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我来雪月坊挑嫁妆,一出门便上了马车,几乎脚未沾地便被迎进了雪月坊,哪来寒冷一说。
我看着楼下被达官贵人拥在怀里的女人们,一时也搞不懂究竟是这样锦衣玉食替人卖命的活着好,还是饥寒交迫却清高孤傲的活着好?
“汐禾姑娘?”正思量间,一个娇媚的声音入耳,瞬间把我的神志从那些姑娘们的身上拉了回来,我看向那声音的主人,一身荷绿翠纹百褶裙,乌黑的发髻松松垮垮的垂挂在一侧,用一直白玉雕琢成的玉兰花簪轻挽着,嘴角边带着浅浅的笑意,朝我款款行了个礼:“上次一面,尹大人还说是家妹,才小半年没见,便成了夫人,尹大人可真会扯谎。”
我有些窘态,上次见楚盈还是元宵节,我误以为尹洛要给我普及床笫知识,谁知只是叫楚盈给我盘了个笄发。
羽衣:“姐姐别光顾着说笑,这里人多耳杂,小心叫人听了去。”
楚盈笑的更深了,用长袍广袖虚掩着樱唇:“羽衣这是怎么了?在丞相府呆了几年胆子也越发小了,听了去?在雪月坊里听了尹大人的秘辛他就甭想出这个大门了,都是来逛窑子,直接往外丢
一句纵欲过度而死,挨着脸面谁还会细查么?”说着又轻轻笑了两声。
不愧着雪月坊明面上的老鸨,手段果真狠辣,怕若真是来此地打听尹洛的事情,怕就出不去雪月坊的大门了吧。
我兀自喝了口茶水压惊。
楚盈收了笑意便将我们三人引到坊间四楼,雪月坊越往上人越少,连脚下本是打磨光亮的地板都替换成了深红色的细纹地毯,地毯上的纹饰繁复,看上去眼花缭乱,踏上去却松松软软,原本在
外沾湿的鞋子,一踏在地毯上,融化了的雪水也被吸去八分。
楚盈推开一扇房门,那房间配饰华丽,墙上挂着穿着暴露的女子衣物,楚盈进门后边掀起了床板,自从上次见识了雪月坊船舫下的世界,在这个妓院里再有什么暗门暗道,我都见怪不怪了。
那床板下的楼梯一样是通往下面的,只是这下面的密室却灯火通明,不像上次,晦暗的有些看不见脚下的路。
我颇有些好奇这雪月坊的构造,从四楼再往下通不就是三楼么?那三楼是雅间,这些仓间又是哪里来的?
房间里烛光熠熠,一览无余,紫檀木凤舞八角小桌上盖着团纹丝布,那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我随手拾起一件翠竹白帛的灯罩,那上面绘着笔直繁密的竹林,竹林深处袅袅升起一缕青烟,颇有韵味,楚盈看着我把玩,便解释说:“这灯罩有乃梅兰竹菊‘四君入画’,你手中的是竹君,还有梅兰菊三君子在那面,大婚那日罩在花烛上,应该是很好看。”
我放下那灯罩:“好看是好看,就是清雅了一些。”
楚盈一愣,复又笑道:“你看我,只是觉得这四角灯罩很衬尹大人,都忘了要适应婚嫁的气氛。”
我笑着算是回应她,又看到旁边那红色绒布里衬了一只凤衔牡丹的鎏金华胜,光彩照人,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楚盈点点头:“这‘凤邀牡丹’还是当年太后的嫁饰,也不知赏给了谁又到了尹大人这,是个好兆头,挑这个吧。”
我摇摇头:“凤和牡丹都乃帝王之物,我若带了去怕是僭越,会给尹洛找麻烦。”说着,便又将那华胜放了回去。
目光蓦然被什么吸引,那珠宝翡翠中,一个五彩琉璃的首饰盒子吸引了我,里面洁白的软布上整整齐齐躺着十颗圆润光净的珍珠,都是同样大小,浑然天成般像十胞胎兄弟一样一模一样,且一个个都有鸡蛋黄大小,圆整光泽,好像能看见自己的映像。
楚盈又笑说:“这十颗走盘珠可有的来历了,那还是明纪皇帝之前,东吴还在时,一位渔夫在东海打渔捉住了一只鲛人,只可惜那鲛人离了海水便抑郁而死,临死前思家心切,落泪成珠,才有了十颗浑然天成、稀世珍宝的珍珠。”
听着楚盈说笑,我也知道这是那些商人们为抬高宝物而捏造出来的说辞,虽然心知是假,可是听听倒也有趣,便收了那琉璃盒,递给羽衣,“大婚当日,若能嵌着几颗珠子在凤冠上,想必带什么都黯然失色了。”
楚盈掩唇笑道:“若真是这样,汐禾你这堪比公主嫁娶,当今御国公主怕都没有这一颗,你这一次就镶嵌了十颗。”
