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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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卷江山-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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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现在的他,禁锢于尺寸之地,鸿鹄之志无处可诉,那可还是他么?
  生为天子逐胡莽,死为社稷做黄肠,大丈夫满腔热血,事到如今也只能想想。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谢清的腿疾近来很少犯了,这样一来就更坚定了他宁肯热死也要保暖的决心。五月的天,承德殿里却还零星放着几只炭火盆。赵俨祗每天热得汗要湿过好几身衣服,周围的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谢清倒是觉得还好。大概是太瘦了的缘故,现在他越来越畏寒;五月天的炭火盆,他居然也能忍受。
  至于赵俨祗被纪神医哭笑不得地告知“过犹不及”,乃是后话。
  因此周后一进天子寝殿,差点热得晕倒。
  她自己的殿里已经开始放冰块了,此番到了赵俨祗这里倒是经历了真真正正的冰火两重天。周后一边抹汗,一边听抹着更多汗的宦者令王春絮叨:“……奴婢都说了上这会不在的,您看,奴婢可没骗您吧?”
  周后如今年岁大了,比年轻的时候稳重了许多。她上次虽然听了女儿的话没有去见赵俨祗,可也从此记住了女儿说“以后去看父亲”。一连几个月她终于按捺不住了,挑了个最热的时候,端了亲手炖的解暑的汤,来看夫君。
  至于为什么要挑最热的时候,那自然是因为,她只会炖那一种汤。
  早年谢后在世时她硬闯承德殿的经历还是记忆犹新,所以她再没干过这种蠢事。不过天子寝殿不会碰见外臣,她笃定得很。但是还没等她进门就被王春急急拦下了,说天子不在寝殿里;连句请她进门等的客气话都没说,直接请她回去。
  周后的火气窜了老高,她一把挥开王春挡在她面前的手,径直闯了进去。
  殿内连个侍者都没有,因此殿门打开的声音格外刺耳。王春在心里默默掬了一把泪。
  周后渐渐适应了殿内的温度,才有精力对王春抱怨道:“都什么日子了,炭火盆还不撤?我记得上最怕热了,你们怎么伺候的?”
  王春自然不能告诉她那是因为有人畏寒,只好背下了这个黑锅,连连称是。他现在只希望周后不要把里面睡着的那一位吵醒。
  王春把周夫人让到偏殿坐下,然后亲自去给她端茶。他趁着倒茶的时候迅速派了个小内侍去禀报赵俨祗;人家夫妻夫夫之间的事,他可不想插手。
  没想到就这一会的功夫,周后就不见了。
  周后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的典范,她往那一坐,不知怎么就觉得是赵俨祗躲着不愿见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确凿,周后于是起身就往内室走去。
  推开内室的门,周后就呆住了。一个白发男子背对着她,躺在赵俨祗的卧榻之上,露出削瘦的肩,睡得正沉。
  短暂的错愕后,周后立马想起,这是她夫君的寝殿,怎么会有别人?于是她厉声道:“大胆!你是何人?”
  谢清的睡眠浅得很,其实周后一进门,他就醒了。他以为是赵俨祗回来了,因此就赖着没动;结果入耳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
  谢清将醒未醒间,翻身坐起,兀自蹙着眉头,一头白发散了一身。没戴冠,实在不好见人;亵衣轻薄,实在不好下地。因此谢清只是坐了起来,裹着被子没有动。
  周后火气更大了。她怒喝了一声:“无礼!”
  谢清真想跟她说跑到人家的屋子里看见别的男人衣冠不整还不退避才是真无礼,不过他一向不愿同赵俨祗的妻妾多接触,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王春满头大汗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剑拔弩张的周皇后和一个昏昏欲睡的谢清。他赶忙对周后强笑道:“中宫怎么跑到这来了,叫奴婢好找。中宫,奴婢已经着人去请上,想必上很快就回来了。”
  周后没有动。她不悦地指着谢清问王春道:“他是谁?”
