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蒲公英》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战场上的蒲公英-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那天晚上,哨兵们一直在阵地前打照明弹。这种照明弹是美军顾问团提供的,样子就跟枪榴弹差不多,可以用步枪发射,打到天上就炸出个小降落伞,晃晃悠悠、明光瓦亮,就象在半空中挂了一盏汽油灯,能有效地阻止日军的夜袭企图。

9月6日清晨,国军炮兵首先对竹影山阵地实施炮击,接着,美军的飞机也来投弹轰炸。上午九点,爆炸声尚未平息,攻击部队就发起了冲击。担任主攻的是荣3团和82师244团,309团没有参加进攻,蔡智诚他们守在二号阵地上观摩学习。 

说实话,人家荣1师平时牛皮哄哄,打起仗来也确实有气派。 

荣3团冲锋时的架势就和杂牌部队不一样——后面有高射机枪和重机枪掩护,前面有轻机枪手抱着“303”(路易斯轻机枪)开道。军官们一律穿着美式军用雨衣、手上端着冲锋枪,大模大样,嘴里喊着:“小鬼子不行了,弟兄们上啊!”,当兵也纷纷响应:“上啊!上啊!”,排着队、挺着腰板往前冲。 

进攻的途中不时有人中弹倒地。244团的人一受伤就躺在地上哭嚎,可荣3团的士兵都是伤愈以后再复役的老角色,意志品质比较坚强,他们的伤兵捂住伤口咬牙挺着、愣是没有人吭声——荣3团的卫生兵也有个规矩,谁哭谁叫就不给谁救治,因为能哭喊的人就说明还有力气,要先去救那些体力不支的。 

所以,难怪82师和103师虽然对荣一师满肚子意见,可论起打仗却不得不佩服他们。不说别的,光是人家冲锋陷阵的这种劲头,自己的部队就学不来。

那天上午,荣3团和244团轮番攻击了好几次,都失败了。中午的时候,李弥副军长从子高地那边打电话来警告说,当天下午必须拿下竹影山,否则军法从事。长官们顿时急了,荣3团赵团长和244团曾团长都亲自上阵组织冲锋,终于在下午三点钟左右杀进了日军阵地。 

根据以往的经验,攻上山头只能算任务完成了一半。如果不及时肃清残敌,日军一个反扑就有可能把阵地夺回去。于是,包括美军顾问在内的所有军官都跑到阵地上去督战。 

蔡智诚跟着王光炜爬上三号高地,看见国军部队正在逐一清剿坑道——残余的日军隐藏在防炮洞里,这些地洞外表不大、内部却很复杂,有的还分成好几层,不知道里面躲了多少人。 

阵地上,国军的步枪手掩护着喷火小组搜索前进,发现地道洞口就甩手榴弹。甩手榴弹还有个讲究,如果一次只扔一两个,容易被敌人反扔出来,因此必须集中力量、同时甩进去七八个,搞得小鬼子没办法拣。先用手榴弹清理了洞口的敌人,喷火兵就接着往洞里喷火,或者干脆实施坑道爆破、朝里面扔爆破筒,连炸带烧的,把所有的地洞都整塌,日本兵不被烧死也被闷死了。 

有的小鬼子在洞里憋不住、狂吼乱叫着往外冲,坑道两侧早就守着国军的冲锋枪手和机枪手,鬼子兵刚一露头就遇到枪林弹雨,根本就没得跑。 

这样的打法真可谓干净彻底,唯一的毛病是无法统计具体的歼敌数字。到头来,谁也弄不清有多少日本兵被烧死、炸死在地道里,大家只好乱估计着汇报战果。

按照蔡智诚的叙述,松山日军的“最高头目”金光大队长就是被荣3团打死在竹影山阵地的——这件事值得分析一下。

关于日军“拉孟守备队长”金光惠次郎少佐(后来追授为大佐)的死亡地点和死亡时间,并没有确切的定论。 

日军军部把金光队长的阵亡时间定于44年9月7日,这不能算数。因为日本方面把大部分松山守军的死亡日期都笼统地定在最后一天,目的是为了强调其“玉碎”的规模——金光身边的人都已经死得精光了,日本军方也不可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国军方面对这事有发言权,可国军各部队的说法不一。有说他被打死了、有说他被炸死了、还有说他是剖腹自杀的,虽然绘声绘色,但其实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因为国军这边谁也弄不清金光少佐长得是啥模样,只要发现一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旁边再有把指挥刀,都可以说成是这个家伙。所以各个团队都声称自己击毙了“日军守备队长”,金光少佐的死亡时间和地点也就有了好几个版本。

