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糊的血线依旧在从他下巴往下滴落。
只是，他虽然肩膀耷拉着，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但是还是强忍着，将脊背挺得笔直。
“对……不起。”
苏鹿依旧是这一句，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糊不清了，一边眼睛的眼角已经肿起来了，看上去眼睛似乎都快要睁不开了。
只是，却还是这么说出这句来。
“能不偏不倚接了我三拳还站得起来的人，你也算不简单了。”路遥冷冷说出这句，就冷哼一声，又朝着门口传来的动静方向看了一眼。
苏鹿重重呼吸了几口，这才低声说了一句，“你……应该让人……让人拦住她的……不要……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她会哭。”
“呵！”路遥冷哼一声，“你倒是还有心情关心别的事情啊？我就是要让她难过，她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知道悔改！”
苏鹿已经没办法去思考路遥话中的那个悔改，是不是指的让路里里和他离婚。
但是现在，他唯一能考虑的就是一个，他这个样子，如果被那丫头看到了，她会有多难过啊？他以前不小心划破个手指，她都眉头紧皱快半个钟头散不开。
“不要……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想……把我怎么样都可以……”苏鹿轻轻颤抖着，声音也在微微抖动。
只是，门口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眉头皱了皱，没有转身，也没力气转身了，就这么背对着门的方向，听着后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爸爸！”
路里里虽是跑得急，但是身体素质毕竟过硬，所以并没有多喘，只是脸色那么难看，嘴唇那么白。
她一冲进来，就看到了一身军绿色羽绒服的路遥，只是，她更多的注意力，是路遥身前，背对着门口方向站着的那个身影，那个肩膀耷拉着，身上大衣脏得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沾满灰尘的那个男人。
哪怕隔着这些距离，她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狼狈，看得出来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还有路遥眸子里隐约的怒意，和他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指骨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路里里的脚步都变得缓慢了许多，因为，她有些害怕了，害怕看到他被打得惊心的脸。
她缓缓一步一步走了上去，瞳孔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着，嘴唇紧紧咬着，一直走到了苏鹿背后，“他……”
她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个角度已经能够看到苏鹿的侧脸，能够看到他那张好看的侧脸，此刻布满血渍和灰尘，而且，他的下巴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血，衣服上沾染一片，身前的地板上，也是一小滩，血液和地上的灰尘混合成一滩脏污。
“苏鹿……苏……苏鹿……你别吓我。”
路里里伸手轻轻扶了一下他的肩膀，就感觉到，他似乎是要站不住了，有她扶着的这个力度，几乎身子就完全靠在她手上了。
“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路里里的眼睛里汩汩落出泪水来，声音已经带了鼻音的哽咽。
苏鹿听着，只觉得心里一阵撕扯，似乎比身上的伤还疼，都说了，她会哭。
她肯定会哭的。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路里里，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女儿？嗯？！什么都是你自己做决定，不是要在国外定居再也不回来了么？！现在呢？你还来问我这个？”
路里里哭出声音来，已经伸手紧紧搂着苏鹿，让他能够靠在自己身上，就这么看着路遥，歇斯底里地说道，“难道！难道我喜欢他，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么？难道我嫁给他，是犯罪么？！”
☆、第891章 你习惯了
“难道！难道我喜欢他，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么？难道我嫁给他，是犯罪么？！”
路里里歇斯底里地哭吼出这一句来，她的心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就这么近距离地感觉到苏鹿的虚弱，感觉到他快要站不稳而颤抖的身体，还有他大口的呼吸，像是随时就会倒下去一样。
她并不恨自己的父亲，也并不责怪他的愤怒，只是觉得，他做得有些太过分了，他这么个打法，谁能受得了？
苏鹿这家伙……为什么不躲呢？
他明明，身手那么好的，为什么不躲？
路遥原本就足够生气了，路里里这句话，更是让他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也难怪，原本每个爸爸，就是拿女儿最没有办法的，打又不舍得。
“你……你给我再说一遍？”
路遥就这么反问了一句，定定看着路里里。
路里里抿着嘴唇，无畏无惧地对视着他的眼神，“我已经二十多岁了，我还是小孩子吗？我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你能个屁！”