  王春飞速地往谢清那瞟了一眼,道:“这是流云公子啊,中宫见过的。来了许多年了。”
  流云,周后似乎有点印象。很多年前她记得赵俨祗带过三个男宠回宫,勉强算是得宠过一段时间;可后来渐渐地也没了消息。她以为那几个人早就不在了,今日骤然见到,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流云?”见周后似乎有疑虑的样子,王春忙赔笑道:“可不是嘛,您是想不起来了?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周后心想人都睡到天子榻上了还不是大事怎么才算大事;又恍惚觉得,这榻赵俨祗从不让人上,连自己都还没睡过呢。
  想到这里周后火气顿起,对王春道:“这个流云在掖庭也有好一段时间了吧,怎么还这么不知礼?他见了上也是这副样子吗?!”
  王春心里默默称是,眼睛去瞟向谢清。他冲谢清拼命使眼色,示意他赶紧下来给周后行个礼好把她打发走,谢清却回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王春叹了口气,对周后强笑道:“中宫,这个,您得容流云公子整理一下仪容才是啊,不然不是失礼了么?您就别同他计较了,咱们去等上吧,奴婢茶都煮好了。”
  周后想了想人在睡觉的时候的确不会穿戴整齐,这个理由让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王春赶紧小声恳求谢清道:“公子且稍微整理一下,待会去同中宫打个招呼,赶紧打发了她,可好?”
  哪知谢清瞪着双迷茫的大眼睛,无辜地对他说:“春令,清困。”
  王春:……
  指望不上谢清,王春就只好指望赵俨祗赶紧回来。他在偏殿里一头冷汗地伺候着周后,先是把炭火盆都挪了出去,又硬着头皮按照她的指手画脚挪了几样东西。哪知这还不够,周后过了没一会工夫,就问王春道:“那个流云怎么这么慢?”
  王春欲哭无泪,只好又回去求谢清。
  谢清困是不困,不想看见什么皇后什么夫人倒是真的。可他没禁住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人的求恳,只好叹了口气,由着侍者给他梳洗起来。
  等谢清慢吞吞地到了偏殿时,周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看着谢清给他行礼的样子透着一股的不情愿,不由就冷笑起来。周后心想她在这深宫中待了二十多年,今日总算是见着了个恃宠而骄的,看来天子待他是真不一般呢。
  念及此,就算对方是个男人,周后也醋意大发起来。得宠又怎么样,生不了儿女还不是无依无靠,赵俨祗心里不知道装着什么人,宠人又能宠多久呢?
  周后饮尽杯中的最后一滴茶,冲谢清努了努嘴,道:“给我续上。”
  谢清和王春都错愕地看着她。
  还是王春先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拿起壶,笑道:“是奴婢疏忽了。”
  周后却不依:“春令,不必你事事代劳。怎么,我是这广明宫的女主人,用不得上一个男宠吗?”
  王春的手僵在原处;谢清倒是无所谓,上来就要拿王春手里的壶。
  可是他敢拿,王春也要敢给才行;就谢公子平素令人发指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待会这滚水万一泼了中宫一身都不能说他是故意的。
  两人正僵持着,门口一个威严中带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卿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要说:  





☆、88

  殿内几人同时向门口看去,赵俨祗正大步走来。王春松了口气,周后喜出望外,只有谢清回应了他的问话。他老老实实地说:“臣给中宫倒茶。”
  赵俨祗盯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倒茶?那壶里都是滚水,你拿得了么?”
  这话是真说笑了,拎着壶把,怎么也烫不着他。不过不知谢清是真听话还是根本不想给周后倒茶,只是“哦”了一声就放弃了对茶壶的争夺。
  周后却委屈了起来,她幽怨地看着赵俨祗,切切说道:“陛下,这位公子好生无礼,竟不把妾放在眼里;您也太娇惯他了些。”
  谢清无所谓地望天,赵俨祗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朕的人什么样子不劳卿费心。卿有什么事?”
