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是炫耀,老实说,加上当初二字的话,也没什么好炫耀的了。
她只是想告诉贺芳凝,林思泽待眼前之人,从来是很好很好的。
好到你以为,他会对你好一辈子。
可他心头终究有一抹白月光。
她顾虹见不怕死地挡住了那月光,林思泽就毫不犹豫地把她给推开了,换了一个人。
但贺芳凝显然误会了顾虹见的意思,她的口气有些不忿:“皇上若爱你,怎么可能只让你在庙堂之上劳心劳力,在他人口中又备受诟病?”
顾虹见沉默片刻,并不解释当初是自己不肯入后宫,只故作惊讶:“你怎么会觉得我认为皇上爱我?”
说到这里,顾虹见又觉得有些好笑,道:“娘娘若是不介意,我再多说一句好了——皇上他也不会爱您。所以,趁现在皇上对您好的时候,您……”
这路有些长,不知为何忽有狂风刮过,顾虹见话还没说完,贺芳凝的红色盖头便被狂风刮的掀了起来,她似乎也有些惊讶,微微瞪圆了眼睛看着顾虹见这边。
四目相接,顾虹见第一次看清贺芳凝的眉,眼,鼻,唇。
她忽然忍不住笑了:“凝妃娘娘,我收回我刚刚所有的话,皇上爱您,而且想必会爱一辈子。”
贺芳凝惊讶无比,顾虹见却不再解释,将她送了进去,承喜宫喧闹非凡,红墙绿瓦,灯火琉璃,顾虹见形只影单,却要默默承受众人的注视,无奈之下,顾虹见干脆不顾规矩,直接离开。
没人拦她。
顾虹见疲惫地往外走去,揉着眉心,然而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下。
却是左宁昊。
左宁昊前几日才知道自己姐姐的死和他自己有关系,整个人萎靡了好几天,眼下大概是看林思泽要成亲了顾虹见萎靡不振,所以整个人恢复了一些神采。
顾虹见抬眼看到是他,更觉得心累,道:“左大人,又有何贵干?”
左宁昊道:“首先我要谢谢你。”
顾虹见挑了挑眉:“哦?”
左宁昊道:“谢谢你告诉了我,我姐姐的死和我有关的事情。不然我肯定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哦……不用谢。”顾虹见脸皮反正很厚,干脆点头道。
左宁昊大概也觉得她实在太无耻了,憋屈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道:“其次,我是来看你好戏的。皇上结婚了,你一定非常非常难受吧。”
顾虹见啼笑皆非,知道他是来找麻烦的,想不到他这么直接。
于是顾虹见也很直接地道:“幼稚。”
左宁昊气个半死,但还是道:“其实,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当初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还觉得你作为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能力,让人颇为敬佩。却不料……”
顾虹见道:“哦~你以前崇拜我啊?”
左宁昊涨红了脸:“呸!你听人说话只听自己喜欢听的是吧?!”
顾虹见嘲弄道:“是的。”
而后她也不等左宁昊再说什么,潇洒地道:“对于间接性害死你姐姐这件事,我自问有责任,却也并非有所有责任,林思泽要怪我,我没办法,你要怪我,我却是不想认的。毕竟咱俩彼此彼此,是吧。行了,你有时间在这里跟我废话,倒不如想办法去看那凝妃一眼,看到她,你搞不好可以顺便怀念一下你姐姐哦。”
说罢不顾一脸惊愕的左宁昊,自己走了。
她走的很快,却很无力,路上偶尔有下人经过看见她没留在承喜殿而是走了出来,都是惊讶却又料到了的表情对她行礼,顾虹见走了很久,才停下来,足尖点地,飞到了屋檐之上,从她所处之地,隐约能看见承喜殿里映出的光。
顾虹见想起第一次见到林思泽的那年冬至,小小的她也是这样,一个人站在寒风中,远远地看着迎春宴那边的光芒万丈,而林思泽和她一样,在外边被欺负着,甚至比她还惨。
时过境迁,林思泽已经进了殿内,成了欢声笑语的中心,而她却依然被隔绝于那些之外。
那是清明的后几天,虽然天气已经开始变暖,夜晚却依然很凉,顾虹见穿着单衣,心,却比身子更凉。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大臣逐渐散光,灯火渐灭,顾虹见才觉得眼睛发酸,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仰头看着天上星光闪烁。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林思泽在傍晚时分转醒,他醒来之后坐起来第一句话就是“顾虹见呢”。
坐在床边的贺芳凝有些尴尬,但还是维持住了一脸的悲伤,道:“皇上,顾侍郎她……”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然而已经足够让林思泽清醒过来了。
林思泽顿住了,半响才道:“你先出去。”
贺芳凝迟疑道:“皇上……”
“出去。”林思泽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
贺芳凝只好叹了口气,带着下人离开了,整个掌乾殿内只剩下林思泽一人,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顾虹见慢悠悠地飘到他的身边,近距离地看着他。
只见林思泽盯着前方,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半响,他才闭上眼睛。
顾虹见震惊地看着他眼下一行清泪。
林思泽……哭了?
