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涵却想了想,转向管一恒:“小管,你过去看看怎么样?按说当时我已经把佛头检验过了,的确没有问题,但这种事也难说万一,不如你去看看,再确定一下?”
费准还想说话,却被董涵一个眼神压了下去,仍旧温和地笑着看着管一恒。
小成开始有点莫名其妙,还在琢磨董涵为什么忽然间又松口承认佛头可能有问题了,这会看见他示意费准的眼神,才忽然间明白过来。刚要说话,管一恒已经站起身:“知道了,我这就走。”
“哎——”小成急了,紧跟着管一恒出了门,“他们这是想把你调开啊!”周伟成的眼睛说不定是什么毛病呢,管一恒去了那边,滨海这边的案子就等于被董涵和费准接手了,那将来就算是办好了,也没管一恒什么事了。
管一恒却淡淡一笑。他年纪轻,但总有种少年老成的沉稳:“眼下滨海这边平安无事,周伟成那边却可能出事了,不管怎样我都得过去看看。调不调开的——问心无愧吧。”他抬手拍了拍小成的肩膀,把背包甩到自己肩头,大步走了。
周伟成所在的城市离滨海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管一恒下了长途汽车,前头派过去的两个警察已经等在了车站。他们是从医院刚过来的,一见面顾不上寒喧,先把人带去了医院。
周伟成的母亲在医院陪着儿子。丈夫骤然去世,儿子又成了这样,这个原本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人,一下子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了许多。听说管一恒是从滨海过来的警察,她顿时哭了出来,拉着管一恒直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呀?先是建国,又是伟成,我家这是撞了什么邪啊!”
管一恒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还是两个警察把她扶到一边,把主治医生请了过来。一说起周伟成,主治医生也是眉头紧皱:“非常奇怪,是晶状体完全化脓了,但找不到外伤,也没有细菌感染的痕迹。老实说,我干了这么多年医生,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说着,从电脑上调出照片给管一恒看了看,只见周伟成的眼睛变成了两个脓疮,红红黄黄的好不吓人。
周母只看了一眼电脑就又哭了起来:“医生,你可要治好我儿子啊,我听说白内障也是晶状体出了毛病,这都是能治的啊。”
医生有些为难:“确实,白内障可以通过更换人工晶体来治疗,但现在溃烂还在扩散,连玻璃体也有化脓的趋势。我们用了多种抗生素都没有什么效果,如果这样下去,恐怕……”晶状体可以换,但整个眼球没法换啊。
周母听得糊里糊涂,只明白了儿子的眼睛大概是治不好了,不由得捂着脸大哭起来。管一恒沉默地看了她片刻,进病房里去了。
周伟成眼睛上包着纱布,缩在病床上,听见脚步声就紧张地问:“谁?”
管一恒看他瑟瑟缩缩的模样,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我们在滨海见过,想问你几个问题。”病房里充斥着一种腐臭味,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周伟成包眼睛的纱布上渗出黄色的脓液,可见溃烂的情况很不乐观。
大概是眼睛不好用,耳朵就特别灵敏,周伟成居然听出了他的声音:“你是那个——那个管警官?我,我这眼睛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跟那个玉佛头有关系?我现在把佛头给你们行不行?给了你们,我眼睛能不能好?”
他现在真是后悔死了。周建国一死,公司立刻就有些运转不灵了,有几个股东甚至提出了撤资。周伟成看上那个佛头,也是因为知道那么一大块优质的和田玉价值连城,想着拿过来变现了还能支持几天呢。于是硬着头皮向警方闹了一通,没想到居然就真到了手。
他不是不知道这玉来得古怪,但一来是病急乱投医,二来也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到了手赶紧转出去就行。谁知道买主还没找到,自己的眼睛已经出了问题。他现在真是后悔莫及,说着自己也想哭了,只是眼泪一浸伤口会更疼,只能勉强忍住。
“不一定是佛头的问题。”管一恒审视着他,“自从你回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仔细想想,大大小小的事全都跟我说说。”
周伟成的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如果不是眼睛溃烂,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像个病人。如果真是玉佛头的缘故,他现在至少应该跟周建国有些相似,怎么也要脸色苍白些才对。
管一恒虽是这么说了,周伟成可并不相信,于是绞尽脑汁,从佛头到手开始,当真是大大小小的事都说了。越说,他就越是心慌:“我找了两个人来看过这佛头,之后就一直锁在家里。除了前天去旅游山庄那边,我就一直都呆在家里,这——”他越想越觉得就是佛头的问题,简直都要哆嗦了。
“也就是说,你在家里这几天都没有什么感觉?”管一恒却听出来了,周伟成的眼睛,分明是到了旅游山庄之后才出现的变化。
周伟成战战兢兢地点头:“那佛头我现在就叫人拿过来给你们,管警官,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本来管一恒也不同意把佛头给周伟成,现在倒正好收回来,于是顺水推舟,又问:“你在旅游山庄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周伟成的心思没在旅游山庄上,想了想才说,“下头人说有人到旅游山庄去捣乱,我才带人过去的。总共才住了一夜,不可能是……”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眼睛跟旅游山庄有什么关系。
“详细说说。”管一恒不置可否。
他现在就是周伟成的救命稻草,尽管心里不以为然,周伟成也不敢不仔细去回想。但他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因为实在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晚上听见外头狗叫,然后带人出去搜了一圈却一无所获罢了。
管一恒见周伟成实在说不出什么了,便站起身:“我要再去调查一下,这几天谁跟着你的,把人借我用用。”
周伟成叫来的还是当初去滨海的那个保镖,名叫王强。周建国死后,他就一直贴身跟着周伟成,不管是在市内还是旅游山庄,都是寸步不离。
管一恒带着王强出了医院,直接就让他开车去旅游山庄。王强从前天南海北的都跑过,匪夷所思的事也见过一些,眼界当然比周伟成广阔得多,开了一会儿车就谨慎地问:“管警官,是不是周先生的眼睛跟旅游山庄有关系?”
