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曜死命握住剑刃,血很快染红了他的手,他的心口又有了异样的感觉,满目猩红,一掌劈向了尤惜——
尤惜猝不及防地退了好几步,纯钧剑“铿锵”一声跌在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九黎曜,“你……”
九黎曜却捂着心口,满脸痛苦地半跪在了地上,粗喘着。
而一旁的无疆,在尤惜拔剑的那一刻闷哼了一声,健壮的身体直直往前栽去,原本被虚竹握住的手倏然掉落。
虚竹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感觉正有什么东西迅速远离了她的心口位置。她赶忙扶起跌躺在地的无疆,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按住他的心口试图阻止血液的涌流,却根本无济于事!
“无疆……不可以……不可以……”她失声地哭喊着,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滴答”“滴答”地落在了无疆的银狼面具上。
无疆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大手无力地抬了起来。虚竹见状,慌忙握住了他的手,将脸紧紧贴住了他的额头。
“虚竹你……是为了我而哭的吗……”他自以为声音很大,其实却十分微弱。但在这安静的地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虚竹却没能回答他,只慌乱地哭喊:“不……不要……”她的手上沾满了他的血,衣服上也殷红了一片。而她握住的他的手,此刻也都是黏稠的感觉。
她知道,纯钧剑上能斩仙神,下能除妖魔,被纯钧剑穿过了心脏的位置,即便是无疆,即便他是妖王,他也万万不可能保住性命!
她紧紧抱着无疆,却又怕令他的血流失得更快。她的身体无助地颤抖着,哭问:“无疆,无疆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为了我死!我不要!不要!……”
无疆感到了她滚烫的泪滴在了面具上,有些亦透过缝隙落在他的脸上。他只觉脸上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欣喜,因为虚竹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你终于……为我流泪了……”他唇畔的笑意,都是满足的。哪怕今日要命丧黄泉,他亦觉得此生足矣!
虚竹却根本无心听他说这些,猛然想到了什么后,慌忙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递到无疆面前,“你喝我的血!你喝我的血能保命!快啊!喝我的血……”
无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迟迟没有张口咬下去。他这一剑中的是心脏的位置,连同内丹都已被剑刺破,即便是他喝干了她的血,他也已难以续命。
可是,他贪婪于她此刻对他的慌张与温柔,他轻轻勾了已失去血色的唇,“虚竹……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回答我……咳咳……”他咳出了血,吓坏了虚竹。
虚竹赶紧说:“有什么问题以后再问,我以后一定回答你!不管多少我都回答你!”
“不……以后就……没机会了……呢……”此刻的无疆像是一个倔强的孩子,闭着眼躺在虚竹的怀中,轻声问:“虚竹……你一共……落过几次眼泪……回答我……回答我……”
“四、四次,加上这一次都只有四次。”她赶忙回答,手却悄然握住了无疆的手,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将自己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传输给他。
无疆听到答案之后,竟知足地笑了。四次,竟有三次都是在他面前,竟有一次是完完全全因为他。
他又问:“那……有几个人……吻过你的唇……”
当然,他此时的声音十分微弱,虚竹几乎是把耳朵贴到他唇上才听清楚。
若是平时,这个问题肯定让虚竹十分难堪,而此刻她顾不得害臊,只还是有几分忸怩地道:“只、只有你一个……”
无疆便不语了。可谁人能知道,此刻他的心脏虽然剧烈疼痛,却似有一丝暖流划过。很奇妙的,他似乎就没有那么疼了。他还很想问她那个他问过两次的问题,可他怕他太过贪心,怕她还是说她不愿意。
他忽然用力反握住了虚竹的手,阻断了她对自己传送内力。他知道,她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而他已经半边身子入了棺材,不需要她再浪费这些内力。
“无、无疆……”突如其来的恐惧充斥着虚竹的内心,她愣愣地看着闭着双眸的无疆。
他轻声说:“虚竹……我曾说过,我做事情向来只求结果,至于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而我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情,包括……让你在南海海底以及天牢中受的这些苦……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着……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虚竹泣不成声。
“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记住……你以后不要再轻易地相信任何一个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虚竹……”无疆再无力继续说下去,而虚竹愈发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身体。
他还想告诉她,他虽深爱着她的善良,但他却希望她有时能够狠心一点,这样才可以保护自己。
他还想告诉她,如果那个问题她说了愿意,他真的会放弃妖王的位置带她隐匿江湖。
他还想告诉她……
可是现在,都没有机会了不是吗?
“无疆?”