这是顾虹见第一次看到林思泽哭。
哪怕是之前左宁嫣死,林思泽也都没有哭……当然,可能哭了,只是没被她看见。
但还没等顾虹见回味过这是什么意思,林思泽便已经又睁开眼睛,擦掉眼泪,把蒋海福叫了进来。
蒋海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不住地想看林思泽此刻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所以然,林思泽道:“朕昏过去之后,那报信人还说了什么?”
蒋海福是真心不想说出顾虹见连尸体都不见了的事情,但还是硬着头皮把实情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林思泽胸口起伏又大了一些,他像是拼尽力气压抑住所有情绪,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他起身,穿好了衣裳,直接坐下提笔写信,顾虹见凑过去一看,却见是他让王副将先留在扈州,努力找到顾虹见,而他自己会要去扈州一趟。
他要去扈州?!
顾虹见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思泽将信交给蒋海福,让他派人快马加鞭送去扈州。
蒋海福大概也猜到了一点,犹豫道:“皇上……”
林思泽淡淡道:“快去。”
蒋海福于是便不敢多说什么,拿着信出去找人送走了,而林思泽坐在案前沉思片刻,微微咳了咳,便站起来,蒋海福赶紧道:“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
林思泽道:“书房。”
蒋海福道:“可是皇上,您身子还没好……”
林思泽道:“不碍事……咳。”
蒋海福急的满头是汗,好在两人才走到殿外,便见到了贺芳凝,她竟一直没走,见林思泽出来了,她才试探着道:“皇上……?您怎么下床了?您脸色还是很不好……”
林思泽道:“朕没事。”
然而最近气温越来越低,恰好一阵寒风吹过,林思泽身子微微颤了颤,脸色又白了一分。
贺芳凝担忧不已:“皇上,有什么事都等您身子好了再说啊!”
林思泽不耐烦道:“朕说了朕没事。咳……”
蒋海福赶紧让小明子去扶林思泽,自己却没有立刻跟上,而是站在了一旁,好在林思泽大概也是心绪极其紊乱,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等林思泽走了,蒋海福才又对贺芳凝行了个礼,道:“凝妃娘娘,您一定要劝劝皇上啊!”
贺芳凝道:“你没见皇上都不理我么……我也想劝他想开点,可都不知如何开口。”
蒋海福道:“不是这个!皇上,皇上他要去扈州……”
贺芳凝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瞪的极大:“什么?!扈州?!皇上去扈州做什么?!”
蒋福海道:“顾侍郎尸骨不见了,皇上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贺芳凝道:“那让人找啊!他自己去又有什么用……”
蒋海福苦着脸道:“小的哪里说得动皇上……所以这不是来找娘娘您了么。”
贺芳凝有些迟疑地道:“我又怎么能说得动他……”
“可除了您真的没别人了……”蒋海福愁眉苦脸的,“好歹您是宫内唯一的娘娘,皇上也极为宠爱您。想必您还是可以说得上话的。”
贺芳凝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呵……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啊?”蒋海福满脸不解。
贺芳凝叹了口气,道:“算了,没什么。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劝皇上……你先去书房伺候着吧。”
蒋海福应了一声,就小跑着离开了。
而贺芳凝站在殿外,看着林思泽离去的方向,有些颓然地坐在了石椅上,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顾虹见有些怜悯地看着贺芳凝,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本来觉得,自己看到得知死讯的林思泽为自己流露出哪怕一点难过,自己都会很开心。
她本来以为,自己看到因为林思泽的难过而更加难过的贺芳凝,她也会很得意。
而超乎她的想象,林思泽的反应几乎大到让她觉得不真实,他为了她昏倒,为了她哭泣,为了她甚至要去扈州。
而与此相对的,贺芳凝想必也会更加痛苦。
但这大概反而超出了顾虹见可以接受的范围。
她是恨林思泽的,从万顺三十八年的那个夜晚,她知道林思泽喜欢左宁嫣开始,她就恨着林思泽,这已过了足足十年。
然而毕竟她爱了林思泽二十年。
爱恨无法加减,两者相逢,只会更浓烈。
所以若林思泽为她的死而悲伤,她会开心,毕竟这可以证明,林思泽还是非常在乎她的……虽然这个想法实在很奇葩。但既然都变成鬼了,不验证一下总是说不过去。
可是林思泽现在的反应却让顾虹见很不开心。
按理来说,她应该并没有那么重要啊,他哭给谁看啊,一脸绝望给谁看啊,忍着病痛不顾一切要去扈州……给谁看啊。
这个家伙,该不会知道自己一直看在眼里吧。
她让他难过,他却可以反过来继续让她难过。
之前顾虹见还可以笑着想,自己是做鬼也不放过林思泽。
结果呢,是自己做鬼也没能逃脱林思泽啊。
而贺芳凝看着林思泽的样子,更让顾虹见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只知道痴痴地看着林思泽,满眼满脑都是他,却反而因此忽略了自己本身。
她想看看林思泽去书房是要做什么,跟着到了,才知道林思泽竟然是去把今天落下的奏折给看完,还叫了几个得力的大臣,大概是准备要吩咐一下自己要去扈州的事情。
顾虹见看着林思泽在烛光下越发显得脸色苍白,便十分担忧,又见他在等大臣赶来的时候,不断低头咳嗽,更是心中发紧。
谁都好,一会儿阻止一下这个家伙吧。
让他冷静下来。
千万,千万不要去扈州。
他本来从小身子就不算好,现在又生病,跑去扈州那种天寒地冻还发着瘟疫的地步,怎么也都要去了半条命,要是运气不好,指不定就交代在那儿了。
林思泽却在书房之内翻箱倒柜,顾虹见还想着他在找什么,却见林思泽忽然停下了动作,目光投向角落里的火盆。
那里面的灰烬,还是那日林思泽烧的画卷。
顾虹见明白了。
林思泽大概也想起来了,一步步走过去,弯下腰去翻那些灰烬,然而烧的太彻底了,什么也没留下。
他只帮顾虹见画过一张画像,然而那画像,却被他亲手给烧毁了。
何其讽刺。
林思泽有些颓然地闭了闭眼,坐回椅子上,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而外面传来通报声,林思泽大概本以为是某位臣子来了,当即敛去一身萧瑟,微微抬了头,却见来人是贺芳凝。
林思泽当即沉了沉脸色,道:“你来做什么?”
