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那剧烈的疼痛已经渐渐减轻,董涵的理智也回来了:“是啊,我是说要谈谈来着。叶先生,今晚12点钟,到花卉市场来吧。记得只能你一个人。哦,还要带上火蛟和玉精,毕竟它们本来就是我的;当然了,还要有毕方。”
他顿了一下,在叶关辰说话之前又补了一句:“险些忘记了。除了我说的之外,其余的妖兽,你一只也不准带来。只要我看见第二个人或者第四只妖兽,那你这位青梅竹马的陆先生,就只好让我的三足乌加餐了。”
他说完话,也不等叶关辰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来,管一恒立刻就忍不住了:“你不能一个人去!”
叶关辰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只能我自己去。”
管一恒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但是……”
叶关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注意到了吗,董涵说要玉精。”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紧不慢的!管一恒觉得自己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了:“火蛟和玉精他不都要吗?说这原来就是他的东西。”
“不对。”叶关辰用手机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他为什么没要方皇呢?”
管一恒怔了一下,浮躁的情绪被压下去一点,皱起了眉头:“方皇?对啊,方皇也是他的东西……你的意思是……”一个念头猛然在脑海里闪过,他抬头看着叶关辰,对方也正抬眼看过来。
“之前孔叔说过,董涵也许有制服三足乌的办法。”叶关辰的声音仍旧很镇定,丝毫不因迫在眉睫的危险和可能解决危险的方法而激动。
“对!”管一恒却没有他这份冷静,情不自禁地走了两步,“现在他说是要自己的东西,可却忘记提方皇,显然,方皇对他而言,远不如玉精重要,甚至在找借口的时候,都忘记了还有方皇。”
叶关辰缓缓点头:“火蛟和毕方可以用来饲喂三足乌,那么玉精有什么好处呢?”
“但是……玉精难道能克制三足乌?”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管一恒反而有些犹豫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玉精都不像是三足乌的对手啊。
叶关辰默然几秒,轻声念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真玉烧三日不热……”管一恒也轻声地说。
叶关辰念的两句诗出自白居易《放言五首》之三,其原意是说对事物的判断,有待于时间的证明。而管一恒所念的,却是白居易自己对这句诗的注释,其本自《淮南子》中所载”锤山之玉,炊以炉炭,三日三夜而色泽不变。
当然,色泽不变与烧之不热还是有区别的,所以许多人都觉得,这注释根本是白居易自己乱写的,当不得真。然而此时此刻念出来,却有一种另外的滋味。
“玉精,就是真玉。”再也没有比玉精更真的玉了。
“所以,它能抵御太阳真火?”管一恒喃喃地说,“可是玉精怎么看都……”弱兮兮啊。
叶关辰微微一笑:“玉精本身未必是三足乌的对手,但它所凝成的真玉,却并不怕太阳真火的焚烧,所以,它可以用来封印三足乌。当然,必须有人辅助。”
玉精不畏太阳真火,就可以做为封印三足乌的载体,然而玉精并不懂封印,必须有懂得的人操纵着它,形成封印。
“这个,就是董涵对付三足乌的最后底牌。”叶关辰肯定地说,“所以他当时一听说东方瑜没有死,就立刻跑去了医院。他最着急的可能还不是把东方瑜灭口,而是要把玉精拿回来,否则一旦三足乌恢复圆满,他可能也会掌控不住。”
他长身而起,目光明亮:“一恒,现在你不用担心了。”
“怎么可能!”管一恒险些跳起来,“玉精不怕太阳真火,可也并不代表三足乌就好对付!”能用来封印是一回事,能不能使用是另外一回事,至于能不能封印成功,那更是另外的另外一回事了。
叶关辰抬手按在他肩头上:“然而现在的情况,只能我自己去。”
“那我现在通知协会和十三处。”管一恒拿起手机就要拨号,“可以先把四周布防。协会也就罢了,十三处的人他认识得很少,一定有办法。”
叶关辰摇摇头:“一恒,你也该知道,要辨认天师,并不靠眼睛。”
一名天师,身上必然有灵力的波动,只要感觉到这个,无论你认不认识他,都能辨认出他的身份。人在这方面的感觉大约还迟钝一些,但妖兽就敏锐得多,更不必说专门用来警戒的辨灵符之类。
“十三处也有普通人,不是天师的那种!”管一恒急切地说。当然,普通人来对付董涵,要面对的危险必然更大一些。
叶关辰沉吟了一下,还是说:“一恒,我觉得董涵很可能并不在花卉市场。”
管一恒是关心则乱,但叶关辰这么一说,他也顿时明白了过来:“之前他们在的那间屋子……”
刚才他们在手机里并没有看见小屋的全貌,但也看见了一部分。小屋的墙壁是砖墙,只在上头涂了一层泥,虽然只是一晃眼,却也看得出来是凹凸不平。窗户很小,窗框还是旧木头的,上头涂的红漆已然干裂。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帝都的房子。
“但现在离午夜还早,他即使从外面过来,时间也足够的。”现在才下午三点钟,离约定好的午夜十二点还差着足足九个小时呢。
叶关辰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董涵会长途跋涉的来见我吗?他给出了这么充裕的时间,是让我们来布置怎么抓他的吗?”
