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竹有些晃神,只听得笛音说了几句,具体是什么也未听清。她只站起来,跟着笛音走到了江越身旁的石凳上坐下,继续沉思。
江越拿了另一个杯子,倒了茶水放在虚竹面前,“看这几日姑娘似有心事,可是在挂念家人?”
虚竹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茶,只静静地看着杯中映的一个小小的天。
今日阳光还不错,照在身上暖暖的,江越的脸色较前几日也好看不少,但还是很白。
江越也不催促,细细抿了口茶,好似刚才什么话也没说过。
“我没有家人。”好半天,虚竹才反应过来刚刚江越在跟她说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江越以为他方才的话戳中了虚竹的伤心处,手指微微僵硬,“竹姑娘?”
“嗯?”虚竹朝他一笑,“哦,我没事,刚刚是在想一些事情,不好意思。”
看虚竹的笑并不是强颜欢笑,在她脸上似乎也找不到一丝伤心的痕迹,江越端着水杯的手便放松了些。他淡淡一笑,“你很关心此次战事?他们都是些平民百姓,受了凡间世俗影响,对女子略有偏见。你有何疑问便提出来吧。在下虽才学浅陋,但也许能替姑娘解答。”
有何疑问?虚竹也不知她心中有什么疑问,毕竟她初涉世事,什么都不懂,想知道的又太多。
见她许久未说话,江越也不急,静静抿了口茶。
虚竹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想要问什么,想要知道什么。或许我想知道的,你会觉得无关紧要,或者根本无法给出答案。”
江越放下茶杯,笑了笑,“姑娘不说,怎么知道无关紧要?”
“我想知道战争因何而起,有没有办法能让它终止?我听闻那些百姓说是为了权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能够干什么,我只是……”虚竹垂眸,“我看到现在这个局势,心里难受。”
她虽未离开这里半步,但茶颜却能通过镜子让她知道外面发生的。她以为她在这里看到的这些百姓已经是处境最糟糕的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家园被毁,家人走散,饥不择食,竟然会掏了人的尸体吃。他们都是人啊!怎么会相残到这个地步?活着的人自相残杀,还要被妖吸食精元,死去的人也逃不过妖魔野兽的蚕食。这个地方已无法再容纳更多的人,就算能,江越的医术也只能救那些没有被妖吸食精元的人。
没有办法让战争终止吗?
江越淡淡地说,“待到分出胜负,战争自然会停下。”他表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可内心却引起了共鸣。他曾经恨自己的身份,明明有能力做,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怎样才算分出胜负?”虚竹不解,“难道……难道要一方把另一方全部……杀掉吗?”她不敢再想。如果白虎真的出现在兵将之中,那……就一定是了。
“凡间之事,姑娘还是不要干涉的好。”江越微微一笑,“树木枯荣有定,事情何时有转机冥冥中早已有定数。姑娘虽不是普通人,但也犯不着惹祸上身。”
冥冥中早已有定数。
她改变不了。
可是她被天下尊为祥瑞之兆,她本身就是为了太平盛世而生。
上一次的太平盛世,是多久之前呢?几千年了,那时轩辕黄帝与神农炎帝还在世。战争……杀戮……然后蚩尤被灭,炎帝归顺于黄帝,天下太平。
那也是她,第一次以原身面世。
虚竹轻轻叹了口气,又到了夜间。
她观看着天上的星象,已渐渐从前几日的异常变为正常,星蕴之力还未彻底聚合。
四大灵兽她都无法感应到,那么,就等着它们来找她吗?
“茶颜,”虚竹唤了坐在旁边的人一声,两人坐在这树林间观看星象已经很久了。“茶颜,我刚刚想到,现在我虽帮不了他们,可是你能啊!”
茶颜似乎脸上还有困惑,虚竹的情绪变化可真快,刚才还深沉得像全天下都对不起她似的,现在又好像重罪赦免一样轻松。
她看着虚竹的笑颜,“这不是小事,你可要想好了。”
虚竹抿了抿嘴唇,“我呆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江越大哥和笛音姐姐都不像坏人。还有这些百姓,都不是坏人。倒是你,如果你帮了他们,你要很久才能恢复的,你……你愿意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如果茶颜利用望月珠的灵力帮助被吸食精元的百姓恢复,光是需要帮助的百姓数量都会让茶颜灵力大损。而且那力量,是用来封印她的力量的,如果耗损太多……
“还是算了吧。”虚竹呼了口气,摇摇头,“能帮一时,也帮不了一世。我今早还听他们说治病须治本,我们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茶颜却忽然拍拍她的额头,笑言:“可是我知道,能帮一个是一个。这不也是你行事的原则?”
004 刻琴相赠(1)
茶颜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毕竟她们有使命在身,要尽快离开这里。但她们大恩未报,如何离开得安心呢?
