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们有时也会遇见一些不怎么友善的陌生人。
我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叫DY的人是在我的粉丝数快要破百的时候,我发现这个既没有头像又没有任何资料信息的人似乎不管我发表什么样的内容他都会转发一下,一开始我以为是个僵尸粉就没怎么在意,直到那天他突然在梁辰转发给我的一条微博下面评论了一句“越是拼命地证明什么,就越说明缺少什么。”那是一个关于情侣心意相通程度的趣味测验,梁辰转发时还加了一句“梁太太,我刚刚测了一下,我们是满分哎”。那个叫DY的人的评论显然让他十分不快,然而让他更加不快的是那人的主页。他从头到尾地扫了一遍那些转发微博便皱着眉头问我认识那个叫DY的人吗。
“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我说。
“那为什么你的每一条微博他都要转发?”
我只说了句“估计就是个生活空虚的家伙,不用太在意”就把那人拖进了黑名单里。
一月中旬,梁辰终于结束了学校的考试。然而我却愈发地忙碌了。因节目组要赶在年终前将春节期间的那几期特别节目制作出来,我们差不多每天都需要加班剪片子。
我对梁辰说,你还是先回老家吧,我大概要一直忙到除夕了。他说,没关系,我可以再等几天。我问他要等什么,他只含糊了几句没有回答。
不过,只几天后,我就明白了他在等什么。
那天晚上,爸妈突然打来了电话,跟我聊了几句近来的工作之后,便径直问我会不会带男朋友一起回家过春节——我和梁辰交往到第二个月时堂姐就“不小心”把我已经交男朋友的事泄露给了我爸妈,好在她没有不小心告诉他们我的男朋友是个比我小五岁的大学生。
“你们也交往这么长时间了,带回来让我们看一下吧。”爸爸说。
“对啊,就让我们看一下准女婿呗。”妈妈也说。他们的语气里都带着一种隐隐的戏谑。
我心说,如果你们知道你们的“准女婿”是个没有收入没有毕业的学生,我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他老家有事,已经回去了。”我说。
“这么早就回去了啊。”他们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遗憾,“那年后你一定要找个时间带他回来见见我们啊。小曼我跟你说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挑三拣四了,我们听顾瑶说那男孩挺不错的,就这么把事情定下来吧…”
“妈,我这边信号有点差,回头再跟你说啊。”我故意把手机从耳边拿开,远远地对着话筒喊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一转身,梁辰正站在门口但笑不语地看着我。
“干嘛?”我问说。
“我也觉得‘准女婿’可以跟你回家见一下岳父岳母。”他笑说。
“边儿待着去。”我推了他一把说,“他们要知道你比我小五岁,并且还是个学生,不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才怪呢。”
“可是不管再过多久我都比你小五岁啊,你总不能一直不带我回去见他们吧。”
“以后再说吧,你现在还是太小了。”我说。
“我不小啊,你知道的。”他冲我挤了挤眼睛说。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这家伙,干嘛一脸清纯地说出这种下流话啊?不会是被方路扬那死不正经的大叔给同化了吧?”
“我是说年龄啊,你在说什么?”他一脸无辜地说。
我一时有些窘迫,恼说:“我说的也是年龄。”
他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我羞恼地抬手打他,却被他顺势拉住揽在了怀里。
我不知道是否因为我们那天以一种太过轻松地方式谈论了那个问题,以至于梁辰似乎并没有完全理解我的立场——只两天后,我便被堂姐告知,梁辰要跟我一起回老家过年。
我听她在电话那头熟练地安排着回家的行程,一时有些懵。
“不是,谁跟你说我要带他回家了啊?”我打断她说。
“你不带他回去吗?”她听上去有些吃惊,“他不是连票都买好了吗?”
我顿了两秒就忿然地挂掉了电话。
不一会儿,爸妈的电话也打了进来。他们先是怪我对他们保密,接着又一厢情愿地猜测我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最后他们又将回家那天的行程重新帮我安排了一遍。比如他们几点去车站接我们,几点去酒店举行接风宴,以至我们晚上要睡的房间,第二天要见的亲戚都安排的极尽详实,面面俱到。这种“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的语调让我恼火不已,所以一结束跟他们的通话我就火大地拨通了梁辰的电话。
“梁辰你这么做有意思吗?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瞒着我做这些又算什么啊?”
