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跃看着对方那双堪比街边抢骨头胜利的旺财一样闪亮的双眼,忽然失去了倾诉的*。
“你说话啊。”罗致衡胃口给吊得老高,见好友仍是面有难色一声不吭,更荒腔走板的猜测信手拈来,“该不是你干坏事被你老婆发现了吧。”
那本是陆东跃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即使是对方猜测有误,但他仍是面色骤变。
罗致衡这时连声音都发抖了,“你真有胆子。你老婆怀着孕呢,你特么地——”他压低了声音,“你还敢出去乱搞,你要不要脸呐。你有没有良心!”
陆东跃觉得今晚他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挑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猪队友,原本还有一点的倾诉欲这会是彻底地湮灭了。
他拿起盘子将剩下的小龙虾全倒在对方碗里,“你好好吃龙虾吧,不要再说话了。”
他将罗致衡送回家。这哥们酒量一般,喝完半打啤酒也有些醉意,这时正打开车窗户让冷风灌入。
“今晚你到底是怎么了,一脸的苦瓜相。还是因为你那个弟弟?”罗致衡抽了张湿巾抹脸,声音不复先前的轻佻,“拜托,孩子都快出生了,你还记得这茬呐。早说了强扭的瓜不甜,要是这样还真不如不结婚呢。……这有些事我是不大清楚的,但是老陆,做人呢该糊涂的时候就要糊涂。你自己要过不去这坎,以后日子怎么过?”
陆东跃的喉结动了动。他仍有倾诉的*,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叙述。这样的婚姻状况,寻常人怎么能理解。他确实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让他嫁给自己,然而他是有心要经营好这份婚姻。哪怕它并不是被所有人祝福,可是他曾经信心满满地想要给予她幸福。
可是到了现在,她明白地告诉他,无论他怎么做、做了些什么都无法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她会给予他肯定与赞美,也会在所有人面前保全他们婚姻的光鲜与完美,然而这就是他所能得到的全部。他最想要的却永远也得不到,她从不避讳让他知道这一点。
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处心积虑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他越热烈积极,她越是冷眼旁观。
她居然也可以残忍。
如果要将那晚的对话当成一个默契的秘密继续守下去,他们仍可以平静地生活。日复一日如流水般,和世上大多数的夫妻那样过着平淡而简单的生活。
他能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怎样?
她是那样坦然无畏,就像他之前对她所做的那样。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他,让他来决定接下来的道路。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和能承担所有后果的勇气。
这不是最完美,然而却是最直接有效的报复。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罗致衡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你还没告诉她吗?我敢打赌她肯定忘记了,那时她才多大啊。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女大十八变,你要没去她家压根儿也想到吧。这还不是缘份?……都睡一块儿就别玩你猜我猜的游戏了,直接跟人摊牌呗。”
陆东跃木然地看着前方。他原本是有一手好牌的,却敌不过阴错阳差。与其向她重提旧事借以陈情,还不如让那段往事继续沉淀在她年少轻狂的记忆里。
他不能将她曾有的美好回忆也一并毁去。
回到家时天已微亮。
他没有开灯,就着微弱的天光看到床上的人。她睡得很沉,依然是保持着他离去前的姿势。
他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她。翻搅的心潮这时已经完全平静,有些心如止水的意思。
他一贯是不服输的。一旦设定了目标就要拼命去达成,从来没有例外。可是这一次他必须承认失败,在尊重她决定的同时将自己所应付出的代价一并承担起来。
他认命了。
人生的纠结之处总在于无法很好地自我开解,总是时不时地去钻个牛角尖。有时我们称这种行为是‘原则问题’,然而有原则就有破例。
时间、地点、人物、心态……这些因素都有可能推动事物往一个无法逆转的方向发展,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阻止的。哪怕已经知道未来的结局不尽如人意,甚至是可怕的毁灭,却依然无法阻止。
这就是宿命。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陆东跃并没有考虑到这些。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去冲澡,将身上的烟味和酒味冲洗干净,免得被她闻到。
苏若童就是在他冲澡的时候醒来的。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忽地记得他有晨跑的习惯。
男人的生活十分规律,日常习惯也很好。只是不知今天是怎么了,脱下的衣服一路铺到浴室门口。
她看不得这样的乱象,小心翼翼地半蹲下一一拾起。刚刚拣完肚子里的小家伙就开始伸展小胳膊小腿,再过小半个月就要临盆,或许是因为这样小家伙最近活动得越发频繁。
怀胎十月,母子连心。她怀着满满的希望,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其实产检时她已经从医生的神情中观察出来,大胆猜测这胎是个女儿。女儿多好,小时候白白的软软的,长大了又乖巧又听话。
她喜欢女儿,父亲也一定喜欢。
陆东跃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看她捏着自己的衣服发愣,立刻就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感觉。还没等她开口,自己就先承认了,“昨晚朋友找我有事,半夜出去了一趟。”
她‘哦’了一声。
他将衣服拿去阳台,折返回来时问她:“今天来不及做早饭,出去喝早茶好吗?”
