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能不见人就不见人，能不出头就不出头，万事不理，只图个清净……”
萧瑶猛地抬起头，这话仿佛就是在描述她，太像了，太像了。
“夫子，那你……你是怎么……”萧瑶见邵素从那样的人，变成眼前这样，那自己会不会也……
邵素盯着她雀跃的眼眸，点了点头道：“人会变得，经历了很多东西之后，人就变得与从前不同了的，萧瑶，你会变得，但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差，就取决于你自己。”
“我……夫子……”萧瑶忽然泪眼婆娑。
邵素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手道：“每个人都会变得，待世事逼得你去变的时候，你注定会失去很多东西，留下遗憾，如此想来，还不如现在就开始……”
“怎么开始？”萧瑶用极细微的声音问道，声音里充满了雀跃的兴奋与希望。
“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努力去争取。”邵素盯着萧瑶的眼眸，道：“有些东西夫子能教，有些，只能自个儿去悟，今儿这一日，我们都撇了本子去，单单论这点，萧瑶，你想要什么？”
“我……”萧瑶眼中含泪，死死咬住嘴唇，她想要什么？她不知道，她从来没想到，她有一对上不台面的父母，永远不会不像二婶那么高贵，也不像三婶那么伶俐，可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好人，与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的好人，所以，永远不像上等人。
萧瑶低下头，眼泪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邵素默默望着少女，她的底牌算不得好，可也算不得差，若是自己有勇气闯了出去，倒是能得一个绚烂的人生，只是，你肯不肯呢？萧瑶。
“我也不逼你，你先回去，若是想清楚了，明日跟我说。”邵素见她一直沉默不语，便站了起来，忽地被萧瑶拉住，道：“夫子，我想……我想……我想活得体面，给爹娘争气！”说着，“噗通”跪倒在地，道：“求夫子成全。”
邵素却不搀她起来，而是徐徐又坐了下来，道：“萧瑶，什么叫体面？”
“体面就是……让大家都看得起我们这一房……”萧瑶结结巴巴道。
“如何才能看得起你们呢？”邵素嘴角弯弯。
萧瑶沉默了半晌，道：“若是我嫁得好些……”
“如何能嫁得好？”邵素眯起眼，眸光里闪过，道：“你在备选名单上，冲着大将军的体面，宫里会留你的牌子，只是能不能体面，却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自个儿争的，即使入了宫，你不争气，大将军再体面也没法子的。”
萧瑶浑身一抖，道：“我知道……”
“宫里的人事复杂，要比外面难上千倍百倍，你在府里都混得不好，在宫里却只有被踩死的份儿，萧瑶，我教你的不仅是诗书礼仪，更多的人情练达，你可知？”
“我知道的，”萧瑶兴奋地抬起头，道：“夫子，我……我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邵素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要成为我，也不是成为这世间任何一个人，而是成为你自己。”
“成为我自己……”萧瑶咀嚼这话，眼眸中显出迷茫之色。
“以后你就明白了。”邵素拉着萧瑶起来，笑道：“瑶儿可知怎样才能得到府里的体面？”
“我……”萧瑶咬了咬嘴唇，用极小的声音道：“大家都不喜欢我……”
“那就让大家都喜欢你。”邵素摸着小女儿的发髻道：“我小时候，觉得自己身份低，又没了娘，各方面都不如姐姐们，大家一定都不喜欢我的，然后就决心不理会所有人，结果……果然大家都不喜欢我了。嘻嘻。”说起幼年往事，她再也想不到可以如此风淡云轻。
“夫子的意思是……”萧瑶睁大了眼眸。
“首先要让府里最重要的人喜欢你。”邵素笑眯眯道。
“是……老太太！”萧瑶歪着头猜道。
邵素点了点头道：“在老太太心里，孙子孙女们都是一样的，可是你不去亲近她，她如何能主动亲近你？”
“可我不知道怎么去……”萧瑶咬着嘴唇，拉着邵素的衣角道：“夫子教我。”
“你可知道老太太喜欢什么？爱吃什么？平日里喜欢什么？谈什么？”邵素一连气地问道。
“我……”萧瑶咬着嘴唇摇头道：“我……没注意。”
邵素叹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去买芙蓉糕给邵母做寿礼，竟然给弄散了，让丫头好一阵子抱怨，那个时候听不进，如今想起来……唉。
“这个，我即使知道，也不能教你的，你要自己去悟。”邵素指了指自己的发髻，道：“多看多想多听，你不笨，仔细想想去，想清楚来告诉我。”