“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错愕。
“我们才只交往了四个月而已,你能不能不要一个人想当然地把所有的事都决定了啊!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要考虑的事情。如果我们真的走到那一步了,我会跟你讨论那些事,可是现在还为时尚早你明白吗?!”我忽的想起了去年跟李伟的那场订婚闹剧以及自己极力逃避的那些东西,那让我愈发地恼怒起来。
“你知道你现在给我什么感觉吗?你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陀螺一样身不由已地被你用鞭子抽着往前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啊,你能不能偶尔也停下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
在我说这些时,梁辰一直在那边沉默着。一直到我把自己的怒气全都宣泄完了他还在沉默着。正当我以为他是不是已经挂断电话时,他却忽然开口说:“我并没有想要跟你回家。你既然不想带我回去,我就不会故意为难你。我只是帮你和堂姐他们买了票而已,因为我有学生证会比较便宜。我不知道她会误解,也不知道她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爸妈。”
我的心跳好像突然停了下来。
“很抱歉让你有那样的感觉。如果你不想谈那些事,我们可以不谈。如果你认为我走的太快了,我可以慢下来,只要你告诉我现在你走到哪一步了就可以了。”
我下意识地想说对不起,可是在那之前他就挂断了电话。
那天晚上,梁辰搬回了学校宿舍。他只说要回去收拾一下回家的行李,我也没有多说什么。从那以后,他打给我的电话便少了很多,也没有再跟我在微博上互动过。我回家的那天,他倒是特地过来送我和堂姐去了南站,可是几乎从头至尾都没有跟我们聊过什么。当那辆时速180迈的高速列车载着我飞快地驶离北京时,我忽然不可抑制地沮丧起来。
堂姐正坐在隔壁的位子上给她家那位小祖宗读着《哈利波特》,姐夫则在旁边给他们削着一只苹果——今年姐夫的工作总算安定了下来,也终于要跟她一起回家过年了,看得出她心里非常的高兴。
我偏过头去望向窗外,一片覆盖着些许残雪的荒芜麦田在眼前绵延闪过,更远处是一片萧索的疏林。我站起身来去了餐车。
只过了一会儿,堂姐也走了过来。她先是跟我聊了几句午餐的话题,继而又说起了梁辰。
“那天他来给我们送票的时候,我留他吃了午饭。席间他说的全都是你的事,还问我你爸妈喜欢什么,爷爷奶奶喜欢什么。那孩子是真的爱你,而且我看得出他非常希望我们的家庭也能够接受他,如果有一天他突然跟你求婚了,我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她说。
我心里愈发地难过起来。
“他没有买回广州的票。我一开始以为你准备带他回家,现在才明白他只是一直怀着那样的想法罢了。”
希望我会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带他回家?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那天说的那些话恐怕已经让他彻底寒心了吧。
我叹了口气,看着车窗外说:“我不回去了。”
“哈?”堂姐不解地看着我。
“我一会儿在天津下车。你帮我告诉我爸妈,我要陪男朋友一起过年,今年就不回去了。”
“你开什么玩笑?”
“前几天我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现在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害怕我会失去他。”我站起身来说,“我也很在乎他。”
梁辰打开面前的那扇门的一刹那,脸上果然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小曼,你怎么…”
“你不会喜欢我家的春节气氛的。”我微笑说,“因为你在30号的早上就要跟爸妈回老家,然后花一整天的时间去准备晚上的年夜饭。除夕时你必须陪着那群吞云吐雾的长辈从头到尾地看完春晚,再困也不能睡觉,因为12点时你要跟爷爷奶奶去参加一个祭祖的仪式。
第二天早上五点你就要被爸妈叫起来跟着他们去拜三个小时的年,然后一整天都要接待那帮从乡下来的远房亲戚。除此之外,你还要装作亲切地给那群讨厌的不得了的死小鬼包几个不那么寒碜的红包。
在那之后的五天里,你差不多每天都要被爸妈拉着去参加不同的酒席。你需要忍受亲戚们对你的个人*的评头论足,比如什么时候结婚,工资是多少,也需要忍受爸妈的领导们无聊的笑话。他们一开始会谈论中央领导班子或者道琼斯指数,不过很快就会把话题扯到‘谁又升了正职,谁又走了后门,谁家儿子考上了北大,谁家小舅子的表叔包了二奶’之类的鬼话上。相信我,那真的无聊到让你恨不得直接从窗口跳出去。这么多年来,我差不多已经受够了那帮人和那个节日了。让春节和那些该死的规矩都见鬼去吧!” 我从身后拿出了那两张机票递到他面前说,
“梁先生,我们去丽江旅行吧。”
☆、第四十四章 孕事(1)
2011年3月
二月,我身边每个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黄烨向悠悠求婚了;唐文心和陆俊准备在六月领证;夏安在一本杂志开设了一个关于旅行和城市的专栏;方路扬去了摄影杂志工作,并且跟一个拍杂志封面时认识的模特恋爱了。苏珊也恋爱了——对方是一个华裔美国人,名字叫罗凯文,40岁出头,从前在Baker & Mzie工作过,目前正作为一个欧洲律师行的主管合伙人跟苏珊她们事务所谈判跨国联盟的合作项目。苏珊也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她说她第一次见到罗凯文时,两个人都看对方有点不大顺眼,因为他们不管在性格、生活习惯乃至语言上都没有一点共通之处,不过神奇的是,他们在喝了几次酒之后居然就变成了很好的朋友。再后来,他们就把那个合作项目谈到床上去了。
