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平静,没有太多的起伏。
可就是这种语调,让许念蓦地红了眼眶。
短短几句话,道尽了为人父母的心酸和痛楚……
一夜白头?
大概不曾为人父母的不曾痛失至亲的永远都无法体会这种心情。
“所以他们和别的父母不一样,我大概和别的孩子也不一样。”濯易静静的低语,“他们瞒着我,以为我不知道,可他们低估了孩子的探究心。无论再怎么掩饰,他们也舍不得在这个家不留下一丁点我哥哥的痕迹。”
许念不知道说什么,她想到了自己,失去双亲如山崩,失去孩子也定如地裂般的末日来临。
怀里的女人身体僵硬,甚至有点颤栗。
濯易用双臂抱紧她,头靠在她肩上,“他们很纠结,从小到大,想要松开手让我去闯荡,却又畏惧担忧,怕一松开手,连我也不见了,我是他们的唯一。念小学的时候,只要我一摔倒或者被孩子欺负,父亲或者母亲就会突然出现,渐渐地,不再有孩子愿意和我玩耍。我从抗拒到麻木,然后也学会了心疼他们。后来我再没去学校,回家让他们给我上课,只去参加统一的升学考试。”
“之后。”深吸了口气,濯易用指尖挑起她的一缕长发,专注的一圈一圈缠绕到指间,声音听不出任何埋怨,“之后有一个纪录片导演到我们镇上采景,让我帮着拍了几个镜头,半年后,他联系我,让我去拍摄他参与制作的电影。”
氛围有一瞬的沉默。
许念动了动身子,她努力压住黯哑的嗓音,轻轻攥住他袖口,“他们,怎么同意的?”
弯唇,声音陡然有幅度的轻松起来,濯易嗓音极低的笑道,“其实我父母他们不会逼迫我,他们愿意尊重我,但需要我意志稍微坚定一些,只是我从小都没有遇到让我特别执着的东西。当初要去拍电影时,我懵懵懂懂的坚持说想尝试一下,他们便同意了,事实上,他们若否决,我就不去了……”
许念扯了扯唇角,叹了声气,这声“同意”只怕不知让二老胆战心惊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他们的确矛盾极了,心中唯愿他一生平平安安庸庸碌碌的活着,却又怕自己的自私害了他……
“所以,他们会喜欢你。”濯易忽的拽住她手,笃定道,“因为你是我活到现在,第一次想要紧紧握住的人。”
“你也是……”许念垂下眸,睫毛柔软的覆在眼睑之上,“你也是我人生的曙光再宠一世。”
眸中陡然生出几盏星火,如流星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濯易嘴角不可抑制的往上上扬着。
数秒后,他陡然拧眉,声音里透着疑惑,““那我可不可以问你,问你几年前为什么要帮我?其实我一直都不懂。”
“因为,因为你很像一个人。”许念靠在他胸膛,她静静听着他心跳声,弧度极浅的微笑着,“一个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我时常想,如果他会长大,应该会成为你这样的人……”会成为像他这样照顾她爱护她喜欢她听她话的人。
夜逐渐的深了。
万籁俱寂中,许念好像真的听到了遥远处传来的溪水淙淙流淌声,轻轻浅浅的萦绕在她耳边……
翌日。
迷雾沉沉的小镇逐渐在一声鸡鸣中苏醒。
曙光一缕缕勇敢地冲破白雾,天终于亮了。
小小的酒店客房里,床上蜷曲着两具身体。
男女面对面拥抱在一起,睡姿亲密。
“嗡……”
桌面上的手机陡然传出一阵震动声响。
几乎在响起的一瞬间,濯易猛地睁开了眼眸。
他动作极快地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家里的电话,他迅速挂断,回复简讯,“我三分钟后再拨打过去。”
侧头看卧在他臂弯里的女人。
她仍熟睡着,脸颊染着两团颜色自然的红晕,长发温顺的散落在床榻。
濯易微微弯唇,昨日长途奔波,夜里他又与她说了太多话,她一定困极了。
小心翼翼地抽出胳膊,濯易盯着她面部表情,见她没有被他吵醒的预兆,他轻声穿上鞋,起身走到廊外远处,站在尽头的通风窗口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是他母亲接听了。
“小易。”对畔声音柔软而慈爱,同时透着歉意,“昨晚睡得好么?”