“嗯。”萧瑶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心中带了三分雀跃，三分希望，三分新奇——她以为夫子第一节课会让她背《女论语》，昨日反复诵读，紧张得一夜未眠，如今万万想不到，夫子竟教她了这么一节课，这个夫子……真的不一样呢。
“夫子！”萧瑶忽地大胆地抓住邵素的手道：“夫子，你会一直在府里吗？”
邵素“哦”了一声，沉吟片刻道：“这个，我恐怕不能确定，再说……”她笑望着萧瑶道：“难不成你要进宫，连我也带进去也不成？”
萧瑶脸上一红，道：“我……”
“别害怕，所有人都是人，所以……投其所好，攻其不备。”邵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抬头望着窗外，初夏的空气里，流动着一种灼热的不安，仿佛盛开的预兆，悄然而至，无声无息……
…………
“夫子……”天色将晚，邵素从内书房出来，钗儿跟着她向正礼苑走去，走了一段，忽然紧跟几步悄声道：“夫子，方才有人过来跟我说，有个小丫头恍惚去了我们院子，可能……会有事。”
“哦？”邵素站住身形，道：“可知道那丫头去了谁的房间？”
钗儿迟疑了下：“不知为甚，不是您的正房，竟去了我们的丫头的地方，难不成找错了？”
“不是，”邵素静静地吐出这两个字，发了会儿怔道：“钗儿，你要出事了，要挺住，一切有我……”
“什么？”钗儿脸色一白，道：“什么事？夫子，会不会？”她是经历过富贵人家的，自然知道奴婢的地位，若是真的有什么，打杀了也没人管的，而且虽然刚来，也隐约听过将军夫人的手段，据说心狠手辣，十分严苛，动辄就打杀下人，还美其名曰“以严治府”……
“夫子……”钗儿的声音都颤抖了。
“没事。”邵素回过头，给她一个最安稳不过的笑容，道：“那位是要试探一下，所以……听我说……”
第184章 得寸进尺
邵素带着钗儿刚刚跨进正礼苑；便听到殷月的声音道：“老太太，这屋子里越发出了贼了；既然我主持中馈；还是要查个明明白白才好……”
邵素停住脚步，回头，在钗儿那清澈的双眸里看着自己的人影绰绰，钗儿微微一笑道：“夫子；放心。”
邵素点了点头；捏了捏钗儿的手；主仆两人一起进了正礼苑；进了垂花门，见院子里贵了一地的下人，殷月铁青着脸；站在那里，萧母与徐氏则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吆，这是怎么了？”邵素抿嘴笑着问道。
殷月抬眼望着她，不说话，徐氏却开口道：“夫子让您笑话了，上供的金佛手不见了，我们正找呢，不关你的事，劳累一日，也乏了吧，回去歇了吧……“
“哦。”邵素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别急，这种贵重东西早晚能找到的，即或要藏，也藏不了哪里去的。”
“哦？夫子这么有把握，那我派婆子到你院子里搜搜如何？”殷月迅疾借口道，面上露出少有的笑意。
邵素不答。
徐氏却道：“这是哪里话了，二嫂，夫子是客，咱们自家子的事情，没得让外人笑话的，是不是，老太太？”
萧母点头道：“也是，没得惊扰了客，夫子，你回了吧，别管这些窝心事儿……”说着，把拐杖一柱道：“这可是给皇上用的，你们有几个胆子，敢窝了去？”说着，叹了口气，回身欲走。
“老太太……”殷月上前一步，挡住萧母的去路，道：“既然全府都搜了的，夫子那里也看看去吧，即或夫子能保得住，保不住有那眼皮子浅的蹄子哩？”说着，回头望着邵素道：“夫子，你说呢。”
邵素吸了口气，点头道：“也是，老太太，若是全府都要搜，我们要搜了就是。”
殷月就等着她这句话，对着身边几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也不待萧母同意，便走进了邵素的跨院……
徐氏见殷月这么做，未免有些尴尬，对邵素笑道：“夫子，今日大姑娘可好。”
“很好的。”邵素嘴角弯弯道：“大小姐温柔娴淑，聪慧过人，是极好的。”
“哦？”萧母听了这话，倒是有了几分兴趣，道：“我觉得大房两口子都是油嘴的葫芦，整日里闷声不说话的，他们那闺女也……”话音未落，忽听那几个婆子喊道：“太太，找到了！”
这话一出，院中诸人脸色大变，纷纷望着邵素，邵素面色也变了变，嘴唇有些发抖，道：“怎么会？”
“怎么会？”徐氏的脸色也变了。
几个婆子把那佛龛恭恭敬敬地端了出来，上前跪倒道：“太太，您看……”
殷月眉毛一挑道：“怎么会，你们搞错了吧，夫子这样的人……”说着，上前揭开那佛龛，倒退一步，吃惊道：“老太太，好像是真的。”
萧母拧了眉，望了望邵素，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又望了望身边那陈婆子，陈婆子是看管萧母这些供物的，她见萧母的神色，也走过来，仔细端详了半晌，回道：“老太太，应该是的。”
萧母脸色大变，道：“这……”
“在夫子哪里找到的吗？”徐氏冷笑地问那几个婆子。
那几个婆子倒也不敢胡说，其中一个道：“回三太太，是在夫子那丫头钗儿房间里找到的。”
“哦……”徐氏拖着长腔，似笑非笑地对殷月道：“三太太，这夫子家的丫头果然是穷疯了，刚来没几日，就去偷东西，还跑到老太太房里偷，居然还偷走了最金贵的，这年下丫头都成精了。”话里讽刺之意十分明显。
