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入一个房间,小厮贴着门紧紧按住胸口,大口呼吸。
待缓过来一些了,便小声嘟囔:“这个茶颜,刚说不会出歪主意了,又把我变成这副模样。”“他”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耸耸肩:“不过还不错,比之前那个强,行动又方便。”
她第一次见到凡间的女子,竟是这般大胆,难免会有点惊讶和适应不来。可是毕竟是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在天上飞的、在地上跑的,什么样的她没见过?这些奇怪的凡人哪里能把她唬傻?茶颜也太小看她了!
既然换了副皮囊,还是好好利用一下,不然都对不起今天这段令她不堪回首的经历了。于是,虚竹假借着送饭菜的名义,一间厢房一间厢房地搜寻着苍龙主人的下落。
她心里还想,若是找到这个人,日后一定要同他慢慢算今日这笔账。
昨日苍龙方才问世,三日之内便是最佳找寻时机。因神兽星蕴的力量与主人的躯体暂未结合,新选的主人身上会有图腾印记,而一般凡人也不能轻易见到。但这三日,也是这个人最危险的时候,星蕴之力与躯体相结合之时,神兽的记忆便也会与这个人的记忆相冲突。最终的结果便是这个人拥有两份记忆,同时也知道了自己的使命。所以星蕴之力的主人一般都不是普通人,也不可能是凡人。因为凡人的躯体根本无法容纳强大的星蕴之力。
今日恰因昨日“灾星”降临,松香阁生意惨淡。有客人的厢房仅有五间,还包括她们的那间。
轻轻敲了敲门,虚竹学着小厮的话说:“小二。”
“进来。”
虚竹便忐忑地端着菜盘走进房间。
008 白虎现身(1)
一共四间房,虚竹一共敲了三间的门,却只有一间的主人让她进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见到对方并没有任何图腾的迹象,她几乎是从进去就低着头,也没注意对方一共多少人。只感到似乎一直有人在打量她,快要把她的头顶盯出一个洞来,她也不过是佯装镇定地放完饭菜,便准备离开。
一个男子却是拉住了她,饶有兴趣地模样,“说好给我这儿安排的姑娘,怎么还没来?”
虚竹脑袋一“嗡”,心里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了,脸上却依旧装着笑,“这就来,这就来。公子莫急,先尝尝饭菜如何吧。”
“没有佳人相伴,再好的饭菜吃下去,也味如嚼蜡。”男子似是看穿了她一般,有意刁难。但虚竹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就去叫姑娘来。”说完,也不等男子回应,便一把甩开了男子的手,脚下生风似的跑开了。
男子脸上的笑渐渐由邪魅变为了冷笑,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心中却暗暗盘算了起来。他并未动手,面前的酒杯便已添满,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狭长的双眼半眯着,未见他动过分毫,人却已然消失不见。房内其他带着面具的随从也随之消失。
虚竹离开那个房间之后,松了口气,但立刻又泄气了。
其余两间房不是里面的客人粗暴地喝止了她,就是根本不理她。茶颜特意交代过,在这种地方如果里面的人没有回应,千万不要贸然进入。
她此时正躲在离最后一间房不远的地方偷看,不同于先前三间,这间门口还有带着刀的护卫看守。这样一来,即使她装作去送饭菜,门口的护卫也一定是亲自接过送进去了。
正愁着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混进去,耳朵忽然被人一把揪住,疼得她跳起来哇哇大叫。
“竟然在这儿偷懒!还不快给我干活去!”一个中年妇人好似要吃了她似的,揪着她就往外面扯。
“我我我我这就去干活,快松手!疼死我了!”虚竹赶紧去扯妇人的手,想到自己现在是“男的”,又赶紧收了回来。
妇人倒也不是蛮不讲理,听她喊疼,手便松了些,但语气依旧不变:“快干活去!”