管一恒沉默了。很显然,董涵不会。
“所以,最后的见面地点,肯定不会在花卉市场。我怀疑董涵现在根本就不在帝都,大约在周边的城镇,甚至是在山村里。我们总不能让人把帝都四周的城镇全都布防吧。”叶关辰拍拍管一恒的肩头,“现在,与其考虑这个,不如给我时间来熟悉一下玉精,免得到时候用得不熟练,影响战斗。”
管一恒觉得自己肯定要疯了。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多跟叶关辰说几句话,因为那会耽误他的时间,妨碍他熟悉如何使用玉精。
他只能起身到房间外头,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趟,把发烫的额头抵在走廊尽头冰冷的窗户上站了良久,才慢慢冷静下来,摸出手机,给孔晋礼打了个电话:“孔叔。”
“哎,一恒,什么事?是董涵有消息了吗?”孔晋礼敏锐地听出了他声音里汹涌的感情波动,“出了什么事?”
管一恒深吸口气:“不,孔叔。我只是想问问你,灵窍未开是什么感觉?已经开了灵窍的人,能不能再将灵窍封上?”
孔晋礼被他问糊涂了:“封灵窍?为什么?”
“孔叔,那天你说,因为未开天眼,你找不到山市。可是你在山市边上走了很久,却也没有惊动山市里的精怪,对吗?”
孔晋礼这下明白了:“你是说,要敛去自己的灵力,不为人所觉察?这个,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拿来问他刚刚好,因为他就是一个有灵力却丝毫不外泄的人,就连出任务都得靠同事给强开天眼。所以对于任何通过灵力来探查的人或妖来说,他根本是不存在的。然而反过来,对于那些人或妖的威胁,他也无法感知。
“这是一种……”孔晋礼搜肠刮肚地想表达自己的感觉,“对外,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对内,你的灵力运转如圆,首尾相接,没有丝毫外泄……但是,这很难!”
他的声音里也有些苦恼:“这很难,一恒。人可以闭目不视,可以塞耳不闻,但难以抑制这种想看,想听的感觉。因为对我们来说,外界总是有危险,我们越是有这种探知危险的能力,就会越想去探知。一旦有了想探知的欲望,灵力就会不由自主地外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必须要完全放弃对自己的保护,必须不想看,不想听,哪怕危险已经在你面前,你必须不想知道。你明白吗?”
“其实我也做不到。”孔晋礼轻声叹息,“尤其在我被招入十三处,被强开过天眼之后。每次天眼时限过去,我又重回到那种闭目塞听的境况里,那种感觉……那种无法保护自己的感觉……要怎么形容呢?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去看,想去听,只是我的灵窍完全无法自己从内部打开,我做不到而已……人总会想保护自己,这是不可抵御的本能,你明白吗?”
“不可抵御的本能……”管一恒喃喃重复着,“不想看,不想听……孔叔,我明白了,谢谢你。”挂断电话,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便看见一个外送员抱着个食盒上来:“是302房间点的外卖吗?”
“对。是我要的。”管一恒接过饭盒,转身推开了门,“关辰,吃饭。”吃过饭,你去应你的约,我,也会做我的事。
第115章 信任
午夜十二点钟。
如果是夏季,这个时候帝都应该还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但时已寒冬,冷风呼啸之中只有出租车匆匆驶过。
花卉市场在五环,本来位置就稍嫌偏僻,现在更是一片漆黑,只有路灯的光白惨惨地照着,仿佛铺了一地霜似的。
叶关辰开着车,在花卉市场正门停下了,看看手表,时针和分针正好在最顶端汇合,午夜十二点正。他推开车门,四周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是真正的连鬼影都不见,空气里干干净净,因此一点灵力的波动就像在寂静之中落地的针一样,虽然声音极其细微,却仍旧可以被捕捉到。叶关辰抬头看去,花卉市场大门旁边的一棵冬青树上,有一小点黄色在路灯光下微微闪动。
这颜色叶关辰简直太眼熟了,或者说每个天师都对这种颜色最为熟悉……那是普通符纸的颜色。
一只黄纸折成的小鸟被塞在冬青树丛深处,看起来好像哪个小孩子的恶作剧,一般都不会有人注意。不过叶关辰伸手把它拿出来之后,纸鸟忽然拍了拍翅膀,董涵的声音传了出来:“不错,叶先生很守约。现在向左转,看见那个小花园了吗?穿过它,到另一个出口去。”
那是一块三角绿地,原来生长着几棵国槐和雪松,棵棵都有五六十年的树龄。这样的树,在开发建设的时候应该保护,于是就围绕着它们建了一个小花园,也好供附近小区的老人早晚来走动几步,呼吸一下新鲜氧气。
花园建得颇具匠心,除了几棵大树之外,还有些年头不短的冬青女贞之类也保存了下来。设计者别出心裁地将石子路在树中间绕来绕去,很有曲径通幽的意趣。只是里面居然没有照明,外头的路灯光又被大树挡住,便是一团的黑咕隆咚。一个人走进去,外面根本看不见,就连脚步声都被柔软的地面吸收,似乎是被一张嘴吞了进去,再无消息。