路遥忍不住直接低吼出这一句来，门口又有脚步声传来，两个汉子已经跑了进来，脸上还挂彩了，其中一个脚步还有些踉跄，但是很显然，老何并没有搞定他们。
“进来得正好！给我把她架开！我今天就要看看，你路里里难不成还要上天了？从小纵容着你，真是都要上房揭瓦了，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我们路家的规矩就不是这么写的！”
路遥这话，已经完全暴怒了。
路里里长这么大还没听过爸爸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有些慌张，眼睛里头都是惶惶，将苏鹿搂得更紧了一些。
只是那两个汉子已经上来，迅速将她架开，她想要挣扎，但是双手都被制住，踢了这两人几脚，他们虽然疼，但是在路遥的威压之下，哪里敢有什么闪失，就牢牢地制着路里里的肩膀，里里的手还想继续抓着苏鹿。
苏鹿终于看过来了。
就这么侧目看了她一眼，她只看到苏鹿眼睛里头，那柔软温和的光，还有他唇角艰难扯起来的弧度。
“你乖，把眼睛闭上，不要看。”
他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才顺利让声音中的颤抖止住，说出这么一句来。
路里里眼泪汹涌，猛烈摇头，“不要不要。”
苏鹿已经转过头去看着路遥，“你让人……带她出去吧，拜……拜托了。”
路遥就是要让路里里长点儿教训，又不能揍她，就只有用其他事情来让她好好长点记性，哪里会同意苏鹿这话。
路遥只是冷冷笑了笑，“你这小子似乎也是有点身手的，前面那三拳，算是我的教训，接下来，我也不欺负你，我让你一只手。”
路遥说着，已经将右手负在身后。
苏鹿嘴唇抿着，双手依旧垂在身侧，没有任何打算动手的打算，他是长辈，自己哪里能动什么手。
只是听到路里里站在旁边的哭声，却是心中矛盾，于是，终于缓缓抬起手来。
起码，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太惨的模样吧？
他只一抬手，路遥就已经直接攻了过来，身形壮硕矫健得如同一只迅猛的豹子，哪怕只用一只左手，依旧拳头虎虎生风。
很快他就发现了，苏鹿虽然抬起了手来，但只是抵挡而已，并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而且，这小子的反应力，还的确是不错，只是大概已经很是虚弱，力道有些不足。
几个来回之后，就没了什么力道，被路遥很轻易地直接一个侧踢向小腿，放倒在了地上。
马上就是几脚朝着苏鹿踢过去。
路里里目眦欲裂地挣扎着，“你会打死他的！爸爸！你会打死他的！”
“怎么？我还打不得么？老子今天还就是要打死他，不然他就不知道，不是谁家的女儿都是他能碰的！”
路遥说出这一句来，又是抬脚，苏鹿的身体在地上弓着像煮熟的虾米。
只是路里里看得清楚，爸爸这一脚，分明是要朝着苏鹿的头踢过去。
她瞳孔猛缩，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啊！你打！你打死他好了！你打死他我也绝对不独活，你就给你女儿一尸两命收尸吧！你打好了！”
路遥抬腿的势头霎时停住，眼神里头，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那种震惊混杂着愤怒，还有些许复杂，就这么看向路里里。
“你刚……说了什么？你，你什么意思？”
路遥眉头皱着，这么问了一句。
“我怀孕了，苏鹿的孩子，你打好了，你打死他好了，你打吧。”路里里的声音反倒变得平静下来了，用力吸了吸鼻子，“你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敢和你说，也不敢和你商量么？因为谁能和你商量？你的人生中早已经习惯了命令别人了，只有你说的话做的决定才是金科玉律，但是！我不是你手底下的兵！我也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苏鹿是什么通缉犯吗？！他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人吗？！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从小到大我忤逆你什么了？你让我练功，我就从三四岁就开始练，二十多年不敢懈怠！你让我留学，我屁话没有背井离乡去国外！我说过什么了？我自己做过什么决定了？难道我的人生，就自己做这一次决定，都这么天理难容吗？！我连自由恋爱婚姻自由的权利都没有吗？”
路里里吼出这一句来，脸已经涨得通红，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路遥被她这些话吼得有些愣住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习惯了女儿虽然顽皮贪玩，却对决定上的事情，从来不会违背他什么，所以也还是第一次听到里里说这种话，他的确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苏鹿依旧躺在地上，忽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他唇角浅浅抿了抿。
场面就这么沉默着，路里里不再说话，路遥也没做声。
这沉默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知道外头有阵阵汽车的声音传来，而后有阵阵脚步声传来。
路遥忽然就觉得有些无力，心里头莫名窜上些难过来，眼睛都有些发热。
☆、第892章 道个歉
门口的人已经涌了进来，看上去十几个黑西装的男人，个个都身材高大，其中两个搀着老何。
走在中间一个一头花白头发的老人，脸上的表情是严肃凝重的，原本还不急不缓的步子，在看到里头的情况，确切的说是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苏鹿之后。
一瞬间脚步急促起来。