然而,我的生活却没有丝毫的变化——除了一件意外。春节之后,节目组的编导突然通知我说,去年我去内蒙古拍的那些外景恐怕不能用了,因为频道总监决定把那一期的内容换成川渝美食。他说,比起蒙古草原冷冽的冬天,中国的观众很显然对“吃”这个主题更感兴趣。对此我完全理解,毕竟,对于电视台来说,收视率永远是最重要的,谁会在意你是不是5天只睡了12个小时,或者有没有在零下20度的气温里掉进过带着冰渣的湖水里呢。
后来,我有些不甘心地将那段被毙掉的外景视频放在了微博上,结果一周内却只有区区57次的点击。这也完全说得过去,因我的微博关注人数本来也不过两百多。编导又建议我在视频标题上加了一个美女外景主持的噱头,最终也只是增加了一百多次的点击而已。有时我看着那些莫名其妙地被转发了几万次的微博,心里想,不然我也发几张袒胸露乳地思考人生的照片算了。当然,这不过是想想而已。
二月下旬时,我突然从频道总监那里得到了一个晋升的offer,他说最近有个新节目需要一个助理主持,想要推荐我去。
我有些感动地说:“总监,谢谢您这么信任我。”
他笑了笑说:“坦白说,这个职位的竞争十分激烈,那几个女的后台都非常硬,我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向台领导推荐你的。”他说到这里时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小曼你可不能让我觉得白疼你了啊。”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左手就已经被他抓在了手里。我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刚刚在暗示什么。
“总监,我没有告诉过您,这世上最让我恶心的就是猥琐男人的右手了吗?”我冷笑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说,“我现在会去洗手间消一下毒,5分钟之后回来,到时候我不想看到您还在这里。刚才的谈话我们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吧。以后我也不希望您再因为这种谈话来找我了。”言罢我便走出了休息室。
那之后,我依旧一成不变地忙碌着。
3月11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席卷了宫本孝宏和本田樱子的家乡。而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在那些没有意义的忙碌中被我忽略了很久的事情。
那天早上我醒的很早,梁辰还在我身边沉沉地睡着——昨天是他的生日,我们都喝了不少的酒。我醒来之后,视线便落在了天花板上那盏花瓣形状的日光灯上,我出神地盯着那圈水晶吊饰看了很久,那期间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去想。后来,那个念头就不知怎么的突然闯进了我的脑中。下一秒,我的心脏便猛地沉了下去。
梁辰终于醒了过来,伸展双臂打了个呵欠便侧过身来吻了吻我的脸颊。
“早上好。”他说。
“今天是几号?”我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说。
“你不会还在做梦吧?”他笑说,“我昨天才过完生日好不好。”
“我好像…一个多月没有来月经了。”
这句话让梁辰呆住的同时,也在我的胃里搅起了一股隐隐的恶心感。
“我们…好像一直都有采取避孕措施吧?”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我说。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惶恐的了。
“在丽江的时候…”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虚弱的病人。
他懊丧地闭起眼睛抓着自己的头发。
“总之,我们先不要慌。我们先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应对这件事。首先,事情还没有确定不是吗?”我打赌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脸上不安又懊恼的神情让我觉得有些烦:“如果我真的怀孕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小曼,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也完全没有想过这种事,或许我们应该问一下其他人的意见。”我想他大约是彻底地慌张了起来,“苏珊,文心,或者堂姐。对,我们应该找堂姐商量一下。”
他这个回答让我禁不住恼火了起来:“我们要是把这件事告诉那个大嘴巴的话,明天‘我被一个还在读书的小男生搞大了肚子’的闲话就会传到我老家每一个亲戚的耳朵里!”
他有些歉意地看了我一眼便低下了头去,我烦躁地扯了下头发翻身下床。
早餐只吃了一点粥。出门时天空暗沉沉的,一大片灰蒙蒙的云低低从头顶压了过来。北京的早春总叫人心情阴郁。
那天我一整天都没有去上班。走出地铁时突然下起了雨,我于是就去地铁站对面的咖啡厅里点了一杯拿铁,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了一上午的雨。
中午时,我去了苏珊的事务所,她见到我时有些惊讶。她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跟你说说话。她又问说,真没事?我笑了一下就跟她闲聊了起来。有那么一刻,我想问她当年为什么会决定生下苏格,可是我又觉得如果那么问的话她一定会发觉我想要对她掩饰的事情。
我又想起去年还在语言学校时,我撞见苏格跟那个不良少年接吻的事。我不确定如果那天我撞见的是自己的女儿的话我会怎么做,我可能会揍她一顿,或者把那个不良少年揍一顿。我觉得我的女儿很可能也会是那个样子,甚至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