天边刚露出一点光,她便与虚竹一同来到前院。
虚竹抿了抿嘴唇,拉着茶颜的手,“茶颜,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茶颜只朝她微微一笑,“我们在这里留的时间越长,欠江公子的就会越多。再说了,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既然江公子救了我们,我们理应为他分担点。”
她拍了拍虚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这个时辰,太阳正在缓缓升起,月亮还未落下。日月同在,正是最佳时机。
虚竹深吸了一口气,把望月珠取出来。望月珠散发出光芒,起初微弱,渐渐却是笼罩了整个大院。
她闭上眼,便不再看。她知道茶颜此刻与望月珠一样,全身是光,也知道那些光会慢慢变成似萤火虫一样的星星点点。不,那不是光,那是茶颜的灵力,是望月珠的灵力。
那些灵力最后会去到那些被妖魔吸食了精元的百姓体内,然后百姓会恢复,茶颜会因损耗太多灵力而体力不支。
她不敢睁眼,她似乎看到了茶颜已经瘫坐在地上。
“茶颜!”
笛音不知何时出现,正扶着茶颜,将一粒药放入茶颜口中,又给她喂水。
还好,茶颜只是耗灵太多,并无大碍。
虚竹松了口气,赶忙走上前扶起茶颜,“笛音姐姐,你刚刚给她吃的什么?”
“茯苓炼制的草药,有益心脾。”笛音看了她一眼,“也能帮助她恢复。”
茶颜脸色逐渐好转,笛音松手,走到江越的身旁,欲扶江越。江越轻轻抬手,示意她不用扶。
江越缓缓上前几步,对着茶颜和虚竹深深鞠了一躬,“二位姑娘不惜耗费自己的修为与灵力来帮助百姓,在下在此替黎民百姓谢过二位姑娘。”他扫了虚竹一眼,“笛音。”
笛音便走上前,扶着茶颜往后院走去。
前庭只剩江越虚竹二人,与那些还未清醒的百姓。
天已经朦朦亮。
江越淡淡地虚竹一眼,“姑娘可是准备离开方有此举?”他如果没看错,刚刚那必是仙界至宝望月珠。
“是准备告辞的。”虚竹坦言,“不过我想错了,茶颜现在被我害成……可能要再麻烦你几日了。”
“你未伤她损她,何来害一说?”江越抬眼看天空,又看向虚竹,“这些难民,我会处理好的。姑娘能用自己的能力帮助这么多人是好事,但毕竟是凡间之事,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因望月珠之力骤减,封印也被弱化。江越已经很清楚的感应到虚竹体内的灵力,虽不知究竟有多强大,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是至纯之力。
江越忆起往事。
想来他也算是神祗后裔,本该拥有强大的神力。然因他终究与族人心中设想的首领不同,而他确也无心于带领氏族发扬光大。他想要离开氏族,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人界,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神界。而他的族人,却一口咬定,他是氏族的叛徒。
于是,他被下了恶毒的诅咒,无法再驾驭他所拥有的神力。
他的族人恶狠狠地对他说:“既然你不齿于先祖大帝留给你的力量,那么就像蝼蚁一样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吧!有一天你会相信,这世上许多事情,只有神能办到。”
只有神能办到吗?他抿唇含笑,似嘲讽。既然有那么多事情只有神才能办到,那么神,倒是用他的这份能力,做他该做的事情。
人们心中,神祗是至高无上的,是他们的信仰与力量。但若他们知道,他们心中的神,竟然会被一款条令所束缚,他们会作何感想?
神界不许插手任何凡间之事。
若是凡人知道了,还会日日祈求上苍的保佑吗?
“主人。”笛音微微欠身,“竹姑娘可是能破主人身上咒语之人?”
江越沉默。
他身上的咒语是族人借神祗之力下的,哪能那么轻易破解?
“主人,自竹姑娘那日夜里为您疗伤之后,您已好几日未发病了。”
江越淡淡地说:“竹姑娘的确不是普通人。”又是一阵沉默,“笛音,你可知道阴阳五行之说?”
“是。”笛音答道,“古籍有云:‘五行者,金木水火土,更贵更贱,以知生死,以决成败。’”
“五行所以相害相克者,天地之性。”江越凝着远方,“你可知,在仙神二界,有存在这样的联络吗?”
笛音微微颔首,“是。上古四大神兽,分属金木水火,地皇神农大神属土。”
“我虽无法驾驭神力,但毕竟是拥有的。”江越说,“你可知五行相生的关系?”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笛音虽对主人为何问这些有惑,但不敢多问,只回答。
那日他吹笛,以笛声稳定自己的法力。但虚竹突然出现,他的法力忽然有增加之势,所以才会突然猛烈咳嗽。
江越微微一笑,“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吗?”
“回主人,属下愚昧。”
“也罢。”江越收回凝着远方的视线,“不明白也无事,有时明白得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笛音悄悄看主人的侧面,只觉唇角微翘,似笑非笑。她虽跟随主人多年,在主人还在氏族的时候她便已经跟随主人,但主人的心思,她从来猜不透。
茶颜康复得很快。
虽然灵力并未完全恢复,但气色、面相上来看,均已无碍。
虚竹连连感叹江越医术之高,并问他看起来如此年轻,却拥有如此医术之时,江越只淡淡地笑,“久病方成医。”
茶颜的灵力越是恢复了,虚竹的封印便更强。而江越气色却越来越差,发病也变得频繁起来。
虚竹以为是因为替茶颜医治劳累过度,心中难安。
“江越大哥,你又生病了?是不是太累了?需不需要我帮你?”刚从茶颜的住房中出来,虚竹连忙问。
江越摇摇头,“无事。”
“你说谎,你脸都难看成这样了。”虚竹看着江越隐忍地按着心口,轻抚他的后背替他顺气,“江越大哥,好点了吗?”