“嗯。”濯易垂眸想了想,低眉补充了两句,“很好,她也很好。”
“那妈就放心了。”顿了顿,声音稍低下去,“小易,昨儿是我们对不住你,不过你放心,刚才你爸带着他的老友们去江畔钓鱼,会找机会和你韩伯伯说清楚。至于昨日怎么没说……”低叹了声气,濯母继续道,“他们一行两天前就到镇上了,我们数十年未见,自然聊得愉快,小琳是老韩的孙女儿,人乖巧懂事,哪怕没你们这一出,我们因着和老韩的交情,对她亦是极其喜爱,加上大家聚在一起,难免会拿小辈的事情多开玩笑。因为你昨儿早上才说那姑娘的事情,我和你爸怕临时说清楚后小琳连我们家门都不进,毕竟女孩子面皮薄,也怕老韩脸面上挂不住,以至于昨晚的宴席落得尴尬收场的局面,所以只能让我们儿和姑娘委屈一个晚上。”
“没事。”濯易抿唇,“她不知道,哪怕知道,也不会生你们气。”
濯母应声,又道,“下午小琳他们就走,你带姑娘回来吃午饭,就咱们三,你爸今儿中午估计回不来。”
“好。”
再叮嘱了些话,电话挂断。
濯易收好手机,抬头望向窗外,良久,他折身回到酒店房间。
床上许念仍熟睡着。
濯易定定看了会儿,旋即褪下外衣,轻轻躺到她身边,用手臂紧紧拥住她……
十点左右。
两人洗漱完毕,简单吃了些行李箱里的糕点和水果。
许念找出之前不顾濯易反对坚持准备好的送给二老的营养品,她看了眼腕表,又掀眸看了眼压低帽檐的濯易,努力将紧张藏在心底,面色镇定的随他离开酒店。
濯易给她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物,还空出另只手牵她。
看着他这个样子,难免有些好笑,许念盯着他满满当当的右手,弯唇道,“我真的可以拎一部分。”
“不用。”濯易不依,晃了晃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笑言,“你好好走路。”
清风拂面,阳光四溢在街道,复古的墙面上投射出斑驳的树叶影子……
一切都很美好。
许念看着两畔的店面,嘴角弯弯。
他们的步伐莫名的有些轻快,相比于s市,身体重量都像一下子轻了许多。
因为身边有她,濯易没像从前那么坦荡,以前回家,他都不曾遮挡半分。倒不是怕他们的关系曝光,或是影响自己,他从来不会考虑这些,但他会考虑她,她愿意承受这些目光么?她会反感么?他还没问过她……
“濯易?”
蓦地,一声极浅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濯易飘远的思绪回笼,他不经意簇起眉尖,觉得这道嗓音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熟悉。
回眸,就看到了落在他们几步后的年轻女孩,女孩一身厚厚的棉衣,头上戴着可爱的毛线帽,两颗大大的毛线球垂落在胸前。
她正望着他们,明亮的眼睛里有些复杂,视线轮番在他和许念身上转换,然后定定落在他脸上,和昨晚害羞的样子有些不同。
是韩琳,他父母口中故交的孙女儿。
原来,她没有同他们一起到江畔?
濯易面色如常,他望着她,颔首说了声“好巧”,然后看了眼许念,转头冲她道,“我们先回家了,再见。”
语罢,牵着许念转身往前。
走了十多步,许念微微偏头朝后瞥去,女孩仍站在原地,她目光似乎正盯着他们,神情有些难以描述。
濯易没再说话。
她也不说。
继续走了好几米,身侧男人蓦地驻足。
半晌,他埋头低声道,“我可不可以回去和她说几句话?”