她不置可否。
住家附近就有一间很不错的广式早茶店,经营了十多年依然水准稳定,口碑很好。
他点好了单交给服务生,又问她,“路口有卖酸辣粉的,想不想吃?”她口味一向清淡,但是对酸辣粉倒有独特偏好。
“这里写了外食勿入,别麻烦了。”
随着客人渐多,大厅里渐渐人声鼎沸。他们坐在不起眼的偏僻角落里,独享一份清闲安逸。
他见她目光扫过人群,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微笑起来。于是问她,“你笑什么?”
她约是心情很好,没有回避他的问题,说道:“就是觉得时间很快。十多年前,我还在念书的时候就想自己成年后、毕业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我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那时候觉得还要过很长的时间,可是现在回头看看,其实不过眨眼的事。”
“相对论?”
“有点这么个意思。像刚才我又在想我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以后的模样,想到孩子上学、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突然就觉得她就是在重复我们的人生,按部就班。”
“人生是不可复制的。每个人都不一样。”陆东跃为她添水,“或许我们的宝宝她有不同的选择。”
“再不同的选择,她也一定长大成人,我们会不可避免地衰老。一增一减,一进一退。”她摸着杯沿,轻声说道,“这是自然,也是必然。”
“所以说时间宝贵,不能浪费。”他将送上来的蒸笼一一排开,“等孩子出生,等她稍大一些,我们该带她到处走走看看。说起来,我们蜜月旅游也没有去,真是遗憾。”
她竟然点点头。
用餐到一半的时候他去了趟洗手间,服务生来为她添茶,“您还需要些什么吗?”她摆摆手,目光却是由对方手臂交错的间隙间穿过,落在不远处的一桌客人身上。
是王明娜和她的父母,还有他们的……朋友?
她眨了眨眼,本想再看得清楚一些,不料男人却适时回来,“早上的人还真多,好挤。”他没有留神她略带惊疑的表情,殷勤地问道:“要不要再吃一些,”视线已被遮去了大半,她只好放弃。
陆东跃招来服务生结账,携着她由侧门出去。苏若童在玻璃门合上的时候最后一次回望,可在人影交错间哪里还能分辨得出谁是谁?
深夜,她被一阵咳嗽声惊醒,费力地转身却看到一片空荡。房门虚掩着,地板上印着一线明亮灯光。
她推门出去,看到他站在餐厅里正眯着眼睛看药水瓶上的刻度。餐桌上散着几个药品包装盒,还有一支温度计。
他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她看看桌面,问:“你生病了?”他倒出药水,放在一边,“有点发烧。”“要不要去看医生?”“没什么事,吃两片药就好。你快进去,天冷。”
她回到房间,这时已经睡意全无。她看着天花板,忽地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一幕。不知是不是孕期症候群发作,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奇异感觉由心底涌起,挟裹着莫名的猜疑。似乎有个很重要的信息被她给遗漏了,是什么呢?
这时他也进来了,却是来收拾被子的:“恐怕还会咳嗽,我先到客厅睡,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她的思路被骤然打断,这时不免有些愣怔。见他赤足站在地板上,神情严肃地收拾着枕头被子,觉得他有些小题大作,“我看你不用,呃……”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收缩,她的心跳在瞬间加快。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与心慌意乱之下她尖叫出声,这声尖叫就像团刺猬一样砸在男人的脸上,把他从惊滞的状态中砸醒。他条件反射地掀开她的被子,脑袋嗡一下地麻了:“羊水破了!”
