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庭沉了沉眸色,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嘴角微抿,润了眼角,寒眸深邃,里面流淌着悲伤的河,深吸了一口气,将妇人从我怀里扶起来。
自那天后,妇人天天过来,对我说她是我妈妈,我一次也没叫过,就觉得陌生得很,模糊记忆里妈妈的样子,不是这样的,她没有这样的一头白发,没有苍老的脸。
看着妇人在家里忙忙碌碌,一会儿给我煮这个吃,一会儿又弄别的,心里有些发酸发涨。
每隔一段时间,傅容庭就带我去医院里,各个医院,吃了药,扎了针,我知道自己病了,哪怕药很苦,打针很疼,我也咬着牙吃了,忍了,我不想看见他们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忍心。
有时自己很想一睡不起,不想看到他们焦急的神情,心里好难受。
睡醒后,我大多数时间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也不去做早餐,不拖地,不洗衣服了,每次吃过药,打过针后,脑袋总是会疼一阵,可我没说,没对任何人说,虽然我有很多疑惑,那些混乱的记忆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它们在我脑袋里渐渐清明,慢慢地对上时间。
傅容庭推开门进来,见我抱着抱枕又坐在飘窗上,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幽远地看着我,听见推门声时我就知道是他来了,拿余光瞄了他一眼,想过去,又害怕过去,也就做鸵鸟状,这样就能保护自己。
“不开心吗?”尔后他走了过来,在旁边坐了下来,温声道。
我用下巴抵着膝盖,抬眼看着他的眉眼,久久才讷讷地问:“容庭,我们是不是认识一个人,他叫姚天明?”
记得容庭问过我,认不认识这个人,我想这个人肯定很重要,他才会这么问我,可似乎我好像又说错话了,提到姚天明这个名字,容庭的眉头皱了,眉宇间含着一抹怒,眸底掠过一丝恨,薄唇紧紧地抿着,我忙慌说:“对不起,我又胡乱说话了,我……”
“楼笙,你没有说错,我们认识这个人。”他温暖的手握着我的手,冰冷的指尖在他的手心慢慢地被捂热,他嘴角勾着一丝安抚地笑,目光眷恋而心疼地凝视着我:“你想起什么就告诉我,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不是想不起来,我脑子里只是混乱地很,自己辨不清真假,一会儿我认为自己跟他很相爱,可脑子里又会跑出来一个声音告诉我,他跟一个叫苏姗的女人在一起了,不要我了。
我将手抽回来,缩了缩脚,靠着软软的垫子,垂着眸子,目光盯着自己的脚,语无伦次地说:“容庭,我真的觉得自己找的小臻了,也真真切切的听到他叫我妈妈,可每次醒来,屋子里都空荡荡的,没有小臻的影子,明明你跟我说小臻已经一岁零四个月了,你给小臻买了好多衣服,我每天给小臻穿衣服,一会儿打扮成男孩,一会儿打扮成女孩,他就像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着小身子在后面追着我,那房子好大,跟这里不一样,然后我一觉睡醒,小臻就这么不见了,我不知道那到底是我想太多了,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好乱。”
双手抱着脑袋,很想让人给我一个答案,因为我自己无法给自己答案。
傅容庭他也无法给我答案,他放低分贝,紧张地问:“那你还记得那房子是什么样的吗?”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房子很大,可想不起来是什么样,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容庭,你说我那是不是做梦?”
他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到嘴边,不知道什么原因咽了回去,最后换了一句简单的话:“别胡思乱想了。”
他陪我坐了一会儿,之后接了个电话,神色焦急地出去了,下午的时候,杨欢过来了。
这几天她常过来,有时候我会害怕,但现在能克制住自己,很少发疯了,这或许跟扎的那些针有关吧。
长长的针扎在脑袋上,每次都疼的全身冒汗,但也确实让我渐渐想起了不少,渐渐地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跟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杨欢给我削了一个苹果,见我走神了,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妞儿,没事吧?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没有,就觉得你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以前你扎的是马尾,头发也不是这个颜色,也不是卷的,没现在好看。”
“妞儿,你还能想起咱们上学那会儿啊,看来这次的不是庸医。”杨欢十分惊喜,摸了摸自己的卷发,笑着解释说:“这个是染的,烫成了卷发,你要是喜欢,我改天也带你去弄一个,你弄的肯定比我好看,我觉得自己还是年轻的时候好看,现在都是化妆品堆的,你看我这皮肤,都松弛了,马上就三十了,可同样都是快三十的女人,你说你的皮肤怎么还这么好,看这水嫩的,要是不说,肯定以为只有二十岁出头,你这是怎么保养的呢,回头我问问傅容庭,一定是他有妙方,才把你养的这么好。”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听着杨欢说马上三十岁了,自己却一点没觉得,还以为,现在是上学那会儿,扯了扯嘴角:“是吗,我又记混了。”
“妞儿,慢慢来,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其实有些记不起也是见好事,只要你平安回来就成了。”杨欢抓着我的手,试图给予我力量,她的手好纤细,其实她的皮肤很好,只是化了点淡妆而已。
我盯着她的手背,眼前忽然出现了第三只手,总觉得这手背上该还有一双手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划,我反手抓紧了她,急切地看着她问:“楼箫呢?对了,楼箫去哪里了,我怎么没看见过她,她是不是又不听话,又去……”
又去什么来着,突然想不起来了,我皱了皱眉,颇为懊恼。
杨欢有些紧张地盯着我问:“妞儿,你想起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难道我记错了吗?我记得自己带楼箫来北城了,她一直没来看我,是不是又赌气离家出走了?对了,还有晨南,他不是……他不是已经抛弃了我吗?我们又和好了?我怎么不记得了,中间发生了是什么吗?”