殷月听了这话，心中一凛，倒有些后悔孟浪了，应该再过几日才下手，今日见邵素那模样，不知为什么，气不打一处来，这才气急败坏地想出这种主意来……
院子里的人听了徐氏这话，都觉得十分有理，纷纷向邵素望去，却见邵素脸色发白，嘴唇一直不停抖动，拧着眉回头道：“钗儿你……”
“夫子……”钗儿“噗通”跪下，哭道：“我……我……”
“来人啊，把这丫头押下去审问”殷月不待钗儿说什么，便抢着出口道。
“且慢。”徐氏道，抿嘴笑着对殷月道：“二太太即或是要打要杀，也要守着老太太问道一个明白不是。”说着，走到钗儿面前道：“你怎生知道老太太房里那供物的？”
钗儿摇头哭道；“不是，不是，我是冤枉的，呜呜……夫子，你要为我做主啊……”说着，拽着邵素的衣襟。
却见邵素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三太太，你看……”
徐氏诧异地望了邵素一眼，却见邵素那墨玉般的深潭不见半点涟漪，心中一动，转头对萧母道：“老太太，这事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不管怎样，夫子毕竟是客，这么传出去，对咱家也不好，这样吧，这丫头就压在老太太这里，如何？”
萧母性子质朴，对邵素的印象十分好，眼见她丫头出了这事，也十分为难，听徐氏这么一说，点了点头道：“也好，陈嬷嬷，把这丫头押到你哪里，你问问去。”
“老太太”殷月截住萧母的话，柳眉倒竖道：“这可是上供之物，若是出了这么个先例，下人们不翻了天去？还是交给我审个清清楚楚的好。”
徐氏笑道：“并没有意思说不给二太太的，只是先押着，让老太太这边弄个清楚再说，你晓得，偷得是老太太房里的，老太太的人来问，自然更妥当。”
殷月听徐氏这么说，倒也无法反驳，只是目的未曾答道，还是不甘心，抬头藐了邵素一眼，见邵素低着头，脸色苍白，咬着嘴唇，再也不是早上那嚣张摸样，心中鄙夷，冷笑道：“也罢了，先押在这里，待老太太问个清楚，明日再交给我吧，夫子虽是客，可毕竟家有家规，丫头出了事，还是要走公帐的。”
徐氏听了“明日”，皱了皱眉，回头见邵素竟一言不发，一言不辩，越发惊诧，心道必有缘故，倒也不必硬拦着，因此点头道：“老太太，你说呢。”
萧母皱着眉道：“这种东西，一个丫头偷来做什么？我倒是不怎么信的，待会儿子让陈婆子问问吧。”说着，看着钗儿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道：“别吓着小孩子。”
陈婆子低低答了声“是”，使了个眼色，萧母房里的几个婆子上来，把钗儿押了下去。
殷月见钗儿今日落不到自己手里，也不再多呆，对萧母道：“老太太既如此，那我先回了，那边还有些事情呢。”
萧母点了点头道：“好，你先忙去吧。”
殷月施礼作别，见邵素还站在那里，讥讽道：“夫子累了吧，先回吧，你这丫头还有的说道呢。”
邵素不答，殷月撇了撇嘴，带着丫头婆子离开了。
萧母“咳咳”了两声，微觉尴尬，对邵素道：“夫子你看……”
“没事的”邵素抬起头道：“丫头若是真的做下了这事，由的老太太惩罚，一切按将军府章程来做就是了。”
萧母听了这话，叹了口气道；“也罢了。”徐氏忙上前扶着萧母道：“老太太，回了吧，都折腾了一天了。”说着，对那一院子下人道：“都散了吧，小心上差，夫子……也先回了吧。”
邵素看到徐氏那询问的眼光，冲她眨了眨眼，徐氏立时放了心，扶着萧母进房里去了。。
钗儿别押走了，邵素一个人走进了跨院，见莺儿迎了出来，面色苍白，道：“夫子，钗儿她……”
“没事。”邵素笑道：“别担心。”
莺儿深深望了邵素一眼，心道这位夫子在外面好大的名头，却一点也不中用，被二太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幸亏三太太才把那丫头挡下了，只是过了今日，这丫头落在二太太手里，恐怕是性命难保的……
却见邵素吩咐道：“莺儿，今儿有些乏了，晚食就不吃了，帮我盥洗，早些歇息……”
莺儿答应一声，帮着邵素洗漱完毕，换了寝衣，掌了灯，邵素在灯下看了会子书，见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遥望着那窗外发了好一会儿怔，吹灭了，走到床，也不放床幔，静静躺下，闭上了眼。
朦朦胧胧里，忽听一声很轻微的“蛤喇”声，猛地睁开了眼，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了进来，走到床前望着她，她扶着床榻坐了起来，笑道：“大将军竟整日在自己府里夜袭……”
萧禛“哼”了一声道：“让你名正言顺，你又不肯……”
谁知邵素显出委屈之色，叹了口气，那墨黑的长发逶迤在白色的寝衣上，趁着雪白的俏脸，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怎么了？素儿？”萧禛迟疑了下，靠近床前，俯身望着这女子……
第185章 明争暗斗
邵素不答；只把头低下；用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