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子也是一样,蓉姐儿拿眼上下打量一回,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生的圆团团,大眼玲珑,红唇微翘,蓉姐儿一口气不顺,看了人便知道是谁的手笔,倒不曾想着大夫人对这个侄子的喜好明白的很,可不是照着自家选的人。
两个丫头倒知趣,见了蓉姐儿先跪下来磕头,口里叫着少奶奶,也不说原来姓名只等着蓉姐儿赐名儿,蓉姐儿却不着急:“既是家生子,家里的事儿也该知道,老太太这些日子身子可好?”
她扯起了家常来,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倒先松口气儿,蓉姐儿问一句她们便答一句,问到后头蓉姐儿道:“原走时大伯屋里是有喜事的,如何了?”
两个丫头先自松了,接了一句:“刘姨娘生了个男娃儿,有八斤八两重,大老爷好欢喜,办了好几桌水酒呢。”蓉姐儿问过了这才挥手,觇笔那儿探听的如何不说,十有□□这两个俱是大房出来的。
问老太太的身子还说的囫囵,只道未曾听过老太太不爽利的话,到大房这里却知道的详细,蓉姐儿听冬雪生了儿子,嘴巴一翘,鼻子里头哼哼一声,怪不得来寻别个的晦气了。
她这一声哼,叫两个丫头打起颤来,蓉姐儿却只挥了手:“既没领过差事,想是连规矩都不曾学的,带了这两个,叫两位嬷嬷,一人分神带一个。”
兰针一听就皱了眉头,却不好当面驳她,等人拎了包袱出去,才道:“那可是管着吃食的地方,姐儿胆子恁般大。”再往下说便是诛心的话,兰针不好开口,蓉姐儿却明白:“那才是好地方呢,我自有打算。”
徐礼这番作为,既皇帝知道了,徐家自然也知道了,便是原先不知,经了皇帝的口一赞,还有什么传不出去,连徐礼的亲老子也不曾想过儿子还有这样的缘法。
他接着信比两个哥哥都要晚些,还是家里来信了他才知道,张氏自跟到他任上,全然换了一付脾气,捏了徐老太太的尚方宝剑,一进门便把原来在她面前拿乔作势的赵仙仙一耳光打得摔在地下。
赵仙仙自出了娼院进得徐家,还从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一时怔住了,接着滚在地上直哭,扯松了头发脏污了衣裳,张氏也由得她哭,只坐着堂前吃茶,等徐三回了后衙见爱妾哭花了脂粉,再见妻子面似寒霜坐在上首,才要发怒,又忍了下来,他到底还不算蠢,知道张氏不是那样性子,扶了小妾起来,再问究竟。
张氏把巫盅事全说在后宅不严上,说老太太气的躺倒床上起不来,还说甚个若再这样松待她们,将来哪一个摸上床头杀人也是有的。
徐三见是无端发这脾气正来气,张氏便又道:“早早送了信来,竟不出来迎,连屋子都不曾扫过,莫不是想作大?也罢,我若发落不得她,老爷只管写了休书去,待我拿了回去交给爹娘。”
徐三见她这模样还当家里真个出了什么事,才叫她发这样脾气,此时娇妾也勾不得他了,拉进室内细细问一回,张氏自然把那巫盅事说的又重十分,还道如今徐礼那个院子俱要整顿,连着徐大徐二两个,也气得拍案。
徐三听见还扯着父亲兄长,立时便不言语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事自来为仕林中人所忌,传扬出去还当是徐家门风不整。
张氏便又说由着徐老太太作主,把那些个门子里头出来的人俱都发卖了出去,只留下良家子,往后那娼门的再不许迈进门一步。
这个赵仙仙原看着她侍候得精心还想留她一留,可她却当着老太太派来的嬷嬷面前不恭敬起来,若不狠狠打了,便只有发卖出去一条路。