管一恒反问他:“你们在旅游山庄有什么反常的事发生?”
王强想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其实我也没发现什么,实在要说有反常的事,就是那狗叫了。当时我们确实都听见了狗叫声,但找来找去,居然找到了河边上,狗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当时周先生还走到河边去看了看,说河里有只大鸟。我走过去看的时候却没看见,周先生却说那鸟还泼起些水花溅到了眼睛里。要是说有什么反常的事,除了这个,我再想不到了——但是我已经弄了些河水让医院化验过了,医院却说水质没有问题……”
管一恒微微皱起了眉。如果换了普通人,多半会说他们只是追丢了,毕竟黑夜之中,人还真的很难追上一条狗。至于说河里的水鸟,就更是寻常事了。但听在他的耳朵里,就有另一番意思了。
狗叫,水鸟,溅起的水花,还有周伟成溃烂的双眼……羽毛带毒或能致病的妖鸟不少,但发出狗叫的声音——管一恒把各色妖兽的图谱在心里翻了一遍,直到车出了市区,也没想到。
出了市区十五公里,就已经进入了山区,周家的旅游山庄就建在山谷里。虽然满怀心事,管一恒也得承认这里的环境实在不错。山清水秀,空气里都沁着青草和树叶的清新气味,一口气深吸进去,仿佛还有些微甜。
只不过,这样天然的景色,多少是被正在兴建中的旅游山庄破坏了。大片的房子都还只是水泥的灰色,乍看上去像是大山的伤口,光秃秃地露在外面。
王强把车开到一处平台上,那里大约是预备做停车场的,只是还没铺上水泥,风一过就吹起一层土。
“这些房子都没建好。”王强指点着,“不过附近有村民自建的小旅馆可以住住。”他观察了一下管一恒的表情,“管警官今天晚上,是要住这儿?”他虽然胆子大,可周伟成的眼睛实在病得太蹊跷,他心里也有点忐忑,但因为周家签的雇佣合同还没到期,只好跟着过来。
管一恒观察了一下地形,又皱了皱眉。这里的山并不险峻,峰峦秀丽而柔和,草木又茂盛,在北方算是难得的丰润了。按理说这样的地方少戾气而多秀气,实在不该养出什么伤人的妖兽来。
“住下吧,晚上我也要出去转转。”
王强悄悄叹了口气,停好车子,带着管一恒往附近一家熟悉的小旅馆走去。
这里的小旅馆都是村民的住宅,一溜儿平房,好像从前学校住的宿舍,面积不大,但里面收拾得还挺干净。管一恒不是爱挑剔的人,很快就办理了入住手续。
天色已经昏黄,管一恒打算趁着这个时间先把周围转一下。刚出了门,就见对面房间门口站了个人,正用钥匙开门。这人背影十分熟悉,管一恒一怔:“叶先生?”
那人一回头,正是叶关辰,他穿着件淡绿色长袖T恤,深灰牛仔裤,背上背个旅行包,脸上还架了副墨镜,好像个登山客。看见是管一恒,叶关辰摘下墨镜:“怎么是管小兄弟?真巧。”
管一恒上下打量叶关辰:“叶先生这是——”
叶关辰笑笑:“来看看这里的山。”随手向外头指了指,“刚从那边回来。”他鞋底和裤角上都沾满了泥,T恤也有几处被草汁染成深绿色,连脸颊上都抹了一道污渍,但举手投足之间仍旧悠然自得,丝毫不见狼狈模样。
“听说叶先生是要搞个中草药种植基地,这么说这几天都在山里转?”
“是啊。”叶关辰随手推开房门,“小兄弟怎么知道的?进来坐坐?”
管一恒也不客气,跟着他就进了房间:“去过掬月斋,听叶先生的邻居说的。”
“哦,是小米吧?”叶关辰笑着把背包放下,随手拿出条毛巾来擦了擦头发,“我和朋友经营些中药。现在药材渠道不好走,质量上也良莠不齐,倒不如自己建个种植基地比较方便。怎么,管先生去了掬月斋,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哦,交流会弄成这样,公司交的任务也没完成。我本来想问问叶先生肯不肯把那只壶割爱,去了才知道叶先生出门了。”管一恒看看叶关辰的头发,只见湿淋淋的,而且发梢上还有点黑绿色的东西,蹭在雪白的毛巾上,看起来好像丝丝缕缕的什么草,忍不住问:“叶先生这是到深山里去了?”
