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立刻分开,一起侧头,看向走来的白绦细腰少女。少女乌眸白肤,目不侧视般,缓缓而来。
“露珠儿,”谢云松口气,起身对二人介绍,“先生,这是我表妹楚清露。露珠儿,这位是我的先生。”
楚清露作揖致敬,那男子也礼貌回礼。还以老师之礼,考问了一番楚清露的功课。当着谢云的面,对楚清露这个小姑娘大方赞美。男子这般夸奖自己表妹,谢云似乎很高兴,接过楚清露送来的篮子,竟没有抱怨什么。
楚清露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
见完谢云,她转身即告退,“表姐,既然你在用功,小妹不敢打扰,先行告退。”
她这样大义凛然的说法,让谢云旁边含笑的青年嘴角笑意微僵,当楚清露转身走后,听到那男子对表姐说,“男女大防,阿云你自己看吧,为师尚有事。”
当时谢云没说什么。
但是当晚,楚清露与陆青萱秉烛读书时,谢云来拜访。支支吾吾,见表妹始终脸色淡淡,一本正经。谢云一眼又一眼地看楚清露,不知道这个妹妹想什么。她素来高傲,不关心别人。现在想关心了,话又不知道如何说。
陆青萱见是家事,早就躲开。谢云就是说不到重点,楚清露也不急,慢悠悠地回谢云的话。最后,谢云一咬牙,终于说,“露珠儿,白天你见到陈先生的事,能不能不要跟我娘说?”
原来那个男子姓陈啊。
楚清露不答反问,“他名讳字号几何?”
“单名柯,字明德,”谢云不解其意,“你问这个干什么?”
楚清露直接问,“你们在约会?”
“咳咳咳!”谢云被她直接的话呛住,“露珠儿你……你真是不害臊!”
楚清露却没有笑,“马上就要院考了。这些事,表姐不能以后再谈吗?”
“露珠儿,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谢云说,“和陈先生在一起,我觉得、觉得……院试又哪里那么重要?一个女子一生最重要的,当是遇一真心相待的男子。”
楚清露可从不觉得女子一生最重要的,要指望一个男人。
她闻言大惊,“他不许你考试?!”
“那倒不是,”见表妹误会,谢云连忙安抚,“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说了露珠儿你也不懂,你别管我的事了。”
楚清露心想,我怎么不懂呀?傅青爵天天想娶我,我不也是镇定地坐在这里读书吗?
她皱皱眉,愈发觉得不靠谱了,“表姐,不然这样。你先答应我好好准备院试,我先不将你的事情告诉姑姑。”她觉得这种事,还是姑姑一家自己内部调解比较好。
谢云答应了楚清露,临走前关心了番楚清露的学业。也许是因为楚清露帮了自己的忙,高冷的谢云难得语气温柔,与表妹多聊了几句功课。
谢云走后,楚清露仍为她心忧:自古师徒恋,都是*理的。她自己与傅青爵之间,只是门第地位的差距。谢云和那位老师,却是挑战大家的观念啊。真的能成?
六月院试前一天,果然出了事。
楚清露和陆青萱、陆逸容等几人在对明天的考试押题,小丫鬟阿文匆匆跑进来,说老爷派人来,让楚清露回家去。楚清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和阿文一起坐马车,先回了家。
回家后,碰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姑姑。姑姑见到楚清露,整个人眼睛都亮了,过来拉住楚清露的手腕,“露珠儿,你知道你云姐姐去哪里了吗?你可别瞒姑姑啊……明天就要考试了,她怎么能这样呢?你和她一起读书,她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姑姑拉着楚清露的手哭诉。
姑父和父亲从里屋出来,愁容满面,叹着气。
楚家,不光有楚曦夫妇,大伯父楚暄一家也在。在楚清露到之前,楚暄的一对儿女,楚恒和楚清音正围着姑姑劝说。楚清露以来,姑姑就奔向楚清露了。
楚清露莫名其妙。
楚恒解释,“露珠儿,你上学时,云丫头没跟你说些什么吗?”
