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她顿住。
人生，因为有了“可是”二字，往往就是悲剧的开始。她懵懵懂懂的来到曲宅，可是，曲宅也非久留之地。
当年，她一次次问他“金主，我可不可以一辈子留在这里？”
他每次都答应她——但一转身，就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终于，被人就像一块抹布似的踢出去。
“到终于完全清醒的一天，我就像做了很长的一场噩梦，浑身疼痛，走投无路……我只想着回家，一定要找到我的母亲……”
那一天，便是血流成河，生命垂危的那天。
伤害，从来令人清醒。
曲存姿的新婚夜，重重的一耳光，他残酷无情的驱赶，过量的堕胎药，失血过多差点丧命……那是一场无法言说的噩梦。
比面对方大状的殴打追杀时更加悲惨的噩梦。
曲存姿冷汗涔涔，但是，她只字不再提起这段经历，甚至平静的语调都不曾有一星半点的改变，好像那段过去太不值得一提了，一笔带过就行了。
第293章 第一次交心8
“那时，所有人都找不到我，我又没有捎回去任何消息。我母亲以为我出了什么意外，急得都快发疯了……”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终究，这世界上，唯有她一人惦念她。
“我回家后，她一点也没有责怪我，只是可怜我。我不但没有能够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反而成为了她的拖累。她想尽一切办法送我出国。到美国后，我本也可以打工挣钱，可是，那时候我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根本没有业余再去挣钱的能力，最困难的时候，连一件御寒衣服也买不起，一度，我已经绝望了……”
“那时候”——她身体受到极大伤害，且没有得到任何好的调养，匆匆忙忙的便去了美国。落下了病根，人瘦弱得不成样子，在异国他乡，两眼茫然，一无所有。
曲存姿心下惨然，不敢接口，也不敢辩驳。
“无论多难，总还有母亲支持，咬着牙，也就熬过去了。但是，到我母亲整容症爆发病逝，我就几乎彻底绝望了。那时候，我不知道如何在美国呆下去，没有钱缴学费，也吃不起饭，交不起房租，甚至无钱买机票回国料理母亲的后事，她为我吃尽千般苦，我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母亲病逝的消息，她甚至是接到医院电话才知道的。
此生，她没见上母亲最后一面。
“那些日子，我一度起了自杀的念头，因为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
她幽幽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哀伤，平静得出奇，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恍恍惚惚的，曲存姿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笨笨的少女，憨憨的李小宝，她在曲宅里吃了睡，睡了吃，没有任何要求，没有任何奢望，受到再重的伤害也流不出眼泪。
“就在那时候，乔之出现了……”
彼时，乔之君已经在医学界声名鹊起。他毕业于顶级名校，爷爷、父亲都是赫赫有名的医学专家，母亲是妇产科的权威。他幼承家学，少年得志，一路走得比大多数人都顺利。
“他陪我回国操办母亲的丧事，不至于让母亲走得那么惨淡；他送我去医院治病，精心调养我的身体；他给我准备好所有的日用品，帮我补习欠下的功课，为我租下环境优美的小公寓，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关心我，生生将我从绝境里拉出来……”
她的神色忽然变了，那种幽幽的神情不见了，她来了精神，眉飞色舞。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我问他：乔之，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曲存姿知道那个答案，就像重逢的第一夜，他听到过的。那个圣诞夜，风度翩翩的穆乔之连夜赶回，第一句话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就知道自己找到被上帝取走的那根肋骨了……
那是天底下最最真诚的一句求爱宣言。
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的李小宝。
被自己伤害，赶出曲宅的李小宝。
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只有穆乔之。
第294章 第一次交心9
一定是想起了那些旖旎的过去，她极其苍白的脸上布满红晕，光彩照人，灿烂得令人不可逼视。
曲存姿心如刀割，强行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没错，乔之于我，就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所以，我贪婪地，死死地抓住他。我身体不好，他便要求我只专注于学业，别的杂事都无需操心。他是个极其勤奋之人，可那个漫长的暑假，他却破天荒地休了年假，陪着我去黄石公园露营、散心。我一度沉默自闭，他便想了许多笑话逗我开心……”
所以爱情该有的甜蜜，她统统曾经拥有。
曲存姿说“小宝，去找个男人，让他像对待公主一般对你殷勤备至”——乔之君，不就是这个男人吗？