张氏发完了狠劲便又掩了袖子哭起来:“我是一番心为着爷,若不是看爷真个把她摆在心上,何苦还发落这一回,提脚拉出去卖了便是。”
徐三老爷哪里想那许多,倒又谢她,当着那个嬷嬷的面训了赵仙仙一回,她原不过是下贱出身,仗了宠爱作阴作阳,如今吃这顿教训,立时怯了,真个怕叫卖出去,重理过衣裳往张氏面前陪礼。
等张氏接着徐家的信,见徐礼竟有这份造化,阖了眼儿叹口气,想着女儿叫老太太留在身边养着,幸好不曾得罪了蓉姐儿,往后说不定还得靠着异母哥哥才有好亲事。
把那礼办的厚厚的送了去,徐三老爷晓得儿媳妇有孕,捋了胡须直笑,他到如今也只这一个长成的孩儿,这下便又升了一辈,张氏借了由头把钥匙库房都捏过手,这回倒不小气了,手里有钱,又让老嬷嬷去搜刮一回赵仙仙的屋子,捡了好东西往蓉姐儿那里送。
徐仁倒为着弟弟高兴,升斗小民便是如此,说头顶上谁当了皇帝那怕是十个里头有六个都说不上来,更别说是布政使,可若说起《白塔记》里的徐县令家,还有哪个不知。
在任上接了着信,还让妻子预备东西送过去,宋氏自家也得了身孕,她心里一直念着蓉姐儿的好,若不是她,肚里这个还不知等多少年才能怀得上,心里感激,礼自然备的厚,思量着沣青虽是富庶地到底还是乡间,有些东西恐怕备的不齐,很是装了些药材过去。
徐家这几个未必心里不泛酸,可徐礼有名声待徐家只有好处,徐大徐二两个,一南一北把这
《白塔记》越传越广,也不须他们出钱出力,只略提一二句家中子弟不成器,哪里好用这些污人的耳朵,那眼明手快下属,还不指点了茶楼瓦肆,别个都不须挂牌了,只要听《白塔记》
名头都是越吹越响的,那许多盛名之下其实难付的还受人追捧,徐礼这样真个办了案子的更是如此,先还传的在谱,越往后越是离奇,甚个包龙图再世,甚个夜梦中得神谕,真把徐礼当作青天看待了。
连着不平氏都成了有名人物,还有些个茶楼假托不平氏的名儿写些三流本子,竟也场场满座,连着吕家知道儿子竟出有这样大的名头,家前围了人来同大先生讨教,倒把原来那让他赶紧回家讨媳妇的心给熄了。
王四郎更是面上有光,他最好面子,徐礼当初中了举人他就大宴三日,后头未曾中进士,他还有些不乐,如今却喜的直搓手:“青天可不比那状元好。”三年出一个状元,可多少年才能出一个青天?
他自家茶楼里更是把别的牌子都撤了,《白塔记》轮换着说,一日讲上三场,他原是急着做茶叶生意的,让算盘走了一遭知道自家女儿拿捏得住,想着等日子久些再去,有了这回事却急起来,人却在蜀地回不去,只赶紧搜罗了一船东西先行送去。
王四郎如今到得哪处不听见《白塔记》不平氏,他也有意帮衬,陈仁义在蜀地本就是富商,自家也有好几个茶楼酒楼,既是通家之好,挂了牌一说,哪里不跟风,王四郎还着想着走完这趟货便去看女儿,到沣青县水门口嚷一声,哪个不知道他是县老爷的老丈人。
本家还纷纷送了东西来,别个哪家敢落下,乌家这回却成了首功,上下待平五又是一番不同,那些同楚家联着做生意的,这回却惧起来,赶紧往县令身上靠。
不说县衙门,连乌家的门坎都踩薄了一层,原来那些个给平五脸色瞧的,一个个陪了小心,只盼着她能在县夫人面前说两句好话。
送东西不收,送人楚家吃过亏,再有觇笔捧砚两个看得严,哪家敢勾了县太爷往歪路上去,第二回自家太太夫人请宴的位子便成了末座,偷鸡不成还能白搭一把米。
县里无人敢送,青天的帽子头下可还有个惧内的名声在呢,蓉姐儿母老虎的名头在沣青只怕比青天还更响亮些。
谁知道本家先送了来,这却是徐大夫人的手笔,她是伯娘不好给侄子塞人,可老太太却是正经的祖母,她给的人还不能退回来。