无疆在她怀中,已一动不动。
虚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置身于了莫大的黑暗之中,她颤着双手,轻轻揭开了无疆的银狼面具,一张绝美的容颜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无疆的真实面容。不,应该是第一次。上一次是法术,而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修复好了的面容。
眼前绝美的男子,安静地闭着眼,煞白的脸色与唇色显得他已毫无生气。
“无疆?”她又试图着唤了他一句。
恐惧蔓延了她的全身,她正要伸手去轻触无疆的脸颊时,手却忽然被牢牢握住,而后便感觉唇上一软。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一次,无疆许是体力不支,只在她唇上停留了片刻,身体便重重跌了下来。
虚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无疆的身体愈来愈轻,轻到她感觉不到他的重量,然后,一瞬之间,无疆的身体便散去,银狼面具“哐当”一声掉在了血泊之中,而后是虚竹声嘶力竭的喊声。
“不!——”
072 依然无法爱你
第一次看着身边重要之人在眼前逝去,那种痛苦和绝望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
那一天,她清楚的记得。
尤惜诈死,九黎曜用剑划破了她的喉咙,她以血喂剑解开了血腾印,白虎从这个世上永远地消失了,而尤惜终于得偿所愿,她却还是想杀了她。她拾起了九黎曜的纯钧剑要将它刺入她的身体,而那把剑最后却穿过了无疆的心脏……
满地的血,有她的、有尤惜的,更多的却是无疆心口处的。
她亦是满身的血,有她的,也有无疆的。
当无疆最后一次吻过她的唇,当他的身体彻彻底底地化作灰烬时,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喊得那么歇斯底里。
她想,这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她答应过帮无疆的,她的确已经帮了,却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她欠无疆的,怕是永远都还不清了,永远,都还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虚竹终于从血泊中站起。她的脸颊上亦沾上了血,虽不妖娆,却惊艳,那是她自己都陌生的模样,更别提尤惜和九黎曜看到时多么惊讶了。
九黎曜已站在一侧,面目有些许苍白,毕竟是以凡人之躯承载了神灵之力。
而尤惜亦极其冷静地看着她,眼眸幽暗,她不知道那双眸子里藏了什么,但她此刻却恨不能把她的双眼剜出来。
半晌之后,她才冷冷开口:“你们已得偿所愿,我该恭喜你们。”
她浑身是血的模样,以及她口中说出的那句话,那般疏离的语气,深深撞击了九黎曜的心。她不知道吗?方才她为无疆那般撕心裂肺地哭泣时,蚀心血咒便有所冲破了。
那么,她应该是讨厌他、甚至憎恨他的吧?
尤惜虽是被她这般陌生的模样惊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模样,冷笑:“无疆的死刺激到你了?竟让你差点冲破了蚀心血咒!”说着,她便伸出手来划破了手指,血滴在地面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虚竹顿觉眼前一黑,拼命稳住了步伐之后惊问:“你要做什么?!”
“尤惜!”九黎曜亦感觉到了异样,喝了尤惜一嗓子。
尤惜看了九黎曜一瞬,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凄楚,她说:“我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不如一错到底。曜,我只想要你的心。”说着,她便用滴血的手指画下一道符,那符在尤惜的咒语之下渐渐有了反应。
九黎曜伸手击了尤惜一掌,而那掌却在靠近尤惜的时候就被化掉了。
虚竹惊大了双眼,一急之下发功在她与二人之间划过了一条火界。
这一举动不仅让九黎曜和尤惜惊呆了,虚竹自己也惊呆了。但出于自我保护,她不得不这么做!
“虚竹!你可知你若是一把火烧了巫都,可是犯了大忌吗?”九黎曜厉喝一声,手执着剑节节后退,尤惜站在九黎曜的身后,手里的符咒被硬生生化为了灰烬。
内力大损的虚竹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决然一笑,“我已犯下可诛灭我身的罪行,还怕多触一条禁忌吗?”语毕,她苍白的脸便在火红的光之中消失。
大火阻断了尤惜和九黎曜追赶她的路,九黎曜只能眼睁睁看着虚竹离开,心都揪做了一团。
察觉到异常的尤惜立刻拉住他的胳膊,“曜!你不可以!”
九黎曜冷漠地抽回了手,眼里尽是肃杀的冷意,他说:“尤惜,战神蚩尤的元神会渐渐侵蚀我的肉身,让我完全与之合一。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说过,我想要你的心,还有你好好地活下去。”尤惜说,眼里满是凄然。
九黎曜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道:“尤惜,如果我早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也宁可当初住进这里的人是你。”
“你——”尤惜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现在……”他一笑,手拿过剑,在尤惜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九黎曜!”尤惜惊愕,呆呆地看着刺入了他心口的纯钧剑,脸色煞白,“因为你心里现在装的是我,所以你宁可不要心脏吗?!”
刺入胸膛的纯钧剑发出了极度异常的光,九黎曜满额都是汗,口里也是一股血腥味,他抬头,“不,因为即便在蚀心血咒下,我——依然无法爱上你!”