虚竹疼得直咧嘴,又不敢大声叫,只得一脸讨好地说:“好姐姐,您轻点儿下手,我干活去就是。”
妇人这才半信半疑地松开手,虚竹立马捂住自己的滚烫的耳朵,委屈地动了动嘴唇,又没有发出声音。
“还不快去?”妇人见她老半天不动,又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虚竹先是吓得往后一退,想到自己现在面对的困难,也顾不得耳朵疼不疼了,便说:“刚刚一个姑娘差我给那个厢房里的客人送饭呢!可我见着那门口有护卫,还带着刀,便思量着这房里啊究竟是什么人,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他们,给姐姐们招祸。”谢天谢地,幸好她的耳朵本来就已经很红了,不然撒个谎立马就会露馅。
妇人倒是没有留意她因为撒谎变红的另一只耳朵,就说:“还蛮聪明的嘛!也没有白白在这里混了这么久。那厢房里的确是个大人物,别人管他叫子楚,已经在我们这儿呆了快三天了。他以前是秦国在我们赵国的人质,现在不知是怎么着了,据说秦国的安国君好像挺看重他的,立了他做继承人。不过在我们赵国百姓眼中是顶可恨的了。”
“秦国人?那为什么你们还把他当做贵客招待?”虚竹不解地问。
“刚说你没有白混。”妇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我们只是做生意的,只要是对我们有益的人都是贵客。”
“哦,”虚竹一知半解,又问道:“安国君是秦国的什么人?为什么他的继承人会在赵国当人质?现在秦国和赵国在打仗,他们为什么在这里喝酒?……”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妇人都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这么多问题?安国君就现在秦王的嫡长子,也就是未来的秦王,他的继承人自然也是未来的秦王了。里面还有一个人是一个大商人,名叫吕不韦,是安国君为他的继承人请的先生。”
虚竹算是知道为什么百姓老早就逃出城而他们却仍有心思在这里喝酒,原来本就是秦国的人。若是秦国胜了,那他们二人会不会被赵国的人杀死?转念一想,既然这二人尚身在赵国,秦国应该也不会太为难赵国。
“问题问完了没有?问完了就去干活!把饭菜送了就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要帮忙的。”妇人不放心地盯了她好几眼,才离开。
虚竹这才深吸一口气,心里不停地暗示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管他什么大人物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端着菜还未走到门口,守门护卫便上前拦住她。
她朝着护卫笑了笑,“两位大哥,我是来给里面的客官送饭菜的。”
拦住她的护卫接过饭菜,“好了,饭菜我送进去就行了,你可以走了。”
果然!虚竹仍不死心地站着不动,护卫不耐烦了,便喝道:“还不快走!”虚竹只得悻悻离开,刚走不远,又躲进一个房间的门后偷看。
那护卫一手端着饭菜,一手敲了敲门,耳朵贴着门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门竟是从里面打开。
虚竹心里暗叫不好。她一定没有看错,那个房间分明是有结界,所以里面的情况她一点也看不到,里面的声音她也听不到。想到刚刚那个妇人说的话,里面的人既然是赵国的人质,那么这两个护卫大概就是赵国派来的了。表面是保护,实则应当是监视。也不知里面两个人是谁居然会法术,布下了这结界,让身为凡人的护卫既察觉不到,又无法监视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回到自己厢房,虚竹变回自己的模样。茶颜见她回来,走上前询问情况。虚竹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清楚了,说:“我不知道怎么进去,只能回来找你了。”
茶颜微微皱眉,“你没看错吗?真的有结界?”
“没看错,我眼睛瞪得可大了!”虚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想此时耳朵又疼了起来,她又一脸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耳朵突然有些湿热的感觉,原来是自己手心的汗,“我刚刚碰到一个妇人,也不知是什么人,上来就揪着我的耳朵叫我去干活。我真是有苦难言,又是叫姐姐又是拍胸脯保证的,”她同情地看了一眼被茶颜用灵力定在一旁的小厮,“也不知这小兄弟究竟是怎么过的。”
茶颜翻了个白眼,虚竹总是能在讨论正事的时候把重点带偏,说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然后过了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把重点扯回来。
“你倒是想想办法呀!”果不其然,见茶颜半天没理会她,虚竹又说起正事了,“我刚刚想了好多办法,硬闯肯定不行,要智取的话,我们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会被结界识破,根本进也进不去。”虚竹鼓了鼓腮帮,眼睛轱辘一转,又立马把腮帮瘪了下去,兴奋地说:“既然我们进不去,就把他们引出来吧!”
茶颜挑眉,“头一次听你出主意,看来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哪有?你尽出的些馊主意,不是害我被一群姐姐围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就是被人捉起来揪耳朵,我可是怕了。要是你有主意也成,你自己去,我才不去呢。”虚竹一想到这半天的经历,便恨不得把这些遭遇全都在茶颜身上来一遍。
茶颜笑起来拍拍她的肩,“好了,什么主意?说来听听,不过说好,不准趁机捉弄我。”
009 白虎现身(2)
鬼鬼祟祟地躲在房间里面,从门缝和窗户眼儿偷偷摸摸察看对面厢房的情况,茶颜心中似乎是恨不得要将自己撕碎了。她怎么会指望虚竹那丫头出什么好主意呢?当虚竹神神秘秘地把她带进这里,还一本正经地说她的方法就是“等”的时候,她真是、恨不能、把虚竹扔到窗户外面去。
而虚竹居然还大言不惭地对她说:“这世上既不需要动脑也不需要费力又能达成目的的就是等了,多好的方法呀!也不见你夸我。”
“谢天谢地,你自己就慢慢看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茶颜郁闷地坐在一旁,找来一面镜子,想通过灵术窥得房内,但依旧一无所获。
好厉害的结界!
茶颜无奈,只得放下镜子。其实虚竹的方法虽然是被动了点,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中的良计了。昨日苍龙入世选主,其他三大神兽的主人必然有所感应,说不定他们也找寻来了;妖魔二界一直想彻底毁灭四大神兽的星蕴之力,说不准也找过来了。如果此时她们贸然破坏结界,不仅可能会败露自己的身份,还会令苍龙的主人陷入危险。
所以,等待的确是目前来说最可靠的办法。
“茶颜茶颜!不好了!结界被破掉了!”虚竹忽然有些惊慌,如果是妖魔二界派来的人可就麻烦了!
