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无反顾地支持我,甚至像今天这样累垮了自己也在所不惜——这样只会让我对你越欠越多、越陷越深,其实根本就对我不公平。”
“我做这些,绝不是为了让你心生亏欠。其实你也很清楚我的心意,不是吗?现在反倒拿这些事来将我的军……”罗疏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又皱起眉头望着韩慕之,语调里半带埋怨地哑声道,“你也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又何苦对我捅破这层窗户纸?除了白白让外人误解,还能有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从此不必再咫尺天涯,就是无穷无尽的好处——我正是贪心这点,才决定向你表露心迹。这一点随便你如何埋怨,我也决不后悔。”韩慕之笑着反驳罗疏,从她话中的意思听出她是在担心未来,于是越发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承诺道,“相信我,能让你我一辈子长相厮守的办法,我一定会找到。”
罗疏望着一脸坚定的韩慕之,最终仍是难掩喜悦地笑了——她喜欢他,这一点毋庸讳言;她对自己与他的未来并不乐观,所以基于种种考虑,情愿选择将感情埋在心底,这一点也无需否认。
可是真到了眼下这个时刻,一切的顾虑在两情相悦的甜蜜面前,似乎都已经微不足道了——早在最初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害怕自己会有这一刻的沉溺,哪知到了这一刻,她却还是沉溺了……
第四十章 听墙角
噩梦般的一夜似乎无比漫长,然而终究走到了尽头。
当晨曦终于冲破黎明前的晦暗,阳光将满目疮痍的田野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齐梦麟满身狼狈地坐在田埂上,木然地望着农妇们在田间伏地大哭,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被那凄厉的哭声撕扯着,随之坠入黑暗的深渊。
一夜之间,他觉得自己改变了很多——过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第一次体会到无力回天的苦涩。他是山西总督的小公子,可是面对颗粒无收的麦地,同样也无能为力。这一刻齐梦麟身为旁观者,看着眼前绝望的妇孺,内心真切地为他们感到难受,甚至难受到忘记了自己灭蝗的初衷。
“公子,咱们回去吧,您看您的手都被弄伤了……”这时连书在齐梦麟身旁小声劝道,被浓烟熏了一夜的嗓子哑得像只公鸭子。
齐梦麟这才注意到自己满手细小的伤口,扯了扯干裂的唇角:“回去吧,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这该死的蝗虫……”
此刻田间满是虫尸,不时还有蝗虫成片地飞过,振着翅膀发出嗡嗡的挑衅声。齐梦麟搭着连书的肩膀,脚步踉跄地踏上回程,每走一步都牵动着酸痛的肢体,疼得他一路龇牙咧嘴。这时候他忽然惦记起罗疏,想到昨晚她疲惫的双眼,心中不由一紧:“罗都头她人呢?”
齐梦麟东张西望着寻找她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再向远处望去,连昨夜韩慕之办公的凉棚都是空的。亏那一帮人平日里还义正言辞的,想不到自己倒成了奋战到最后的人,真是讽刺!齐梦麟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目光里尽是轻蔑。
与此同时,陈梅卿正在二堂里围着韩慕之喋喋不休地抱怨:“慕之啊!你这人怎么能如此不讲义气?你诓我去睡觉,自己却跑得没影,害我一睁眼就看见枣花那丫头!若不是我奋力挣扎,昨夜我差点就晚节不保,被那丫头生米煮成熟饭了啊!”
韩慕之没工夫理会捶胸顿足的陈梅卿,径自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喂,慕之,你真睡着了?”陈梅卿面色铁青地瞪着韩慕之,无计可施地央求他,“枣花和我爹还在大门外堵着呢,你快点帮我把他们打发走吧,求你了!”
“你爹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我躲他还来不及,怎么帮你?”韩慕之连眼皮都懒得掀开,语调困倦地敷衍他,“别闹我了,我一会儿还要上田间去。倒是你,还不赶紧将你爹劝走,一大群羊堵在县衙门口,成何体统?”