虽然有些败坏风气的感觉,我挠挠头,还是谦虚了一下:“哪有。。。。”
楚盈这么一说我倒不敢再继续挑了,这里面随便拿出一个什么都价值连城,我都有些怕了。
临走时,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发现要比进来时的闺房小了些,我伸手叩了叩临江的那面墙,才发现是空的。
楚盈解释说,临江那面是一个虚屋,朝外只有一个窗户,能看见屋里垂挂了轻帘,看上去就像真正的房间一样,而三楼的房间数目虽然与四楼一样,可二三楼的每个房间都要比四楼的房间小那一么一尺三分地,数个房间下来后,在二三楼的尽头就空出了这么大个密间,用隔板与水泥扎死,看上去就像到了尽头一样,实际上墙后便是这么一个密室,只是鲜少有人能发现。
出了密室,我不禁感叹着雪月坊造工精湛,楚盈笑笑:“是尹大人的主意。”
尹洛心思缜密我是知道,着雪月坊被他打造的如千机阁一般,谁还知里面究竟有多少秘密。
我和羽衣霓裳出了雪月坊,我推了推羽衣用极其娇媚的声音唤了声:“羽衣呀~~”
羽衣浑身一颤,料到我如此撒娇定是有事求她,登时冷了脸:“干什么?”
我爬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发现她面色在听我说完之后越来越差,耐不住我央求她,无奈便又折回了雪月坊。
我和霓裳上了马车,霓裳脸色也瞬间绯红,我知她内力深,我和羽衣的耳语她肯定会听去个七、八分,想必现在后悔极了,恨不得听不见吧?
不待一炷香,羽衣便拎着一个包裹回来,我赶紧偷摸的瞧了一眼:嗯,是我要的东西。
其实一进雪月坊,我最想要的不是金山银山,我瞧着那姑娘们房间里挂着裸露的薄衣着实好卡新奇,忍不住让羽衣帮我去顺了两件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二】瑾贵妃
第四十二章
从雪月坊出来,虽然凤冠的饰物都备好了,可还缺了霞帔,雪月坊里的红鲤锦刚好用完,且少有人嫁娶,凤冠霞帔的衣裳也确实不多。
可惜了大婚一次穿不上红鲤锦,据说那锦料虽是大红色,却闪金光,是上好婚嫁的锦衣,不过有了那走盘珠,心情也是大好,管他什么衣料,关键是穿在嫁衣里的那件香衣,这样想来我又嘿嘿干笑了两声,偷偷瞅了一眼羽衣顺来的衣裳。
我让霓裳将马车赶去了布庄,大婚日子还有八天,也不知能不能完成一件嫁衣。
黑云压城,大片的乌云低垂,整个气氛都闷闷的,灰蒙蒙的都京看不出一点喜色,和羽衣赶到了布庄都已经晌午了,可是天色暗的让人昏昏欲睡,是肚子饿的咕咕叫,才知道是晌午的时候了。
我和羽衣手脚麻利的挑好了两匹布,虽然不若红鲤锦那般上成,但也是名门正娶才会穿用到的,羽衣安慰我说,若真是喜欢那红鲤锦,下回雪月坊再有,便全都递到相府,让我天天穿个够。
婚嫁的衣裳都准备完毕,顿时觉得心里舒了一口气,想着一会子要赶去醉仙居吃午饭,在就又能见到小老板他们,心情爽的哼着小曲,身形也不自觉地晃晃悠悠。
羽衣随着掌柜的去库房里取布匹,霓裳在门口喂马,我在布庄里闲逛,挑挑捡捡,翻翻这翻翻那。
本是大好的心情,却不知为何背后冷汗涔涔,一回头,竟然发现刘芷馨悄无声息的站在我身后。
我吓的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
女人自是好面子,我赶紧摆正了姿态,就知道,途遇刘芷馨就定没好事情。
“霓裳竟然让你进来了,真是够不中用的了。”
刘芷馨年长于我,又比我高挑,她前进一步我就觉得胸闷气短,呼吸都困难了,“重阳节那天,我自觉公主面色不对,私自调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你和尹洛要成亲了。”
我轻抚一下鬓角,勾出一抹冷笑,眼光锐利,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回望着她:“怎么?嫉妒么?”