  周后见赵俨祗面色不豫,也没敢再说下去。她不甘地看了赵俨祗一眼,压下心中的不满,笑着说道:“倒也没有;陛下,妾是看天气炎热,熬了解暑的汤给陛下送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俨祗闻言,语气平和了许多,“唔”了一声道:“放那吧。”
  说到解暑,赵俨祗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他自从进了殿之后居然还没觉得热。赵俨祗环视了一周才发现炭盆都不见了,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王春,炭火盆呢?”赵俨祗不悦地问道。
  王春一脸为难,支支吾吾不肯说话;谢清见状接口道:“臣让春令扔出去了,都几月的天了。”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赵俨祗道:“流云嫌热。”
  娇嗔的语气听得赵俨祗毛骨悚然,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谢清就起身走了。
  赵俨祗叹了口气,发愁地想,这样的日子,可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啊。他没什么精神地问周后道:“卿就是为了送汤来的?说吧,还有什么事?”
  周后觑了赵俨祗一眼,看不出他的喜怒,于是斟词酌句道:“陛下看看,是不是该给阿豫挑个夫家了?”
  “啊……豫啊。”赵俨祗一时语塞。这事被他拖了许久,想想实在不像话,也无怪周后着急;可他也的确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好尴尬地问道:“唔,卿有看中的人家么?”
  看到赵俨祗和颜悦色,周后放松了许多,笑道:“妾觉得,城阳侯之子名章就很不错。那孩子尚未婚娶,人品也不错,虽然比阿豫小了几岁,不过算是知根知底,陛下觉得如何?”
  赵俨祗心想皇后的脑子真是白长了,没看见谢家刚倒么,她就想把女儿往周家送。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皇后不中用,还得自己操心。赵俨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绝了周后:“不妥。卿先回去吧,容朕想想。”
  打发走了周后,赵俨祗就坐在原地闷闷不乐起来。他看了看左右,发现王春还在,于是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王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公子大概是被臣那句流云惹恼了。”
  赵俨祗叹气:“他……哎,罢了,怪不得你,你也是没有办法。朕去看看吧。”
  说着赵俨祗起身要走,王春一边扶他起来,一边笑眯眯地说道:“陛下没觉得公子今天的这个样子,生动了许多么?”
  赵俨祗看向王春,表情由不豫到疑惑再到慢慢地也露出了一个跟王春一样的笑容。是了,谢清如同一潭死水般的样子,实在太久了呢。
  周后回到椒房殿,把宫人都打发出去,就一个人坐在寝殿生起闷气来。直到过了许久赵豫从帷幔后绕出来,才惊讶地发现消失了大半天的母亲竟不声不响地坐在这,也不知有多久了。“阿母?”赵豫脱口而出,她在周后旁边坐了下来,“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周后看见女儿,方才觉得满腔的委屈有了个发泄的地方。她愤愤不平地对赵豫说道:“别提了,上养的那个男宠,简直,简直跋扈!”
  “阿母去见父亲了?”赵豫皱眉,“父亲在身边放了个什么人?”
  说起那个无法无天的流云,周后就心头火起。她“哼”了一声,道:“别提了,不知天高地厚,以后有他哭的时候。我看他还能再得意几天,头发都白了大半,想来年纪也不小了,漂亮是漂亮,比当年……”
  说到这里,周后突然顿住,脸上由疑虑到惊悚,表情变幻不定,看得赵豫心里直发毛。她不禁握住了母亲的手,低声问道:“阿母想到了什么?”