可老太太同礼哥儿媳妇早就沆瀣一气,又怎么会伸这个手,她倒是弄了巧,先把徐礼的事说给老太太听,子弟有出息老人家自然高兴,又把蓉姐儿怀着身孕还得调理家事说的十分辛苦,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道:“我看她身边的丫头还留了一个下来,可不就缺人了,很该择了人补上去的,等年后生了娃儿,更嫌着人手少了。”
这倒是应当的,老太太还怪罪:“早传信回来便该补了人去,这时候才想着,趁热灶。”把儿媳妇说的一口气噎住了,才不过是个县令,她有甚个热灶好趁,面上且还陪了笑:“是媳妇想的不周道。”
老太太哪里管她补了什么人去,挑两个生的喜气的丫头,再吩咐几句,让她们知道是过去作妾的,连着押船的也只当是送人过去添后院的。
两个丫头上了灶,一摊手就知道不曾劳作过,一个嬷嬷是吴家的,一个是王家的,平日里两人相争,到遇着事了,便都念起主家来,合力调理人,用的还是蓉姐儿的旧法子,叫她们磨豆腐。
蓉姐儿听见了就笑,来啃豆腐的先磨起豆腐来,她面上正笑,看见徐礼进来,娇滴滴哼一声,扭过身子不理他,徐礼还摸不着头脑,看丫头们都退出去,先抹了汗取下官帽儿才挨过去。
蓉姐儿把鼻子一捏:“臭!”徐礼便又去解衣裳,整个擦过一回,换了干净的里裳才挨过去,蓉姐儿觉着发作够了,脸还扭着,身子挨过去靠着,没骨头似的挨了,红艳艳的嘴儿还噘起来。
叫徐礼一口香了去:“怎的不痛快了,谁还敢惹县夫人生气?”将要五个月大的肚皮,松松挽了头发,身上穿着薄纱衫子,粉嫩嫩的红衬得皮子掐得出水来,徐礼帮她扶了腰,伸手去摸肚子,见她还不乐,笑道:“谁欺负我们妞妞,告诉我,我打他板子。”
蓉姐儿这才笑,转过身子抱他:“别个把妾都送上门了。”徐礼一听就皱眉头,他原来那个妹妹可不是这么没的,他那时已经记事,娘怀着辛苦,爹却在前边快活,怀孩子的时候生了气,生下来小猫崽子似的弱,两岁不到就去了,这才给吴氏又添一桩新病。
“人在何处?”徐礼有了官威,眉毛一立肃起脸来很能唬得住人,蓉姐儿缠了他不许他出去,又叫他揉手又叫他揉脚,磨够了才拿巴掌拍拍他的肩:“你去管大事,这个我来料理。”
撒够了娇,又把那对儿老虎牙露出来了,徐礼见她这模样儿喉咙口又干起来,虽不能成事,拿手还能弄一回,看看外头太阳还不曾落山,眼见着裤裆都要撑起来了,叹一声:“叫厨房多煮些绿豆汤,咱们俩都下下火气。”
蓉姐儿眼睛往他下边一扫,双颊飞红,虽是怀了孩子,手上也不曾停过,还是出了案子忙不过来才断了,哪知道又抬了头,眼波撇过去,又转回来:“呸,不老实。”
第228章 春深日暖
大夫人这一招倒似癞□□落脚面,打的不过是蓉姐儿怀了身子;徐礼熬不住收用人的主意;蓉姐儿贴身的丫头管得严;说不得便是鹬蚌相争,叫新来的钻了空子得了便宜。
能在三房□□人来自然最好;若没得手;恶心人一回也是好的,蓉姐儿晓得她的心思,可心里明白了,这口气却实是忍不下的。
她正是气性旺的时候;虽叫徐礼搂在怀里哄了好些;转念一想又火上心头;扯烂一条绢子;看见甘露小心翼翼进来收拾;地上譬如大白抓烂的碎绢撒了一地;长吁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天热还是我心里燥;只觉得火气没地儿发作,是该叫厨房煮些绿豆汤才是。”
“这东西寒凉,姐儿还是少用的好。”甘露收拾了东西,蓉姐儿正是心里烦的时候,听见她劝回声便驳:“我又不是抱着水缸子喝。”说完这句,自家也觉得脾气坏,捶了下褥子,低头看看肚皮,伸手抚上去:“这可怎办,脾气这样坏,要是个姐儿,嫁不出去罢。”
几个丫头都知道她自身子沉了,火性儿便高,一句话不对便要生气发作,可等那气性下去,自家又觉得过了,也不拿这当回事,见她咬了唇儿忧心一齐笑了:“连个圆尖且还瞧不出来呢,可不是忧心过了。”
