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恭脸色很淡，甚至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转过头来的动作甚至都有些没力气。
眸子里头的光已经越来越浑浊了，看不到太多的精光四溢。
就这么静静看了沈伯言一眼。
“听说你和长安离婚了。”
沈伯言听到这话，倏然笑了，唇角一扯，讽意毫无掩饰，“我以为你先问的会是乔薇的情况。”
“她的情况，我比你清楚。”沈长恭淡淡说了一句，声音中有了浅浅的悲伤，像是幻觉一般一闪而过，“我女儿的情况，我比你清楚，所以，不用扯话题，你和长安，是真的离婚了吧？”
沈伯言侧目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从口袋里摸了摸，将一本暗红色的本子甩给了他。
沈长恭接过就看到了上头离婚证三个字，翻开来看了看，就递还给沈伯言。
“做得好，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管好沈氏，整理清楚了之后，我这边会让人过来接手的。”
他说着甚至还轻轻拍了拍沈伯言的肩膀。
只是被沈伯言伸手挡开了，“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顺便说一句，现在不是你上去探病的好时机，有你不想见的人在。”
至于管好沈氏整理清楚之类的事情，沈伯言想，之后要发生的事情，会给沈长恭一个很大的‘惊喜’吧？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直接伸手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下车之前，几乎是没有意外的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那声警告，“别耍什么花样，你乖乖听话就好。”
沈伯言下车之后，甩上了车门，去了停车场坐在车里头，就忍不住重重锤了一下方向盘。
心里头一阵烦躁猛然升腾起来，却是一直没有开车，就这么停在住院楼边的停车场，车位很正，正好能够看到住院楼门口。
他一直等了约莫半个小时，莫长安都没有下来。
她一直呆在上面，做什么？
……
莫长安只觉得有些紧张，面对着这个中年男人，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就这么静静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卓昭然就坐在她的对面。
“长安，好久不见了。”
卓昭然脸上的笑容是温和的，但是因为面容上有狰狞的伤疤，所以看上去，依旧有些诡异。
而且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就算语气温和，听上去都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卓先生。”
莫长安叫了他一句，“其实，我是有事情想要你帮忙，确切的说，我也有事情想要问问你。”
莫长安说得认真，但是卓昭然听了这话，却是笑起来了，“让我帮忙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以前你可是都叫我叔叔的，现在也不用叫卓先生这么客气，依旧叫我叔叔就行了。”
莫长安抿了抿嘴唇，没有做声。
“好了，有什么想问我的，就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于你，我欠你太多了。”
卓昭然的声音中没有什么虚伪的成分，说得很诚恳。
他不止一次对长安觉得愧疚，所以当初她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卓昭然才会交待卓白野要多多照顾她。
“我……”
莫长安定定看着卓昭然的眼睛，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开了个话头之后，停顿了好一会儿，嘴张了张，又问不出来。
终于是做好了准备，莫长安抿了抿唇，直接问了，“我……是你的孩子吗？我的意思是……我，我莫长安……是你和乔薇的孩子吗？”
卓昭然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睫毛震颤的瞳孔和发白的嘴唇，忍不住眉头皱了起来，刚想张嘴说话，她就已经继续问道，“我……是不是你的孩子？我……和伯言有血缘关系吗？我不在意你们上一辈是怎样的纠葛，但……只这一件事情，这一件事情，能不能不要让我们来承担后果？”
☆、第736章 松一口气的真相
“我……是你的孩子吗？”
莫长安的这句话，就这么重重撞进卓昭然的耳朵里，也重重撞进他的心里去。
卓昭然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他的嗓子本就晦涩沙哑，此刻更是哑然几分，若不是仔细听，甚至都听不出来他这句话说的是什么了。
莫长安抿着唇，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眸子里的神色是紧张忐忑的，甚至带着些许惶恐，像是害怕卓昭然的口中说出什么她难以承受的答案来。
卓昭然只是眉头皱着，老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怎么会问这个？你怎么会这么想？”
卓昭然看到她脸上的那些挣扎和忐忑，素来也知道这个姑娘的性格，绝对不会说什么空穴来风的话，所以继续问道，“是不是你听到了什么谣言？”
当听到谣言这两个字的时候，莫长安心里就松了半口气。
如果这是事实，卓昭然肯定不会用上谣言这两个字。
“所以，这是假的是吗？”
她追问一句，因为情绪很紧张忐忑，甚至忍不住直接伸手双手握住了卓昭然的手，“叔叔……这是假的，是吗？”