“什么叫我上学时呀?堂哥你不也在州学读书?”楚清露反问,姑姑拉着她哭得太厉害,她不好多辩,只好慢慢问,“姑姑,到底出了什么事啊?表姐她怎么了?”
她想到了前段时间看到的谢云和陈柯,心中一沉。
姑姑捂面哽咽,竟是说不出话。
楚清露转头看母亲,韩氏不知如何说。还是大伯母张氏能独当一面,直接说道,“私奔。”
“啊!”最坏的结果!
谢云居然跟陈柯私奔了。
陈柯辞了州学先生的课,说母亲病重,回家乡去。谢云就跟着他一起走了。
临走前,谢云留书给母亲,说她自知自己不孝,会让母亲为难,不若母亲不要管她了,先生已经答应娶她。她日后嫁给先生,在小地方夫唱妇随。无人知道她二人曾是师徒关系,母亲也不必难堪了。如果母亲能原谅她,以后她会想办法跟家里联系的。
楚清露被姑姑哭得厌烦,当下说,“报官!”
“不可!”姑姑不哭了,连忙道,“万万不能报官。这回连累阿云名声的!”
楚清音快言快语,“姑姑,你光想着连累表姐名声了,你怎么不想想,她私奔,传出去,得连累我们名声啊?我们都没有说什么呢,你光想着云姐姐了!”
楚恒在妹妹头上敲一下,“怎么跟长辈说话的?阿音,闭嘴。”
楚清音不高兴地撅了小嘴,跑去母亲身边站着了。
但是被楚清音这么一说,姑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当然也知道女儿的事,哪怕传出去一点风声,都会连累到哥哥和弟弟家的孩子名声。楚清露和楚清音都会因为这件事不好婚配。可是大哥是大官,丈夫自身不够厉害,家中也无背景,一出事,她一家本能向大哥来求救了。谁料到大哥说这是家事,把楚曦一家也叫上了。
姑父这时站起,向楚氏兄弟作揖,很是羞愧道,“大哥、小弟,是我没有看好云儿,才让她闹出这等丑闻。我……”
“姑父!”楚清露打断,“现在那些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找到表姐!”长辈们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拿到那封信看完,“这信中什么都没说,我们连表姐去哪里都不知道。不知是她怕我们追去,不肯告诉我们;还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是后者,那才是最糟糕的。那位陈先生,才来州学几个月,我们都跟他不熟,不知道他什么根底。比起私奔什么的,我更担心表姐傻乎乎被骗,想逃都逃不出来!”
“露珠儿说得对,”大伯父楚暄终于开口,“我早劝你们报官,你们两个就是不肯。比起云儿的踪迹,难道名声更重要吗?是名声要紧,还是云儿的命要紧?”
姑父那对夫妻真是视名如命的人物,不然也不会从□□着女儿考学了。可这不代表他们不爱自己的女儿,一开始两人不松口,在两家人齐齐劝说下,他们也被越说越害怕,点头答应。
幸而楚暄本身是同知,报官的事,就是一句话的功夫。不光官府介入,楚家也派人出去,找找谢云平时有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有没有人知道点线索。
第二天就是考试,前一天,楚清露却被表姐的事所扰,无法置身事外。她也在家坐不住,自己和堂哥堂妹一起回了州学,问起谢云的同班学生,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当晚回去大伯父家,家中也没有新的消息传出。
大伯母宽慰她,“露珠儿,别想你表姐的事了。明天,你就要考试。今年,你可能是咱们家唯一参加院试的了。别被这件事影响情绪,好好考。”
她说的没错,儿子楚恒早已经是举人,不需要再考。女儿楚清音倒是被压着一直读书,可楚清音那半吊子,前面的府试都不考,院试更不考了。今年本来重点是谢云,谁知道楚清露异军突起,竟然在府试拿了第一,比谢云还强,当真让人惊喜。
这时代,如果成为举人,官府会给予一系列奖励。便是为了家人,张氏也希望楚清露考中。
楚清露怏怏点头,虽父母回家去。
回去后,爹娘自也是安慰她不要再想谢云的事。楚清露回去自己的院子,却仍然心神不宁,走过后院的半月门时,旁侧突地伸出一只手,把她拖过去。她刚想啊的叫,口就被捂住。少年的声音在头顶,“是我。”
阿文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开路。猛见异变,她反应迟钝,想要开口尖叫时,已经看到了少年的脸。
少年温声对阿文说,“你先进屋去,我跟你家姑娘说会儿话,就放她回去。”
阿文这个傻丫头,居然真的就同意了,根本没看到她家姑娘无语的眼神。
待人走后,绿荫在顶,楚清露漫声,“是你?你又是谁啊?”