烦起来恨不得揪头发,才刚徐礼在还觉得屋子里头风凉,这会儿又热了,看着是冰盆里的冰快化尽了,懒洋洋翻个身:“这儿要是有水阁子就好了。”
往年在金陵城里,蓉姐儿跟茂哥儿两个却是两个火炉子,一到这时节便往园子里的水阁去住,隔风送来些凉意,只架不住蚊子多,自早到晚都要熏香。
蓉姐儿四肢也觉得沉重起来,前一向还吃的好,这会子连吃的都少用,倒清减起来,恨不得背了太阳走,往那没人的地儿呆着。
晓得她苦夏,乌家石家日日送得冰来,其余几家见着更是来讨好,送来的一多半儿都用在她屋子里,徐礼也怕热,他在山中住惯了的,山里冬天难捱,夏天便凉爽的多,外边似个熔炉,山里却处处有水有风,听着泉声泠泠淙淙,也更多一份清凉意味。
沣青县起了这名儿便是有水有山,古时便叫沣水,后头的山就叫大青山,几回易名,便只有县名留了下来,水通了金湖,山却还叫大青山,上边也是种的竹子,方竹斑竹罗汉竹,一山都是竹子,自来了还不曾上得山去,别个不及动作,黄家先来卖好,说山中有一别院,能作歇休用,上得山间消消夏也是好的。
徐礼本欲不应,可他先头已是煞住了楚家,余下那些倒似惊弓之鸟,银子不要,这些好处再不受,这些人的心只怕要乱了。
徐礼推得一回,那头又小心翼翼再来劝说,还是师爷出来说话:“少爷做得这官儿,已是十分清正了,但凡天下作官人,哪个不伸手,若真的一分一厘都不沾,倒不是誉而是毁了。”
徐礼思量一回,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好叫人时时绷紧了弦,该松时还得松,转头便去告诉蓉姐儿,叫她收拾东西,往山上去借住。
说是山间,还没有栖霞书院那样深幽,只借着山势在背阴的这一面,又生得多竹,倒跟泺水的南山一般,蓉姐儿听见往山里去住立时高兴起来,又愁:“高不高?我可爬不动的。”
“呆在半山,脚程快些的,一刻也就走到了。”徐礼预备好了,天明往衙门来,等到傍晚再往山间去,料理过楚家案件,便再没事好做,他立了官威,上下哪一个敢弄鬼,老老老实实的夹了尾巴,便是要争楚家吐出来的那块肉,也不急在这一时。
蓉姐儿咯咯一声笑出来,原还想着瞧见那两个丫头便气闷,这回倒好,往山里去可不清净,留下这两个看房子,把人都往山上带,先叫了甘露兰针两个去铺设屋子,再把里头原有的搬到库房里头。
黄家开了这个口,自然不会给一座空院,里头一应俱全不说,还仿着后衙扎了千秋架,除开这些,帐幔被褥都是全的,到要往山上去了,平五才知道,恼恨叫别个得了先:“怎么还跟我外道,我家那院子,还更高些,更清静呢。”
“再高只怕不成啦,黄家这个院子刚好,若是你们俩家对换了,你看我开不开这个口。”蓉姐儿捏了个酸梅子,送到舌尖一舔,咬了一小块梅子肉下来,酸劲儿一进喉咙,她就啜了口茶,这才觉得身上舒服些。
平五也是生养过的,见她这样晓得身上实在难受,拿了小壶把给她添些水道:“这倒好,往后我要瞧你,只往家后边走便是。”乌家的房子就建在山下边,两边倒是更近了。
两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平五便往前一凑,她进得后衙便瞧见两个眼生的丫头,不看不要紧,一看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可不就似蓉姐儿,再知道是徐家送来的,立时明白过来:“那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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