茶颜立马站起来,走到门前看了一眼,便对虚竹说:“还不知他是敌是友,只能先混进去再见机行事了。”
房门忽的被推开,里面的人皆是一惊,只有吕不韦似是已有察觉一般,不慌不忙地吃着饭菜。
门口的两个护卫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子楚连忙护住跪坐在他身旁的小厮打扮的人,一面安抚,一面警觉地盯着来人,“你可是赵王派来取我性命的?”
九黎曜并未理会他,只淡淡看着他护住的人。分明是个女子,因刻意穿着宽大,反而愈加显得娇小。九黎曜并不是好色之人,他的眼神未在女子脸上停留,反而是落在女子用手护住的微微隆起的腹部。
苍龙图腾!九黎曜的目光骤然收紧,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
吕不韦依旧是风云不惊地端起了茶杯,似是在等待一场闹剧该如何收场才不让人觉着刻意而为。
九黎曜并未显得有丝毫惊慌,眼中也没有子楚想象中的腾腾杀气,反而是一团浓重的墨,让人看不清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
正当双方以这种沉默又奇怪的方式对峙时,那个揪过虚竹耳朵的中年妇人携着小厮模样的虚竹走了进来。
中年妇人一面笑着给子楚赔礼,一面劝说九黎曜:“小公子,我早跟你说了,你说的那个姑娘没有在我们这楼里。难不成你怀疑我把你家姑娘藏起来了不成?”
虚竹只局促地站在妇人身后,耳朵不自然地红了起来。她大胆地扫视着这房间里的人,那个中年人应该就是吕不韦了,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饮着茶吃着饭;年轻的那个应该是子楚,他的表情又刚进来时看到的凝重变为了释然,似乎全是一场误会;而子楚怀中护着的人……
乍一看,虚竹也觉着是个男的,不禁吓了一跳。可待仔细打量,特别是注意到那人的腹部时,她才确定那是个女子。
是苍龙的图腾没错。
虚竹眯了眯眼,正准备细细去看女子的容貌时,中年妇人一把拍向她,凶狠地说:“一点小事也办不好!我白养了你这么久!还不快给这小公子准备好厢房,好生招待!”
她便也不敢多做声,只连连应着“是”,连拖带拽地把九黎曜给带了出去。
中年妇人又接连赔了好几个不是,直到子楚连连摆手说无事之后,才半低着头退了出去,把门也关上了。
待到确定门外之人都离开之后,子楚方才询问起从一开始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的吕不韦,“先生,你如何看待此事?”
吕不韦用筷子往嘴里扔了块肉,嚼了几下便吞了下去。他一边继续拣菜,一边对子楚说:“一场闹剧,碰巧罢了。”
“碰巧?”子楚有些怀疑,搂住身边人的手又紧了紧,“也不知赵王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以为战争一成定局,他便立刻会取我性命。”
“尚且不会,”吕不韦喝了口茶,“你的命他现在还不敢动。你也无需草木皆兵,你的安全我自会保障。你暂且照看好赵姬的身子,刚才怕是受了些惊吓,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子楚看着怀中的赵姬,眼神由先前的担忧变成了宠溺。明知他来此地是为掩人耳目,赵姬非要跟来,也不顾腹中五个多月的胎儿。他与先生在这里谈论国事,一谈起来便是两三天,她便也呆了两三天,也未曾真正休息,真是苦了她了。
虚竹并未拉着九黎曜回厢房,而是绕了个弯儿,从松香阁的侧门准备出去,一看门口居然也有护卫,还有两辆马车,便又折了回去。
九黎曜哪里有耐心同她绕,一下把她的手甩开,“都已经帮到这个份上了,不打算用真面目视人吗?”
虚竹便变回自己模样,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是变成那样的?你一眼就看出来啦?”
九黎曜并不想同她废话,扭头便想走,虚竹却一把扯住了他。
“做什么?你帮了我,是要谢礼不成?”九黎曜抽回了手臂,却再没有着急离开的意思。
虚竹忽视了他语气中极力克制住的不耐,认认真真地和他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轻而易举地破了那么厉害的结界?看你模样,肯定不是要去杀人的。难道你、你……你是来……”
“找苍龙。”九黎曜说,眸中似有打探,细看却又是一团墨黑,“你问我是谁,你又是谁?也是来找苍龙的?”
“我……”虚竹一哽,“你耍赖,明明我先问你的,你要先回答我,然后我再回答你。”
“我是白虎,”九黎曜说,“你可以不告诉我你是谁,但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她胆敢做不利于他的事,他立刻取她性命。
虚竹被吓了一跳,不过不是因为后面那句,而是白虎的主人居然如此直截了当地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出自己的身份。
九黎曜见她未说话,以为她在质疑,便是一副“信不信随你”的表情,纵身一跃,便翻墙离开。
虚竹来不及多想,便向着九黎曜离开的方向追去。她信,怎么不信?他是白虎,前来寻找苍龙的下落才变得理所当然,而且光是那句“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