打着笑脸,将杜勒斯迎到上座。宋 美龄有些赌气,将翻译任务推给了叶公超。
杜勒斯落座后,解释说:“这次造访,也没特别重要之事; 只是美国远东使节在此开会,本人前来主持,顺便请问一下,从高丽撤出的北平武装部队,究竟撤到了哪里?情报说已经全部转 移到台湾海峡对岸,未知是否事实,如若属实,是否意味着对这 里要进行侵略?”
因为一下谈到了蒋介石感兴趣的话题,他的情绪好转:“根 据情报,他们是撤到对岸来了,至于会不会马上进攻,目前尚无迹象。”
杜勒斯:“阁下有无重新考虑过,将金门马祖等岛驻兵撤回 本岛?以节军费,而便守卫?”
蒋介石刚刚熄掉的心火又升到脸上:“自从那次研究过后,越来越感到有驻军外岛的必要!”
杜勒斯干笑笑:“军事方面既无特殊问题,政治经济方面, 未知有特别事件需要讨论的?”
“那倒有,贵国经援数字有减无增,军援情况更是每况愈下, 不知贵国对自由中国的援助情形,是否已有变动,为什么敝国政府却未与闻?”
“这个,本人离开美国时并未听说有何变动,待我回去之后, 再找有关郡门问个明白。”
“这种失常情况,已经有一年以上了!”蒋介石瞪了一眼杜勒 斯,继续发泄着不满:“关于日本对自由中国的邦交问题,是否已有变化?贵国是否主张日本与北平建立邦交,而与自由中国一 拍两散呢?”
杜勒斯诧异:“那怎么可以?阁下是否有所发现?”
“难道贵国一无所知?”蒋介石气咻咻地说,“东京北平之间, 近来一再公然签订贸易协定,无视自由中国的尊严,又允许北平 的所谓代表团,在日本来来去去,并且高挂他们的国旗,想我和 曰本邦交良好,而北平与东京之间并无正式外交关系,他们这种 做法,如非获得贵国谅解,怕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杜勒斯并不紧张,慢条斯理地解释:“要日本朝野与中共大 陆没有贸易、没有来往,那是不可能的。”
蒋介石责问:“贵国既然已经知道日本的荒唐做法,为何不 能及时制止?”
杜勒斯皱起本来就皱的额头:“刚才巳经说过,今天的日本, 存在着你我无法左右的问题,这个问题既不是美国公民的问题, 也不是中国人民的问题。日本问题就是日本问题,我们一直在注 视之中,到目前为止,如果追得太紧,只怕把日本人民推到北平 怀里,阁下一定懂得这个道理。”
蒋介石知道再谈也是旧话,根本无法改变美国的政策,出了口气,也就罢休了。晚饭的时候,蒋介石礼节性地再度挽留杜勒 斯多住一天。
杜勒斯不肯:“非走不可了,反正在高空睡觉也一 样。”
蒋介石乘着酒兴,探问道:“大陆上的政治黑暗之至,民不 聊生,贵国可曾考虑过及时动手么?”
杜勒斯又皱起眉头:“大陆政治是好是糟,贵我双方确乎关 心。但今天已是1958年,未闻大陆出了什么乱子,当然他们也 有新官上任,旧官跌落的新闻,经过我们的专家研究结果,对外 尽管说他们乱七八糟,但在内部而言,值得重视他们人事关系。 非常遗憾的,似乎并非建立在小圈子的利益上面,他们共产党 人,的确有一个使我们难以理解的共同利益,那就是共产主义蓝 图的实现,我们当然不希望他们真能如愿以偿,但是我们没有办 法使他们接受自由世界的观念。但是,我们对于消灭共产党或者 抵制共产党,我们是乐观的!而且我们相信用不了像等待苏联那 样久,再过10年,中国大陆必然大变!等他们的第二代执政后, 无数的赫鲁晓夫就会出来推翻毛泽东的路线,一如赫鲁晓夫对斯大林!”
蒋介石面有喜色,犹如酒上了脸。
就在蒋介石用礼炮迎接杜勒斯的时候,中国国防部发布恢复 炮击的命令,给美国以警告:中国人的事绝不允许美国人插手, 这是民族大义,希望台湾当局接受和平解决。
10月23日,蒋、杜会谈公报在台北发表。公报透露,蒋介 石已将“反攻大陆”的口号改为“光复大陆”,称“光复大陆” 的主要途径为“实现孙中山先生之三民主义,而非凭借武力”。 12月23日,蒋介石在“光复大陆设计委员会”会议上,提出 “反攻”计划,要“主义为主,武力为从”。次日,又在该会上强 调以“宪法”作为反攻武器,随时掌握大陆动态以策进对案,随 时从任何地区与大陆的“抗暴斗争”形成对中共的夹击之势。
第09章 与活佛对话
1959年3月10日,西藏上层反动集团坚持分裂国家,维护封建农奴制的反动立场,发动了一场举世震惊的武装叛乱。远在台湾的蒋介石窃以为喜,拍手叫好,以为“反攻大陆”两面夹击的时机已经来到。坐镇北京的毛泽东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平叛,反而以此为契机,加速了西藏民主改革进程。记述这场激烈的平叛斗争,还得从20世纪50年代初谈起……
●1。毛泽东在苏联发出进军西藏的命令
开往莫斯科的国际专列还没出境,严寒已使车头喷出的雾气 凝重得久久不散。毛泽东主席要去月台走走,警卫随后给他披上 大衣。只走了几步,他就有些鼻塞声重了。以后他便不再下车, 端坐着,望望车窗外的皑皑白雪,弹弹烟头上长长的烟灰,喃哺 自语:“西伯利亚……千里冰封啊,西藏大约也如此吧……”
这仅仅是开国后的第二个月,访苏途中,毛泽东的思绪从满 洲里到达喜马拉雅山,像一条对角线斜跨中国版图。西藏问题萦 怀于心。远的不说,就在建国前两个月,以摄政势力达扎为代表 的西藏地方政府噶夏中的少数亲帝国主义分子,与英国人、印度 驻拉萨总领事理査逊暗中勾结,想乘人民解放军尚未抵藏而国民党政权又面临崩溃之时,把西藏“独立分化”出去……而与十三 世达赖失和、久居青海的九世班禅,却在共和国成立的当日,给 毛泽东和朱德发来了拥戴电。由于历史、宗教和国际反动势力的 插手,西藏问题一开始便错综复杂,而又迫在眉睫。毛泽东在隆 隆的车声与不断抖落烟灰露出荧荧火光中,构思给中央的信件: “为不失时机地解放西藏,打击帝国主义侵略扩张野心,促使西 藏向内转化,进军西藏宜早不宜迟,越早越有利,否则,夜长梦多。”
信函很快转达解放军副总司令、西北军区的彭德怀。
彭德怀焦虑到了极点。因为在毛泽东出访前(1949年11月23日)巳经给他下达过进军西藏的电令:
……西藏问题解决应争取于明年秋季或冬季完成 之。就现在情况来看,应责成西北局担负主要的责任, 西南局则担负第二位的责任。因为西北结束战争较西南 为早,由青海去西藏的道路据有些人说平坦好走,班禅 及其一群又在青海。解决西藏问题不出兵是不可能的, 出兵当然不只是西北一路,还要有西南一路。……打西藏大概需要三个军,如何分配和何人指挥现在还难决 定。但西北局现在即应于藏民干部准备问题及其他现在 即应注意之问题作出计划……
接到电报后,一向果敢,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