“好好好,你就见死不救吧!”陈梅卿发狠地跺跺脚,愤然转身冲出二堂。此刻他自顾不暇,根本没心思去关心韩慕之后半夜的去向,自然也就无从得知韩慕之与罗疏之间发生的事。
常年在山头放羊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所以陈老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坐得住。此刻他和枣花像门神一样霸占了县衙大门,一人守着一尊石狮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从县衙里出来的人。陈梅卿硬着头皮走向自己的爹和“媳妇”,在来到陈老爹面前时,忍不住扯着嗓子哀嚎:“我的亲爹啊,求你别给我添乱了,快回去吧……”
“回去干什么?羊在山头没草吃。”陈老爹冲着儿子干瞪眼,“我等着县老爷给我想办法。”
“羊在山头没草吃,在县衙就有草吃了?”陈梅卿干脆伸长了脖子,把头凑到陈老爹面前,自暴自弃地嚷嚷,“你让羊吃我得了!”
他故意一直背对着枣花,奈何枣花却主动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拖到陈梅卿面前,很亲热地叮嘱他:“相公,这是我抓的蝗虫,你别忘了替我换成粮食。”
陈梅卿只好从枣花手里接过布口袋,分量沉得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放心吧,你是我的姑奶奶,我哪敢忘了你的话?”
“讨厌,谁是你的姑奶奶呢?人家是你媳妇!”枣花无比娇羞地白了陈梅卿一眼,芙蓉似的脸上流动着艳光,把陈梅卿吓得脸发白。
这时齐梦麟和连书恰好经过县衙门口,见到陈梅卿的窘状,不由幸灾乐祸地嘲笑道:“陈县丞,托你的福,咱们就等着吃羊肉了啊!”
陈梅卿连忙瞪了他二人一眼,又凑到陈老爹跟前与他打商量:“爹,你就先回去吧,你守在这里也没用,县令他这几天都要在田里灭蝗,哪有工夫管你的羊?”
陈老爹耿直地摇头:“我不信,县老爷有工夫救人,为啥没工夫救我的羊?昨个儿夜里他抱着个人进县衙,我看他忙着救人就没拦,今天说什么也不能……”
“等等!”这时陈梅卿和齐梦麟异口同声地打断陈老爹,盯着他问,“县令他救了谁?”
陈老爹被这二人犀利的目光射中,圆滚滚的身体虎躯一震,茫然回答:“我也不认识,挺清秀的一个小伙子,好像也是这县衙里的人吧?”
陈梅卿和齐梦麟立刻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眼神让他二人一拍即合,下一刻几乎同时冲进了县衙,急得连书在羊群里直跳脚:“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此刻县衙里的人几乎都在田间灭蝗,三班院里没什么人,整座院子安安静静,只有罗疏的厢房里隐约传出说话声。
陈梅卿背靠着窗户,一边竖着耳朵偷听,一边咬着牙愤愤道:“好家伙!故意把我从二堂支开,他自己倒躲在这里说悄悄话……”
一旁的齐梦麟也将耳朵贴着窗子,杀气腾腾地附和:“可不是嘛!”
说罢两人面面相觑,神色古怪地对视了一眼彼此。这时齐梦麟先发制人,伸手往窗户上指了指,压着嗓子质问:“我偷听是为了这屋里的女人,你跟着我跑来干什么?”
陈梅卿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瞪着眼还口:“我喜欢多事不行吗?少拿这种眼神看我!”
齐梦麟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两眼,随即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你是韩慕之的人,难怪不爱枣花!”
“你懂什么了?别胡扯!”陈梅卿被齐梦麟不怀好意的眼神惹毛,立刻扯起嗓子骂了一句。
这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韩慕之面色铁青地从房中走出来,瞪着他二人斥道:“你们俩闹够了没有?”