“当然。”卓昭然点了点头，“我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很喜欢薇薇，很喜欢很喜欢，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因为沈长恭，我只能那样，伤了薇薇的心，错过了她。她那样性子烈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和我发生什么？你，不是我的孩子，虽然在你出生之后，我每次见到你，那么漂亮那么可爱，我不止一次希望，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但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江源的孩子，你姓莫，你是莫长安。”
莫长安心中那口气终于全部松了下去。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就大口喘息起来，抬手轻轻抚着胸口，口中喃喃着，“还好……还好……那就好……”
卓昭然看着她这个样子，知道她一定是因为之前所知道的那些真相而有了什么误会吧？现在才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卓昭然没做声，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莫长安的头，而后将她的肩膀拥住。
这个男人，这么清瘦，这么衰弱，但是臂膀却是有力的，就这么拥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就像一个长辈一样，此刻，他那晦涩干哑的声音，听上去都不那么难听了，像是一种抚慰，安抚着她。
“你这个傻丫头，平日里那么聪明，现在怎么会这么想不通了呢？我卓昭然的女人，我绝对不会不承认，我卓昭然的孩子，我也绝不会不承认，绝不会有任何遮掩隐瞒，你若是我的孩子，当初我怎么可能点头同意甚至大力赞成你和伯言的婚约？我的确很喜欢你，你长得和薇薇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但，你不是我的孩子，别操这个心了，看着你肚子这么大了，应该也快生了吧？”
卓昭然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这么一段话，娓娓道来一般的语速，说了出来。
长安没做声，只是点了点头。
“我没什么别的愿望，孩子出生了之后，能让我来看看就好了。伯言……是不会原谅我啦，如果你能同意这个，就更好了。”
卓昭然声音里头有着苍凉的感叹。
如他所说，他的女人，他绝对不会不承认，他的孩子，他也绝对不会不承认，所以当初娶了尹清沐，后来接回了隽霖（白野）自己抚养，唯独只对伯言，他心里是满满的歉疚。
让他在那样的环境下，让他在沈长恭那样的人身边长大，是他对不起伯言。
对长安，他也是满满的歉疚。不管怎么样，他也是破坏了她家庭的人，是他欠她的。
这两个孩子，他欠他们俩太多太多了。
莫长安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明确地答应他这话，她只说了一句，“你只要保证，你不会成为像沈长恭那样的爷爷，就好。”
卓昭然扯了扯唇角，听到沈长恭的名字，他的笑容变得嘲讽起来。
“我怎么可能变成我最憎恶的人的模样？”
莫长安微微笑了笑，“那就好，只要你不是沈长恭那样的爷爷，你就是小布丁的爷爷。伯言，心地太善良了，对沈长恭那样的人，他都没有打心眼里去恨过，所以他会原谅你，这是迟早的事情。”
卓昭然忽然有些感动，比起自己这个二十一年都未曾好好陪伴过的儿子，她比自己要了解得多。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隽霖做事偏激执拗，是因为他小时候的遭遇所造成的，他承受得太多，承担得太多，以至于做事情的方式，太过偏激固执了，但他不是个坏人，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责怪他了，你的责怪与他而言，才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莫长安能够听出他口中的隽霖指的是白野，可是这个名字却让她有些许疑惑，“隽霖？”
卓昭然微微笑了一下，“在还没有到我身边来之前，隽霖是随母姓的，名字叫白隽霖。到我身边来了之后，他才改名叫卓白野的，卓是我的姓，白是他母亲的姓氏，野……”
说到这里，卓昭然停顿了一下，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声音中透了几分冷意，“野，是野种的野，这是当初沈长恭骂他时，让他最印象深刻的一个词。”
莫长安抿了抿嘴唇，没有做声。
原本觉得这件事情，不应该自己来说的，但是，或许依旧算是她有些心软吧，在听到这些之后，总是会忍不住对白野心软。
一点点罢了，想要再和他回到以前无话不谈的关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的事情，你知道了吗？”莫长安就这么提了一句。
卓昭然眉头皱了皱，“他？”
“隽霖。”莫长安吐出这个名字来，她不想说白野的名字，像是这个名字，对她对伯言，所做的不好的事情太多了，但是若是说到隽霖这个名字，心里头不会有那么多抵触的感觉。
“隽霖怎么了？”
卓昭然眼神中有了疑惑，很显然，对于白野的事情，他是全然不知的。
莫长安声音很淡，但语气中有着些许叹息，“他病了，是脑瘤，星形细胞瘤。”
☆、第737章 她的心眼
“他病了，是脑瘤，星形细胞瘤。”
事实上，莫长安自己对这个词语都还不甚理解。
但是自从知道了卓白野是这个病了之后，她还是去网上检索了一下的。