他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难道让她输给过别的女人吗？
从未！
“后来，每学期开校，他会提前准备好我所有的学费、生活费；他为我买下租住的小公寓；他给我他的附属卡，从此，我不用再去拥挤的图书馆里占位置，能够从容不迫的买下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参考书……”
她牢牢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生怕它插翅溜走了似的。
“我拥有的第一件大衣，来自乔之；我拥有的第一件珠宝，也来自乔之，他说，女人都得有几件像样的首饰；他把他所有的收入都交给我，说爱人一体，任何时候都不分彼此……更重要的是，每当我有了一点成绩，他总是最先为我喝彩；每当我有什么学业上的问题，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和我探讨；他每每出差在外，无论多么忙碌都会坚持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嘘寒问暖，百般体贴……”
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口气说出来：“他待我极好极好，甚至比我母亲还要好……”
这是真的。
纵然母爱如山，却夹杂着抱怨，对命运不公的呐喊，所以总是有着失望和迁怒。
但乔之，他从没对她提过什么要求，回报。
她的眼睛薄薄地蒙上了一层雾气，“母亲因为我的出世，一辈子受苦，在她感到很累很辛苦的时候，她就会骂我，怨我，甚至多次表示她很后悔生下我，说当初方大状强烈要求去打B超，若是女孩就流掉重新怀男胎，她就是没有听从，才有后来悲惨的命运。她说，如果她生下的是儿子，这一辈子的命运就一定会截然不同了……”
尤其，后来方大壮发财了。
名车开着，别墅住着，大吃大喝，名牌等身。
他的后妻更是花枝招展，招摇过市，引得无数人羡慕嫉妒恨。
舅舅们总是鄙夷地说：你们母女没福气，不会奉承，瞧，都便宜别的女人了。
母亲甚至曾经一度嗟叹，如果生的是个儿子，那么，方大壮的千万资产，她也是有资格和机会享受的。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儿，而不是儿子。
“只有乔之！！！只有他……他无条件爱我，照顾我，包容我，我在他的羽翼下生活，从此再也没有经受过什么风雨……”
第295章 第一次交心10
“……人们称赞我以第一名的成绩从世界名校毕业；人们都说我有天分以后会大有前途；我救活了一个绝症患者，人们都夸赞我非常非常了不起……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一切，全是乔之的功劳……”
她的目光终于凝视着曲存姿，几乎要看透他的内心。
“曲先生，如果不是乔之，我连今天站在这里求你的机会都不会有……”
曲存姿但觉耳里嗡嗡的，一字一句，就像重锤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不是乔之，我连今天求你的机会都不会有。
那是血淋淋的残酷的事实。
就像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向他的心口。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爱过、照顾过。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秉承母亲的意志，念书，念书，以为念好书就能出人头地。可是，就算次次考第一，那又如何？这些，绝不足以成为我被人所热爱的资本，不是吗？这世界上，还能出现第二个穆乔之吗？”
幸福从来不是批量涌来，而是稍纵即逝。
没了穆乔之，方丽坤还算什么呢？
她眼中的光彩更加炽热：“有时，我在清晨的阳光里睁开眼睛，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实在是太幸福了，竟然很辛苦。我曾经一次次的问自己：这是真的吗？穆乔之这个男人，他是真实存在的吗？他真真切切为我所拥有吗？我何德何能可以遇到如此志同道合、情趣相投的爱人？难道这一切，真的不是我的幻想？难道，是母亲在天上给予怜悯和庇佑，才让我得到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幸福？”
曲存姿微微闭上了眼睛，到后来，紧紧地闭着眼睛，生怕自己眼眶里有些东西会掉下来。
“其实，去美国第二年后，我就拿到一等奖学金了。因为学的专业很有前途，得到很多机构主动提供助学贷款的机会；拿到学位后，我更是足以自力更生了，也有许多高薪职位向我招手，就算我回到这个城市，独立经营的宠物医院，也比自己预估的要好很多很多。我在物质上早就自立了，只要我愿意，还可以得到更多更多。可是，精神上呢？这些年来，我就像一株蔓草，牢牢地寄生在了乔之身上。他就是我的载体，是我的宿主，我不敢想象，离开了他，我到底该怎么办！？”
藤蔓离开了大树，便只好枯萎；
攀援的凌霄花，只有在那颗叫做“穆乔之”的高枝上，才能耀眼夺目。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曲存姿，“我母亲已经死了，除了他，这世界上，我再也没有第二个亲人……曲先生，请你理解，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失去乔之”。
曲存姿的头往后仰着，完全不敢跟她的目光相对。