头顶一阵沉默,然后额头被重重一敲。少年半恨的声音道,“没良心。我这般想你,你竟是忘了我是谁吗?”
楚清露这才一声轻笑,少年搂着她的手臂一紧又一松,放开了身前的姑娘,任姑娘转过身,直面他。
楚清露抬头,望着头顶的少年。几个月不见,他高了些,瘦了些,肩也宽了些。少年还在成长,如松柏般。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他,可他突然出现,她心中竟是带着欢喜,扫掉了她一天的郁闷。
楚清露咬唇,笑了笑。
她似害羞的模样,让少年心中一荡。傅青爵伸手,重新将她抱入怀中,她没有挣扎。傅青爵心中高兴,低头,犹豫下,只敢轻轻的,在她额发上亲了一下。少年声音微哑,“露珠儿,我好想你。特别想你。你呢?”
楚清露真没有特别想他。
她怕他难过,就转移话题,“你不是去打仗了吗?为什么来这里?”
“边关事了,我去江南,路过青州,就把马队丢下,独自来看看你。”他低头,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打量她的面孔。他心里失望,几个月不见,露珠儿还是这么小小的,皮肤这么白,眸子这么亮,神情这么淡定。她并不如他喜欢她般喜欢他。
心中微涩。可是涩着涩着,这种感觉太熟悉,傅青爵觉得自己也能忍受了。
楚清露皱眉,略有失望,“你怎么一个人来呀?”
“……”傅青爵抿了嘴,半晌,恨声,“你什么意思?!”
他说,“你明天考试,我赶那么久过来,为了见你一面,祝你明天考试顺利。我还为你备了礼物……我这么辛苦,难道我来错了吗?”
“你误会了,”楚清露后悔自己的话,主动抱了抱他,还为此柔声,“我是有事求你的。”
傅青爵没有吭气。楚清露只好一遍遍道,“真的。你来找我,我很高兴,非常高兴。但是我遇到了一点难题,需要人帮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可惜你不在。你突然出现,我特别开心……”
楚清露平时都一副“我不稀罕你”的淡定模样,一旦她语气温柔地与傅青爵周旋,傅青爵总是被她拿捏。他太喜欢楚清露了,喜欢的心尖儿都疼。楚清露又记得多少呢?