*
自察觉战神出世之后,璃歌便一直守在了结界之外。她有预感,虚竹必定是出了事情,但是她也相信,虚竹一定会回来的。
傍晚时分,天界边残雪如血。
忽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紧接着一道金光闪过,虚竹整个人跌落在了地上,浑身是血,脸色煞白。
璃歌愕然,赶紧扶住虚竹,脸上尽是担忧之色,却因不知她伤到了哪儿而不敢贸然挪动,只焦急地问:“竹姑娘,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几滴眼泪滴在虚竹身上,晕开了干涸在衣裳上的血。只是那血,不知是她的,还是无疆的。
虚竹在璃歌怀里,努力地睁开眼睛,“我……没事。”她努力挤出了一点声音后,便察觉到天边忽然涌来了黑压压的一片。
璃歌也察觉到了,抬眼看去,顿觉脑中嗡的一震。
是托塔李天王李靖!亲自率领了众多的天兵天将!
璃歌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虚竹忽然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她忙将虚竹扶了起来,内心却忐忑难安。
李靖察觉到了虚竹身上刺目的猩红,挥了挥手中的军旗,示意天兵天将原地候命,而自己则缓缓落地,站在了虚竹面前。
“孽畜!想不到你竟会犯下如此大罪!”李靖看着虚竹煞白的脸色之后,似不忍继续责骂下去,声音也放缓了几分,“你速与我等回天,若有冤屈,也好让众上仙替你做主。”
“天王……”虚竹艰难地发出了声音,眼里满是祈求。她推开了璃歌的手,跪在了李靖面前。
这一举动,让璃歌和李靖皆是一震!
李靖皱眉看着虚竹跪在他面前,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以为她是遭受了莫大的冤屈,便说:“若有冤屈,天庭自会为你做主。”他听木吒说了,虚竹是被妖王带走的。
谁知,虚竹却摇头,“不,没有人冤枉我……我会随你上天领罚。”
“竹姑娘……”璃歌的眼睛迅速湿了。她虽不知虚竹究竟在天庭还发生了些什么,但她知道,光是解封了血腾印这一条罪状就可置她于死地,何况她还私闯天庭,窃取仙丹呢?
李靖也有些愣了,“既然如此,我等必要将你捉拿归案。”说着,他便拿出了铁链,要将虚竹的手脚困住。
“不……”虚竹依旧摇头,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拽住了李靖的衣角,似恳求:“我再做完最后一件事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靖皱眉。天条在上,他自然不可徇私枉法。
虚竹也知道李靖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哪吒都不会心软放过,更何况她呢?
她愈加拽紧李靖的衣角,“天王……是我犯下了弥天大错,我罪不容诛……但是,这天下黎民是无辜的,我只希望我最后能做一件事情弥补我的过错,我会回天庭领所有的惩罚!”
073 我认罪
在虚竹的苦苦恳求之下,李靖方才松口给她一点时间,但他现在断不能回去复命。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率领天兵守在结界之外。
只一炷香的时间。
璃歌赶紧扶着虚竹进了屋子,并告诉她,主人已经醒过来了。
云绛得知虚竹回来了,赶紧出门来接应,在看到虚竹一身鲜血狼狈不堪的时候惊住了,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探了一下她的脉搏,不禁脸色一变。
虚竹却反挣脱他的手,在他开口之前问道:“江越大哥怎么样了?”
云绛见状后只说:“他醒了。”然后赶紧吩咐璃歌去拿一些补血止血的药,自己则把虚竹扶到一旁坐下,要帮她疗伤。
虚竹却阻止了他。
云绛皱眉:“你这样会没命的!”
“你放心,我死不了。”虚竹轻声说,“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的命?”
云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沉默了半晌后才说:“你……你先去看看他吧。具体该怎么做,我也不清楚。”
*
江越的房间内。
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桌子上是炼制的各种奇丹妙药,还有虚竹从天庭窃取而来的还魂丹。
笛音安静地站立在一旁,低着头,狠狠咬着嘴唇。
江越则靠在榻上,似在闭目养神,面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眉眼之间,却流露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冷冽之气。
虚竹在璃歌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已换去了一身血衣,服用了几颗丹药。但当她看到江越的脸色时,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
她还没说话,江越便睁眼看着她,眼神里,昔日的柔和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肃冷,看得一旁的璃歌都忍不住身子微颤。
见他醒来,虚竹自然是高兴的,因此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嘴里喊着:“江越大哥,你怎么……”
“孽畜!还不跪下!”
江越的一声冷喝,让虚竹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到了嘴边的话也吞了回去。她看着江越,不可置信。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江越会如此待她。可是,他是神祗之神,而她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