黄色的纸鸟在前头拍着翅膀带路,小小的身体上发出淡淡的黄光,仿佛一只大号萤火虫,七扭八拐的,从另一个出口将叶关辰带了出去。
这个小花园有四五个出口,分别对应着不同的马路,叶关辰走出来的这个地方,跟他下车的地方已经完全相反,不过也是一样的空荡荡。
纸鸟引着叶关辰顺着宽阔的马路一直走下去。虽然是纸折的,翅膀扑打起来却像真鸟一样灵活,而且毫无声息。叶关辰也不出声,于是马路上就只能听见他轻微的脚步声,仿佛一直要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似的。
足足走过了三个路口,拐了两个弯,花卉市场已经被远远扔在身后,叶关辰才看见路边停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纸鸟飞过去,用喙点了点车窗玻璃,喀的一声轻响,车门自己打开了。
车虽破,但能开。车钥匙就插在那里,纸鸟飞进车里,就往前挡风玻璃上一撞,噗地一声轻响,它展开成一张纸片,贴在玻璃上。纸片上画着一副手绘地图,歪歪扭扭的,不过还算清楚。目的地用一个圆圈圈出来,里头写着两个字:怀柔。
面包车向怀柔开过去的时候,管一恒正坐在十三处的办公室里,看着技术员在摆弄一台电脑,嘴里还念念有词:“稍等啊,马上就找到,马上就找到……哎,在这里,六环上的长青花卉市场。哎,车停了,人下车了,那边好像有个东西。”
电脑屏幕分成两块,左边是调用了交警的信号,用最近处的一个摄像头追踪叶关辰的车。不过在夜色之中,只能看见叶关辰推门下车,走到一个冬青树丛面前站了站,就转头向右,走出了摄像头的拍摄范围之外。
“应该是符鸟。”云姨在旁边瞅了一眼图像中那很不起眼的一点黄色,“显然,对方早有准备,不会让他开自己的车过去的。”
电脑屏幕右面则是一个小红点,正在一副地图上缓慢移动。技术员一边监控,一边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幸好管哥早有准备,如果只靠gps,肯定跟丢啦。”
这个小技术员姓金,名科,是十三处唯一一个毫无异能的普通人,只是电脑技术出色,包办了十三处所有需要用到先进科技的工作。不过也正因全无异能,所以十三处很多任务都并不让他知道全部,到现在他也只知道十三处经常处理一些灵异案件,真正见过的也无非是折符成鸟,画地成牢这种小把戏罢了。
不过管一恒倒觉得,金科有一点绝对是超越常人的,那就是……不好奇。
如果换了别人,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工作,同事们显然的都不同凡常,工作的内容更是充满了神秘色彩,时不时地还能让他窥见一二,那么,想要知道得更多,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偏偏金科就能管得住自己。从他头一天到十三处来,云姨就告诉过他,除了交代给他的工作,他无须做任务事,不必主动给任何同事帮忙,同时也不许向任何同事打听,因为知道得太多,对他不好。
这当然是云姨对金科的一种保护。一个寻常人,最安全的办法莫过于永远不知道那些事情。因为不知道,就不会注意;因为不注意,就不会去求知;因为不求知,就可以不主动涉入那个世界;而不涉入那个世界,就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好奇心害死猫,这是一条真理。对于一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来说,永远将他隔绝在危险之外,才是最好的。
不过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未必人人都做得到。至少管一恒觉得自己就做不到。如果完全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你明明看到了冰山一角,难道就不想去看看冰山的全貌吗?
金科不想。他完美地做到了云姨的要求,从来不主动去打听。譬如他刚才在监视器里看见了一点黄色,他说的是“那里有个东西”,而不是“那是什么东西”。
随着科技的进步,即使天师也需要高科技产品的支持,所以十三处早就有了技术员。然而金科的前三任都只在这里工作了不到一年,之后就被抹去了这段记忆送还原工作单位,原因就是他们不由自主地会好奇,于是慢慢地陷进去。
其中问题最严重的一个,是对阴间特别好奇,以至于中元节那天晚上回家,在小区前的十字路口,被来抢纸灰的阴鬼缠上,大病一场。
当天晚上在那个时段走过那个十字路口的人共有八个,都是普通人,但只有他被缠上了。十三处派人过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手上腿上都有阴鬼拉扯挽抱的印子,就是这些接触让阴气浸入他体内,从而生病。
其实这人并没有开阴阳眼,他也看不见阴鬼。然而孔晋礼后来给管一恒讲过,说他对这些太感兴趣了,只要遇到与阴间有关的事,比如说看见路口烧纸钱留下的灰烬,就会情不自禁地往这方面去想。
“阴阳说是相隔,其实仍旧有着联系。”管一恒还记得孔晋礼当时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