  周后茫然地看向女儿,颤声道:“我想起来了,怪不得看着眼熟,他长得,跟当年的襄侯真像啊。”
  周后早年和谢清也有过几面之缘,还曾被谢清抢白过。虽然后来谢清因为这事被贬到北平待了三年,也不妨碍她记得那个刻薄的美人。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清的气质相貌都变了不少,她才没有第一眼认出来。
  襄侯薨后,朝中就没了丞相和大司马。别人无论怎么升迁,都迁不到那两个职位上去。谢清曾经任过的职位,被赵俨祗据为己有;谢清曾住过的宅院,也不许住进别人。周后至此突然开了窍,心中没有嫉妒和恨意,只是觉得毛骨悚然。
  “没什么,是我原来想错了。”天幸流云长了那样一张脸,所以色衰爱弛这个词,大概与他无关吧。
  周后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权衡了一下,还是没有对女儿说,转而念叨起她今天的第二件烦心事来:“阿豫,你觉得阿舅家的从弟怎么样?”
  “名章么?他怎么了?”赵豫一时没明白母亲的意思,问道。
  “嗨,这有什么不懂的,阿母想给你寻门亲事啊。你见过名章的吧,我觉得那孩子挺好的。”周后促狭地看着女儿笑道。
  “不。”赵豫干脆利落地拒绝道,她有些担忧地问母亲道:“阿母跟父亲说了?”
  周后觉得有些丧气,她不明白自己费心给女儿挑的婚事,她怎么连想都不想就要拒绝。周后有气无力地对赵豫说道:“说了。不过你们父女俩的反应,倒是一样。”
  赵豫松了口气,有些高兴父亲终于为她着想了一回。她对母亲撒娇道:“阿母不要急着赶阿豫走么,阿豫不想成婚,就想陪着母亲。”
  “胡说。”周后瞪了女儿一眼,眼中却怎么都掩不住笑意。
  赵俨祗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事事不顺,刚送走一个不速之客,就又来了一个。还没等他去哄谢清,就有小黄门来通报,说今日侍中的中大夫虞长青,已到殿外。
  赵俨祗气结,王春忙拉住他道:“陛下别急啊,让虞大夫跟公子说说话,说不定公子就把白天的事忘了呢。”
  赵俨祗想了想,觉得也挺有道理。于是他冲小黄门摆了摆手,示意让虞长青直接去谢清那里,自己则离开了寝殿,往前殿去了。
  虞长青进门的时候谢清正在摆弄他的宝贝焦尾。一见虞长青,谢清很是高兴,一点都看不出刚刚才闹过的不愉快。谢清笑道:“长青?过来坐,我弹琴给你听。”
  一曲终了,谢清依旧挺开心,虞长青不禁有些疑惑。王春在引他来的路上刚刚对他说了今天发生的事,虞长青惊讶间又有些担心。没想到谢清今天的样子,却叫他完全看不出蛛丝马迹。
  不过谢清不说,他也不好问。整个下午他跟谢清弹琴聊天过得颇为愉快,直到晡食前才告辞离去。在离开承德殿的路上,虞长青碰到了正往回走的赵俨祗,他想对天子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赵俨祗是回来陪谢清吃饭的。谢清最近挑剔的毛病渐长,简直比赵绥小的时候还难伺候,每餐饭都吃得都跟打仗似的;他甚至怀疑自己万一哪天不在旁边哄着,谢清是不是能直接把桌子掀了。
  不过今天谢清倒是出奇的听话。他老老实实把每种菜都吃了几口,甚至还添了碗肉羹,实在令赵俨祗喜出望外。
  谢清吃完了东西也不理他,径自离席去做自己的事了。赵俨祗匆匆又吃了几口,赶过去一看,笑了。满屋子的香气怡人,想来谢清折腾了大半年的那香终于成了。
  虽然谢清一个晚上捣鼓这个调弄那个就是不跟他说话,赵俨祗也不在意,手里拿了卷竹简时而看看谢清时而看看书。到了睡觉的时候,他照例把人牢牢圈进怀里,只是咬着谢清的耳朵问了一句:“怀芳,你今天是故意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89

  赵俨祗把人圈在怀里,神色复杂地说道:“怀芳,你是故意的吧。”
  谢清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赵俨祗在问过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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