在感情上,我自信刘芷馨输的一败涂地。
刘芷馨将兜帽拿下,伸出青葱般的的玉指,划过我的眉眼:“嫉妒?”她轻哼了一声:“我是觉得可悲。。。。”
她这话说的我云里雾里,却又觉得一盆冷水浇的我心头冰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可悲?”
“是啊。”刘芷馨笑了,样貌极其狂妄:“可悲你为她人做了嫁衣,还沾沾自喜。”
我一把抓住刘芷馨的要缩回去的手:“你说什么?!”
刘芷馨笑的更厉害了,前仰后合,好像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汐禾啊汐禾,尹洛就没告诉你,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究竟是谁么?”
刘芷馨的每一个字都撞击在我的心口,感觉周遭一片冰冷,只有眸中灼热,手中的暖枕不小心掉就在了地上,尹洛心心念念。。。。。
刘芷馨看我愣住,知是戳到了我的痛处:“他就没告诉你,他曾经深爱着的前朝瑾贵妃,而你。。。”她说着,上下打量着我:“而你,与那已逝的瑾贵妃长有那么几分相似。”
我感觉浑身都在不住的颤抖,手指冰凉,尹洛。。。。他竟然拿我做替身,端的是枉费了我的情深。
“你骗我。。。。”我看着刘芷馨洋洋得意,内心仿佛堕落入一个深渊,黑暗又冰冷,却是尹洛推我下去,无助到只能说出这三个字:“你骗我。。。。”
刘芷馨俯视着我:“骗你?我为何?你应该知道陈墨染被提为镇南大将军了吧?你不知道这结果出自谁手么?尹洛为何要处心积虑的帮助一个他根本就不相识的人呢?因为。。。。他深爱着陈将军的长姐,瑾贵妃啊!”
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那刘芷馨的一言一语中被剥夺干净,眼泪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不肯流下来,喃喃道:“你骗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身嘶力竭的对她喊到:“你骗我!”说着便扑上去紧紧掐住刘芷馨的脖子。
这一声叫喊惊动了霓裳羽衣,两人夺门而入,我已将刘芷馨死死的抵在墙上,两人扭打在一起:“你骗我!你嫉妒尹洛欢喜我,你嫉妒我和尹洛成亲,你才富五车,学高八斗,自忖从小没遇见过对手,可你爱上了比你强的尹洛,你以为你可以扳倒他,却在不自觉间深陷情潭,尹洛却无心与你,所以我们成亲之际,你编这么个谎话来诓骗我,想离间我!”霓裳和羽衣上前来拉扯我俩。
可我早已气红了眼,那柜面上的布匹散落一地,沾湿的雪水在上面踏出一个个纷乱的脚印,刘芷馨扯住我的双手不允靠近,双目微瞠:“我骗你?我为何要骗你,那瑾贵妃当年入宫选秀的画像就藏在弘文馆,你若不信,你自己去看!”说着大力甩开我,我一个踉跄碰在柜面上,怒目她凌乱不整。
“汐禾!”她跳脚道:“你别发疯了!事实就在弘文馆,你为何不敢去看!你就是不敢承认自己是个替身!你。。。。”说完她指着我,指着霓裳和羽衣:“这两个丫鬟,都是尹洛的人!”说着便转向霓裳和羽衣:“你们俩个,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尹洛的事情吗?!汐禾你别傻了,她们俩个一直都在骗你!她们都知道,作为主子的暗卫,你当她们都瞎吗?!你若不信不信,便自己问她们!”