乱糟糟的,脑子很是不清楚,想到什么也就说什么。
“对啊,楼萧总是让人不省心,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去玩了,你也别担心,她玩够了就回来了。”杨欢神色有点不自然地说:“至于沈晨南,那个他……我也不好说,现在这个不是沈晨南,他是沈晨北,是沈晨南的胞弟,沈晨南去了国外,移民了,对,就是移民了。”
第412章:寻找记忆中的房子
对于杨欢的回答,我心底充满了疑惑。她的描述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听着一个陌生人的事。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我没有多想什么。只将那些归结为我已经记不清了。
脑子不清楚的人,想什么也是白想,轻轻哦了一声,问:“杨欢,现在几月份了?”
“今天三月底了。妞儿,你问这个干什么?”杨欢纳闷问道。
我说:“随便问问。”
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杨欢也就待了一会儿走了。我迷迷糊糊的靠在飘窗上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朦胧的梦,画面都看不真切,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一座大大的房子,里面有一个女人坐在台阶上呆呆地望着门口,有一个男人后来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我看不太清男人的脸,房子里充满了雾。白茫茫的,后来画面变成了一个小男孩在女人身后追着跑,咯咯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小男孩笑。女人也笑。
我的睡眠浅,加上每天都睡得多,可能是因为吃药的关系,总是感觉很困,没睡多久又醒了。
醒来时,外面天快要黑了,傅容庭没有回来,我就像是魔怔了一般,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个梦,下床穿衣服,然后出了门。
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到了门口,看着有车子开过,我伸手拦车,可想到兜里没钱,也就将手给放下了,沿着人行道一直走,一直走……
我想找到梦里那座房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找到它。
脑袋比以前清楚了很多,穿的干干净净了,也没人再叫我疯子,打我,骂我,虽然不记得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曾大街小巷乱窜过什么地方,可那份熟悉感还在,看到有些场景,脑子就会冒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看到大街上的乞丐,心里会觉得发酸。
双手揣在兜里,走着走着,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心里的声音没有了,脑子里的画面也没了。
累了,便在一处广场停下来,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看着广场上那些大妈领着孙子扭着腰,扬着笑,跟着音乐跳起来,好不热闹。
看着两岁左右的小孩子跟着自己的奶奶滑稽的跳着,摔倒了再爬起来,小孩笑,我也跟着笑。
我记起了自己还有两个女儿,傅容庭曾也问过我要不要见,我不敢见,我怕自己忍不住疯病发作了吓到她们,伤害了她们,尽管我很想很想,一年不见我的女儿们长成什么样了,想听爱笙叫我一声妈妈,可我一直不敢。
我从来没有听爱笙叫过我,记得……记得离开时,爱笙还不会说话,她只会咿呀咿呀的笑着,挥着小胳膊。
现在的爱笙,应该会跑,会叫妈妈了。
他们说,我离开了一年,时间过的真快,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混混沌沌的活了一年,直至现在,还是那么的不清楚,记得的只是一个大概。
眼睛盯着广场上,从人潮拥挤到空无一人,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广场边上,傅容庭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他的额头上冒着细汗,见到我,声音发紧地喊了我一声:“老婆。”
仰着头看着他,他一身剪裁合体黑色西装衬得他矜贵清凛,整个人如挺拔的青松,英俊笔挺,黑色的西裤衬得他身长如玉,脚下那双铮亮的皮鞋倒映着彩色的光,那是我身后水池里洒出来的光,柔柔的,迷离的,映在他的皮鞋上。
他应该找了我许久,眉角带着一丝寒霜,焦急,修长的腿缓缓弯曲,眉头微皱,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附在我放在膝盖的手背上,嗓音深沉浑厚:“怎么出来了?饿了没有?”