按马甲个人的看法,我倾向于认为金光少佐是于9月6日死在了竹影山,也就是日军所称的“西山阵地”。 

松山阵地的守备部队主要属于步兵113联队(松井联队),而这个金光惠次郎却是第56炮兵联队(西村联队)第3大队的大队长,并不是113联队的军官。当初,之所以由他担任“拉孟守备队长”,一方面是由于他的军衔高,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松山阵地的任务是“封锁滇缅公路和惠通桥”,而炮兵是实施这个任务的主角。 

7月份,当松山阵地已经被中国远征军包围,特别是松山阵地上的大型火炮被国军摧毁之后,鬼子的炮兵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作用。松山日军的作战目的从“封锁交通线”变成了“固守待援”,这样,战斗的实际指挥权应该就由炮兵主官转到了113联队的步兵军官手里。换句话说,7月份以后的金光惠次郎少佐只能算是名义上的松山最高指挥官,他的任务不过是鼓舞士气、然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战死罢了。 

松山日军原本有两个炮兵阵地,一个在滚龙坡(本道阵地),已于7月份被国军占领,另一个就在竹影山(西山阵地);金光惠次郎队长曾经有两个指挥所,一个是大垭口(音部山阵地)的113联队总部,那里已于8月份被国军攻克,另一个就在竹影山炮兵第3大队的队部——因此,如果金光惠次郎能够自行决定的话,9月6日,也就是全军覆灭的前一天,死在竹影山的炮兵大队部应该是十分理想的选择。 

当然,这只是马甲的猜测,我并没有确切的材料能证实这件事。

9月6号那天,蔡智诚也只是听见荣3团的副团长用无线电话机向军部报捷:“我团攻克竹影山阵地,占领日军指挥部,击毙敌松山守备队长……” 

在荣誉第一师的编制中有一类特殊的职务——政治副团长和政治副营长。这是他们的老师长郑洞国模仿苏联军队搞出来的名堂。荣1师的老兵多、兵油子也多,有了这个制度就等于在营一级单位上设立了军法官,对整肃军纪、鼓舞士气是有帮助的。 

荣3团的政治副团长是个白面书生,瘦瘦的、戴着眼镜、外表挺斯文,因为赵发毕团长挂了彩,所以在一线指挥部队的实际上是这位教授模样的军官。在蔡智诚的印象中,政治副团长很爱说话、做事也很负责,总看见他在阵地上跑来跑去,一边检查情况、一边叮嘱这叮嘱那,生怕有谁清剿战场不仔细、放过了日军的地洞口。 

可惜的是,这位副团长第二天在长岭岗阵地上不小心踩到了地雷,牺牲了。

蔡智诚没有参加9月7日的战斗。攻克竹影山之后,309团就算完成了任务,当天下午就移交阵地、到后方休整去了。经过十多天的苦战,309团最终能够自己走下山头的只剩三十五人,这其中还包括了他这个“编外人员”。 

9月8日上午,蔡智诚正在屋子里给游湘江连长的家人写信,突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原来是远征军总部宣布:国军已于当日凌晨四时收复松山、全歼了日军守备队。 

可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大家并不觉得特别欣喜,因为部队的伤亡太大了,幸存的人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103师是各部队中损失最惨重的,师部雇佣了十几队民工到阵地上收容牺牲者的遗体,最后分成三个大坑掩埋了,还在松山上建了一座“103师阵亡烈士纪念碑”。