贺芳凝道:“皇上,臣妾……有事要说。”
林思泽看了她一眼,道:“蒋海福真是多嘴多舌。”
贺芳凝道:“那是因为他关心您,也是因为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若是扈州的事情,不必劝朕,朕心意已决。”林思泽道。
贺芳凝道:“皇上,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很难过,但是请您无论如何都冷静一点。且不说现在还需要您打理朝政,这些我不懂,也不想管,单说您的身子,您真的吃不消啊!”
林思泽道:“我自有分寸。”
贺芳凝道:“您无论如何都要去?”
林思泽以沉默代替回答。
“您说您自有分寸……可是,若您真的自有分寸,当初就不会让顾侍郎去扈州!”贺芳凝忽然声音变得大了起来。
林思泽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贺芳凝。
顾虹见也无比惊讶地看向贺芳凝,总觉得声音忽然严厉起来的贺芳凝和平日里那个柔柔弱弱的小白兔对比,简直是两个人,倒颇有点像当初婚礼上那个贺芳凝。
而这样的贺芳凝,反而顺眼一些……
贺芳凝道:“顾侍郎有武功,臣妾也知道一些。但说到底顾侍郎是个女子,皇上您让她去,难道不知道她有生命危险,不知道她可能会死?!”
顾虹见:……哇?!她居然敢说真话?!还敢凶林思泽?!
贺芳凝不等林思泽说话就继续道:“这对顾侍郎来说不公平,实际上对百姓也不公平。顾侍郎虽然有武功,但却没有实际带兵打仗的经验,虽然有王副将,但总归是不好。何况顾侍郎行事手段您也很清楚,她为达到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总而言之,您让她去扈州,实在是有千般不对。而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也说不上什么话——当然,我也不得不承认,能说上话我也不会劝阻,因为顾侍郎在某些意义上来说,是我的敌人……而皇上您让顾侍郎做了会让她敌人觉得好的事情……呵。”
顾虹见膛目结舌。
而林思泽气的一拍桌子,道:“朕给过她机会让她走!朕派她去扈州也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自己离开!”
“皇上,连我都看得出来当时你们的关系差到了什么地步,若是顾侍郎真的离开京城,只怕很难再和好了吧?这样的情况下,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离开的。”贺芳凝放缓了声音道。
林思泽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没有发火,反而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贺芳凝眼中露出一丝欣喜。
“但扈州,朕还是要去。”林思泽淡淡地道。
顾虹见:“……”
贺芳凝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皇上……臣妾真的不懂,您既然这么重视顾侍郎,她死了您甚至要为了她的尸首去扈州,那么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您不好好珍惜她?”
字字戳心呐。
林思泽面色已然青黑,道:“够了!”
“您明明就很爱顾侍郎,上回臣妾问您,您却硬是说您何时说过您爱她……是,您没说过,可臣妾都看在眼里啊!不瞒您说,刚入宫的时候,臣妾狂妄自大,觉得是自己取代了顾侍郎的地位,然而婚礼的那一天,臣妾便知道自己错了……洞房花烛夜,您竟然碰都不碰我……”
贺芳凝大抵是说中伤心事,闭上眼睛,眼泪一滴滴坠下。
顾虹见却惊讶的不得了——什么,林思泽新婚之夜居然没碰贺芳凝?!
亏得她一个人在屋檐上顶着寒风站到半夜,遥望着宫殿想着会发生什么!
真是……
“臣妾本以为您不过是那一天心情不好。谁料这之后这么久了,直到今天,您都没有碰过臣妾。”贺芳凝凄惨一笑,“世人皆道顾侍郎因为我而失宠,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