“我们闹什么了?我听说罗都头病倒了,特意过来看看她。”齐梦麟见行迹败露,立刻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板争辩,随即绕过韩慕之钻进了罗疏的厢房。
这时屋外只剩下陈梅卿独自面对韩慕之,于是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无奈地问道:“昨夜你丢下我,就是为了她吗?”
韩慕之默默地点了点头,在陈梅卿露出失望的表情之前,先一步开口道:“你没有猜错,我的确喜欢她。”
陈梅卿闻言嗤笑了一声,一时不太能适应如此开门见山的韩慕之,带着些沮丧地喃喃道:“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反倒感谢你,能将她带到我身边。”韩慕之走到陈梅卿身旁,平和的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你别为难她。”
“哼,”陈梅卿苦笑了一声,目光直视着韩慕之,真心为他担忧,“慕之,罗疏不是一个弱女子,她不需要你的怜惜。你也不是一颗多情种子,或者说,你也不能做一颗多情种子——你好好想想,巡抚大人那里你怎么交代?”
“我喜欢她,不是出于怜惜,也不是因为多情。”韩慕之低头叹了一口气,不再对陈梅卿解释什么,径自转身离开了三班院。
陈梅卿望着韩慕之的背影,眉头皱得死紧,着实恼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这一段孽缘。哪知隔了一会儿他却把眼珠一转,目光瞄准了房门,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暗暗松了一口气——如今坐在屋子里的那个混世魔王,也许就是将来的转机。
而此刻昏暗的厢房之中,齐梦麟一本正经地坐在罗疏床前,抱着拳头轻轻咳了一声,有些扭捏地开口:“你怎么发现我们在外头的?”
躺在床上的罗疏抬手指了指明亮的窗户纸:“你们两个在窗外挡着光,黑乎乎的人影一直在晃荡,怎么可能看不见?”
“哦。”齐梦麟瞥了一眼窗户,悻悻地应了一声,磨蹭了一会儿才又说,“刚刚你们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清……不过孤男寡女待在一个屋檐下,还能说些什么话?你别想替他撇清,他这种人一肚子假道学,最喜欢遵守那些条条框框,跟我可不一样。”
罗疏淡淡一笑,不为自己辩白,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齐梦麟:“齐大人,你到底打算说什么呢?”
“我想问,你那天在太白楼里对我说的那些话,还算不算数?”齐梦麟见罗疏点头,紧盯着她继续追问,“那么这些话对韩慕之又算不算数?”
罗疏默默地望着齐梦麟,双眉忍不住微微蹙起,最终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呀,”齐梦麟这时终于怅然地笑了,面对一脸漠然的罗疏,心头五味杂陈,“我已经说了,韩慕之这人和我不一样。我倒要看看,我做不到的事,他又如何能做到……”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下一个坑写写陈梅卿和枣花,大家有兴趣咩?
第四十一章 小棉袄
这时候罗疏注意到齐梦麟满身狼狈,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最后目光落在他的双手上:“你的手受伤了?”
“哦,扑蝗虫时弄的,我在田里忙了一晚上呢,”齐梦麟讪笑道,低头吹了吹又痒又疼的双手,“那些人太可怜了,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嘛。”
罗疏听了他的话,心情同样也沉到谷底:“蝗虫把庄稼毁了,天又久旱不雨,农家明年该怎么活呢……”
经过全县民众的努力,半个月之后蝗灾渐息,然而整个临汾县元气大伤,来年的税赋和民生都让韩慕之忧心忡忡。而另一方面,自从韩慕之与罗疏定情之后,罗疏就经常在县衙内宅里走动,二人虽不曾在人前有过太显眼的举动,然而空穴来风,流言还是随着时间在县衙上下传播开来。
转眼间七月流火,暑气渐消,这天恰逢县衙止讼日,罗疏陪着韩慕之在内宅下棋,不觉就消磨了一个上午。午后二人正在品茶时,一名门子悄悄来到他们面前,神色古怪地瞥了罗疏一眼,低头道:“启禀老爷,有一个姑娘正在县衙门外,要找罗都头呢……”
韩慕之闻言一怔,他以为罗疏无亲无故,不该有人来找,这时罗疏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于是韩慕之便问道:“来找罗都头的人是谁?”