许念点头。
“那我去一下,很快。”濯易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等下。”许念见他眸露疑惑,还有些歉疚,她好笑地扫过他的右手,“你可以把这些先放下来。”
“嗯。”尴尬地退回到她身边,将手上礼袋搁在地上,濯易认真的凝视她眼睛,“我真的就说几句话,很快。”
再度笑了笑,许念目送他追逐着远去的女孩背影,旋即转头,不再看他们……
沿着原路后退。
濯易快速追上韩琳步伐,他伸手拦住她,不等她反应,当着她面迅速开口道,“很抱歉,如你所见,我已经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女孩,但我并未告知我父母真实情况,他们以为我单身,也没料到我昨晚回来时会带着喜欢的人一起给他们惊喜。”语速过快,濯易缓了两秒,继续重拾话题,他盯着她眼睛,以示认真,“昨晚的场面我没办法实话实说,所以现在诚挚的给你道歉,希望你和韩伯伯能谅解。”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再见。”濯易抿了抿唇,旋身毫不迟疑地离开。
“喂。”韩琳下意识喊住他。
濯易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远,他回头,疑惑地望着她,在等她说话,见她久久不开口,脸色逐渐堆积起几丝不耐。
有这么急?
韩琳张了张嘴,她其实还蒙着,他的话是听懂了,但还没能反应过来。
她感觉自己若再不说话他可能就会掉头就走,韩琳蓦地有些想笑,这和大众眼中的影星濯易很不一样。
在大家眼里,他明明是儒雅淡漠的人,不是这种情绪如此容易外露的冲动型男人……
果然银幕和现实隔着不止一个次元的距离。
韩琳实在没想到要说什么,她弯了弯唇角,好笑地耸了下肩,“感觉很离谱,从头到尾这件事情都很离谱,但这座小镇很漂亮。”
“谢谢。”濯易等了半天,见她终于开了口,打心底松了口气,他发自内心的朝她笑了笑,步伐更快地朝前方而去。
站定在原地,看他背影渐远。
韩琳深吸了口气,捂了捂胸口,呢喃道,“还好昨晚没对我笑得这么好看,不然现在一定会觉得可惜爆了!”
想着,失声笑了笑,韩琳揉着垂在胸前的毛线球,转身进竹轩。
蓦地,似察觉不对劲,她回头看向街对面。
卖着水果的小摊前,一个脖颈上挂着相机的男人正在弯腰挑选水果,韩琳疑惑地摇了摇头,转瞬没有多想的踏入酒店……
第四十章
顾长挚锁眉,有些不悦了。
这个女人不可小觑啊!
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将他一军?故意吸引旁人目光?深沉,委实心机深沉!
Ludwig先生众人疑惑的侧眸。
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随后不知陈遇安多嘴说了句什么,Ludwig先生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还紧握在一起的手上,霍然流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甚至还弯唇朝麦穗儿挥手道别,又作了个让她放心呆在原地的手势。
然后毫无停留的走了……
就走了?
麦穗儿无语至极,她猛抽了下被拽住的右手。
不知是不是他收回了力度,此次居然非常容易的挣脱开来。
不屑的甩了甩手腕,顾长挚皮笑肉不笑的勾唇,拂开西装外套,略弯腰俯首盯着她,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满意了?”
麦穗儿:“……”
她闭了闭眼。
顺了口气,麦穗儿睁眼,她平静的看向顾长挚,本想多嘴解释两句,可一对上他似笑非笑嘲讽意味十足的脸,就什么说的欲望都没了。
她只过她的生活就已经很累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去伺候这尊大佛,他全身的逆鳞为何偏偏针对她?她看起来是不是特好欺负?
还是他觉得上次在sweetdream被她言语羞辱了一番?所以成心想给她一个教训?
那现在道歉来得及么?
如果一声虚伪的对不起能满足他凌驾在她之上的恶劣趣味,不是不可以啊!