“是。”叶关辰仍旧笑微微的,“以前的草药大都是从深山老林里采出来的,现在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了,但深山里人迹稀少,无论土壤还是水流都无污染,种出来的草药质量也更有保障。”
他擦了几下头发,反问道:“小兄弟怎么会在这儿呢?”
管一恒随口回答:“有个朋友介绍了个人在这边,手里也有点东西——听说这里风景不错,就顺便进山来看看。”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叶关辰,“说起来真没想到,一个交流会,居然还死了人,把我吓得不轻,也不知道究竟哪来这么大的仇。”
叶关辰笑了笑,随手把毛巾搭到一边椅背上:“我参加了六次交流会,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说实在的,我觉得警方的说法——不大可信。”
第9章 灵感
对于这次腾蛇事件,警方的说法是有人释放了有毒气体,才导致与会客人集体昏迷。至于目的,因为带来的展品只有那枚石雕佛头不知所踪,所以也没法说他们是冲着钱来的,只好说个目的不明了,因此猜测是仇杀也很合理。
叶关辰轻轻一句话,说警方的解释不可信,倒是出乎管一恒意料之外:“这话怎么说?”
叶关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摸出一包烟,先让了管一恒,见管一恒摆手表示不要,这才自己弹出一支,漫不经心地说:“小兄弟以前不常跟这些明器打交道吧?”
“这个——倒是没有。交流会上这些,都是明器?”
叶关辰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盒在桌子上有节奏地轻敲着,并不急于点烟:“明器者,冥器也,从死人坟里出来的东西,少不了要沾点阴气,也少不了要招点怪异的事。就说这一次交流会吧,警方说是有人释放有毒气体,这倒是能解释突然出现的白雾,可是不知道小兄弟有没有看见,现场,还有一条会飞的五彩带子。”
管一恒瞬间就想到了小成说过的五彩光带,顿时精神一振:“五彩带子?会飞?不会是看错了吧?”
叶关辰微微一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指间的烟:“没看错。不仅没看错,我还发现,看见这条五彩带子之后,我就觉得头昏眼花。我很怀疑,我们之所以都昏睡过去,根本就不是因为那白雾,而是因为这条带子!”
众人昏睡确实不是因为白雾,而是因为迷兽香,这一点管一恒当然知道,所以听叶关辰把昏睡的原因归于那条五彩光带,心里不免有些好笑。但五彩光带这一条线索确实重要,于是他一边分心思索,一边顺口问道:“这也太——什么带子还能让人昏睡?”
叶关辰垂着的睫毛微微一动,像是想抬起来,却又垂了下去,轻轻笑了一声:“带子当然是不能,不过看起来像带子的东西就未必不能。”
这话让管一恒心里一动,神情却丝毫不变:“这我越听越不明白了。”
叶关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微微带几分沙哑,有几分大提琴的音色,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磁性,说不出的悦耳:“小兄弟进这行没几年吧?说实在的,沾手明器的人,出点什么事的大有人在。这次夏主持死,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听说他从前也曾经亲自下过斗,没准沾染了些什么。”
管一恒原本还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听到这里才发现原来又是这种捕风捉影的“听说”,放心之余又有几分失望,随口附和:“真有这么邪性?难道是哪个坟墓里陪葬的腰带成精了?”
叶关辰失笑:“腰带成精……小兄弟的想像力也够丰富——听说过方皇这种东西么?”
管一恒的心猛地一跳,眼前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劈开了压在头顶的乌云,几天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东西突然跳了出来,他镇定了一下,嘴里却说:“那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啊。”
叶关辰摸出打火机,低头点上烟抽了一口,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才说:“方皇是一种虫子,像蛇,但身体两端各有一个头。这东西身上有五彩花纹,又叫彷徨。小兄弟,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个别名吗?”
管一恒这会几乎要骂自己两句了。方皇他当然知道,做天师的人,怎么可能不读《妖鉴大全》或者《精怪图典》这样的书?但读是读了,临到用的时候仍旧想不起来,居然要从一个玩古董的外行嘴里得到提醒。
“彷徨,是徘徊迟疑、没有方向的意思。顾名思义,方皇既然有这个别名,当然也能让人神智昏乱,失去方向。”叶关辰的脸在散开的烟雾后面有些模糊,倒是眼睛越发显得黝黑深邃,目光掠过管一恒的脸,随即被再次垂下来的眼睫收了回去。
管一恒尽量让自己露出几分惊讶怀疑的神色来:“这——都是些异闻传说吧?”即使是天师协会的资料上,也没有提过方皇有这种能力,原文只是说“有虫名方皇,又名彷徨,似蛇而两头,五采文”,但从彷徨这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