门子抬头看了韩慕之一眼,有些为难地嗫嚅:“是鸣珂坊的姑娘……”
罗疏闻言浑身一颤,十指抓紧了座椅的扶手,犹豫了片刻才站起身,低下头对韩慕之悄声道:“我出去看看。”
韩慕之皱着眉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去吧。”
罗疏一路沉着脸走到县衙外,却看见小棉袄田冬冬远远站在侧门边,她不由吃了一惊,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会是你?你找我?”
“锦囊,你真的在县衙呀!从前牡丹告诉我我还不信呢,你可真厉害!你瞧县衙这气派,光一道大门就吓死我了。”田冬冬紧张地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胸口,这才凑近了罗疏低声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描翠,她如今过得不好,她托我跟你捎个信,求你去救她。”
罗疏心中一沉,连忙问田冬冬:“她怎么了?”
“自从妈妈领她回来,虽没怎么打骂,让她伺候的却都是下等客人。”田冬冬撅着嘴向罗疏抱怨,“你也是知道的,那些粗人都跟牲口似的,谁不怕啊?描翠又是被发配过去的,和那些人老珠黄的老妓不一样,客人都盯着她,没两天就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她原本以为乖个几天,妈妈就会改主意,其实妈妈是拿她杀鸡儆猴呢!你想,她就算能回来,谁都知道她是接过下等客人的,哪个客人肯当冤大头呀?她是翻不了身了。”
田冬冬这一番话,听得罗疏浑身发冷,她又急又气地自责道:“是我把她害了……她怎么到今天才想起我?”
“谁知道呢?我猜她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想到要找你,”田冬冬叹了一口气,“昨天我做生日,想到大家好歹姐妹一场,才带了些吃的去看看她。没想到这一去可把我给吓死了,她病得很厉害,见了我就哭,还说自己有眼无珠遭了报应,求我捎个信给你,让你念在姐妹情分,好歹想个办法救她一命。”
“我知道了,”罗疏面色苍白地点点头,“谢谢你小棉袄,你一向热心肠,将来一定好人有好报。”
“不用谢我,我这也是兔死狐悲。如今我可算明白了,你当初为什么死活都要从良。”田冬冬想到自己的未来,脸上露出物伤其类的悲哀,“今后再有客人要替我赎身,只要不缺胳膊少腿,我就嫁他,免得将来老了,落个那样的下场。好了,不说这些伤心的,我先走了,我还要去赶堂会呢。”
“谢谢你,描翠的事我会想办法的。麻烦你也替我捎个信,让描翠坚持几天,等我去救她。”罗疏谢过田冬冬,与她告辞后一直目送她远去,这才满腹心事地走回县衙。
她该怎么救描翠呢?这时候罗疏自然而然地想起韩慕之,两脚就不由自主地往内宅走,哪知半路上她却被门子告知,韩慕之已经被陈梅卿叫去了二堂。于是罗疏只好心神不宁地往二堂去,快进堂时却隐约听见陈梅卿在堂中说了一句:“刘巡抚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罗疏乍听见“刘巡抚”三个字,脚步不由一顿,原本就六神无主的心忽然更乱,刚要转身回避,不想却被堂中的韩慕之叫住:“罗疏?快进来。”
罗疏只好走进二堂,向韩慕之和陈梅卿行礼。礼毕起身时,她看见了陈梅卿神色古怪的一张脸,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在一旁落座。这时韩慕之却暂时中断了原先的话题,望着罗疏关切地问:“去见过鸣珂坊的人了?”
“嗯。”罗疏心里闷闷的,只能点点头。
“你已经和鸣珂坊毫无瓜葛了,那里的人还来找你做什么?”韩慕之一边说一边皱起眉头,不悦地问罗疏,“那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罗疏赶紧摇摇头。
“那就好,”韩慕之这才稍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