“嗯,”江越苍白地笑了笑,“好些了。”
虚竹扶着江越就地坐下,手贴着他的后背。
“竹姑娘!”江越一惊,可又打断不得,只得任她将灵力注入自己体内。
他知道,为什么虚竹的灵力可以缓解他的病。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不得不怀疑虚竹的身份。可这个姑娘,看来也不像有心思之人,她的喜怒全写在脸上。
江越暗地叹息,心思如此澄明之人,在这乱世还有几个?
“江越大哥,好些了吗?”虚竹收了力,忙询问道。
“好些了。”这次是真的好些了,脸色好看了不少。江越看到虚竹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我知道茶颜不许你用灵力。她是真为你好,你下次别这样了。我的病不是一天两天,找到法子,自然就治好了。”
虚竹抿了抿唇,小声嘟囔:“可是你自己都说了,不是一天两天,哪能那么快找到法子?”
江越笑而不语。
虚竹又说:“你既会用草药,就一定知道什么草药可以缓解你的病。不治本,但也先把外症压下去。我几次见你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哦,对了,之前替人们熬药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风栗壳可止咳,细辛可温肺,还有白果……”
江越淡笑着听她把所有能止咳平喘的草药说了一遍,“要是真像你说的把它们全熬在一起,那可不是救命了,而是要命。”想了一瞬,他又道:“不过,问题与方法并存。只要找到方法,我的病就能好了。”
虚竹吐了口气,凑到江越身边,“江越大哥,你还记得不记得你上次吹的那个曲子?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也不懂什么音乐,但我真是喜欢听。江越大哥,茶颜已经好了,我们就要离开了,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就当做送别吧!”
江越看着那双满含着期待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005 刻琴相赠(2)
当年伏羲曾以千年桐木为琴身,天蚕丝为琴弦,玉石雕饰,制成上古神器伏羲琴。仙魔大战之中,伏羲琴被抛入九霄之外,不知所踪。
江越想到茶颜灵力尚未复原,虚竹又不知为何不能使用灵力,便暗下了决定。伏羲可制成力量无边的伏羲琴,而他虽不及伏羲,却也可以制琴以召唤仙灵护虚竹二人安危。
他淡淡地看了眼放在床边的玉笛,眼波微荡。只是今日已非当初,以他如今的神力召唤的仙灵,灵力当是不及笛音的十分之一。
三日来,江越几乎闭门不出。偶尔去察看一下茶颜的身体状况,其他事由皆让笛音处理。偶尔问起,笛音只说主人身体无事,只是尚有要事在身。
三日之后,玉琴制好。
以上好白玉为琴身,不饰以精致的雕刻,只在琴边上刻了几株精致的竹,稍稍夸张地放大了竹叶。
江越看了眼自己制的琴,不禁有些失笑。
族人向来以用草药与制乐器为傲,而他竟一点也想不到,要赠予虚竹的琴,可以以什么做装饰。
他看了眼窗外,已近午时。
轻抚整个琴身,玉琴渐渐泛起白色的光。再轻拨琴弦,白光逐渐散开,又聚合。一女子站在江越面前,面润如玉,无比精致,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而江越却只是淡淡扫过。
女子向江越欠身施礼,“琴灵璃歌,见过主人。”
前庭树下,石桌前。
江越将玉琴赠予虚竹时,虚竹先是一脸不敢相信,然后是不知所措。
江越将琴放在桌子上,自己在桌前坐下,轻轻抚动琴弦。琴音温柔似水,令人心旷神怡。
虚竹仍然呆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早说过姑娘不是普通人,不知姑娘可听说过伏羲?”江越一边抚琴,一边淡淡地问道。
虚竹手都不知往何处放,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知道。”
“那,姑娘也知道伏羲琴了。”江越抬眼望向虚竹,“姑娘可是见我这琴不如伏羲琴,方如此反应?若是不喜欢,直说便是。”
“没……没有,”虚竹局促地说,“我挺喜欢的……只……只是……”只是从来没有收过礼物,“不过,你送我琴做什么?我……我又没有帮上什么忙,而且本就是你救了我们,我们应该谢你才是。再说了,你如果是为了帮助百姓那件事的话,也该是送给茶颜。”
江越未说话,只轻轻抚琴,两人之间便只剩了琴声。
渐渐地,虚竹不再感到局促,再细细打量起琴身,她毫不掩饰对琴的喜爱。她坐到江越身旁,静静地听江越弹琴。
如此空灵的音,却还如一开始一般未夹带一丝感情,让人忍不住想通过琴声窥探弹琴之人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