日本方面一直宣称“拉孟守备队全军玉碎”,中国军方也没有做过反驳。但按照蔡智诚的说法,第八军在松山阵地上还是抓到了日军俘虏的,因为103师回保山休整的时候,卡车上就带着日本战俘。那几个家伙的耳朵好象被震聋了,押运人员把各项指示写在纸上,他们看了就乖乖的照办,一点也不反抗。 

同时带到保山的还有十多个慰安妇,这都是些朝鲜人、不能算是战俘。她们先是被安排在昆明的美军医院里工作,后来就被“朝鲜光复军”的人接走了。 

(说句题外话。有文章说,“经法医解剖鉴定”,松山阵地上的日军慰安妇是服用氰化钾自杀的——这完全是在瞎编。第一,攻克松山后,国军方面连松山守备队长的尸体都没工夫进行辨认,哪里会有法医去给慰安妇做解剖;第二,氰化钾这么高档的速效毒药,一般人根本就见不到,作战部队里也不可能装备这种“军需品”。日军的“自杀用药”其实是升汞片,那是一种消毒剂,吃多了可以要人的命,但服用效果痛苦无比,还不如抱着手榴弹炸一下更加快乐。所以,除非是受骗上当,不会有人愿意选择服毒自杀)

在保山休整期间,国民政府下达了对松山战役参战部队的嘉奖令,103师得到了一面“大功锦旗”,据说这种锦旗总共只有十面,是非常高的荣誉。 

有意思的是,在嘉奖令中,蒋委员长除了表扬远征军,还号召全体国军向日军松山守备队学习,学习他们“孤军奋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精神;远征军司令卫立煌也称赞日军是“世上最顽强之军人”,并且承认“我军取胜实属不易”…… 

这俩人一唱一和地“吹捧敌人”,其实是有说不出的苦衷。 

44年9月,国军虽然在滇缅战事中略有斩获,但同时,内地的豫鄂湘桂各路部队却被日军的“一号作战”打得一败涂地,遭遇了抗战以来的第二次大溃退。败局震动了大后方,弄得社会各界人心惶惶,在这种时候,蒋委员长确实希望自己的部下能有几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勇气,能够在敌人的进攻面前坚决顶住;而刚刚打了胜仗的远征军也必须“谦虚”一点,只能尽量美化日军的“强悍”,以便给在东边连吃败仗的同僚们找个台阶下。

因为获得了“大功锦旗”,社会各界给103师送来了不少慰劳品。吃吃喝喝二十多天之后,10月初,第八军接到命令,转移到云南陆良休整。 

蔡智诚不愿意跟着队伍一起走,他希望借这个机会离开103师、去投奔青年军,于是就去找王光炜帮忙。 

在军部,王上校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却已经穿上了少将的军服。他笑着告诉小蔡:“别急,想进青年军完全没问题,不过要再等几天,先把你的勋章领了再说”

“勋章?”蔡智诚愣住了:“我只打了一天的仗,能有个什么勋章?” 

  继中国远征军宣布收复松山之后,日军也公开承认“拉孟守备队全军玉碎”。 

国民政府随即公布了日本方面的“战败声明”,蒋介石委员长、何应钦陆军总司令、以及远征军的卫立煌司令官相继发表讲话,高度评价了中国远征军的英勇业绩,赞扬他们“完成了神圣的使命,为全军树立了光辉的典范”…… 

实事求是的说,参加松山作战的国民党军队是配得上这个赞誉的。

1944年下半年,中国的抗日战场正处于十分窘迫的境地。东线的战事吃紧,豫湘桂战役中的国军接连失利,损失兵力近七十万、丧失国土二十余万平方公里、丢失城市一百四十六座,不仅整个“大陆交通线”被日军打通,而且,大溃败的局势几乎迫使国民政府“迁都西昌”……然而,在西线,远征军却是一路凯歌,不仅攻克了腾冲和龙陵,而且在随后的追击作战中相继收复芒市、瑞丽、畹町,接着又杀入缅甸境内与“驻印军”会师,并最终打通了滇缅公路和中印公路,一举解除了日军对西南大后方的威胁。 