肚子早已经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可我不想挪动,或许真是傻了吧。
为了不让他担心,僵硬的脸勉强扯出一抹笑,摇头:“不饿。”
话音刚落,他忽然将我紧紧地抱住,恨不得揉入骨髓的那种,他已经将我弄丢了一次,他害怕,再也找不到我了。
我知道自己让他担心了,伏在他肩膀上,我轻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出来……找你。”
我本想说找小臻,到嘴边的话还是改了,我怕他自责。
广场旁边又是几道车子的声音,是沈晨北跟连成杰找来了,他们看着广场上的我们,没有过来了。
回去后,我妈焦急的在客厅里踱步,见到我回来了,立马过来:“笙笙,你这是去哪里了啊,你要把妈给吓死啊。”
她忘记了我身体情况,一时情急之下音量很大,我惊了一下,她又立马放低音量改口说:“笙笙,你下次要出去,跟妈说一声,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妈担心的。”
她眼眶里闪着晶莹的光,我心里内疚,第一次开口叫了一声:“妈,我知道了,对不起。”
虽然没有什么情感的一句称呼,却让我妈高兴得喜极而泣,回来这么久了,我更多的时候是不说话,或许是怕说错,也就闷着发呆,虽然她一直说是我妈,我却没叫过,这一声称呼,又怎能让她不高兴呢?
我妈高兴的一直问我累不累,饿不饿,她捏了捏我的手,指尖冰凉,她给我搓了搓,又马上去厨房做饭,傅容庭让她别去,他去,我妈高兴,就想给我做顿饭吃,又怎么会让傅容庭去。
看着我妈这样,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很想把那些混乱的记忆都拼凑起来,傅容庭说送我回房间休息一会儿,我急急地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松开他的手,我去了孩子们以前住的房间,现在孩子们都住去了傅家老宅,那才是傅家,孩子们该回到那个家里去。
我坐在软垫上,抱着丫丫喜欢的玩具,一个劲儿的流泪,我痛恨自己,我抱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将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到底哪里错了。
药吃完了,傅容庭又带着我去看医生,之前针灸很有效,是那种算是失传的偏方了,他也就带着我再次去了。
给我看病的是一个老医生,有六十多岁了,很瘦的一老头,穿着白色的大褂,可能是长年在室内待着,没有被太阳晒,他的皮肤很白,可再怎么白,也抵不过岁月,岁月依然会无情的在他的皮肤上留下老年斑。
他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露出慈祥的笑:“来,把手伸出来给我把把脉。”
我看了眼身侧陪着我的傅容庭,迟疑着将手伸出去,我记得上一次将手伸出去没一会儿老医生就给我在脑袋上扎了几针,那疼痛,到现在还记着,只要一想起,头皮就发麻。
老医生冰凉的指腹放在脉搏上,手下意识的缩了缩,老医生瞧出我的情绪,安抚道:“放轻松,别害怕,我先给你把把脉,看看情况如何。”
傅容庭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声音温柔:“别怕,让医生看看。”
我吐了一口浊气,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老医生把了一会儿脉,脸上浮现满意的神色:“恢复的很不错,待会再做一次针灸,开一副中药回去调理,保持心情舒畅,问题不大。”
“谢谢医生。”傅容庭很感谢这位老医生,这家小诊所可比那些大医院好太多了,傅容庭已经带着我跑遍了整个北城的医院,最后还是听人说这里有个老中医,经他看过的病人,没有不好的,傅容庭也就抱着希望带我来了。
想到要针灸,我就抓紧了衣角,可我不想傅容庭再担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和,以前针灸傅容庭都陪在旁边,这次我犹豫着说:“容庭,你先去外面等吧。”
对于我的要求,傅容庭感到讶异,担心道:“楼笙,我……”
“出去吧,我没事的。”我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不管他如何担心,只要是我坚持的事,他也只有听我的话出去,他出去时不放心的嘱咐,让我有事一定叫他。
待他出去后,老医生笑容慈祥地说:“傅太太,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医生活到这把年纪,看人这点是最准的。
我抿唇迟疑着问:“医生,这一次针灸后,真的就能好吗?我最近是能记得一些事情了,可还是很混乱,弄不清楚时间,有时候,我也分不清那是发生过的,还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
“傅太太,现在你已经开始正思考这些问题,在之前,你有过这些疑问吗?”老医生含笑说:“这就是转变,再吃一副药下去,这病也就没有大碍,不过傅太太的病关键还是在于心,所谓心病得心药医,如果傅太太心底的结没有打开,那就是吃再多的药也无用。”
心病,那就是孩子跟容庭,我是因为以为容庭出事了,一时无法接受才会如此,而现在容庭已经回来了,只剩下我的儿子。
我不知道是自己太过于思念才会臆想出小臻叫我妈妈的场景,还是真实发生过,不过这些在此之前,我是真的没有思考过,老医生的药确实有效。
至少我不再疯疯癫癫的去捡垃圾吃,不再说着疯言疯语。
我点了点头,老医生准备给我针灸,忍受着那一根根长针扎进脑袋的痛,我咬紧了牙关,捏紧了衣角。
第413章:孩子怕我
当所有针都扎好,额头。后背。已经是一片冷汗了。
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