我转头看向羽衣霓裳,不住的喘着粗气,衣衫发髻凌乱不堪,心悸颤音着问道:“是吗?你们都知道的。。。”
羽衣和霓裳许是被戳穿了,也有些装不下去,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羽衣上前拉住我:“灰灰,不是你想的那般。。。”
“哈哈哈哈哈。。。。”听见羽衣如此说,刘芷馨笑的极为开心:“你就是瑾贵妃的替身,若不信,跟我来,我带你去弘文馆!”说着便往外跑。
我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抬脚便追,霓裳和羽衣想着拉住我大力甩开对她们怒吼道:“不要跟着我,我要去看看。”说着便甩开她们,大步追了出去。
那一天的御街,划过两道凌厉的身影,我和刘芷馨一前一后极快的穿过人群,路上的人都惊呆的瞧着我们俩,那弘文馆外的儒生看见我亦不敢拦着,刘芷馨径直跑入了昭文书库,那看守书库的人员看见是刘学士,刚要拦住后面的我,见我是随刘芷馨一同进来,就放我也进去了。
刘芷馨在一排书架上翻找,那书架上用楷书端正的写着:明纪年间。
刘芷馨翻看了几个画轴,终于在悬浮的尘埃中找到那年封已久的仕女图,她扔给我:“你自己看!”
我接过她扔过来的画轴,手不住的颤抖着,缓缓打开那画卷,画中的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端着手臂,叠放在小腹间,明亮的杏眸像星光一样光芒溢彩,微微挑着柳叶的弯眉似有些调皮,薄唇喜欢紧抿着微笑,右边的嘴角挑的比左边的稍高些,似在打量着周遭。
六分相似的眉眼,三分相似的神态,让我误以为那画中之人便是我。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刘芷馨也有些微喘,更是有些惊魂未定。
霓裳和羽衣这时从门口冲了进来,羽衣一个甩手飞刀,将那画轴定在墙上。
“怎么?”刘芷馨看着冲进来的两人:“为何不敢让她看?心里有鬼是不是?”
我抬眼看向霓裳和羽衣,眼里早已抑制不住的充盈泪水,言语哽咽几乎发不出声音、甚是埋怨道:“他为何要骗我?”
羽衣自知无法挽回,像怕惊动我一般,踏着那满地的书卷缓缓走过来,轻唤着:“灰灰。。。。”
我低头看着那画,眼泪滴在画纸上,落入那少女的星眸中,低语:“为何要骗我。。。。”
我将那画轴扔在地上,转身便奔出了昭文书库,往丞相府跑,他为何要骗我,我心中那般欢喜他,从我十二岁便跟在他身边,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抑制不住的去看他,去想他,可尹洛。。。。
身边景色飞奔着向后,好像都被打碎,整个世界都与我无关,我要回相府,我要问个明白,为何可以在缠绵的时候那般深情,到头来却把我骗的这么悲哀。
我竟是通过刘芷馨才知道,原来尹洛心里一直有另外一个女人。
我一口气跑回楚官巷,四周万籁俱静,两旁的朱红色大门紧闭,最深处的红木门便是相府,一切寂静仿佛能听见风掠过耳鬓,和脚下松软的雪花被踩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沾湿的鞋袜透出凉意,渗入心底,一步步迈向楚官巷深处的大门,周遭一片寂静,这个时辰,尹洛应该回来了吧?
他在干什么?
下棋?还是处理政事?
我轻轻推开们,冻红的手有些伸展不开,突然被人从后面握住,我一回头,对上霓裳那双清凉的眸子。
眼泪止不住的扑朔朔落下:“霓裳,你说,如果刘芷馨说的是真的该怎么办?”
霓裳看着我,面无表情:“是不是真的,我都站在你这边。”
我垂头吸了吸鼻子,用力推开了相府的大门,院子里也极为寂静,海棠凋零,银装落在了院子里那棵海棠树上,就像清香的一簇簇白梅。
正厅大门紧闭,我缓缓靠近,好像没人发现我的存在。
正厅里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我知道陛下要卸我军权!可尹相,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互帮互助,你提供朝堂密文,我给你军事援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