那是一种令人难堪的沉默，安静得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这世界上，我再也没有第二个亲人了”——小宝，小宝，你不知道！我从来把你当成我的妻子——很久很久以前，你就是我妻子了。
第296章 第一次交心11
我们还差点曾经拥有一个孩子。
这些，难道不都是你的亲人吗？
可是，他说不出口，无法表白。
所有想要表达的诚意，在她昔日种种的艰辛面前，都变得虚伪，轻飘，无足轻重——是他造成了这样的恶果，又有什么资格请求获得谅解？
是他将她推向深渊，又有何面目再去救赎？
“曲先生，你一直都是那么爱姜月明，她本来就是你的理想，是你梦寐以求的理想伴侣，是你不顾一切要得到的幸福……现在，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呢？”
小宝，小宝，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一直爱的人是你——从第一次见面，从你救我命开始，从你陪着我吃馒头度过最艰难的日子开始，从我们一起下兽棋开始，从你怀了我的孩子开始……小宝，小宝，一直是你！
可是，他的嘴唇干涩，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机会，只是一直仰着头，任凭落叶飘下来，将他的眼帘轻轻阖住。
千言万语，无力回天。
她为他曲存姿做过许多许多，他回报她的却是极端的残酷极端的无情；
以前，他一直不明白，穆乔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凭什么值得她如此刻骨铭心？
他凭什么被她如此深爱？
如今，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是穆乔之的对手了。
他已经成了她的一切，融化在了她的骨头里，血液里，息息相关，无法切割。
她的声音十分温柔，充满了祈求：“曲先生，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情，这一次，请你答应我，好不好？”
只有他，才能阻止姜月明疯狂的脚步。
只有他，才能收回姜月明的肆意破坏。
姜月明不见得真的就那么喜欢穆乔之，但是，她喜欢抢夺，喜欢胜利的快感，喜欢享受被别的女人所痛恨的那种乐趣——很多女人都这样，以征服最多数量的男人为骄傲的资本。
只要是曲存姿之外的男人，她都乐意显示她无人能抗拒的超强魅力，并以此怡然自得。
就算她真的得到了乔之，也不见得就能长久相处。
她可以忍受一时爱情的新鲜刺激和冲动，可是，往后的日子呢？
谁为她提供那么奢华的挥霍？
她如何再次站在名利场的巅峰时刻？
乔之，并不足以成为她脚下的沃土。
有朝一日，她必然重重伤害乔之。
但是，如果曲存姿真的肯去阻止她，一切就会不同了，不是吗？
趁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就像曲存姿所说，她和乔之还只是“普通朋友”阶段，还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纵然是种庄稼，也需要打药，防治病虫害，我们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爱情或者婚姻，进行一次除虫活动？
再大的爱情，都敌不过20亿的财富。
一百个穆乔之，也不可能让她彻底放弃20亿。
天下人都知道，他曲存姿一直爱的是姜月明，他为了她，无论是他自己的命还是别人的命，都看得非常非常轻贱！！！
她李小宝早就亲眼见识过！
第297章 第一次交心12
他可以为了她两次和王从科以性命相拼；
他可以为了她被父亲冻结账户驱逐出门；
他甚至可以为了她，要了她李小宝的半条性命。
就算他们现在闹离婚，可是，难道不只是一时矛盾吗？
爱得那么深，那么疯，那么痴……难道要让旁观者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个玩笑和错误？
至少，她李小宝理解不了。
难道他曲存姿那么疯狂的追求过一个女人，会舍得这么轻易离开她？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放手？
而姜月明，无论是爱他曲存姿也罢恨他也罢，但是，她始终离不开他——至少，离不开他提供的豪奢生活，巨额的资金支持。现在她是曲太太，她便是女王，可一旦离开了曲存姿，她便什么也不是了。
权衡利弊，她断断舍不得曲太太这个光荣称号，否则，她就不会拖延着一直不肯签字了。
而且，她在任何的场合，不都还是以“曲太太”自居，并且，以此为荣吗？
纵然是这次她来找她宣战，不也口口声声说“我还是曲太太，你李小宝什么都不是”吗？
姜月明，比曲存姿更不想离婚。
兜兜转转，他俩不过是制造了一场人为的误会而已。
只是，他俩的战争，何苦还要拉上另外不相干的人一起陪葬？
五年前，她李小宝早已替他俩殉葬。
现在，为何不肯给一条生路？
曲存姿久久不答，她眼里逐渐地浮现起了不安的神色。
“曲先生……你，不答应吗？”
他终于和她四目相对。
她苍白的脸上因为急切浮现红晕，放在冰冷桌面上的手指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阖住眼帘里的绝望——
曲存姿，他不会答应。
他从来没有对她承诺过任何的事情。
他就算承诺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曲先生，你不答应就算了，本来，你也没有义务要答应我什么……我……我走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绝望的眼神，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