麦穗儿抿唇,眼眶因为生气和委屈有点轻微泛红。
怔了下,转而很快恢复玩世不恭的样子。
顾长挚想起这个女人的狡黠,只当她装腔作势刻意为之。
煞有其事的凑近她的脸。
顾长挚短距离望着她双眼,漆黑眸子里氤氲了层薄薄水汽,睫毛弯弯,脸颊虽消瘦,却不是没有肉,灯光下,有种光滑的润泽感!
“是不是我数三二一,你眼泪就会掉下来?”嗤笑一声,顾长挚索然无趣的抽身退开,百无聊赖的当真开始数数,“三、二……”
麦穗儿一瞬间差点气得掉泪。
纯属气的……
绝对没有一丝其他成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存在?
坏透了,每一个细胞都渗着恶劣的气味!
她双拳攥紧,全身有点颤抖,死死瞪着他。
顾长挚亦回望着她,突的勾唇一笑,唇线分明的唇瓣微启,“一。”
“啪”!伴随着“一”字落地。
周遭场地遽然暗下来,灯光俱灭,偌大的宴厅登时陷入一片黑黢黢的境地。
麦穗儿讶异的抬眸,在五指不清的空间里胡乱张望。
怎么了?这种会所不可能存在类似于灯光问题的低级事故的!
所以?
正当疑惑间,场地中心空旷处蓦地出现升降舞台,朵朵鲜花绿叶绕成的巨大花环灯缓缓升起,露出真实面目。
璀璨芬芳,浪漫奢侈,漂亮是漂亮,只是……
麦穗儿揉了揉额头,原来如此,先前就设定好的环节?
渐渐地,周畔燃起盏盏烛台。
烛灯星火摇曳,苗儿尖尖如荷角,立即烘托出温暖的氛围。
抬眸望去,灯火延绵,声势不浅!
大厅明亮起来。
虽不能跟电灯照明效果相提并论,倒也看得清几米开外人的面目。
麦穗儿摇了摇头,敢情这是一场主题宴会?请柬上似乎并未透露一二。
下意识侧目。
身旁空落落的!
灯灭前,还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已顷刻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麦穗儿兀然想起那日SD大楼电梯内的场景。
顾长挚是不是怕黑?
但好像又不是单纯怕黑的样子……
管他呢?
麦穗儿嫌弃的摇头,她踌躇了一瞬,方拔脚欲往前,忽而一道身影仓促拨开她前方的人群,略微气喘的朝她奔来,而后匆匆停在她身侧。
是陈遇安。
他发丝许是在人群挤挤攘攘的缘故,凌乱不堪,西装有些歪斜,一副慌忙而惶惶的模样。
仰头盯着他,麦穗儿诧异的用眼神询问。
陈遇安表情急切,飞快的扫了一圈她周遭,脸色愈加阴沉,仿若即将疾风骤雨的坏天气。
他没有开口,下一秒却忽的扯着她臂膀往旁侧偏僻角落行去。
男人步履快,麦穗儿有些跟不上。
几乎踉跄的被强行拉到大厅一隅,双颊难免浮上一层怒色。
好不容易停下,蹙眉,麦穗儿低头整理裙摆,心想,亏她以为陈遇安此人定是不比顾长挚野蛮的,原来也不过尔尔。
大抵物以类聚便是了!
“长挚人呢?”没有闲暇时间在乎礼节问题,陈遇安额头不自觉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胸腔挤压成一堵墙,呼吸都开始不顺。
谁都未曾料到场宴会竟会来这一出,更别说场内尽是H市名流人士,若他……
骇然的凛眉,陈遇安焦急的在问话同时依旧举目四望。
麦穗儿摇头,冷漠道,“不知。”
“方才他不是与你在一起?灯灭前他人呢?”过于担忧,语气不由染上几分质问和逼迫。
“……”麦穗儿别眼,忍住气,“是,但烛灯点燃后,他就不见了。”
不见了?
陈遇安陡然越过她,片语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