☆、第53章
陆东跃看着床上的湿迹,额上的冷汗不住地冒出来。一向果断的男人这时也慌了手脚,迟滞了数秒后才和火烧屁股似地冲出卧室。听着他在外面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有了这样大的动静她反而觉得心安。
很快他又冲进来,胳膊里挽着个袋子。他喘着气,声音都有些发颤,“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能不能抱你?”她按孕产笔记上的方法调整着呼吸,点点头。他如释重负,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大衣里裹在她身上,紧接着弯下腰将她整个人抄起来。
男人的臂膀十分有力,像磐石一样稳稳地托着她。又一阵剧痛袭来,她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失声痛叫。然而豆大的汗水止不住地滑下来,双眼也渐渐失了焦距。
她双手挂在在他脖子上,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胸前,耳朵听到他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像战鼓一样擂声阵阵。她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可能是怕她疼得晕了过去,他在不停地和她说话,试图让她保持着清醒。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可是居然能看清他鬓边渗出细密的汗水。
男人的唇贴在她额上,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她不得不费力地提醒他,“留神看路。”他竟然笑出来,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到了楼下看到车子,他总算松一口气。正欲低头安慰她时就见她紧咬着双辰,闭着眼睛流泪。男人抱着她下楼时腿都未软,现在看到她这模样全身的力气倒是要被抽去了一半。
他手臂用力地紧了紧,“童童,童童。”她吃力地睁开眼,声音几乎听不到:“怎么了?”他太阳穴处的青筋鼓跳着,后槽牙都要咬崩了,“你再坚持一下。”
他疾步小跑到车旁,解锁开了车门将她安置在后座。等他跳上驾驶座在启动车子的时候却因为手抖得厉害,车钥匙竟然滑落到车座下面。
他弯下腰来回摸索了几遍才找到,发动车子时眼睛已经是红的了。这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柔软的雨丝迎着车灯扑来。车后座传来断断续续的痛呼,她在车后座辗转反侧,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羔羊。
他在焦灼中渐渐冷静下来。这时记起将蓝牙耳机戴上,往外打了几通电话。等车子赶到医院时,已经有医生在门口等待。
她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眼睛一睁开就对上医院内那白惨惨的灯光。她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偏偏手又被他紧紧地握着,挣脱不开。
接诊的医生上周刚为她做过产检,很快就调出她的产检资料,翻看完后说:“这离预产期还有十来天呢,”又拿手压她腹部,“这里疼吗?”
她没防备对方来这一手,疼痛的同时身下又是一热。她难堪地闭上眼点点头,这时已经有些气若游丝的意思了,“好疼。”
医生是个年长的,在妇产科呆得久也看惯了这些,一点也不将她的痛呼放在心上,仍在她腹上有规律地按压着,时不时问两句。
苏若童觉得腹部一阵阵地发紧,要说痛也不完全是,可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往死了憋着劲。
她攥紧了丈夫的手,几乎语不成调:“……好难受啊。”陆东跃被她这样看着已经是受不住了,再这么一听,眼眶越发地红了。他转向医生,近乎乞求道:“您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她不那么疼?她受不住的。”
医生约是见惯了这样的家属,头也没抬:“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疼的,都熬了这么久,最后一下怎么着也得忍着。”
“她羊水不是破了吗?羊水破了不就是要生了,那怎么不把她推去产房?”
医生挂好听诊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羊水没破,只是尿失禁。”这话说出来不止是陆东跃傻眼,躺在一旁的苏若童更是如遭雷击。
“孕后期的时候胎儿长大,子宫会压迫到膀胱,所以孕妇到了月份大的时候容易尿频尿急,在临产前发生腹压性尿失禁是很正常的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东跃尴尬得挪不动脚,讷讷地看向妻子。后者却是羞得抬起胳膊压在眼上,嘴巴扁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哇哇大哭。
医生看看难堪的小夫妻俩,有意给他们台阶下:“不过看情况她确实是要生了,只是现在宫口还没开,要再等等。”
苏若童被安排进待产室,和一拔儿待产的孕妇呆在一起。陆东跃则跑上跑下地忙着办入院手续,等他办好手续时两家的大人也陆续地到了。
他们都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虽然陆东跃一再强调着人已经在医院,让他们天亮再来,然而长辈们仍然是放心不下。
这是陆家的第一个孙子,也是苏父牵挂了已久的外孙,这时两家人除了紧张不安外便只剩下欢喜与期待。
苏若童被推进待产室后便被上了胎心监测仪,观察腹内孩子的情况。或许是规律的阵痛让她产生了一定的疼痛免疫,这时倒不像先前那样忍得死去活来。
她扭头看向胎心仪上那跳动的小点,心想着小家真的今天就要出来和她见面吗?从怀胎十月到现在最后的拆封时刻,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强烈的好奇。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不知道她的头发多不多。或许,不是‘她’而是‘他’呢?
躺在她旁边的那个孕妇这时发出一声尖叫,她吓了一跳,扭头过去看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护士赶过来,“哎哎,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呐?”
孕妇抓着护士的手哭叫起来,“太疼了,受不了了,给我打一针止疼针好不好?”她哭得那样惨,连连地跺脚,“求求你了……”
护士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生孩子啊,这时候打什么止疼针?你现在就是等,这还没开五指呢,急什么呀。再忍忍,忍忍啊。”
孕妇又是一阵嚎哭。护士受不了了,“你这是生孩子啊。生孩子哪有不疼的,这一屋子都是要生孩子的,就没和你一样哭闹的。你这样让其他人怎么休息放松啊。”嘴里虽然抱怨着可还是扶着她坐回床上,“你就想着熬过这阵,熬到生完孩子你就轻松了。好不好?”
孕妇这时情绪稳定了一些,可还是哭个不停,“……我疼啊,疼啊。”苏若童见她这样子实在可怜,如果不是疼得忍受不了,哪个女人都不希望自己这样失态。她有意想安慰对方几句,然而腹部又是一阵地紧缩,宫缩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她想自己估计也快要步人后尘了。
十多分钟后她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