傅青爵慢慢说,“许翼飞在外面等我。”
楚清露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说并不是他一个人来,许翼飞陪同他来的。
楚清露便把表姐谢云的事跟傅青爵说了,傅青爵闻言,皱了皱眉,点头。她想娶楚清露,自然楚清露的亲人也不能出问题。如果她的亲人身上有污点,连累到她,后悔的就是傅青爵自己了。心里想得明白,傅青爵立刻决定回去让许翼飞传唤,让人悄悄找到谢云,悄悄把谢云带回来,千万不能传出消息。
谁知楚清露似知道他的想法,略尴尬地往后退一步,“我不知道你要来……所以……”
“所以?”傅青爵心头一沉,有不好预感。
楚清露低头,小声,“我姑父他们报官了。”
“……”傅青爵几乎被一口热血堵住,几乎是立刻准备转头走,去让州府他们赶紧撤销案子。他的人私下查。
傅青爵又很不甘心,“露珠儿,你就是仗着我喜欢。”
楚清露说,“对不起。”
她真心觉得这事对不起傅青爵。
傅青爵望她头顶半天,实在不忍心苛责她。那口气在心中憋半天,出来时,他说,“我给你带了礼物,但是埋你家后院了。什么时候你挖出来,我就原谅你。”
“啊?”楚清露傻眼,猛地抬头,“你把礼物埋我家后院?!你要我每天拿着铲子在后院东挖挖西挖挖吗?我爹娘会以为我有病的。”
傅青爵一本正经,“你欠我的。”
无奈,楚清露想片刻,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傅青爵这才高兴,他本想多跟楚清露说几句话,又恐怕谢云的事情有变,急着去处理,最后,只能重重抱她一下,“露珠儿,明天,你一定要好好考!你考得好,才能进国子监。”
楚清露点头,谢傅青爵的好意。
她在黑夜树影下,看少年翻墙而去。他身形凌厉,来去自如,面容冷淡。独独在墙头,对她一笑,让楚清露心口发软。
这个人呀……她,她……虽然他的面孔不讨她喜欢,可她真的越来越愿意嫁他了。
第二日,便是楚清露去考院试。一家人几乎不敢在她面前提谢云的事,恐让她分心。楚清露把这件事交给傅青爵,实则放心的很,也不去多问。她花了很大的力气在之前的备考上,她本身的学问就很好,傅青爵还为她准备了那么多的笔记。
楚清露对自己有信心。
当试卷发下来时,匆匆扫了一下试题,她更加有信心了。
提起笔,胸有成竹。
在楚清露考试的时候,傅青爵那边动作也很快。几天时间,他的人马就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去找谢云。而他呆在青州,江南那边催的再紧,他也硬赖着不走,等楚清露考完试还不算,他要亲眼看到楚清露的成绩,才能放心离开。
傅青爵本人不在意,许翼飞倒是着急的起了一嘴泡,拿他没办法。后来得到谢云的消息,许翼飞不想守在青州看表哥那个痴…汉身边,当即领过表哥交代的这个任务,去管谢云的事了。
等楚清露出了考场,比父母更早见的,就是傅青爵了。傅青爵当真对她陪着小心,怕她考得不好,又怕问起伤了她的心。一路上心脏七上八下,当是比楚清露自己还要紧张。
楚清露发觉他的异样,忍笑当不知道。等快到了家门,才跟他提一句,“我考的挺好的。”
傅青爵当场惊喜。
却是韩氏迎出了门,“露珠儿……咦,王、王爷?”
傅青爵收起面上的笑,淡淡嗯一声,“路过此地,来看看伯母你们。”
韩氏怀疑地看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女儿,假惺惺笑一下,“小舍粗陋,恐王爷看不上……”
傅青爵礼貌说,“伯母严重了。你们一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敢嫌弃。”
韩氏只留下“呵呵呵”的干笑了,尽管百般不愿,还是礼数要全,把傅青爵迎了进去。但因为这人的到来,她对女儿院试的担心,都轻微了许多。只是在进门时,韩氏在女儿肉肉的小脸上掐了一下,恨铁不成钢,“臭丫头!”
楚清露“哎”一声叫出声。
前面背影挺直的少年立刻回身,看到韩氏掐女儿的脸,一下子就急了,“你怎么能……伯母你怎么能掐露……楚姑娘?!”
一波三折,这话里的关心,谁听不出来呢。
韩氏瞪楚清露一眼。楚清露忙转过脸,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傅青爵的到来,楚曦一家都没好意思问起女儿考的如何。等楚清露慢悠悠说起傅青爵帮忙寻找谢云一事,又撤了官府的寻人告示,夫妻二人当真惊喜,是真的对傅青爵亲近了许多——虽然为了找到谢云,女儿的名声被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