“鹿鹿！”
苏炎一下子就急了，是老何打电话让他过来的，说了这边的情况，苏炎原本还在房间里喝茶，一瞬间连最喜欢的杯子都没拿住，直接跌落在地上砸得粉碎，然后就马上带了人过来了。
苏炎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路遥，应该说是他的亲家，心里头那些怒火冒上来又只能强行压下去。
深深看了路遥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蹲到苏鹿身边去了，而后对着旁边的人猛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叫救护车？！把少爷扶起来！”
苏炎眼泪巴拉拉往下落，伸手扶着苏鹿，“鹿鹿啊，我的心肝，你……你这是要爷爷的命啊……”
马上有人上来扶起苏鹿，朝着外头搀扶出去。
苏炎没有走，几个黑衣人依旧守在他旁边，苏炎的目光看了里里一眼，然后就看向了路遥，他朝前走了两步。
个子不高，所以就抬眸看着路遥，“我是苏炎，是苏鹿的爷爷，我先给你道个歉吧。”
苏炎说着，路遥就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朝着他轻轻鞠了一躬。
路遥眉头皱了起来，似是不习惯年长的人在自己面前这样恭敬。
而苏炎身后那些黑衣人，脸上表情皆是凝重，在苏家手底下做事这么多年了，老爷子向来霸气，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了？
“或许我们苏家的确是对不起里里，或许我孙子的确是对不起里里，但是我们从来没打算亏待她，别人能有的，我们也都能给里里。只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希望看到的也是孩子们好，如果我苏家对里里不好，你想要什么交待都可以，你想要怎么教训苏鹿也可以。只是现在……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苏炎说完这句，就转身出去。
路遥眉头依旧皱着，侧目看了一眼路里里。
女儿……长大了啊。
路里里看了一眼身旁制着她的两个路遥手下的兵，“放手。”
她低声说了一句，两个汉子纹丝不动，只是看向了路遥。
路遥脸上的表情有些颓然，没有马上做声，停顿了一会儿，就摆了摆手，“让她走吧。”
然后路遥就转过身去，不再看路里里了。
她看着父亲的背影，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素来如同标枪一般挺直的脊背，有些弯曲下来。
她眉头皱了皱，“爸爸……”
看到爸爸这个样子，她有些难过，这么叫了一句。
就看到路遥背对着她，摆了摆手，“你走吧，你不是想和他走么？走吧，你大了，我管不住你了，你走吧。”
路里里紧紧咬着嘴唇，终于是冲上去，伸手从后头紧紧抱了抱父亲，“爸爸，对不起，让你难过了，请你原谅我吧，我……真的很爱他，想和他在一起，你就支持我这一次就好，就这一次……”
路遥浑身一震，依旧没说话。
路里里紧搂了他一会儿，就松开手，转身匆匆朝着门口跑去了。
路遥眼睛有些发热，背对着自己的几个兵，然后，脸上滑落两行温热的液体下来。
他什么都没做也没转身，只是深深呼吸了几口，听着后头已经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的脚步声，他这才转过身来。
几个兵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素来威武的路老虎，眼角明显的水光。
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有些沙哑，就这么朝着其中一个人抬手过去，“有烟么？给我一根吧。”
这人顿时傻住了，路遥从来就不抽烟的，他们都知道。所以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盒来，拿了一根双手递上，又恭谨给他点上了，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大团烟雾来。
才忍不住想到，天下的父母啊，就算再厉害，对孩子都是最没有办法的吧……
路里里已经一路小跑到了门口，就看到苏鹿已经被搀上了一辆商务车，老爷子已经走到商务车门口，上车坐下了，看着苏鹿的模样，忍不住一个劲儿抹眼泪。
路里里匆忙过去，匆忙上车。
一上车，车门就关了，车子迅速朝着医院开去。
苏炎等不及救护车过来了。
苏鹿坐的座椅已经被放平，他就这么躺在上面，安静的，虚弱的，遍体鳞伤的。
路里里甚至不敢碰他，生怕碰痛了他哪里。
眼泪早已经不受控制，“你这傻瓜，你为什么不躲啊？我如果晚一点来……我如果晚一点……我爸爸他真的会打死你的。”
苏鹿原本闭着的眸子缓缓掀开一道缝，眼神里头有了浅浅温柔的无奈，想要抬手摸摸她的脸，可是自己的手上，太脏了，于是抬起手又轻轻放下了。
路里里马上伸手就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他手都有些微微发凉，还有些黏黏的血液。
“你……这傻丫头，我知道……我有多对不起他……他有多爱你……就有多气我……这次，我们的确是做了错事的……没有家长喜欢先斩后奏这种事情的……虽然我不后悔，但不代表……我就能不对他有愧，丫头，你爸爸没有错……错的是我们。不过……我不后悔，挨一顿打，值得的。”
他说着，唇角艰难扯出浅浅的弧度。
苏老爷子哪里还有先前在路遥面前那样沉稳大气的样子，早已经哭得不行不行的了，呜哇呜哇地哭着。
口中絮絮叨叨的都是，“鹿鹿你这是要爷爷的命啊……”“心疼死老子啦……”
路里里知道，苏鹿说的话，都是对的，所以也无法反驳，只能够紧紧抓着他的手，“可是……我难过，我心疼。”
苏鹿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知道，我才……独自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