虽然国军在松山战役中的伤亡很大,并且,西线收复的国土远不足以弥补东线丢失的面积。但在当时,滇缅战役的胜利不仅在军事上使得军队避免了全面崩溃的危险,而且在政治上挽救了中央政府的国际声誉,更在精神上极大地鼓舞了大后方军民的抗战信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松山作战所付出的巨大牺牲是必须的、也是值得的。 

我们知道,抗日战争中,在中国战场并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转折点”的战役,但如果硬要找个“近似的转折点”的话,以马甲个人的意见,1944年的松山之战比较具备类似的特征——因为,远征军的一系列胜利是从松山开始的。在松山,中国军队攻克了抗日战场上最为坚固的防御体系,并且第一次创造了全歼整编制日军部队的记录。自松山战役之后,国军在西线的攻击作战连连得手,三个月后,东线国军也开始转入反攻,从此以后,日本侵略军在中国战场上完全处于被动的守势,直到战败投降,再也没有能力组织起大规模的进攻行动。 

因此,虽然从战术而言,松山之战还存在着许多不如人意之处,但从战略的角度来看,国军在松山取得的胜利确实是十分及时、十分辉煌的,能够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赞誉并不为过。

松山战役的另一个效果,是使得参战的国民党官兵直观地感受到:只要和美国人在一起,手里就能有先进的武器、战场上就有充足的弹药、天空中有招之即来的飞机、地面上有压倒对手的大炮;只要获得了美国人的支持,部队的装备就能比日军更加优良。因此,只要国军的表现不让美国朋友失望,就可以变得越来越强大。 

在1944年的滇缅前线,比任何“精神训话”更有说服力的,是成百上千辆的美国汽车,是那些道奇、福特、司蒂倍克、奇姆西、威力斯……以及那些卡车上装载着的枪支弹药、机器设备、汽油柴油、药品食物、牛奶咖啡巧克力、羊毛毯子牛肉罐头……当各式各样新奇的、先进的物资装备源源不断地从境外运进来,堆积在人们面前的时候,就仿佛有一种无声的语言不容置疑地告诉大家——只要拥有了美国这个盟友,这场战争,中国赢定了。

我们能赢,这没问题。可是,日本鬼子什么时候才会认输?大家却没有把握。 

松山战役,日本军人用他们的顽强和死亡,给获胜的对手留下了痛苦的记忆。

其实,驻守松山的第56师团并不是日军最精锐的部队,他们的士兵大多是入伍时间不长的“乙类补充兵”,并且,松山阵地也没有真正被包围,始终有一条通道可以撤往缅甸方向。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三个月的时间里,以一敌十的松山守备队硬是打到全军覆没也没有弃阵逃跑,这给参战的国军官兵们造成了极大的困惑。 

在这以前,中国战场上都是日军攻、国军守,现在终于轮到国军主动攻击了,可一仗下来,大家却发现日本人的防守竟然比他们的进攻更加可怕。腾冲和龙陵只不过是西部边陲的两个不起眼的小城镇,如果收复这一小块国土就需要耗费如此长的时间、承受如此巨大的伤亡,那么,要消灭全部日寇、实现“打到鸭绿江”收复全部国土的目标,战争还将持续多久?还需要牺牲多少人? 

在当时,蔡智诚和身边的战友讨论过这个问题,比较得到公认的观点是:“少则五年、多则十年,拼光我们这一代人、干掉日本的全部男人,这场战争才能够结束”。 

于是,刚刚踏上战场的蔡智诚就开始预测自己还能生存多久。他觉得自己不大可能活到抗战胜利,只是希望可以坚持到反攻武汉——如果能够看到大哥蔡智明牺牲的地方被国军收复,自己就死而无憾了。

不管战争还要持续多久,当兵的只要敢于牺牲就行了,可当官的却必须不断地学习新知识、掌握新的战法。 

松山战役之后,针对日军防御战术的特点,国军组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