越看就心越沉，星形细胞瘤为侵润性生长肿瘤，多数肿瘤切除后有复发可能，且复发后肿瘤可演变成间变型星形细胞瘤或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
卓昭然的表情就那么一瞬间定格了。
看着他这个表情，莫长安知道，对于卓白野的病情，卓昭然是毫不知情的。
白野一句关于自己病情的事情，都没有和他说过。
应该又是怕他担心吧？
卓昭然心里这么想着。
从小到大这孩子就是这样，因为他车祸后一直身体不好，所以隽霖不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从来不和他说，不让他操心。
他中学的时候，有一次还是卓昭然的秘书发现他高烧昏倒在家里了，送到医院都已经烧成肺炎了。
医生严厉指责卓昭然，还质问他没有好好照顾孩子，需不需要叫社会福利机构来对他能否继续好好抚养孩子而进行审核……
这一次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只字不提。
如果不是莫长安说了，恐怕他还是不会知道任何吧？这一次如若不是因为乔薇的病，他赶回国内，或许现在还在新西兰休养，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吧？
卓昭然紧紧抓住了莫长安的手，“安安，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你不用谢谢我，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情，毕竟，你是父亲。他总是这样，想要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莫长安抬眸看了一眼卓昭然，他的头发应该是染过黑油的了，但是还是能看到，有丝丝白发掺杂其中……
长安伸出手去，就那么轻轻拔下他一根白发。
卓昭然一滞，“怎么了？”
莫长安已经将那根白发捻到眼前来，“叔叔，你也老了。”
卓昭然释然一笑，“是啊，我也老了。而你，已经长大了。”
他拍拍莫长安的肩膀，“你长大了，懂事了，你能接受小洛，我从心里感到高兴，他从小就喜欢你，因为有个漂亮的姐姐，他不知道有多自豪……”
莫长安浅浅笑了一下，有些艰难，现在妈妈这个情况，她真的没办法笑得会心起来。
“既然小洛已经回来了，有空也就多来看看妈妈吧，探视权，我不会限制你们的，医生说，妈妈的肝区有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还要等活检结果下来，有消息了，小洛会告诉你的，你身体不好，又一路奔波，早点去休息吧。”
莫长安声音淡而温和，说出这句来。
卓昭然并没有拒绝，当然，他首要的并不是去休息，而是……去看看隽霖才是。
“好，那我就先走了，小洛这边……我想，我暂时还不打算让他知道隽霖的病，隽霖也不会想让他知道的。薇薇现在这样已经让他够难过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莫长安听了他这话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他。”
卓昭然点点头，留下了一张名片给她，那上头没有什么公司没有什么职称，只有卓昭然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莫长安接过了放到包里，才目送他走去电梯那边。
白洛已经迎了上来，扶着卓昭然送他进了电梯下楼去。
而莫长安，看了一眼手中那根白发。
“护士！”
她朝着护士站方向招了招手，一个护士匆匆走了过来。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护士得到了医生的知会，知道莫长安的身份不容怠慢，语气都客气几分。
“你这里，有密封袋吗？”
两分钟后，莫长安看着手中那个小小密封袋里头的那根白色的头发。
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听到的，所以，有的事情，必要的她还是会去做的。
只有那一份真正意义上的鉴定报告，才能够让她相信，并且，她也需要这样一份报告，来让沈伯言也消除掉心中的那份顾虑。
“长安！情况怎么样了？！”
就在白洛下去送卓昭然还没上来的间隙里，朱丹阳和景哲已经赶到了。
从电梯一出来，朱丹阳就急急问了一句。
而景哲已经走去护士站，拿了乔薇的病历翻看起来，越看，脸色就越沉。
莫长安抿了抿唇，指了指病历，“我也说不好，就是病历上写的那个样子。”
朱丹阳一把夺过景哲手中的病历看了起来。
而莫长安，则是对景哲使了个眼神，景哲很快会意，马上走了过来。
和莫长安一起朝着旁边走了两步。
“怎么了？”
景哲皱眉问道，“伯言人呢？”
“我把他支走了。”
莫长安答出这句，就直接递了那个密封袋出来，“刚刚卓昭然来过了，我拿了一根他的头发。”
说着，她伸手拔下自己一根长发来，“伯言的样本，我会找机会给你的。”
景哲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用担心，伯言在我之前那套公寓住过，他用过的牙刷梳子都在我那里，我尽快给你答复。”
“谢谢了。”莫长安抿了抿唇，表情严肃，“有的事情，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且，这种心理包袱，我也不希望伯言一直背着，我需要这么一份准确的报告，来让他放心。”
景哲眼睛一圆，“你的意思是？”
“卓昭然亲口告诉我的，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在他车祸后去英国之前，他没有碰过我妈，我不可能是他的孩子。”莫长安说得沉稳，侧目看向景哲，陈述事实一般，“我们都被白野骗了。”
“妈的……要不是他是个病人我真想揍死他。”
景哲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